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怒江支教之前,我一直想着来了之后能写点什么,关于教育,关于孩子,关于当地的风土人情……
遗憾的是,我来了两周了,什么文字记述都没留下。我想只是因为在西藏做教育很多年不同的穷孩子苦孩子见多了,在这里很难再有一个点或者一个场景能触动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相比从拉萨市来的胡老师和小秦老师表现出的样样惊奇,我更多的是沉静,沉默。
事实证明,很多时候我们固有的想法是错误的,能触动一个人内心深处的不仅是可怜,同情,还有感动,被激励……
(一)熊胜华
熊胜华是我所在支教学校的校长。他个子不高,皮肤黝黑,其貌不扬。单看外表,绝对是属于扔在人群中再也找不着的那种。却是这样一个人,在短短的几天时间就让我感受到他身上的谦虚好学、低调务实、淳朴善良可贵品质,小个子蕴藏着大能量。
11月28号下午,我们在怒江六库召开《教育部怒江州教育帮扶行动首批支教教师座谈会》。在这之前,熊校给我打电话先自我介绍了他是贡山县茨开镇小学(就是我支教的所在学校)的熊老师,然后说想和我们三位支教见个面认识一下。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以至于我把”熊“听成了“琼”。随后,我们互相加了微信。后来座谈会时间改变,我们没有时间再进行座谈会之前的碰面会,我发微信信息给他,您要是在座谈会上认出我来了就拍我一下,他说好。
开会前,我在会场找座位的时候,熊校老远就和我打招呼,很热情,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特别憨厚淳朴,我对这样的人也总是会多几分好感。
会议结束后,我们和教育部海淀进修的专家还有贡山教育局局长进行了一个简单的碰面交流,熊校长对小学的情况做了一个简单的汇报,不卑不亢,非常得体。
晚饭时,我们似乎已经混的特别熟了,他也一直在和我讲一些当地的情况。酒桌上,推杯换盏,很多人虚情假意,囧态百出,我默默观察熊校,除了喝的原本黝黑的脸变成黑红色外,没有一句阿谀奉承,没有一句妄自菲薄。
也许是之前自己也做过几年校长,深知做校长的难处,我对这样一个在这种场合还能保持冷静,保持自己原有本真姿态的校长深感佩服。我想,今后和他共事,一定会非常愉快,也一定会习得一些为人处事之道。
我们来的第二天,熊校的孩子就突发抽搐生病住院,熊校带着孩子四处奔波,两周后才回来。但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一直安排其他老师照顾我们,带我们出去玩,点点滴滴都让我特别感动。
熊校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带我们去独龙江。
我本身话不多,在晚上吃饭喝酒时,他给我说要我开心点,其实我没有不开心。
那天第一次喝白酒,一杯入喉 ,没醉。
……
(二)何永顺
何永顺是学校和教育局安排给我们进行家访慰问的指定孩子,因为她是个孤儿。
去家访的日期选在周五中午学生放假的时候,我们买好了油、米、牛奶和一些零食搭教育局的公车前往何永顺家——黑娃底。
11月的贡山,气温不算低,山上的树木郁郁葱葱,散发着强烈的生命力。车子在弯弯曲曲的公路上盘旋,车窗外闪过一道道山体滑坡泥石流留下的痕迹,我不禁感叹:云南的山路十八弯不止十八弯啊!车子缓慢前行,一路颠簸、尘土、悬崖,我的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
两个小时后,车子终于在几间破旧的木屋前停了下来,司机告诉我们车子只能停在村委会门口,我们得走路去和永顺家。我最先下车拍照,和永顺的班主任走过来和我介绍前面车里下来的一个小姑娘就是何永顺,而我一直以为她是个男孩!
她穿着校服,手里提着一个布袋,走过来很热情自信地和我打招呼,一点都看不出来她是个失去双亲的孩子。我接过她手中的布袋,一边走一边听班主任给我讲她家的情况,她偶尔回应几句,全程微笑。
班主任余老师说和何永顺的父母之前在外打工,替别人做装修,母亲还做过三个月烧烤。去年父亲突发疾病,被检查出是急性白血病,回家后没几天就去世了。母亲没隔多久出现不断流鼻血的情况,去医院检查被确诊为癌症,因为家庭贫困,在医院住了几天就回了家,何永顺休学在床边服侍了母亲半年后,母亲也去世了。这个孩子很懂事,在学校也特别尊敬老师,休学了半年,但成绩仍然很好,周末实在没人管的时候就在她家吃住……
我不禁发问:“她家没有其他可以照顾母亲的人了吗?为什么非得她休学?”
余老师回答:”她家里有个姐姐的,但是从来不管家。之前学习很好,奖状贴了一墙,但初二的时候就辍学了,说是跑到县里去打工,父亲去世的时候都不愿回来,也是我给她打了很多次电话才回来看了一眼,第二天就走了,那个时候她妈妈还在生病卧床。我们给她打电话让她回来帮忙照顾妈妈,毕竟妹妹还小,还在上学,她没有回来,后来连我的电话也不接了!没办法,何永顺只能休学回家照顾妈妈,直到妈妈去世……”余老师说起和永顺这个姐姐,满是愤慨。
我的心一阵作痛,永顺这个可怜的孩子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啊!
