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罪(十)迷

第二天,郝乐迪在帐篷里醒来,宋卫乔已经在外面等了,伸头进帐篷,‘嗨,我说小迪,你这什么时候练成的’,边说边做一个站着瞪着眼睛的姿势,‘睁着眼睛,睡觉?’

‘傣祭师呢?’郝乐迪没接班长的话茬。‘天没亮就云游去了。’一个老兵回头回答。郝乐迪若有所思,别人都以为郝乐迪可能好久没下过基层,估计是累了。

开车去西双版纳的机场路上,郝乐迪开车几乎没说什么话,作为孕妇的崔妮娣,也眯着眼休息,车速大约60迈,转弯前面是一座跨江大桥,限速40,桥中央站着一个人,一身黑衣,和灰色的大桥,几乎融为一体。郝乐迪按了下喇叭,右眼皮噌噌一个劲跳,多么熟悉的身形,难道是在哪儿见过。

盯着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郝乐迪在脑袋里快速地搜索。是了,那个溜进消防办公楼的家伙,脚下用力,猛踩下刹车,眼角扫到安静的崔妮娣,急忙又松开刹车,车还是打了一个趔趄,惯性向前。崔妮娣惊醒了,‘怎么了?’郝乐迪赶紧安抚崔妮娣,‘没事儿,估计是轧了个水坑,有点颠簸。’眼睛却望着窗外,车从黑衣人眼前经过,黑衣人右手比手枪状,左手拿着一个鬼娚面具,黑衣人竟然是‘逮克难’。

手指都要攥白了,脚下却不敢急刹车,慢慢停在路边,‘妮儿,我下车看看,可能是扎胎了。’说完跳下车,回头寻找逮克难,只见黑衣人朝郝乐迪挥挥手,好像是再见的意思,然后跳下大桥,不见了影子,只见,江水茫茫,奔流不息。

装样子,围着车转了两圈,‘没事了,我们继续赶路。’郝乐迪轻松地说,坐进驾驶室,发动车子,打了好几次火,才发动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在郝乐迪的胸膛间徘徊,却又抓不住,嘟囔了一句,“这破车,回头就投诉租车公司去。”崔妮娣笑了,‘看你下次,还敢贪便宜卟。’郝乐迪摆手,‘不敢,不敢了。’

车过了大桥,要过隧道,黄色的灯光,郝乐迪感觉有些迷离,一条又一条的指示线,搅得视线紊乱,忽然思绪就跟着重复出现的黄线,白线,黄线,白线,思维跟着扭曲,某个潜伏在阴暗角落的挤成一团的黑色的记忆,复活了,冲出禁锢,漫天泼下。

鸦片的味道,缠绕着脖子,像来自阴间的夺魂锁,扼住鬼魂的咽喉,‘我记起来了。’基地,逮克难通过窗户,看着卧底的郝乐迪,装成来自大陆的毒贩进行毒品交易的样子,嗤嗤地笑了。逮克难和大巫师密谋,逮克难要反卧底,大巫师安排逮克难露面,让郝乐迪警方收网。逮克难还是低估了郝乐迪的强大,被一枪击中了左脸颊,整个脸全毁了,在和郝乐迪两个人之间的生死较量,两人都摔下了预料到的悬崖。

大巫师在悬崖下埋伏很久了,将被逮克击中左肩的郝乐迪,拖到指定地点,进行了灵魂转移蛊术,弄了一晚上,逮克难的灵魂被转移到郝乐迪的身体里,郝乐迪的灵魂被转移到逮克难那具破破烂烂的躯壳,任其自生自灭。于是,逮克难便拥有了郝乐迪的记忆和身体。

‘我是逮克难!’郝乐迪念叨,又念叨一遍,反反复复念叨,脚下的油门越踩越快。‘不,我不是,我不是逮克难,我是郝乐迪,我是郝消防。’郝乐迪忽然发了疯,崔妮娣大惊失色,大声叫喊,‘老迪,老迪,你怎么啦?’几次试图控制住发狂的郝乐迪,都失败了。

‘我是谁,我不是逮克难!’郝乐迪躁狂病发作一般,拼命拍打自己的脑袋。‘老迪,老迪……’车呼啸着,扭动,左冲右撞,冲向护栏,腾空而起,翻滚着,冲进壕沟。

三天后,郝乐迪从医院的病房里醒过来黑暗里醒过来,一动不敢动,‘我是郝乐迪,我不是逮克难。’心里默念,泪从眼眶吧嗒吧嗒流。

在黑暗中安静哭了很久,渐渐想起崔妮娣,心里一阵阵发起慌来,‘小娣怎么样了,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样了?’郝乐迪想知道,又不敢问,望着昏暗的天花板发呆。

