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山红

映山红开了,漫了整个山头,遍了整个山野。

  山里铺满了年复一年从松树上落下的松叶,这松叶没了绿色,只是发了棕红,阳光初下的午后,倘若躺在其上,就着映山红斜下的影子,必是多了几分怯意。武子是这个怯意的花下人,只不过,他并不是一个孤独的花下人,映山红影子下还藏了一个女子,确切的说,她不是一个女子。八十年代特有的马尾辫,一件水红衬衫,绣上几朵不知名的小白花,黑白相间的条纹裤下若隐若现的一双透光白色凉鞋,如不是皮肤有了乡下人天生就有的些许暗黄,她定是盖过了漫山映山红的姿色。她是映山红仙子——寨上人则把她叫做阿玉。村里人虽没见过玉石的真容,却正是那传说的模样,反而更增加了玉在农人心中的美。“阿玉、阿玉、阿玉”,竟真把这女子叫出了玉的模样。

  山风拂来,无意的拨开了山里的几丛映山红,突如其来的亮光惊吓到了花下这如玉的女子,她急忙从武子怀里挣脱开来,脸上还留有几丝来不及散去的红晕。

  不久后,阿玉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这山北边有着一边极陡峭的悬坡,只有了一条小路将山顶与山脚联系起来。小路的两侧常有恶兽出没。按当地的说法,“三月三,蛇出山”,于是,这小路旁一年中大多数时节便都有了毒蛇出没。在山的底部,是一个有些规模和年代的侗寨,这侗寨外人叫做金竹沟,金竹沟住了两姓人家。几多时,这寨上的人并不害怕毒蛇猛兽,只是更惧了不知真假的鬼魂,缘由为何?由是这小路于半山腰处,有了好些小坟丘,这些坟丘都一致的没有墓碑,因这处算不上坟地的坟地尽埋了些死得不好的人,如夭折的小孩、月子婆、摔死吃药死的等等。金竹沟寨上尽是修建了清一色的木房,这些木房因上了当地特有的桐油,在阳关照耀的下,显得格外耀眼,一个个翘起的屋檐便是更集中了这耀眼的光芒,使得绵延的大山在险恶之余,却也有了几分精致。而在山的另一边,却有着一番与之截然不同的景象。这一边的山坡十分平缓,平缓的山坡形成了很多的耕田和耕土,且耕田和耕土间,还分布了几片杉树林,以及布满映山红的松树林。巧的是,这杉树林边还多了一口泉眼,把夏日中松林里本已凉快了的空气生起了凉风,只是这阵阵凉风有时候总使得耕作的农人感到几丝怯意。还有一番景象更为奇特,松林不远处有一耕土高高垒起,这耕土像是被圆规做的一般,极圆。高高垒起的耕土四周则环绕了一周的耕田,待水量充足时,便有了“八水绕长安”的灵气。年年逢了清明时节,新雨后的云雾遍将这环绕的水田遮盖住,只露了耸起的耕土,且这耕土也是在云雾里忽隐忽现,颇有一番天宫里的模样。倘若起风,云雾飘起,便合了龙飞凤舞的景象,于是,金竹沟的先人便将这山坡叫做了天龙坡。金竹沟寨上的耕田、耕土多汇聚于此。阿玉和武子两家也不例外,不同的是阿玉家的田地比武子家多了几番。武子家田地少,家中的光景在寨上比起来,自然也显得极为寒酸,房子住了几代人,更没有油了寨上大多数人家木屋上都有的桐油,且经常在初秋时节就断了粮食。阿玉的父亲年轻时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退伍后,家中光景在寨上算得上是最好的几户之一。阿玉和武子两人经常利用下地的时间,幽会着。趁着没人,武子在耕种完自家的地后,便也总是悄悄帮着阿玉,好让其躺在松软的松叶上,沁润映山红的香气。

