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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秀净完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岁月已让皱纹爬上眼角，尽管染了红发，白头发还是一丝一丝往外冒，她手指夹着一根根白丝使劲一扯，直到肉眼看不见它们的存在才心满意足的换上鞋提着包出门去了。

文秀今年52了，儿女已成家，孙子外孙都不用她带，平常就收点房租，和几个好友偶尔一起来趟旅游。爱人是个十足的老实人，大她八岁，已经退休了却还在打零工，他说就当锻炼身体了！

儿女成家后家秀和老姐妹一起报了个老年大学，他们是中年新班，就在家门口不远，学点英文口语，跳跳舞，练练毛笔字，结交更多新朋友，她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年轻的时候也没有！

但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也许是许老师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时候？也许是是许老师手把手的教她练毛笔字？也许是哪天她胃痛，许老师递给她一包加热的牛奶，让她热泪盈眶，她与爱人结婚几十年即使在她生病卧床的时候连问候一声都没有，更别提递一杯热水。

从那以后，她不在穿着随便，每次去学校的时候都会好好打扮一番，前一晚睡觉便在想第二天穿什么？微信群里一旦许老师说什么，她便会跟着无意闲谈几句。

直到有一天许老师私下约她送了一束花给她，说：“七夕快乐！”她明白了两件事，第一：原来我不是自作多情！第二：原来我也有机会过年轻人的节日，可以收到花！

2

文秀生于60年代，排行老大，下面有两个妹妹，两个弟弟，在父母两人参加生产队劳作的时候她身为大姐和二妹必须各自带上弟弟妹妹们去学校念书，念完初中没能考上高中，因为农村户口也没资格能继续念个职高之类的，父亲让她复读一年，她想想贫困的家庭年幼的弟弟还是算了，于是自己开始挑起菜担子到市区卖菜贴补家用。

那个时候的文秀已是个十足的大美人，一双大眼睛，一条乌黑的大辫子，穿着粗麻衬衣，粗布裤子，母亲做的布鞋，虽然便宜，但是每一件都是新的。在那个年代，都是小的捡大的穿不了的衣服，两个妹妹还经常为抢她穿不了的衣服打架。母亲说，文秀是老大，就是咱家的门面，什么都得先紧她。直到现在文秀人到中年，母亲还是什么好事都第一想到她。

十八岁的时候，介绍对象的人一波接一波的没断过，但是文秀妈全都回绝了，她对上门大婶们说：“我家秀儿还小，让她多待两年！”其实心里打算着不能让她家文秀像他们这一辈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劳作一辈子！再怎么说也得找个城里人，找个手握“金饭碗”的，把农村户口迁到城里去。

文秀自己倒也不着急，每天自家土里挖两篮子蔬菜，拿到市里去卖，回来后上交部分给母亲，自己留一下部分，买点糖果给弟妹，买点头绳扎辫子，偶尔带着弟妹去看看露天电影。

有一次看露天电影的时候突然下起大雨，人们踩着凌乱的步伐匆匆散场，文秀和二妹小弟被拥挤的人群冲散，她一边大喊弟妹的名字一边被人群往外推，直到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文秀依然站在大雨中继续呼喊，感觉自己都快疯了。直接一声“大姐”才把她拉回现实，弟妹被一男子牵着站在一小卖部门前躲雨等她。男子说：“姑娘，你好！我看见他俩被人群挤的摔倒了，想来找你的，但是雨又大，又怕他俩太小遇到坏人，就带着他俩在这等你！”文秀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和水，不停的像男子鞠躬：“谢谢你啊，谢谢你啊！”

男子笑笑，露出一排整齐得牙齿，说：“不谢，不谢！”裤兜摸出一张手帕递给她，：“你快过来躲雨，擦把脸吧！等雨下小点再走！”文秀想到自己被雨水打湿一定狼狈的要死，不好意思的接过手帕轻轻说了声谢谢细细的擦着脸上的水。

待雨小了些，文秀牵着弟妹向男子再次道谢准备回家，男子喊住她：“姑娘，我叫夏军，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叫文秀。”转身就走，应该算小跑了，因为她的脸快红到脖子处了。

夏军20岁，家住的更偏远一点的农村，跟着表哥来城里做点零工，做的再脏再累但是每次看电影他都收拾干净，穿着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臂处露出健康的肤色早早的等候在那里，一看见文秀过来，老远就招手，露出他招牌式的笑容以及一排整齐的牙齿！手里也从没空过，不是带点瓜子花生就是带点糖果，弄的弟妹们更是抢着要跟大姐去看电影。