我们在泥泞的山间小道上继续前进,半道上遇到一个小女孩,可能是看到我们带着零食,小女孩就跟着我们来了,我和永顺说能不能把零食分给她一点,永顺很爽快地分给小女孩一些饼干。出人意料的是,小女孩拿到饼干后就走,我望着弯弯曲曲坑坑洼洼的泥泞山路,脱口而出:”这么远的路她一个人能回得去吗?万一丢了呢?“
永顺说:”没事的,我们这的孩子天天走这样的路,早就习惯了!“
永顺班主任余老师也说:”不会丢的!这边的孩子生活能力都很强,这点路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村民之间互相都认识,看到谁家孩子,也会帮忙照应。“
我望着小女孩远去的身影消失在山坡另一头直到看不见,突然想:她要是我女儿就好了,眼缘这种东西,还真说不清楚,冥冥之中感觉我一定在哪见过这个小女孩,眼前的这一切也许是前世轮回,我只记得她眼里的清澈光芒,犹如银河倾泻。
蹒跚了半个小时后,余老师指着前面山坡下一间屋房子说:”前面就是和永顺的外婆家,和永顺父母去世后,外公外婆认为是风水不好,就把原来的房子拆了,现在永顺住在外公外婆家。”
一间小木屋在葱郁的树木后面若影若现,再走近些,有一条水泥硬化的羊肠小道通往小木屋,小路上落满枯叶,踩上去窸窣作响。永顺外婆家就在一棵巨大芭蕉树下面,旁边立着一根巨大的格格不入的很现代化的太阳能路灯,把小木屋挤兑的更加破旧矮小。
看似平坦的小路其实很不好走,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树下下面隐藏的是什么。因为没经验,我在眼看着就要到达永顺家门口时,踩在一片青苔上,加上本就是下坡路,我扎扎实实摔了个四脚朝天,手中拎着装有永顺衣物的布袋也滚了下去,卡在半坡几株不知名的植物上。
永顺赶忙过来问我摔着没有,我却是囧的厉害,我的衣服裤子鞋子上全是稀泥巴,身体着地的地方剧烈地疼痛。我朝着滚下山坡的布袋和永顺说:“抱歉啊!把你的衣服弄脏了!不用管我,你去把衣服捡回来。”我缓慢起身,终于站稳,永顺已经把衣服布袋捡了回来,伸手过来扶我。
我在永顺的搀扶下,步履蹒跚,一癫一拐跟在团队后面走进和永顺外公外婆的“房子”。虽在西藏偏远山区见过了太多的穷苦人家,但永顺家这间所谓的“房子”还是震惊到了我。在我看来,把几块破木板组合在一起就叫房子,那我农村老家养牛的棚子都可以叫豪华别墅了!
躬身走进去,屋子里除一些黑乎乎的零碎生活用品外,只有燃烧着熊熊烈火的一隅火塘格外醒目。永顺的外公外婆坐在火塘边烧玉米,火焰映红了他们饱经风霜布满皱纹的脸,两位老人冲我们腼腆地笑着,用傈僳语招呼我们上座。再过来一点,老人身边有一张小矮桌,漆黑油亮,桌子上摆了一盆为特意招待我们的山桃核和云南黄瓜,黄瓜上的水珠晶莹透亮,这一幕让我顿时心生安宁。
我想找纸巾擦一擦身上的泥水,环顾四周,没发现有什么可以用来擦拭的东西,只能就此作罢,索性一屁股坐下,和永顺一起翻看手机里的照片来缓解我的尴尬,永顺看了我手机里的照片后很是羡慕。我和永顺很快就成了朋友,我答应给她买台平板电脑,她答应我会更加努力学习,孝顺外公外婆,改变家庭命运,有机会走出大山去内地看我……
同时刻,班主任余老师和两位老人用傈僳语交流,然后翻译给我们说他们很感谢我们来看望他们,两位老人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患有各种疾病,生活上靠自己种点菜,养只鸡鸭,基本能自给自足;永顺姐姐从来没有回来过,可能在外面已经嫁人了;政府和教育局的领导也来看望过他们,还给他们每个月200元的生活补助;永顺身体也不好,经常生病,政府领导说要带她去大医院检查一下……
我问永顺:”你们在哪睡觉?“她带着我们走进另外一间房子。房子也是用简易木板拼凑,门口挂着一串玉米,很有原始农家的情调,房子里面却四面漏风,他们只是用塑料薄膜简单地遮挡了一下。永顺和外公外公挤一张床,床上的被褥很旧,床边的桌子上摆满了外公外公日常的各种药瓶。屋子的下面就是鸭圈,我们陌生的说话声把鸭子惊的嘎嘎乱叫,鸭叫声和着一阵阵的潮湿恶臭顺着地板木缝挤进来,冲蚀着我的大脑,让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眩晕。
结束了对何永顺的家访,小姑娘把我们送到门口,落落大方。
后来,我把平板电脑交给班主任余老师保管,让她在周末的时候可以让永顺玩,其余时间还是要以学业为重 ……
再有一次,在校园碰到何永顺,她很有礼貌地和我打招呼:“杨老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