  正是由于家中光景惨淡,所以即使是阿玉告诉了武子自己怀了孕,武子却也不敢把这事给双方父母挑明了。武子深知自己的家境,阿玉的父母肯定不会应了这桩婚事,不过他却有着一个坚定的想法,他不后悔那日午后对阿玉做下的事,他爱她,爱进了骨子。只是,很多时候,面对现实,他总是没了头绪。只是在映山红还没凋谢的日子里,仍然趁了农闲,偷偷的送了阿玉山里的映山红。武子让阿玉把这映山红嚼了吃,这映山红尽是酸味,武子仍有着那个年代农村大部分男人都有的思想,想让阿玉给自己生个儿子,只是这想法,有时候武子自己想着也会嘲笑自己。这桩婚事这么难定,自己竟然还想到了要阿玉给自己生个儿子。慢慢,映山红谢了,天气越来越越热,气温越来越不安分。这些尚且都还能让人忍受,最令人心焦的还是阿玉的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来。好几次阿玉走到饭桌前都总是忍不住恶心,没了食欲。阿玉她妈是过来人,再加上寨上人的一些风言风语,便挑明了问阿玉,求证了传言的真假。刚开始阿玉有一句没一句的辩解着,可她毕竟只是一个18岁的姑娘,哪里抵得过这饱经世事的女人的说话功夫。终于,在一个晚饭后,阿玉一五一十的将全部的事讲给了母亲。本以为父母知道后会将自己关在家中打骂,可令她奇怪的是,父母确是很平静,还经常做了一些有营养的饭菜给阿玉补身子,阿玉愈发觉得奇怪。

阿玉父母是精明人,不然也不会把家中的光景过得这般好。对于寨上的传言,阿玉父母并不是毫不在意,只是他们为何有了这般平静,这疑惑直到有一天阿玉才明白。这天,尽管天气极为炎热,阿玉父母还去了武子家,将阿玉和武子的事情和武子父亲挑明了。武子家除了他和他父亲,还有了一个弟弟和妹妹,武子妈在生完妹妹后,于坐月子期间因感染了风寒而去世了。阿玉父母对武子父亲说“你家光景烂包,这是寨上人都晓得滴,上粮不接下粮,我定是不想让阿玉到你这穷人家来受苦,可这老话讲的好,生米已经煮成熟饭,阿玉有了你家的种,我们两口子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不忍心将他们拆散。”话语至此,阿玉妈吃人般的眼神突然间消失,取而代之的表情竟然让人看出了几丝温情,顿时间,武子爸有些不知所措,就在这不知所措的几秒,阿玉妈又开始说话了“这门当户对讲不了了,但是你也不要把这事思考得太简单,我家在寨上也是说得上话的人,不会轻易使得阿玉如此下贱的嫁来你家。”阿玉妈讲到这,武子爸嗅到了几丝这场仗能够讲和的气息,他赶紧好声好气的对这位未来的亲家母说“我是那笨猪,想不出高明的方法给你家挽回些面子,还请你讲讲你的法子。”听到武子爸这话,阿玉父母心里一时间乐开了花,他们心想这老家伙果然和猪没多大区别。“说不上什么法子,只不过为了让这事对得起我家的光景,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换亲,将你家望舒嫁与我家大毛”。这换亲二字不光是使得武子父亲心头一震,更是惊吓到了房间外的望舒。换亲在这乡间虽有了诸多先例,但在很多时候,乡里人却只把它当了饭后的谈资。望舒今年15岁,虽说这年纪对于农村的姑娘来说也合了出嫁的年纪,可是这望舒是家中唯一的妹妹,也是武子父亲唯一的女儿。这年纪的确小了些,至少在家里人看来如此。再者望舒对家里长辈孝顺无比,倘如这时候就出嫁了,家人定是不舍,何况这出嫁还是建立在换亲的基础之上。更重要的是这大毛不同于寻常人。阿玉大哥大毛早年间在天龙坡劳作完回家时,由于天色渐黑,看不清了那布满荆棘的小路,被从小路旁边窜出来的毒蛇咬到了右边小腿。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山里人生病了几乎没有闲钱往城里的医院去医治,即使阿玉家中光景不错,且这金竹沟离县城有着十里的山路,不方便走出,只好找了寨上的土医找了些草药给伤口敷上。可是,不多时,却发现这草药并不奏效,再加上夏日的炎热,这伤口很快便发炎,甚至有了蛆虫,大毛疼痛难耐,昏死了好几次,最终只得由家族中的五个大汉将大毛绑上了凉床,抬去城里由医生锯了腿。自此,大毛没了右小腿,却有了“毛瘸子”的称呼。市场经济不发达的年代,农作是大多数农民维持生计的主要途径。毛瘸子没了这能力,因而便即是而立之年了,也没寻到婆娘。阿玉父母在听到女儿阿玉的传言时,心痛不已,心里想这等不要脸的事怎么会轮到自家头上,但阿玉妈毕竟是个精打细算的好手,同为女人的她很清楚这种事情已经发生就没了挽回的可能性,所以,后事如何?她必定还需要精打细算一番。于是她想到了自己的儿子,还有武子妹妹。望舒虽然年纪不大,却有了和武子一般的高大模样,两条修长而有力的腿,定也是个干农活活的好手。因妹妹从小没了母亲,武子对望舒格外疼爱,从不让望舒像别家女子一样上山下地,只让其在家操持家务就好,这姑娘果然不负了哥哥的疼爱。家里虽穷,却被望舒料理得井井有条。每日武子从天龙坡劳作归来,望舒总是大哥大哥叫个不听,叫得武子心里暖得不行。武子喜好抽山里特有的老爷烟,望舒便每日中午都将烟叶卷好了,等待武子傍晚归来,拿洋火给武子点上。而武子抽完烟,便能吃上简陋却又热腾腾的饭菜,望舒从不让武子吃锅巴,大哥累,吃锅巴不养人。她还学了城里人,每日都给大哥熬了一碗米汤,武子是个粗人,学不来城里人这样式,总是喝了一口就不肯喝了,但望舒每次都是硬逼着大哥喝完,这女子给家里带来了亮堂,这女子让家里看到了希望,所以听父亲讲起换亲一事后,武子便破口大骂“狗日滴,想得到是美”,武子和阿玉的事也随着这骂声搁置了下来。

