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还有春桂,还在江南。
桂花在王维的诗中闲落,我当然认为那是高秋时节。再下来的夜静春山和前句无法接续,我就秀才自解,说春山是对山的美好称呼,就这样地安慰自己了几十春秋。
猛然的昨天,听人说南方人家门前的桂花开了,我惊奇欲跳起。秋还在哪里啊,这桂花就急着登台,难道它给青帝送了贿赂,乱了既定的花序?
还真有春桂,香飘在故人的门庭窗下吗?它的确定,要再次宣判我的无知,让我自骂固执和狭隘吗?
我下面的长街有桂,其貌如卖炭翁般不扬,整日满面厚灰。若不是秋月之下的香气侵袭了我的鼻腔,再加上儿子铁板定钉的确认,我断不会认可它的身份。古诗中它不是这个样子,记忆的勾画里它不是这般神色,可它就这么平常到庸常,与美艳无边,甚至不配叫花。花总是该抢眼和招摇的吧?它不,它满树花香也朴如村妇,它的香需要你不停翕动鼻翼才能深会。单看容貌,我竟然觉得它是冒名,真正的桂花是高门大家,公主名媛,在广寒宫,在名山之巅,在幽谷长川。
我不服气了好久,但终被事实打败。毫不张扬的桂花就真的是不开时没有人愿多看一眼,开了后被人惊奇两声,开罢后继续受冷落的不起眼之花,哪里留得住现今人的脚步?
桂花茶,桂花糕,桂花蜜,我哪里会去追究细品?我认识它的结果是,我知道了它,我知道世上有桂花。
今天,春桂绽放在南国的街市,它的香气比秋桂浓郁吗?它是不同的树种,只在阳春开放,还是同一棵树一年两开,春香秋芳,不同的呈现呢?
只可惜,照片无香,我低头闻闻也不能感知。香气不能发送,智能的手机也留下缺憾。
春桂,在那边多吗?沥沥的雨里它默默开着,还是在晴明的春阳下呼拉一下全开了?城乡都有它们吗?是长在临风的沟谷,还是向阳的山坡?粉墙黛瓦下有它吗?小桥长亭外有它吗?
它会吸引几双惊讶的眼睛,会引得几人的驻足?有人在楼下端着下巴透过小窗细雨看它吗?可有小鸟落在花上,忽地惊起,浑圆的水珠纷纷滑落,打在花下奔着的蚂蚁身上?
江南的梅该谢幕了。梅老春稳,我却不敢忘了雪寒。回望西北的雪地,春也该叩开冰川之门,大白之原该让位给新绿之野一部分,世上没有春不能的到达。高寒之梅,恐不至衰落,还会摇曳着清香,直到六月雪山清水奔流吗?春晚也即春长,春的计算从盼望开始,梅该主持那一春的花事。
西北有春桂吗?若东南之桂移栽过去,会新香在高原吗?
终是江南春盛,高天厚地,有更多的春花春事,让江北人惊到掉牙。我知你的春天从船头开始,你知我的新春在柳芽新钻,春桂的小花让你的春天陡起新意,添写了我关于春天的记忆之页。我檐下的小燕行将归来,它们会是你在南方庭前的那两只吗?它们可认得春桂,在归来的月下静夜,唧唧絮絮地说给我听?
外面大风起,呼呼的墨夜。春桂,可也落花?
满怀天下的感念,总在春天生发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