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跪的熙凤,吃屎的焦大

王熙凤被人怀疑男女作风有问题,《红楼梦》里大概有两次。

第一次是焦大喝醉了酒,因为觉得管家不给他派好差事,所以在众小厮面前大声骂出来也。这个情节出现在《第七回: 送宫花贾琏戏熙凤 宴宁府宝玉会秦钟》里:

凤姐在车上说与贾蓉道:“以后还不早打发了这个没王法的东西!留在这里岂不是祸害?倘或亲友知道了,岂不笑话咱们这样的人家,连个王法规矩都没有。”贾蓉答应:“是。”

众小厮见他太撒野了,只得上来几个,揪翻捆倒,拖往马圈里去。焦大越发连贾珍都说出来,乱嚷乱叫说:“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牲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众小厮听他说出这些没天日的话来,唬的魂飞魄散,也不顾别的了,便把他捆起来,用土和马粪满满的填了他一嘴.

爬灰的事就先不说啦(我年纪太小,不知道什么是爬灰)。

咱们就只说说说这“养小叔子”的事吧。焦大其实也没说明白到底是谁养小叔子,谁是小叔子。但根据上下文,广大吃瓜群众还是很聪明地得出了结论:

没别的人了,养和被养的一定是王熙凤和贾蓉。这应该是三次道德指控中涉及面最大,情节最严重的一次,但结果怎么样呢?莫说王熙凤和贾蓉不必动手了,众小厮都不信他的,直接让焦大吃了满满一嘴屎。

如果这时候,焦大竟然敢要求:

请王熙凤必须给宁荣二府一个正式回应,表态自己到底有没有养小叔子,要求王熙凤女士必须提供“让除了石狮子以外的宁荣二府都干净起来”的方案,以及具体的步骤:一年以后什么样,三年以后什么样,十年以后什么样;要求她重赏相关问题的“举报者”,甚至要求一场全媒体同时直播的大辩论;要求她建立独立于宁荣二府之外的督查团,以及对所有封杀宁荣府里作风问题言论的行为追究责任,譬如也要吃马粪……

那么我们只能认为,焦大自己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发言的内容也太不讲究证据、场合了:你明明是因为自己的工作问题没有解决好,因此才借民愤泄私欲的?又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为什么乱说话?你让下层人民怎么相信你?你让王熙凤怎么重视你说的话?

所以,根本就不用王熙凤出面,焦大就吃了一嘴马屎。

第二次王熙凤被质疑有作风问题,是傻大姐捡到十锦春意香袋的一次。

出现在原文《第七十四回:惑奸谗抄检大观园 矢孤介杜绝宁国府》

话说那时,王夫人手里拿着那见不得人的情趣用品,跑过来泪如雨下地说:“我且问你,这个东西如何遗在那里来?”

“你想,一家子除了你们小夫小妻,余者老婆子们,要这个何用?再女孩子们是从那里得来?自然是那琏儿不长进下流种子那里弄来。你们又和气。当作一件顽意儿,年轻人儿女闺房私意是有的,你还和我赖!幸而园内上下人还不解事,尚未拣得。倘或丫头们拣着,你姊妹看见,这还了得。不然有那小丫头们拣着,出去说是园内拣着的,外人知道,这性命脸面要也不要?"

这回王熙凤不可能不在意。王夫人在府里是什么地位?和她又是什么关系?况且手里又有证据,又是私下问的,话说的又很有道理,因此,不得不正面回应:伊不仅正面回应,竟然就跪下了,伊还哭了:

“太太说的固然有理,我也不敢辩我并无这样的东西。但其中还要求太太细详其理:那香袋是外头雇工仿着内工绣的,带子穗子一概是市卖货。我便年轻不尊重些,也不要这劳什子,自然都是好的,此其一、二者这东西也不是常带着的,我纵有,也只好在家里,焉肯带在身上各处去?况且又在园里去,个个姊妹我们都肯拉拉扯扯,倘或露出来,不但在姊妹前,就是奴才看见,我有什么意思?我虽年轻不尊重,亦不能糊涂至此。三则论主子内我是年轻媳妇,算起奴才来,比我更年轻的又不止一个人了。况且他们也常进园,晚间各人家去,焉知不是他们身上的?四则除我常在园里之外,还有那边太太常带过几个小姨娘来,如嫣红翠云等人,皆系年轻侍妾,他们更该有这个了。还有那边珍大嫂子,除他不算甚老外,他也常带过佩凤等人来,焉知又不是他们的?五则园内丫头太多,保的住个个都是正经的不成?也有年纪大些的知道了人事,或者一时半刻人查问不到偷着出去,或借着因由同二门上小幺儿们打牙犯嘴,外头得了来的,也未可知,如今不但我没此事,就连平儿我也可以下保的。太太请细想。”

洋洋洒洒一大坨话,,简直入情入理,端庄正经如王夫人,也不能不信了,竟然还用不了两三秒,就接受了王熙凤的对策:抄检大观园。好吧,不管是什么姿势的绣袋儿,可都跟她没有关系了。

“太太快别生气.若被众人觉察了,保不定老太太不知道。且平心静气暗暗访察,才得确实,纵然访不着,外人也不能知道.这叫作‘胳膊折在袖内’。如今惟有趁着赌钱的因由革了许多的人这空儿,把周瑞媳妇旺儿媳妇等四五个贴近不能走话的人安插在园里,以查赌为由。再如今他们的丫头也太多了,保不住人大心大,生事作耗,等闹出事来,反悔之不及。如今若无故裁革,不但姑娘们委屈烦恼,就连太太和我也过不去。不如趁此机会,以后凡年纪大些的,或有些咬牙难缠的,拿个错儿撵出去配了人。一则保得住没有别的事,二则也可省些用度.太太想我这话如何?"

“胳膊折在袖内”,焦大的谴责,倒也不是没有根据的呢。结果又如何呢?回头再看看题目罢:

《惑奸谗抄检大观园,矢孤介杜绝宁国府》

除了让薛宝钗永远离开宁国府之外,除了让大观园的繁华结束之外,好像没有什么效果。所以啊,我看无论你是焦大还是王夫人,都是可以被王熙凤降服的。

一招叫吃屎,一招叫下跪。除了被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之外,也许除了长吃“妒妇汤”之外,恐怕是没什么办法可想的。

这个汤是个什么汤呢?

宝玉这小子总是希望世界可以更美好一些,听说金桂妒忌,薛家受苦,因此天真地向药到病除的王一贴讨了一剂药方:用极好的秋梨一个,二钱冰糖,一钱陈皮,水三碗,梨熟为度,每日清早吃这么一个梨,吃来吃去就好了。”
当然了,宝玉也不是傻子,也怕不见效,因此问他。

王一贴却道:“一剂不效吃十剂,今日不效明日再吃,今年不效吃到明年。横竖这三味药都是润肺开胃不伤人的,甜丝丝的,又止咳嗽,又好吃.吃过一百岁,人横竖是要死的,死了还妒什么!那时就见效了。”

这个药方倒是不错,如果你也肯信的。

只不过王一贴最后一语说出玄机:实告你们说,连膏药也是假的.我有真药,我还吃了作神仙呢。有真的,跑到这里来混?(第八十回 美香菱屈受贪夫棒 王道士胡诌妒妇方)然而这竟是曹雪芹笔下红楼世界的最后一章了。好啦,咱们今天激动了一天,又是写文又是转发,又是转发之后截图的,也该休息啦。明天来十剂妒妇汤,万一好了呢?

2017年1月5日 于雾霾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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