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罪(十一)幽灵

在父亲母亲餐桌上吃饭,郝乐迪装作大口吃饭很香的样子,崔妮娣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和胡阿姨聊天,说一些关于孕期的注意事项,郝军山一如既往地,细嚼慢咽,饭桌上一片和谐。

‘爸,赖叔叔和你是一个班的吧。’郝乐迪漫不经心地问,好像是忽然想起这个问题。崔妮娣瞥了一眼郝乐迪,继续和胡妈妈说悄悄话,胡妈妈偷偷瞄了一眼郝军山。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啊,就是好久没听您提起往事了,有点儿不像您。’郝军山瞪了郝乐迪一眼,‘哼,你这个猴崽子。’郝乐迪嘿嘿地笑了,胡妈妈看郝军山没发火,就给郝军山碗里夹了个汆丸子,郝军山放下筷子。

‘哎呀,说起来,这事得有小三十年了,你那时候还没出生呢。’郝乐迪给郝军山倒上茅台酒,'那时候,在西北边境,对付老毛子,侦查敌后,被围困了,情况万分紧急。'郝军山脸变红了,好像又回到了硝烟弥漫的战场。

‘你赖叔叔申请领头冲锋当敢死队,我这当班长的,咬着牙同意了。’郝军山眼红了,胡阿姨唏嘘不已。

‘你赖叔叔冲锋,中了三枪,浑身是血,成血人了。’郝军山声音颤抖,仿佛那段历史就在眼前,一家四口都安静,午后的阳光格外明亮,映照着安详的气息。

‘幸好都是小地方的贯穿伤。’松了一口气,胡阿姨给郝军山盛了一碗汤,‘后来呀,立了集体三等功,个人二等功。’郝军山神色飞扬,‘再后来呀,就一起转业回内地了,可惜……’

‘行了,剩下的都知道了。’

‘妈,知道什么呀?’郝乐迪调侃。‘就是你赖叔叔有了小赖雅,之后就出车祸去世了。’胡阿姨越说声音越小,觉得不是多好的结果,大声说总不是那么气壮。

吧嗒,郝乐迪手里的碗,被手掰成了两半,‘赖叔叔,就这么没了?’郝乐迪没发现自己说的有些怪异,甚至笑了。郝军山使劲搁下筷子,‘说什么混小子!’崔妮娣赶紧从桌子底下,踢郝乐迪的脚,郝乐迪发觉自己的失态,看着手里扳成两半的碗,‘爸,请您原谅,是我太激动了。’

‘小迪,你这回怎么这么不沉稳,老头子,别生气。’胡阿姨出来打圆场,郝军山脸色格外不好看,一口喝完碗里的汤,放下碗就离席了。

饭吃得别别扭扭,饭后,崔妮娣帮忙洗碗后,拉扯发呆的郝乐迪,‘去跟爸道个歉。’郝乐迪闷闷点点头。

‘爸,对不起,我失态了。’

‘哼,’郝军山背对着郝乐迪,‘有空,去南山陵园,看看你赖叔叔一家,你爸这条命一半是你赖叔叔的。’‘是!’郝乐迪敬礼,郝军山的背比以往更驼了,岁月在肩头,异常沉重。

回去的车里,郝乐迪一言不发,右手不停地在右膝盖搓手指头,崔妮娣也不说话,夕阳落在车里,一闪一闪,忽明忽暗,时间的纹理,流过深秋发黄的树叶,一切都变得冷清。

嘀~崔妮娣猛按喇叭,急刹车,在正常行驶时,有一辆电动车抢道,差点造成刮擦事故,将郝乐迪拉回现实,眼睛落在搓手指的右手,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个习惯的,左手摸右手的食指,食指磨出了老茧,对,这是经常用枪的人的习惯动作,摩挲食指,保持敏感。自己不是喜欢敲键盘思考问题的吗?试着空敲键盘,打一行字,一点也不舒服,十分生疏。

头皮上的青筋,嘣嘣,跳了几下,又跳了几下,郝乐迪心惊肉跳,头开始有点痛,是什么不祥的预兆吗?

夜很缓慢地划过夜空,黎明拖着沉重的脚步,托升起太阳。阴天,一转眼,太阳就被云遮住了,天昏昏的。

走进办公室,宿醉一样,郝乐迪揉了揉太阳穴,难道是节后综合症。随便翻了翻假期间各类简报,没有什么值得关注,跟往年差不多。郝乐迪放下文件,靠在沙发,闭着眼想东西,邦邦邦,敲门声,‘歇好再来上班吧。’是白勇,也学会油腔滑调了。

‘有什么新消息?’

