我知道章居梁的生死，是我在尹魏胜手里最大的把柄。我站在东城门外，轻轻放飞鲲沙帮帮主邱胜海给我的信鸽，千叮咛万嘱咐，要让他在章居梁出城以后，暗中摆脱尹魏胜的监视，送他去一个杳无人烟，人迹罕至的地方。纵是生活清苦些，但好歹还是活着。

我回身，却见阮沁彤只身静立身后，她清冷如月的面庞让人猜不出心思。

“后宫中若有人与外人私通书信，你可是死罪。就算你是贵妃，身怀龙胎，恐怕也难逃干系。”阮沁彤缓缓走向我，清清冷冷地说着。清白的月光为她清瘦的身躯镀了一层柔美的银光。

“你觉得我还怕死吗？”我淡淡回应，望着她青翠的罗衫，和憔悴的面容，心里不知如何感慨，“阮沁彤，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如果可以，我多想和你对换身份，在年少时，便与他浪迹天涯，远离尘世。”

她再是静默如玉的脸也微微泛起了涟漪，那如水晶般的明眸微微垂下，一丝懊悔瞬即而过：“你这话要是旁人听到了，又是个死罪。你不怕自己死，难道也不怕这腹中的孩儿也一起遭罪？”

“这孩子，恐怕与我一样，时日无多了。”我微微一笑，这抹笑容却像一记惊雷让她有些惶惑。

“你在胡说什么？”她走近几步，拉住我的手，又周遭张望了一番，“你真的不要命了？”

“你想做皇后对吗？”我没有挣脱她的手，“可是，就算是菀宜芳，也得不到皇上的爱，做了皇后又有什么好的呢？”

她撇过头：“宗室族女的骄傲，你不懂！”

“我确实不懂。”我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轻轻长叹，“不懂你眼睁睁放走了你手里本来可以握住的幸福。不过，很久之前，我答应过居梁，要助你一臂之力。我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做皇后，但是我会用这条命，让菀宜芳不能再伤害任何人。”

“是吗？”阮沁彤没有丝毫惊讶，只是清冷一笑，“你就算怀有龙子，又能拿她这个皇后如何？”

“我可以做得到很有限，你可以帮我吗？”我抬头看她，反手握住她的手心，“你若信我，就将你的未来压在我这条命上。”

“……”她疑惑地看着我，终究还是没有松开手。

我望着深浓遥远的天空——居梁，此生能为你再做一件事，就是让你曾经心爱的女子实现自己所愿。无论幸与不幸，却是我再也无法思量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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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我这几日打探下来”天色微亮，阿英急步走了进来，“章大人，确实在几日前已被送出了宫去。”

我轻轻点头：“为乐嫔找彻底医治的良方，皇上就是再想灭口，也会准了他出宫。”

“可是，娘娘也知道，尹魏胜不是一个可靠的主，如今他握有娘娘的信物，就算出宫杀了章大人也不是不可能。”阿英追问道。

“确实，”我点点头，“所以我早已写信请邱大哥救居梁一命。昨夜我久候殿前，已经看到了系着红丝带的鹞子飞过宫墙。可见邱大哥是已经做到了。”我轻轻微笑，“我曾嘱托过居梁，必须把救乐嫔的方子如实交给尹魏胜，他若不得方子，就是天上地下也要追杀到他。但若得了救乐嫔的方子，居梁在宫外的生死，只有尹魏胜一人知道。如果他不能完成任务，也不敢跟皇上报名实情。只要邱大哥送出塞外，就可以逃过尹魏胜的场工耳目，他必不想皇上责怪他办事不利。所以只要交了方子了事，也不敢多有声张。”

“难怪，东南堂那里的气氛确实缓和了不少。看来，是章大人的方子有了起色。”阿英点头道，“这几日我也去女宦局看过凤大人，为她诊治过，起色尚可。只不过——我怕她，承受不起娘娘——”她颤着唇，没有说下去。

“阿英——你说，我这孩子还能保住吗？”我低声问。

“确实——不能了。”她轻轻叹道。

“这胎产得凶不凶险——你可有万分把握救得了我性命？”我又问道。

“娘娘昔日试毒积弱，这胎可以说九死一生。当日武起不敢如实告知皇上和太妃娘娘，正是害怕担当这生产的责任。”阿英如实道，“可是——阿英——还想，还想尽所可能——救娘娘——”

“我若救下了，但生产不能顾全皇子性命，你以为我还能在这后宫苟活？”我轻轻抚着隆起的肚子，“我能和这孩子一起离开人世，也不算孤单，虽然他不是和我爱的人所生，却也是我最最亲近的骨血。阿英，这是如此美好的事情，你会成全我吧。”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我，费力地点头：“娘娘放心，阿英，一定会尽力让你和小皇子，不那么痛苦地离开。”

说话间，馨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结结巴巴地说：“娘娘，皇后身边的鹦哥来了，要娘娘过去。”