阿玉的肚子又大了一些。

寨上的婆娘见了阿玉便说“哎呦,阿玉家光景真好,年纪轻轻就吃得发福了”,只是这话的语调总有些怪里怪气,阿玉自然明白话外之意。婆娘们总在背后说道“假姑娘,不正经,全家没一个好人,怪不得有个瘸子哥”。一次两次,这些话语敲打着阿玉的内心,也使得阿玉的父母对于武子家愈发仇恨起来。

  不知何时有的先例,倘如是着寨上人家的女儿未婚先孕或是寨上嫁出去的女人的丈夫有其他女人了,这寨上人便会涌上男方家,将男方家的畜生全都宰了吃了,粮食煮来吃了。于是,便有好事的年轻人用这规矩带了头,拉了一群游手好闲之人,他们说不上有多同情阿玉家,也说不上恨了武子家,只是想用了这机会,满足早无油气的肚子,和出了一番风头。一群人冲到了武子家中,将武子家猪圈里唯一头望舒精心养育的母猪,和另一最值钱的货物——耕牛宰杀来吃了。武子是男人,他也血气方刚,他也不忍这般侮辱,他也反抗了,可是终究寡不敌众,众人的拳头给他身上留下了好几道瘀痕。他想过趁着午夜时分,要将毛瘸子的父母都杀了,砍了他们的头,拿去喂了寨上的狼狗。可是阿玉却总是在他有这些想法时,巧合时宜的趁着在天龙坡耕作的间隙,悄悄的给他带去父亲当年打仗时带回家的药物,给他抹去,给他满满情意的爱抚,他便动摇了那想法。阿玉的温情,使得武子便想着忍忍吧,过段时间便好了。可这群好事的人却并不罢休,又一次,他们征集了另一寨上的年轻人加入了队伍,来了武子家,扬言要将武子家的木房拆掉。武子家的房屋本以就很破旧,不多时,一面木墙便被拆了下来。武子父亲急了,这是老祖宗留下的祖产,如若是毁在自己手里,日后死去了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他便放下了老脸,给这群人下了跪,答应了阿玉妈当初的提议并当众做了保证,应了换亲的请求。武子在一旁木呐着,蹲在伙房门前抽着老爷烟。她喊望舒,他急切的想抽烟,来体现自己的内心还平静。他叫望舒把洋火拿来,然而,并没有像往日那样收到回音。武子便又更大声的叫喊了几声,依然没有人回他。武子便找了房前屋后,也没找着望舒的影子。他想着,望舒只是被这人群吓得出门躲事去了,人散了,不久便能回来。然而,天黑了,望舒还没有回家,夜深了,望舒还是不寻找见,武子急了,父亲也急了,武子带上弟弟找遍了寨子,甚至连茅坑也搅了三遍,可依然没有发现望舒。第二天,望舒不见了的消息传开来,寨子里和武子家关系要好的人也帮着寻找。一行人找到天龙坡,找了杉树林、松树林,却依然没寻着望舒。他们甚至去了十里外的县城,结果便也是一样,一无所获。从县城回来后,夜已深,一个黑影走上了通向天龙坡的那条小路,于半山腰处时,拐进了寨上人口中的禁地,那片葬了死得不好的人的乱坟岗。望舒躺在这,只是由于一天一夜不进食,昏睡了过去。于是,这黑影便将望舒背下了山,这黑影便是武子。武子将望舒背回了她的房间,说是望舒自己的房间,其实也仅仅是一间陈年的米房。这房间与外界的联系仅有了两个通道,一扇木门、一扇满是木条格子的木窗。武子把妹妹放到了床上,端来了一碗自己留下的米汤,和几个被武子放在怀中捂热了的蒸红薯,放在了妹妹枕头边,便出了妹妹的房间。只是这时,出入这房间的那扇木门被武子用白天拆房的人拆下的两颗铁钉钉上锁死了,木窗是建房时便锁死的,不需要额外加钉铁钉。武子的这番举动,加上父亲已答应了保证换亲,这家里家外便暂时安静了。只是武子劳作回家时,总得自己找了洋火点烟。