‘不算有。’白勇将一沓材料,丢到办公桌,自己翻抽屉翻找,‘诶,找到了。’用手指叼出一盒烟,“为我准备的吧。”郝乐迪拿起材料翻看,排列顺序很奇怪,应该是重新进行了某种计算之后的编码。‘你看最后一页就行,中间我给你简单解释下。’郝乐迪翻到最后的结论页,画着某种符号,‘卦象?’

‘嗯,你猜对了。’白勇把自己扔进沙发里,‘经过一位研究道家的教授,海翔小区的火灾,进行换算,是经过精细设计的,一串数字组成了是一种卦象,连起来叫火象。’

‘有什么用?’

‘据说是,招魂术。’郝乐迪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文件,手指头捏得发白。‘南洋秘术一类的玩意儿,据说已经失传了。’

‘对了,你知道赖安山叔叔吧。’

‘啊,’对于郝乐迪的突然转变话题,白勇有点懵,‘那不是你爸战友吗?不熟。’‘我想看看他的卷宗。’‘行,抽空我让他们给你送过来。’‘别了,反正今天也不忙,出去透透气,顺便看了。’‘也行,走吧。’

车走在路上,‘对了,你怎么找到研究道教的教授的。’白勇窝在副驾,‘也是巧了,我父亲的棋友,那天找我父亲下棋,刚好经过刑侦科,瞄到画板上的标记。’郝乐迪嗯一声,‘老爷子就拔不动腿了,非得要研究下再走,于是就解开了。’郝乐迪琢磨,‘给谁招魂呢?’白勇慢慢摇头,奇怪就在这儿,‘教授说,应该是给活人招魂。’

噌,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腾而起,郝乐迪想到了逮克难,脱口而出,‘难道逮克难还没死?’白勇翻白眼,‘都烧成焦炭了,没死成仙了。’

天更阴了,似乎要下雨,云压在城市的上空,很低,很沉。

差不多是夺过递过来的赖安山的档案,白勇奇怪看着郝迪乐,郝乐迪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跟纵火案有联系?’

‘嗯。’“真的?”郝乐迪发现了自己的答非所问,‘啊,没联系,只是确定一些东西。’郝乐迪不能赶白勇走,又不想引起白勇的过度关注,淡淡地回,装作漫不经心地翻看卷宗,心里暗自期待某些东西。

很简单,就是单纯的车祸死亡案,‘赖叔叔真的死了?’郝乐迪不敢相信自己,难道是自己车祸摔了一下,连脑子摔出问题了,只能这么解释,可是,明明三个月以前,自己经常去赖叔叔家做客,习惯了二十多年,难道是记忆出现了错乱,还是说,一切都是在做梦。郝乐迪一直发呆,白勇偷瞄,也不问,鼻子轻轻蹭烟卷。

‘我一直不敢看赖叔叔的案情,我小时候的事,你是知道的。’郝乐迪将卷宗合起来,递还给白勇,白勇收起档案袋,‘知道,谁没个遗憾呢。走,撸串儿去。’

‘喔~’办公区发出一阵欢呼,白勇轻轻摇头,嘴角微微掀动。‘去凑凑热闹。’郝乐迪朝白勇使眼色。

年轻的干员,将郝乐迪的屏保—郝乐迪和崔妮娣的大头照,截屏,发到‘回到7岁’模拟软件,软件识别,100%,还原出郝乐迪和崔妮娣两个人7岁时的样子,周围人盯着屏幕又是一阵欢笑。

‘嗷呼,金童玉女诶’。郝乐迪头皮发麻,眼皮一个劲直跳,崔妮娣的头像,跟小时候的赖雅,一模一样,心跳瞬间飙升180,郝乐迪默默将手机装进裤兜,顺便将手插进兜里面,耍酷的样子,实际用力掐自己的大腿,让自己平静下来,周围又是一片嘘声一片。

状态不佳,郝乐迪几乎没吃什么,就白勇一个人边吃边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郝乐迪呷口啤酒,又苦又涩,皱了下眉。

‘没胃口?’

