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好动不安分，东跑跑西逛逛，大人们总会拿一些吓人的古怪东西来吓唬小孩子不要乱动乱跑。不要跑远了小心老虎把你吃掉；不要玩水，里面有潭子精会把你拖下水；不要一个人下雨打伞出去，会有穿白衣服的幽灵跟着你；晚上不要吵，小心鼓眼子嘎嘎托梦啃掉你的指头等等。这招很灵验，出于恐惧害怕，总会让小孩子乖乖的。童年的生活却因此留下了一些阴影，而有些阴影却是活生生的事实，就发生在我的身边，像是梦呓，残留在我的记忆之中，挥散不去......
潭子精 (一)
我的老家是在三楚腹地江汉平原的中心，每家每户前有打谷的道场，后有菜园小池子，
集合成为村落，小池子串联成片，连着村里面浇灌水田的堰塘，星罗棋布，就像镶嵌在大地上的镜子，春天照着黄灿灿的油菜花，夏秋照着金闪闪的稻子。
潭子精就这样在我的童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水的地方，总会想起。而我们村发生过一件特别稀奇的事情，更是让父母把潭子精念的你耳朵起茧。
村子里的老刘头年轻的时候不务正业，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一夜之间把村里面十几条牛给顺走了，后来警方顺藤摸瓜给一锅端，加上严打，直接游街示众，做了十年牢。出来之后已经五十来岁，他爸妈被他气的一病不起先走了，邻里乡亲也是见之躲得远远的。就这样靠着两间老房子，只身生活。老刘头苦活累活干不了，靠着祖上传下来的一件道袍，一套做事的法器，有人家办丧的时候去超度，大多数时间都在老镇上的梧桐树下，戴着墨镜装瞎子给人算命。
农村的堰塘小的如一陇田，大的就是野湖演变而来，特别是相邻两村交界之处的野湖，面积几百亩，山丘连绵，水泽广袤，芦苇飘飘荡荡不见头，野树密密麻麻不见疏，就算是识水性的老手都不敢去那里，都说有潭子精。
这天，家里人本不会让我去牵水牛去田埂吃草，水塘喝水的，只是因为婆婆生病了，爸爸要开着手扶拖拉机去医院，妈妈要在车厢上扶着婆婆，相邻的村里人又怕被老水牛给拐了腿，实在抽不出人手，只能让我去了。那是盛夏的下午六点钟，天不算太黑，爸妈千叮万嘱不要玩水，我郑重的答应了，牵着老水牛出了门去。一个人牵着老水牛在田野里玩很是新鲜，一路蛙鸣，野草芬芳，让人神清气爽。
当我走到一处堰塘的时候，就变的很小心了，听到机器轰隆隆的抽水声，走近一看，发现了老刘头，他穿着道袍像枯树一般，田埂上放着一瓶酒，一个馒头上面点了三根烟，水面上洒满了道符。抽水泵正在把堰塘里面的水抽向相邻的他的田里，可是他田里又没有庄稼，只是膝盖深的草，抽水有啥用呢！我家老水牛见了这一方水田，撒欢的就一下子卧在了里面，身子在土里来回打滚，不多时便折腾出了一个大坑。我放长了牵牛绳，奋力想把牛头拉起来走掉，牵牛绳拉的比晾衣绳还直，只能任水牛打滚撒泼。
“小子，让我来！”老刘头拿过我的牵牛绳，手劲一使，那牛鼻子里面的栓子差点扯出来了，直接就把老水牛拉的站了起来，服服帖帖地走到了田埂上。