  阿玉的肚子大得明显了。

  按照当地的风俗,是绝对不允许女子将孩子生在娘家。于是,阿玉父母便和武子父亲商讨好了,不几天,就讨八字,这讨八字还有一层意思,算是订婚仪式。这八字的内容其实已没了核对的必要,一切尽是明了,武子和阿玉不用再偷偷相见,闲言碎语少了。两对新人的婚期定在这年冬天。

日子便又过了,十月怀胎,于阿玉而言,已有了八月,不出两月就要分娩。可这阿玉却怜了父母,哥哥身有残疾不能劳作,家里的重担多落在了父母肩上,于是已怀孕八月的她也尽力为家中做着力所能及的事儿。秋日后,天龙坡的杉树林,林间满是年迈了的、接近腐烂的杉木枝。这种杉木枝在冬季满是冻雨的西南大山里,是最好的引火材料。阿玉吃力的爬上天龙坡,大把大把的用镰刀捞起地上的杉木枝,堆在一起。她心大,捞了很多,一方面担心自己出嫁后父母难得走上这坡上来捞,一方面也偷偷的想着为自己冬季里的婚礼多备些柴火。衫木枝抱不住了,便想着去杉树林边缘处砍些柳条,这柳条极富柔韧性,捆了能把杉木枝压得结结实实的,缩小了杉木枝的体积。八月的身孕,如若是在城里,家人定是不让出门,可这山里,为了生计,人们却不得不做着诸多身不由己的事。阿玉挺着大肚子艰难的走出杉树林。忽然间,不知左脚碰到了什么东西,像是以前一个伐木人留下的杉木桩,还没等阿玉想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撞到这木桩,她就跌倒了,手中的镰刀不偏不倚,恰好被阿玉的脖子压到,刹那间,献血喷射而出,一片鲜红,春日里的映山红,又一次绽放在秋冬之交的天龙坡,阿玉,便真的成了映山红仙子。

讨了八字的婚事绝不会轻易的由于一方的离去而失去“法律”效应,况且于武子而言,他决不允许别人说起阿玉不是他婆娘。只是落了望舒的苦命,换亲的事父亲做了保证,她的婚事不会随着阿玉的离去而消散,所以阿玉的死对于寨上的两个家族而言都颇为尴尬,特别是武子这一方。迫于家族压力,阿玉的父母无法将阿玉葬在自家家族的坟地。家族的压力同样给了武子一家,只是这家族并没有在阿玉家族人来武子家闹事时站了出来,却在这可能使家族蒙羞的时候说起话来,家族长者同样极力反对将阿玉葬在自家坟地。于是,某天早上醒来,武子家堂屋里便多了一具尸体,这尸体正是从拆开了的木墙处放进来的。武子见后不言不语,只是背了这尸体,朝着小路通向的半山腰处走去,这是他唯一的办法。武子走得很慢,路人见状吓得赶忙跑回家躲着不敢出来。终于走到那乱坟岗,武子的衣服湿透了,不是汗水,是泪水,是一个男人屈辱的泪水,是一个男人失去爱人的泪水。天快黑时,老远望去,这半山腰有了一堆新坟,倘若是视力极佳,便能寻着坟前还有了一棵新栽的映山红,只是这并不是映山红盛开的季节,所以没有红艳艳。

武子不愿再去天龙坡,即使这一年他家在天龙坡的红薯地有了丰收。雪盖住了天龙坡的田地,杉树林和松树林也都没了生气。冬日到了,约定的婚期到了,只是两对新人成了一对新人。“换亲”剩余的部分如约进行。武子撬开了妹妹的房门,望舒一言不发,二婶给望舒做了新妆,苍白的脸如按照当今的审美观,却也使得望舒有了几分病态美。毛瘸子定然是不能登门将望舒背着娶回家。于是,毛瘸子家族中便有人提议选派一位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代替毛瘸子将望舒背回。只是,巧合总是人世多,这年轻人正是当初两次带头来武子家闹事的人。只是,这男子没了往日那张吓人的脸,有的尽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嘴里一口一个的亲家公,使人听了有些毛骨悚然。接亲的中年男人一声拖得长长的“起...”,这壮年便把望舒背出了家门。望舒始终不发声,照着寨上的约俗,姑娘嫁出门不哭的话便会给家中留下诸多晦气,于是,武子家族中的一名长者,便走上望舒面前狠狠扇了她两个巴掌,望舒留了眼泪。终于,接亲一行人走到了毛瘸子家门口,望舒出了声音,只是这声音听起来更给这冬日生了寒气,她笑声震天,泪水落地。望舒自由了,她终于出了被武子钉上铁钉的房间,只不过她转瞬间又进了另一个牢笼,毛瘸子能给她几许情意,这老男人却是有了诸多脾气。人这一遭,总抹不去那些不如意,可终究还是要木着脑袋将现在活到未来去。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或许还很远。

