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午十二点半了，她的肚子有些饿，撅着小嘴儿嘟囔着：“怎么还不回来做饭？还整天说爱我，爱我怎么会忍心让我挨饿呢！”一边嘟囔一边拨通了他的电话，“嘟…嘟…嘟…”没人接听，心里更加恼怒了。

这时，院子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禾禾呀，禾禾…”是婆婆的声音，夹杂着悲痛的哭腔。她急忙去开门，门外的婆婆眼睛红肿，她急忙将婆婆扶到沙发旁，缓缓让婆婆坐下。

“发生什么事了妈？”她有一丝不详的预感。一行浑浊的泪水从婆婆的眼里喷涌而出：“王浩被抓走了！” “什么？”她一个踉跄跌坐在了身后的沙发上，眼前忽明忽暗，脑袋里嗡嗡作响……

2.

她叫林禾，是个漂亮的女孩子，瓜子脸，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小而挺的鼻梁，略白皙的肌肤。如果非要说长相上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上排牙齿稍往外凸。每次见她，她都是干干净净的，穿着漂亮的、吸引人眼球儿的衣服。

她身上有一种孤傲清冷的气质，让人常常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

她出生在河北的一个农村，农村的孩子基本都是放养长大的，爬树、翻墙、掏蛇洞、抓鸟…… 可是她一直都是文文静静的大家闺秀般的存在。她爸爸在县城做生意，八岁那年随着爸爸妈妈去县城生活和上学，偶尔回来一次，闪耀的如同电影小明星，使人更不敢靠近了！

上高中时，她爸爸生意大亏，没办法维持一家在县城的开销，于是一家人从县城搬回了老家。听说她学习一般，但是追她的男生一大把。还记得她刚回来时，那是一个夏天，一头乌黑亮丽的披肩发，带了一个黄色的发卡，穿了一件宝蓝色露肩娃娃衫和一条牛仔短裤，她站在那儿，自信从容地跟长辈们问好。你很难把她和一个落魄的家庭产生联系，反而会觉得她是来自富裕家庭的傲娇大小姐。

高中毕业她读了幼师专业，毕业后跟一个追了她三年的男孩儿结婚了，婚礼很浪漫，却也埋下了一颗随时要爆的镭。那个男孩儿的姐姐是个学服装设计专业的在读大学生，当得知自己的弟弟将要与喜欢了三年的女孩儿结婚时，开心的不得了，在心里计划着要送一份特别的礼物。于是日夜不分、美滋滋地为禾禾设计并亲手制作了一件婚纱。看着自己的作品，很是骄傲和满意，心里想着自己的弟媳得多喜欢多感动啊！可是婚礼当天，禾禾并没有穿上那件婚纱，理由是她不喜欢。可想而知，男孩儿姐姐的心情该有多失落，为这件婚纱，熬了多少个夜，设计图纸画了撕、撕了又画，每一针每一线都饱含着一个姐姐对弟弟的爱，对他婚姻的至深至纯的祝福。

她与大姑子的梁子就此结下，与此同时，这件事情导致她的公婆、大姑子、小姑子、小叔子都对她有了一些看法。

3.

婚后也是甜蜜了一阵子，她的QQ空间到处都是秀恩爱的影子：

爸爸妈妈，请你们放心，他对我真的很好。他知道我最爱紫色和粉色，家里的装修就是以这两种颜色为主色；每天早上为我准备好早餐，然后叫我起床……

没多久，当我再次打开她的QQ空间时，发现有些不对了！她转发了好多类似于“婚姻就是女人的坟墓”、“这个世界上只有父母对你的爱才是永恒的”、“男人结婚就变坏”等字眼的文章。

期间我读大学，一个人在北京工作，见面少之又少。通过她微信朋友圈的动态，得知她有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在县城开了店，买了房子，生活过得风生水起。

可是，有一次跟一个朋友电话寒暄，不知怎的就聊到了禾禾，她突然神神秘秘地跟我说：“就在上周，禾禾的老公被抓走了，因为高利贷的事儿。没有人知道被关在哪儿了，说是只有凑够钱才会放人，县城的房子因还不起贷款被银行收回了，禾禾把这事儿捂得死死的，只有她爸妈和公婆知道，其他人一概不知，你也别乱说啊……”

挂了电话，心里像有无数只蚂蚁爬来爬去，翻到禾禾的微信，想问候一下，又迅速将手机扔到一旁。她是何等的骄傲啊，怎么允许大家知道这件事情，就假装不知道吧，也许对她来说是最好的。

4.