几次观看电影在弟妹们轮番大瓦数电灯泡的照耀下，两人也没好意思聊太多就被父亲发现了，二妹三妹年纪大点听了大姐的话不念叨大哥哥，四弟五弟就争着说大哥哥对谁好一些。于是父亲就长了个心眼，在一次文秀又带着弟妹看电影的时候悄悄尾随了她们，远处看见夏军，确实是个精神的小伙子，又生怕他对自己姑娘毛手毛脚，所以电影演了什么不知道，一双眼死死盯着两人连水烟都不敢抽，以至于电影散场老头子被一大波人群推搡着掉了一只鞋，他低头着急找鞋，没注意被跟着人群散场的三妹看见，三妹拉拉文秀的袖子朝她努努嘴，文秀顺着一看自己的亲爹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来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见夏军？脑袋一下空白了，二话不说牵着弟妹大步的往人群里挤，招呼也没来得及和夏军打一声就赶紧往家赶。

回到家，文秀也不敢问母亲，做着家务眼睛时不时的朝门口看，直到父亲一双脚一样一只鞋的走进家门，拿张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吧嗒吧嗒抽了几口水烟大叫母亲出来一下。随后，母亲叫文秀也出来，问：“听你爸说那小伙子长的挺精神的，多大啊？在那个厂里上班啊？”文秀低着头：“他叫夏军，今年20岁了，就跟着他表哥做做零工。”文秀妈一听，站起身来阴着脸对文秀说：“以后不许再见他。”转身就进屋了，文秀爸连连摇头：“秀啊，听你妈的，找个城里人，有工作的，听话啊！”

文秀后来想：“就这么断了，也不知道算不算初恋？”

3

除了不再去看露天电影生活继续，文秀依然每天起早担着篮子去卖菜，有一天刚到家门口就听见家里好像来人了，她进院子放下菜篮理了理辫子踏进家门，一位看着有点面熟的大婶和母亲说着话，旁边坐着一个男人，穿着白衬衣，手指夹着一支香烟，背挺的直直的，看见文秀进门了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抽烟。大婶看见文秀回来立马站起身拉着文秀上下打量，问：“姑娘，你还记得我吧？我经常在你这里买菜的。”文秀就说怎么看着这么面熟，这位大婶买菜的时候总会和她拉拉家常，前天还问她有没有对象，想到这里，再看看坐在一边的男人，文秀大概明白了什么！

男人叫李林，26岁，排行老大，下面有一妹一弟，前两年接替了父亲的工作进入市里最大的一个木工厂。

昏暗的煤油灯下，文秀爸抽着水烟满足的吐了一口烟雾，转而不安的看向文秀妈说：“孩子妈，你说这李林是城里人，又有这么好的工作，怎么都26了还没对象呢？你是他是不是有什么，什么隐疾啊？到时候我们不是害了秀儿吗？”文秀妈一听急了：“你瞎说什么呀，什么隐疾，人家大婶子说了，孩子就是人老实，话少一点，不会哄女孩，不然早就结婚了，那还轮的到我们秀儿。”生怕文秀爸再提反对意见，她放下手中得活，坐到文秀爸旁边继续说道：“他爸，我们秀儿这么漂亮一姑娘，人又勤快，你说她要再嫁到农村像我们一样，每日每夜的去生产队干活，拖几个孩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说到这里文秀妈眼泪花花的，文秀爸叹口气用粗糙的手为文秀妈擦掉眼角的泪，文秀妈接着说：“李林这孩子老实，老实好啊！到时候咱秀儿跟了他，一人主内一人主外，就是城里媳妇了。”文秀爸也觉得文秀妈说的在理，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过的好？也希望他们不要再走自己的老路。最后他说：“我们还是得问问秀儿的意见！”

文秀觉得自己身为老大，自是不会让父母担心，于是她试着和李林一起出去玩，也去过李林家，说是城里，但是房子也不比她家大多少，好在李林爸妈，弟妹都很喜欢她，但是让她郁闷的是李林话真的少，简直惜字如金，虽说她也不是话很多的人，但是当你一连说了几句，得到的是“嗯，是，对，哦”文秀都快怀疑他是不是不会说话。

20岁，文秀看着面前的三套衣服一块手表一个银戒指，心想：就这么定婚了！两个妹妹好羡慕大姐，此时，她们已长大，也会想以后自己也要像大姐一样找个城里人！

文秀想到和李林相处的这一年，想到这以后的一辈子就这样了，想想实在是不甘心，周围也有小姐妹出远门打工，但是父母一直不同意。她走到母亲面前：“妈，我不想和李林结婚，他太闷了。”母亲头也不抬继续洗着盆里的碗，：“那你就去把婚退了，把李林家给你买的东西全送回去！”