正月初二到了,望舒并不像其他人家的女子,砍了猪蹄回到娘家,于是,便又有族中婆娘说,“望舒过上好日子了,把家里忘了”。

由于上一年阿玉家族中的人上门闹事,赔吃了很多粮食,加上没把天龙坡的红薯收回家,这年春日,武子家便出现了粮食不足的情况。于是,武子便经常背了背篼,拿了锄头上山挖蕨根,将这富含淀粉的蕨根熬烂了做成蕨粑吃了抵饿。可这正常人没了粮食,活着却愈发没了生气,武子家里多了沉沉的气氛,他的烟瘾也越来越大。

春雷起了,春雨如约而至,夜里便没人会轻易出了门。只是这雨夜里,于武子家门前,却反常的现了一个人影,这人影放了一小袋大米在武子家堂屋门口,临走时又担心春雨会淋湿了大米,就就着还没修好的木墙偷偷从房屋被拆掉的地方将这一小袋米塞进了屋子里面。第二天,武子醒来,便发现了这一小袋米,打开袋子,大米白得喜人,颗颗饱满。米上面有几个用钱叠了的星星,有两个星星已经散开来,一颗星星五毛钱,五颗星星便是二块五。这二块五于那个年代,还能买上一些好米。望着有些散开的星星。武子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他使劲的抽打着自己,恨自己没了用。望舒从小没了母亲,是武子伴着她长大的,武子没文化,也不会像城里人那样给年幼的妹妹讲了故事。只是,他朦胧中对星星有着自己的理解,武子相信,人死后会上天。侗寨的上空,尤其是在夏夜,星星格外明亮,武子便信了那是因为有了人的灵气。于是,每当妹妹夜里哭起的时候,他就将妹妹抱在怀里,笨手笨脚的教望舒折起了星星,只是武子也只看见过寨上一个有文化的初中生折了几次,有些生疏,所以星星折好后不久,多半便总会散开。不过,武子总会安慰着望舒说,“我把星星都摘给你了,你还哭啊”,望舒这时便笑了,睡着在了武子怀中。

武子的脸满是伤痕,今天哭,明天扇自己,明天哭,后天扇自己。直到有一天,他不哭,也不打自己了,人们以为武子又恢复了以前的模样,只是当武子只要逢了村里怀孕的妇女便不断笑着喊起婆娘时,人们才发现,武子疯了。寨上上了年纪的老人常说,春天树木发芽、百花齐放的时候,最是容易使人发疯的时节,武子可能是中了这老人言。他整天跑去天龙坡,却不是像以往那样去耕种庄稼。只是将那山里的映山红摘了个遍,用柳条捆了一捆又一捆的带回家,然后笑嘻嘻的送给怀了孕的妇女,只是有一次,他被一妇人的丈夫打得厉害,瞧见了的人都说,武子吐了一脸盆的血。

武子跑得更远了,去了别的寨上,去了县城,很多时候都不归了家,寨上人便也习惯了他的生活规律,习惯了不寻见他。又一个春天来临,瞧见了映山红开满了天龙坡,寨上人便终于想起了武子,“武子哪去了,怎么不见他来摘映山红?”寨上人这时才发现,武子很久都没有出现在金竹沟了。

小路中间的半山腰,这里的映山红红过了其他山头,便使得寨上有些胆量的小孩心里发了痒。于是,几个小孩结了伴,偷偷牵上了自家的狼狗,去摘那乱坟岗处的映山红。忽然间,一个小女孩高兴得跳了起来,她在一座坟头摘到了几束比其他同伴手里都要红要大的映山红,惹得其他人几番嫉妒。这行小孩摘完映山红后,便想赶快叫上狼狗,快快回了家里去。可是这几条狼狗怎么也不听了人话,全都围在了那颗又大又红的映山红的坟头后边,几个小孩走近一看,这群狼狗正有滋有味的啃着一堆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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