老刘头把牵牛绳还给我，说道“这里有潭子精，赶快回去！”我的心一下子就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扑通扑通直跳，牵着水牛就走。堰塘的水已经抽去大半，等我回头瞄一眼老刘头的时候，只见他脱下道袍，一溜烟跳进了堰塘中，那油光淋淋的道袍像是蟒蛇褪下的皮，斜阳一打光，更显的诡异，我大囧，扔下牛，便跑了！
我站在家门口的稻场上望着通往镇子的路，老水牛被我扔下不管了，就算爸妈责罚几下也没事，只是找回来要紧。半轮夕阳拖在倾泻西边天的晚霞之上，天空姹紫嫣红，地上却阴沉昏晦，蚊子嗡嗡作响，更让我焦躁不安。一个小时后，朗月东悬，才听到拖拉机的轰鸣声。
婆婆仍然是病怏怏。爸爸问我是不是把牛牵进了牛棚，我低声说遇见了穿道袍的老刘头，因为害怕就把牛扔了，自己跑了。爸妈和婆婆一时傻了说不出话来，要我陪着婆婆，喊着邻里乡亲帮忙找牛去。
这时，远处传来老刘头的喊声：“老吴，不用找了，牛给你牵来了！”乡亲们都吃了一惊。只见老刘头穿着短裤，披着道袍，浑身湿漉漉，老水牛嘴里嚼着草，甚是悠闲。
老刘头把事情原委给我爸爸交待了一下，我爸爸认为他没把牛给顺走了卖了，而是物归原主，不能再戴有色眼镜看他了。于是第二天炖了腊蹄子火锅，招待老刘头，感谢归牛。老刘头喝的醉醺醺，眼泪巴巴的自言自语，说自己给祖宗丢脸了，自己绝不能为祖宗断了香火。还说是我们家的老水牛救了他，因为潭子精在堰塘里面扯住他的脚往水底拉，我家老水牛显神通，跳下水用牛角把潭子精给顶走了。
一听到潭子精我就心里发毛，从未见过，便插嘴问了长啥样子。老刘头手舞足蹈的形容，说那是身子像乌龟，两只红胳膊长满了水草，往你身上轻轻一拍就会留下一条紫色的毒印子，每根手指上面有一个吸血的口，口里面长满了獠牙，一旦抓住你的腿子，就会吸干你的血。还说潭子精是上古时期女娲娘娘用来补天的大鳌的后代，女娲娘娘斩断了大鳌的四肢来撑起东南西北四极，驮着三座大山帮助大禹治理长江，三座大山往北连着秦岭，往南连着黔贵，长江水服服帖帖的东流奔入海，这就是长江三峡，从此水患渐渐平息，而大鳌却累死了。大鳌的后代却从此怨恨女娲娘娘，他们对女娲娘娘无可奈何，只能把气撒在女娲娘娘的子子孙孙上，就悄悄的隐藏在水洼池塘处，专门找那些小孩子，趁机就拖下水，吸掉小孩子的血。
说到这，老刘头还把裤管子一拉，指着腿上两个凝血的小口子，郑重的对我说道：“这就是潭子精咬下的两道口子，幸亏你家老牛救了我一命啊！”我当时已经被他讲的入了迷，不知是怕还是好奇，目瞪口呆，一动不动。我爸妈和奶奶都眯着眼睛，认为这是老刘头吓唬小孩子不要去水边玩。而那两道口子爸妈经常在水田里面插秧，知道是蚂蟥附在腿上吸血留下的印迹。
吃吃喝喝之余，婆婆坐在旁边不动筷子，面容憔悴。老刘头看着，问道“周大娘，您的病医生开了药吗？”
婆婆叹了一声，道：“医生说我身体没毛病，可我老感觉有股气堵在心里；每天睡觉梦见我那老头子，找我要被子，那里冷！”说着眼眶便红润了。