一阵有些沉重的脚步声,走到门口,推门进来,忍住咳嗽,喘了几口气,慢慢走到郝乐迪身边,拉凳子坐下,也不开灯,摸着郝乐迪手,两只手握着,放在脸上,呜咽,‘老迪,你快醒过来呀,我是妮儿……’郝乐迪浑身一哆嗦,并没有睁开眼睛。

‘老迪,你听到我说话了。’崔妮娣高兴地说,‘我就知道,我选的男人,肯定不能当孬种,一定能挺过去的。’郝乐迪稳住情绪,整个放松。

‘老迪,你赶紧醒过来吧,小坏蛋还等着你给他起名字呢。’崔妮娣开始自言自语,眼泪流下来,打湿了郝乐迪的手,也打湿了郝乐迪的心,但郝乐迪却一点都不敢动,眼泪盈出眼眶,借着微弱的光,闪闪发亮。崔妮娣亲吻郝乐迪的脸颊,‘你都听得见,是吗?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丢下我们娘俩,你还要等小坏蛋的英雄呢。’

絮絮叨叨,崔妮娣诉说了半个多小时,时间好像过了好几个世纪,郝乐迪感动得一塌糊涂,心里又万分的愧疚,不应该醒了装不醒,更怕自己现在经历的都不过是一场梦,睁开眼,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说着说着,崔妮娣趴在郝乐迪的身边,睡着了,安静了,只有闪着光的仪器,一明一暗,一闪一闪,跳动着,坚守岗位。

想叫醒睡着的崔妮娣,又不忍心,被压着的胳膊,开始发麻了,想抽出来,抽了抽,没抽动,崔妮娣随着抽动摇晃,呢喃几声,郝乐迪就不敢再动了。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呢,或许只不过是一场噩梦,如是想,心里轻松了许多。但是,脑袋里的记忆,纷至沓来,关于逮克难的记忆,仿佛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无论如何是关不上了。

难道自己真的是逮克难,这不可能,灵魂转移,开什么玩笑,这可不是愚昧的不讲科学的年代,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妖魔鬼怪,至于灵魂只存在于宗教的幻想当中,跟现实根本就扯不上实质性的关系。

那为什么,自己却拥有这么多关于逮克难的记忆呢,最大的可能就是,因为需要卧底,当年特别针对性记忆了太多关于逮克难的资料了,因为发生了太多危险和付出了太多代价,就刻意让自己遗忘掉所有的一切,现在反而遭到了反噬。

越分析,郝乐迪越觉得自己是对的,怎么证明自己是郝乐迪,而不是逮克难呢?答案很简单,根本不需要,因为所谓的逮克难,已经在火灾中爆炸身亡了,自己看到的,是一种神经或精神上的放电现象,慢慢就会消失掉。

迷迷糊糊,搅成一锅粥的脑袋,在漫游中,渐渐沉入安静的夜。

第二天,睁开眼,护士身穿白大褂,高兴地向郝乐迪打招呼,好像早就知道郝乐迪已经恢复神智,美美睡了一觉。崔妮娣迈着欢快的步伐,走进来,‘老迪,我买了早餐,吃早餐吧。’

秋日的阳光,洒进病房,染成淡淡的金黄色,呈现出一派欢欣喜庆的氛围。‘快起吧,医生说你恢复得很好,今天就能回家啦,就别赖床了。’郝乐迪很高兴,一切都又回到了正常。

出院,崔妮娣开车,郝乐迪坐在副驾,享受久违的轻松,收音机播放着午间新闻,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妮儿,绕一下,去看看赖叔家。’崔妮娣奇怪看着郝乐迪,‘什么赖叔叔?’根本没听懂郝乐迪说什么。‘就是海珠小区,失火的赖叔叔家,我想再去火灾现场看看。’崔妮娣盯着郝乐迪更奇怪了,‘海珠小区,失火的?’郝乐迪点点头,‘对啊,赖叔叔家。’

‘是孤寡老人顾大娘家吧。’崔妮娣纠正郝乐迪,‘怎么可能,赖叔叔家失火后,我还带你去过呢。’