白勇弄得满手都是油,郝乐迪点点头,拈起一串羊肉,羊肉是嫩红色,上面均匀撒满了孜然、辣椒,烧焦的人,估计也是这个样子,一个奇怪的念头,跳出来。郝乐迪抽搐了下嘴角,机械地撸,入口香甜,带着淡淡的香气,接着是辣,混杂着孜然的微麻,随着晚秋的冷风吹来,回到了丛林,燃起篝火,火在燃烧,穿过火的漩涡,一张蒙着黑布的脸,盯着郝乐迪。

发狠地猛吃,和白勇干杯,豪气,赶跑在扭曲的火焰中飘摇的逮克难,一个幽灵,一个亡魂的幽灵,在夜色里游荡。又喝多了,白勇送郝乐迪回家的。

躺在床上,整个人轻飘飘的,郝乐迪诡异笑了,醉的感觉真好,什么都不用想。崔妮娣给郝乐迪脱衣服,整理床铺。‘老迪,你……小时候真好看。’‘你又见过我小时候?’不对劲,‘你,肯定很好……看。’‘你喝多了。’郝乐迪一把搂过崔妮娣,‘我想看。’亲了一口。崔妮娣拨开郝乐迪,‘醉酒不许亲。’偎在郝乐迪身边,伸手摸过手机,点开,‘别说,你还真没见过我小时候呢。喏……’

眯眼看,照片很清晰,郝乐迪却飘忽了,呼吸急促,眼神直愣愣,一把抓住崔妮娣的手,紧紧攥住,用力过大,崔妮娣的手红了,‘老迪,你轻点,弄疼我了。’郝乐迪赶紧松开手,像松开一个烫手山芋,慌忙:‘小迪,你没事儿吧,都怪我,没轻重。’郝乐迪轻握住崔妮娣的手,慢慢揉。

经过一惊一吓,酒醒了许多,‘我记得你是在友谊医院出生的?’崔妮娣惊喜地捋了捋头发,‘这你都记得。我爸妈说,我出生的时候,火烧云,天空都是五彩斑斓的,算命的说,我一定有好福气。’崔妮娣自顾自话,郝乐迪眼前的崔妮娣,变成重影,扭曲,到处乱飘,郝乐迪傻笑。

‘妮儿,你飞起来了。’

‘啊,老迪,你太醉了。’崔妮娣拿枕头扑郝乐迪的脸上,爬起来“我去洗澡啦。”

枕头软软躺在郝乐迪的脸颊,郝乐迪一动不动,空气中残留着崔妮娣的笑声,不断回荡,卧室开始旋转,颠倒,来回翻滚,将郝乐迪抛向空中,地心引力消失了,自己是被世界无情嘲笑的傻子,一切都变得不真切,面目模糊。

‘想我了吗?’

一个刀尖划过玻璃的尖锐的声音,刺穿空气,旋转得更猛烈了。‘逮克难?’郝乐迪咬牙切齿,一拳打飞枕头。

‘你是讨厌自己吗?’声音游荡,忽近忽远。郝乐迪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五个手指印,印在半边脸。

‘你清醒一点,逮克难早死了。’逮克难消失了。郝乐迪将自己埋进被窝,黑暗蔓延过来,像黄昏的手,拉扯着,不安的灵魂,坠入黑暗,夜一般平静下来。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159,716评论 4 364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67,558评论 1 294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09,431评论 0 244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4,127评论 0 209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52,511评论 3 287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0,692评论 1 222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1,915评论 2 313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664评论 0 202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34,412评论 1 246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0,616评论 2 245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2,105评论 1 260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28,424评论 2 254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3,098评论 3 238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6,096评论 0 8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6,869评论 0 197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35,748评论 2 276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35,641评论 2 271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生活就是一场拿不到剧本的不尽如人意,当你以为是喜剧的时候,它明明是悲剧。 自打进医院,世界好像就变了,胖子升了一中...
    雪斩梅阅读 110评论 0 0
  • 第二天,郝乐迪在帐篷里醒来,宋卫乔已经在外面等了,伸头进帐篷,‘嗨,我说小迪,你这什么时候练成的’,边说边做一个站...
    雪斩梅阅读 93评论 0 1
  • 已经习惯躺在病床上了,郝乐迪感觉身子轻飘飘的,飘在雾气里,喊也没人搭理,叫也无回应,孤单单的一个人,飘荡着,无依无...
    雪斩梅阅读 102评论 0 0
  • 画像风波,卷起的风,随着国庆的到来,成了大家不愿提起的悬案,渐渐遗忘,风一吹,消失不见。 看着手机拍下的纳兰素描大...
    雪斩梅阅读 128评论 0 0
  • ‘啊~’郝乐迪喊出了声,裂开般的颈痛,将郝乐迪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钻头的痛,一身冷汗,世界从模糊中恢复光明,郝乐迪...
    雪斩梅阅读 96评论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