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一直数落父亲不务正业,从她认识他的时候便是如此。每每听到这里,我会反问你为什么就会看上这样一个人并且一起生活了50年呢?老太太瞟我一眼,“当初年轻,看走了眼!”
父亲年轻的时候在镇上的供销社工作,用当时老百姓的话说也是吃“皇粮”的人,每月薪水不高,但足以让一家人衣食无忧。
父亲是个爱“女红”的人,会裁剪布匹,会使用母亲的缝纫机给自己做衣物,但他拒绝给我和姐姐做,说女孩儿衣服的裁剪功夫他要比妈妈差一些,他做不好。
但他很乐于给我们织毛衣,那时候穿着父亲编织的新毛衣上学是我最激动的时候,除了在路上受人瞩目,到学校女教师们会把我围在中间,不停的摸着看着,啧啧称赞,一听说是我父亲编织的更是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有段时间家里络绎不绝来了一些姑娘大婶咨询父亲毛衣的针法,父亲被她们位在其中,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现在回想起来有点类似《觉醒年代》,胡适之被崇拜他的女粉们追捧的镜头!最终这种场面以母亲的不乐意逐渐收场,没有惹下风波。
我生下我的女儿,父亲最热衷于给她编织毛衣,背带裤,披风,帽子,连衣裙,只要什么流行什么好看,他就织什么,同事每每看到又会发出唏嘘和赞叹,一如小学时的那群女教师。
后来他逐渐年老,视力下降,手不似从前利索,慢慢的也就不再编织。
记得父亲给我织的最后一件毛衣是我上班以后,颜色是苹果绿,很清新,样式是现在流行的奶奶开衫,我至今一直保存着,口袋处已经有个小破洞,有天,我对父亲说是不是把破洞补补?
他接过看了看,下午就递给我说补好了,我看那破洞处用一朵黄色的毛线小花覆盖着,煞是好看。父亲说没有同样的毛线,就织了一朵小花,这个70多岁的老人顿时让我感动得想流泪。
父亲是个多才多艺的人,下的一手好棋,无论围棋还是象棋,也无论是在镇上,县里还是市区的比赛都是榜上有名。
有一年,我参加学校的比赛得了一架电子琴,兴冲冲拿回家,父亲打开以后随手弹了一只曲目,好像是邓丽君的《在水一方》,我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我太惊讶了,我的父亲竟然会弹琴,我只知道他每天咿咿呀呀的跟着录音机学京剧,那些在孩子耳朵里无法辨识的优美韵律,至今回想起来是我的粗浅。
而今上了年纪也对京剧的韵味有一些感觉,而父亲又开始追逐网络游戏的脚步,乐此不疲。
父亲只上了5年学,我不知道他的这些技能是如何获取的,他也从未提及,但他不会画画,字也只能算是方正。所以并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人物。
他会养鱼,养花,养鸟,下岗为了维持生计,他倒是养了这些让母亲拿到集市上去卖,生意不错,所以母亲没有因为他的游手好闲而滋生出不满。
父亲厨艺不错,会烧各种美味佳肴,色香味俱全,而且摆盘精致让人赏心悦目。但他很少显山露水,只是逢年过节才会亲自下厨,或者在我放假回家才兴致烧煮。
母亲对这一点非常生气,每每家中来客,母亲总是借故有事外出,甩锅给父亲让他招待那些“酒肉朋友”,父亲这时也是毫无怨言的。除此之外家务事他是从不过问,除非灯坏了,家电的小毛小病他偶尔动动手修理,其他一概不管。
有很长一段时间父亲热衷于炒股,在那个只要是进股市就能赚钱的年代,他老人家玩了个寂寞,颗粒无收,但也没有赔钱,母亲的埋怨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远去。
而今他的养老金都在理财,父亲觉得这是最为妥当的。他在手机上随时关注利率,随时可以买卖,一旦买到好的产品也高兴得像个孩子。
我儿时跟着老祖母,十几岁便离家求学在外,父亲在我眼里一直是严厉甚至是苛刻的。他在我们面前从来不苟言笑,高兴起来亲热的呼唤我的小名,依稀记得他把我98分的数学卷放在酒杯边,一边看一边喝,要看很久,当时我很纳闷又有些担心,因为从他的面部表情上我看不到一丝丝喜悦之情。