‘啊,我知道啊,顾大娘家,顾大娘还送我地瓜呢。’‘什么地瓜,去赖叔叔家。’崔妮娣看郝乐迪着急,感觉不对劲,就把车缓缓停在路边,伸手摸了摸郝乐迪的额头,郝乐迪皱眉,‘怎么停车,走。’

‘老迪,你别吓我,海珠小区根本就没有什么赖叔叔,谁是赖叔叔?’‘就是赖雅的爸爸,和我青梅竹马的。’‘赖雅我知道,不幸去世的,没听你提起有个赖叔叔啊’崔妮娣不可置信。

‘开车。’郝乐迪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能开这种玩笑呢,这是第一次郝乐迪吼崔妮娣。

车开到海珠小区B区3号庭院,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崔妮娣眼中委屈的泪水,一直打着转,郝乐迪沉默着。

庭院更破败了,草长了老高,有的开始发黄了,显得格外的凄凉、荒芜,只有经过的风,增添了些许的活气。郝乐迪用力开门下车,又轻轻关上车门,站在一片废墟面前,无言以对。

‘小伙子,你找谁?’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婆婆,弯着腰,满脸的皱纹,老年斑斑斑点点,抬头问郝乐迪,‘啊,不找谁,我就是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我家都烧没了。’婆婆不高兴地嘟囔,‘你家?’郝乐迪疑惑,‘啊,’婆婆指着面前的残垣断壁,‘可不是吗,天杀的,也不知道造什么孽,大火烧着了我家的祖屋。’

婆婆不知是难过还是埋怨命运的不公,‘唉,到我这辈儿,算绝捻儿了,烧就烧了吧,都烧光吧。’婆婆陷入低沉,‘烧了好,烧了就没什么念想了。’郝乐迪却愣住了。

‘大娘,这是我赖叔叔家的房子,您记错了吧?’郝乐迪苦笑,心里开始打鼓,‘什么你赖叔叔家的,这是我家的,就算烧没了,也是我顾家的。’婆婆急了,指着郝乐迪的鼻子,不依不饶,‘你这小青年,睁眼说瞎话,我顾家,可是大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拿我老婆子眼花,什么赖叔叔,净瞎扯。’

冷风吹过,郝乐迪打了个冷颤,这到底怎么回事,就出去旅游一趟,怎么赖叔叔家就变成了顾婆婆家了,一时有些凌乱,老太太的话,郝乐迪几乎没听去,耳边全是磬钵铙一起响,嗡嗡震得脑袋发昏,耳根子发麻。

‘哎,这不是郝队长吗?’一个热情的声音,凑上来打招呼。中年大叔,半秃顶,戴一个黑框粗边的老式眼镜,笑嘻嘻朝郝乐迪挥手,郝乐迪尴尬点点头,挤出笑容,装作客气的样子,‘啊,我是,您是?’大叔也不以为意,指着自己,‘我是这个小区的协管,那天救火,我是亲眼所见,你是第一个冲进火里,背出顾老太太的’,大叔指着旁边噘嘴老高絮叨的老太太,‘哎呀,那天那个火可真是大啊,吓死人,要不是你啊,老太太估计就交代了。’

轰~郝乐迪脑袋里,一团火炸开来,明明那天救的是赖叔叔一家,怎么就成了一个老太太,‘这不是赖安山家吗?’大叔愣住,挠挠头皮,‘谁是赖安山,没听说过啊’大叔转脸问顾婆婆,‘顾太太,你听说过赖安山吗?’顾婆怒气冲冲,‘我哪认识什么赖远山,赖什么山的,都是神经病。’边说边踩着小脚,噔噔气汹汹走了,往草丛里吐口水。

大叔摇头,‘年纪这么大了,火气还是这么大,唉,也是可怜,她家毕竟就剩下她一个了,最后还遭了火灾,都没了’,薅草剔牙花子,‘要是我,也得气疯了。’郝乐迪脸色铁青,大叔安慰,‘郝队长,别难过,天灾,都是命,别跟她一个老太婆一般见识。’郝乐迪木在原地,这一切好像跟自己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难道他们是谁请来的无厘头的演员吗,故意来搞乱郝乐迪的记忆。

大步走向车子,大叔还在讲个不停,根本没注意郝乐迪已经走了。‘开车,看看爸妈。’崔妮娣轻手轻脚,车子滑进大路,大叔一回头,人不见了,自嘲着,晃着肩膀,望着破屋子发呆,在后视镜,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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