文秀跟听了圣旨一样跑进屋把东西全打包匆匆忙忙的跑到李林厂子门口等他，好不容易等到他下班，只见他推着自行车出厂门，走到文秀面前说：“你来了。”得到文秀一声“嗯”他就继续推着自行车往前走，文秀就跟着他后面，走到人稍微少点的地方，文秀深呼吸在呼吸喊了一句：“李林，我们退婚吧！”前面的身影停顿了一下，说：“好！”又继续推着单车往前走，仿佛没这回事一样！

文秀傻眼了，她还没来的及把东西还给他，抬头，他们之间已经隔了十多米的距离，夕阳西下，她突然发现这个男人的身影很落寞！她是不是伤害了他？

算了，反正东西也没退，就当我没说过吧！

4

半年之后，文秀嫁给了李林，李林厂子分了两间平房当作新房，相对当时来说相当不错了，人人都夸文秀嫁的好！

李林除了人老实，话不多，平时身上就留两包烟钱，其余工资全部上缴给文秀。两年后生了大女儿，公公婆婆喜欢的不得了，但是文秀妈怕文秀被婆家嫌弃，非要再生个儿子，一生吧，李林被厂子降级罚款，家里开支开始捉襟见肘，文秀开始像当姑娘时卖菜，因为不能像以前在自己家土里直接挖菜卖了，半夜就去大集市批发蔬菜，天亮了才回到家，然后背着小儿子牵着女儿提着菜篮到街上叫卖，那时候不觉得辛苦，大概是因为两个孩子吧！这些是娘家不知道的，娘家其实很少来人，就怕婆家说娘家农村，小两口的钱都补贴娘家了。只有文秀明白，就靠李林哪点工资，要上交一部分给婆婆家用，人情客往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连孩子都不够，所以那个时候的文秀就想：“我要攒钱我要攒钱！”

九几年李林厂子破产，他下岗了，进了一家私人加工厂，文秀也跟着进厂给工人煮饭，日子不温不火得过着，李林还是一如既往的话不多，偶尔晚饭喝两杯小酒。

俩孩子也特别听话，没让父母操心，一晃长大都成了家，文秀看着空荡荡得家只剩他和李林，起初还是不习惯的，慢慢的老姐妹们联系上了，文秀才发现人生已经去了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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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认识许老师，文秀突然想到初恋夏军，如果他们在一起又会是什么样的局面？那时母亲觉得李林是城里人，可是时代一变，现在谁不知道农村户口更吃香，生产队解散了，但是村里年年分红，她户口迁出去了也没得到享受。“金饭碗”还不是结婚几年说破产就破产，说下岗就下岗！结婚三十二年，享福两年，辛苦了三十年！文秀爸在世时就经常为此和文秀妈吵架，直接导致文秀妈说以后儿女的婚事一个都不管了。文秀偶尔也是会埋怨母亲的，只怪那时自己太听话，为了不让她伤心，也会觉得其实李林人也是不错的，除了不会心疼人，那又怎样呢？也过了大半辈子了。

许老师是有家庭的，育有一女已成家，和爱人也是经人介绍差不多就结的婚，当他遇见文秀，发现他爱上了她，爱她的认真，她的脾气，她的坚韧，她的不世俗。在他的这个年纪遇见这样一个红颜知己将会把他的下半生渲染丰富的色彩，至少，他这么认为！

他们开始在老年大学以外约会，许老师会在春光明媚的公园里，波光粼粼的小河边，月光融融的夜色下握着文秀的手抑扬顿挫的朗诵着他创作的诗歌！

口渴了，水递到了手上。阳光刺眼了，太阳伞已支在头上。胃不舒服，药随时备着。人群汹涌，却不会被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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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秀离婚时，家里炸开了锅，近八十的老母亲声称要和她断绝母女关系，儿子的不屑，儿媳妇的冷嘲热讽，相对女儿算平静的了，只说你去过你想要的生活吧，以后爸爸我来照顾！李林呢，他木纳的看着越来越会打扮的文秀，微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在协议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相对许老师离婚就闹的不可开交了，爱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述说着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女儿的指责，女婿的挽留，最后硬是把他的老父亲气的进了医院也不能作罢，最后通过法院判了离婚！

最后，离婚的他们再婚，宴请了几位好友，两边儿女一个也没来，他们依旧生活在这个城市，几十年也习惯了，也不敢像年轻人一样再出去闯一闯，只是从城东搬到了城西，就这样安度晚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