我淡淡点头，此刻皇后肯召见我，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总不用我再寻借口找她过去。阿英已经将披肩轻轻搭在我的肩头。我轻轻在她耳边嘱咐：“你和我一道过去。”回身喊了馨儿，“我若1个时辰还不能回来，你就去通报尹魏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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鹦哥走在前面并不多话，只是时不时用余光瞟了几眼我隆起的小腹。

皇后终究按耐不住，要先下手为强，如果我真的平安诞下皇嗣，她一定是宫中最害怕的一个。

今日真是个好日子。适逢初一，太妃娘娘一定是去敬香拜佛，就是她身边留了人照看我，也阻挡不了皇后的召见。此时，就是发生了什么，太妃也只怕鞭长莫及。皇帝周煜更不必说，此刻他整个人的身和心都悬在东南堂。

皇后知道，我知道，今日她想做什么，她能做什么。

大堂之内，皇后华服鲜亮地端坐在上座。殿内香气袅袅，我依稀记得平日里跟暮梓涵谈过的那些可以伤及身体的香料。

殿后，有一个人影影绰绰，我猜那是邓子朝。我福身拜礼后，轻轻抚着肚子，心里默念：孩儿，是为娘对不住你。

“你来了，赐座。”菀宜芳见我的磊落多少有些吃惊，她原本以为我会为了保住孩子，拼死不来。

“皇后召见，妾不敢怠慢。”我轻声道。

菀宜芳抬手，鹦哥端来一杯红枣茶。阿英替我接过，眉头却蹙了起来。我大意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这枣茶只怕多半有催生之效。今日，菀宜芳要我在她的殿里产子，和当年的童涴墨和阮沁彤一样。如果孩子是个帝姬，她就作罢，如果是个皇子，她就要露出杀招。

我轻轻放在唇边含了一口，却又故意轻轻咳嗽，吐出了一些。然后歉意道：“皇后娘娘殿里的香气实在让妾不适，忘娘娘见谅。”

菀宜芳不动声色，只是略略笑道：“怀着帝裔，身子自然要娇贵些。既然闻不得这香，喝不惯这茶，那么就都撤去吧。”

我和阿英显然没想到皇后竟然会如此爽快地拿走这些东西，各自用眼尾的余光扫了对方一眼。

菀宜芳面色沉静：“这几日东南堂的乐嫔中毒一事，扰了后宫安宁，本来你身子最重，所有关心应该集你一身，只是皇上——”她顿了一顿，斜眼打量着我的面容，“本宫也忽略了对你的关怀，幸而你在陈太妃身边，总算被照顾得周全，心中可不要有委屈才好。”

“娘娘教诲，且铭记于心。”我微微颔首，心中了然此刻以静制动，才是最好的办法。

菀宜芳转动自己的指套，淡淡道：“算来日子，这孩子也快要来到人世，端贵妃要是能诞下龙子，这份荣耀只怕是本宫也要本比了下去。”她见我沉默不语，陡然冷笑，“你从一个小小的侍女晋升为贵妃，已经是及万万人之不能，如今可是还有觊觎皇后这位置的胆量。”

“……”我垂首不语，阿英轻轻绞着手里的帕子，心中忐忑到底是怎样的暴风雨，将会迎面而来。

“你沉默，看来是默许了这份野心。”菀宜芳勃然大怒，狠狠一拍几案，厉声道，“来人，压住这不懂尊卑，犯上忤逆的贱人，今日本宫可是要好好整理后宫。”

“皇后娘娘，贵妃到底做错什么，说错什么？怎么就落得一个顶撞皇后的罪名。”阿英愤然护在我身侧。

“一个小小的贱婢就敢在主子都没有开口的情况下，公然顶撞皇后，可见端贵妃如何跋扈。”鹦哥冷声，“皇后今日好心关怀端贵妃身体，岂料贵妃竟然依仗身怀龙裔，在皇后面前目无尊卑伦理，实在胆大妄为。”

我还没有开口，几个小厮已经将我扭身跪在地上，而阿英也被另一些人按倒在地。

“皇后今天是一定要置我于死地吗？”跪在地上，腹中已经因为压迫传来隐隐疼痛。

“端贵妃严重了。”菀宜芳冷然转身，只有鹦哥笑道，“您虽然得罪了皇后娘娘，但自己却动了胎气，可能要急产在这里。皇后宅心仁厚，已经请来邓御医为娘娘接生，请娘娘放宽心。”

“皇后是要偷龙转凤？”阿英愤然道。

“放肆！”鹦哥上前一记响亮的耳光，“皇后名声岂是你能污蔑。”

我的腹痛一阵胜似一阵，身体竟有一种要撕裂的感觉。“阿英，好痛。”

“娘娘——”

菀宜芳回身，斜眼冷笑：“看来，端贵妃是要生了——邓子朝——还不快为贵妃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