很多年以后,他在与朋友的攀谈中说,我有一个优秀的女儿,但我从不在她面前表扬她,怕她从此骄傲起来,失去斗志。
高考填志愿,我没有按他的要求,一意孤行,导致差点滑档。他并没有因此生气,而是始终尊重我的选择,后来才知道,当年为了填志愿他四处托人颇费周折,而我却一无所知还违了他的心愿,而从未听他提起过。
我产假在娘家呆了5个月,正值父亲下岗,他找了一份会计的工作,为了照顾我和孩子,他把工作辞了。只在家里悉心照料我的孩子,换尿片,洗澡,洗头都是他亲自操作,俨然像个贴心保姆,我奶水不多,孩子跟他睡因为他半夜要起来冲奶粉,不放心我们每一个人,生怕我们冲的太烫或太凉。
孩子的外公变成了爸爸,没我们什么事。我的姑姑好心好意要接我和孩子到她家里过几天,父亲每天天不亮便站在我们窗前,说是孩子不在家,他睡不着。
姑姑生气,说你要太想就抱回家去,他喜滋滋的抱着就往家走,因为这件事,姑姑很多时日都不开心。父亲倒是一脸的无辜,孩子放那我不放心。
最让父亲难过的是,我要回单位上班,老家离我居住的城市有两百多公里,只有火车而且是绿皮车,想来回一趟甚是不易。也没有视频,只有固定电话。
父亲隔三差五的打电话,询问外甥女的近况,实在想的厉害会和母亲巴巴的赶来,往往只呆两天,看看孩子又赶回家去。祖母那时还在,90多岁,他们要回去照顾。
现在,父母亲年龄大了,我把他们接到一处生活,我的孩子逐渐长大,和我的父亲亲近,小的时候总是父亲骑车接送她上学放学,孩子知道感恩。
虽然住在一起多年,但父亲从来没有干涉过我的教育和家庭事宜,他是有想法的,但从来不说,这一点我很感激。
母亲总是抱怨父亲这一生都不务正业,花销又大,没有积攒家业帮扶到子女。年轻时父亲就爱买时髦衣服,喜欢打扮。
父亲生得仪表堂堂,个子又高,身材魁梧,气质也佳,加之爱赶潮流,看他年轻时的照片穿着牛仔裤,烫着波浪卷,戴着墨镜,的确一表人才。
我常常困惑这么好的基因为何没有遗传给我,让我也可以鹤立鸡群?他很早便使用自行车,电视机,手机刚开始流行,他便迫不及待的拿出为数不多的积蓄购买一台。
而今老了,他日发抠门,把钱全部攒着,总是向母亲索要零花钱,说是身体不好不能拖累了我们。但重要事件需要花费,他毫不含糊,母亲在这个时候总是会称赞他识大体。父亲是个慷慨的人!
父亲年轻的时候性情急躁,好发脾气,母亲总是谦让着,现在随着年龄的增长,每日只听见母亲的唠叨,他也不支声,只顾在电脑上埋头下棋,实在无奈便背包到公园散步或是坐轻轨玩,从城东到城西,从雕塑公园到市博物馆再去海洋馆,70岁以上的老人免费!
他沐浴在阳光下,享受着社会主义社会的福利政策,常常感叹还是共产党好!父亲年轻时常常因为工作需要频繁调动工作地点,退休的时候竟然少算了4年的工龄,他四处申述终究还是搁置了。
这件事一直在他心里,几年前看新闻说中央要来人到地方巡查,主要为人民谋福祉,办实事,他花了两天时间起草了一份申请,递到我面前,“看看,哪些需要修改的?”
我粗略的看了一遍,事件描述之详尽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有时间,有地点,有人物,还附上证明人的身份证号,大意就是要把4年工龄加上。惊愕之余,我并不认为这件事有落实的希望,但却说“写的很好,可以试试!”,他满怀期待的把信投到市长邮箱。
一周后,这个年逾古稀的老人用几近颤抖的声音告诉我,社保局工作人员打电话来了,说是加工龄,不但加工龄,还补尝退休以来少发的部分。钱不多,但政府好,共产党好已经成为他的人生信条!
父亲年龄大罹患糖尿病、高血压、心脏病、痛风症,他说人老了,机器也坏了。小的时候最怕和他一起出门,走出一段他便要停下来回头看我,我便小跑几步跟上他。而今带他出去,每走几步便要停下来等他,刚开始不习惯,后来只管慢慢走,边走边等。
父亲虽然老了,思维异常清晰,他自己注射胰岛素,调理饮食起居,坚持锻炼,戒烟戒酒,是个非常自律的人。
祝父亲大人健健康康,快快乐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