她老公这一被抓就是整整四年，四年里，因为与婆家不合，她独自一人在市里打工，卖了两年女装，后两年到了一家私立学校做生活老师。两个孩子跟着爷爷奶奶，幼儿园的学费全部由她一人承担。在这期间，她患上了抑郁症，晚上失眠成了家常便饭，黑眼圈、眼袋迅速爬上她的脸，每晚都要靠药物才能入眠。

遇上休息日，她会回爸爸妈妈家，若无其事地跟街坊邻居们问好，帮妈妈一起做家务。这天，妈妈见禾禾回来，特地去街上的小菜摊买了豆角，准备做她最爱吃的豆角焖面。温暖的阳光下，她和妈妈坐在院子里，不紧不慢地摘着豆角。

“禾禾呀，王浩有消息了吗？”一丝愁容爬上妈妈沧桑的脸。

“没有。”

“也不知道警察都是干啥吃的，人丢了这么久都没人管！四年了呀禾禾……”妈妈说着说着眼圈就泛红了，接着就是一阵抽泣。

“妈，别激动。也怪我，老是明里暗里让他挣钱，要不然他也不会……”母女俩抱在一起，即便心痛万分，也不敢放声痛哭，怕让邻居们听见，用尽力气，生生地将一场电闪雷鸣的狂风暴雨闷成一场连绵不绝的、无声无息的、淅淅沥沥的小雨。

这四年里，有多少个夜晚，她躺在床上，迷失在这无穷无尽的漆黑里，唯一能让她感受到一丝生命气息的，是无声无息的泪水。

四年里，想到他，她是什么样的感受呢？恨他吗？可是他是为了给她和孩子更好的物质生活。心疼他吗？不知道他在的地方会不会吃不饱饭、冬天会不会冷、夏天会不会热、会不会有人欺负他……

四年里，想到孩子，她该是怎样的自责啊！别人家的孩子都生活在爸爸妈妈爱的港湾里，而自己的孩子，没有爸爸妈妈完整的陪伴，这缺失的四年光阴永远是她和孩子们生命中的遗憾了！

四年里，想到自己的爸爸妈妈，她更是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从小她就是他们的掌上明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如今她的遭遇让她感觉窒息、甚至对生命没有任何留恋，那么爱她的爸爸妈妈呢？看到宝贝女儿的遭遇，他们岂不是遭受着比她还要多的痛苦？

5.

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她接到一个电话，“请问是林禾女士吗？我这边是孟古镇派出所，最近我们抓捕了一个非法高利贷团伙，有一位叫王浩的受害者......”她一遍又一遍地掐着自己的胳膊，一次又一次的疼痛让她确信这不是梦境而是事实。

终于，阳光下的她，笑了，一边笑，眼泪一边往下淌，随着双肩抖动的越发剧烈，她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眼泪参杂着鼻涕悬在空中，此时此刻，她卸下了所有的伪装与坚强，一声声声嘶力竭、仰天长吼，这是四年来她唯一的一次痛痛快快的释放。

哭罢站起身，用手抹了两把脸上的鼻涕和眼泪，急匆匆的走在回家的路上。路上她对每一个行人发自内心的微笑，哪怕别人的关注点在于她满脸的泪痕和一屁股的灰尘，她也丝毫不在意。这种感觉就像她打开了已经紧闭四年的心房大门，亲手将那里的黑暗、阴冷和潮湿一一摊在阳光下，接受它的温暖和治愈。

到家之后，她洗了头发，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还涂了粉底，化了个淡妆。路上坐在车里，她的心咚咚咚地跳的厉害，以至于她都没有办法正常呼吸。这种感觉有紧张、有期待、有担忧、有恐惧……他会是什么样子呢？应该瘦了，黑了，也老了……

“到了！”司机师傅的声音一下子把她拉回到眼前，她环顾四周，一眼就看到了他。她用哆哆嗦嗦的手付完钱下了车，站在路对面望着他，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眼里住着星星的青少年，他的头发该剪了，胡子该刮了，他黑了、瘦了……

路对面的他也静静地看着她：这个曾经他们班的班花，那么美丽、那么骄傲、那么倔强的女孩儿，偏偏命不好，嫁给了自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这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呢？她会不会恨自己、有没有改嫁……

终于他慢慢穿过马路，靠近她，四目相对之时，早已泪眼婆娑。

“禾禾，你……你……我……”他的话语仿佛一颗颗不断滚落的眼泪一般,怎么也连不成一句话。

“我一直在等你！” 她打断了他的话，又红又肿的眼睛直盯着他。

终于，他们紧紧地相拥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和心跳，重温着熟悉的气息，眼泪划过脸颊流淌至彼此的肩膀，也淌过了这彼此缺失的四年光阴。

良久，他们松开彼此，打量着彼此，舍不得眨眼睛，也不敢眨眼睛，怕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这只是一个梦境。

"你怎么这么傻，不知道为自己想想，就这么一直傻傻等我啊？"他一边用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一边哽咽。

“我可没有傻傻等你，我趟过了整整四年的光阴，才寻到你！”她再次扑到他的怀中，眼泪如决了堤的洪水一般来势汹汹、不可阻挡。

四年了，一切都变了，可一切，又没变！

四年的光阴不曾老，他们的感情未曾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