老刘头说道：“吴大哥菩萨心肠，当年村里面红白事，都是他操办，吹锁啦，弹书唱丧曲，八大金刚抬抬棺材总少不了他，棺材抬多了有些冤鬼便撒气在他身上，在那边欺负吴大哥。我有个偏方，明天我拿一道符来，然后从老水牛那里割下一点牛角，磨成粉。牛角粉入酒，用符文引燃，一起喝下，牛角便是龙角，是纯阳之物，驱邪魔，又是味良药，清热散火。老水牛是当年吴大哥从集市牵回来的，如今已有十来年，已能通灵，周大妈今晚去牛棚睡一晚，和老水牛说说心事，问问吴大哥在那边的生活情况。然后给吴大哥坟头烧点纸钱，让他在那里打发一下几个折磨他的厉鬼，人间天上，就会两相无事了。”
婆婆当晚依言行事，第二天爸爸给牛草中加了白酒，老水牛越嚼越有劲，吃着吃着便躺下迷糊睡着了，爸爸拿着锯子割下小块牛角，依老刘头之言，让婆婆吃下了偏方。然后去爷爷坟前烧了纸钱，婆婆感念爷爷生前没享过福，在那边也是受尽了苦。又指着周边的坟头骂了个遍，说老头子一步一肩让你们入土为安，冤有头，债有主，哪能以怨报德，都来欺负我家老头子啊！不禁嚎啕大哭，要过去替爷爷撑腰。回来之后婆婆便沉沉的睡了一个下午，月上树梢时分才醒来，对爸爸道：“你老子托梦说已经收到钱了，叫我无论如何也要活着，不然对不起他生前拼老命的干活。”此后婆婆气色日渐好转，笑添脸上，回归正常生活不提。
没过多久，当我再次见到老刘头的时候，他骑着摩托车在乡村小道上呼啸。乡里人好奇这老刘头超度算命还能赚大钱，咱们都是开手扶拖拉机上街，他成了咱们村第一个骑摩托车的。大家的白眼都便成了青眼，对老刘头也越发客气起来。老刘头春风得意，有时候拧只鸡，有时候提一块卤牛肉，来我们家加双筷子吃饭喝酒，酒喝多了，就讲他祖宗怎么给嘉靖皇帝练长生不老的金丹，他爷爷怎么在各个军阀之间看风水找龙脉，混吃混喝瞎忽悠，到了他这一代道术失传，不能点石成金，起符灭妖，只能喝凉水，幸亏我有一双手，加上天资聪明，才发达起来。
爸爸一直以为老刘头是靠算命赚来的钱，同时他的偏方又治好了婆婆的小毛病，愈加觉得老刘头改邪归正了。转眼来到六月中旬，家家户户都要忙着种晚稻，老刘头家里没有牛，就来我家找爸爸借牛，说是第二日起一个大早耕田，种晚稻存点口粮。爸爸欣然允许。
第二日清晨，爸爸发现老水牛躺在牛棚里打盹。远处却传来了尖叫声——老刘头死啦！老刘头死啦！
爸爸吃了一惊，奔向叫声所在之处，发现老刘头穿着道袍躺在田埂上，手里拿着一把菜刀，刀上有血；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像寺庙门上的虎头栓，虎口处向左右分别飞出朱雀，两只雀颈向上，嘴喙相吻，形成一个半圆，嘴喙上面卧着一只龟身蛇头的玄武，鎏金融铸，精工巧雕，美轮美奂；一条腿缠着水草，已经变紫发红；另一条腿上面点点滴滴排着两道口子，就像蚊帐上面破的大大小小的洞，像是很多只蚂蟥吸附在老刘头的腿上留下的。看着老刘头惊恐的眼神，爸爸不寒而栗。
田里的草依旧是淹没膝盖，这方小池塘清澈不见底，风也吹不起涟漪，像是一滩死水，却包含了欲望想把人吸进去。抽水泵的声响让耳朵眩晕，馒头上插着的三根烟头散发出一丝丝的烟气，伴着清晨青草的土香味，更让人醉眼惺忪。
爸爸第一反应就是这堰塘里面真的有潭子精，至于金虎头门栓，是不是水潭里面有一个古墓？爸爸联想到老刘头最近发达的情况，明白他没有改掉偷鸡摸狗的毛病，只是偷的不是活鸡活狗，而是当了摸金校尉，偷祖先身上的金银珠宝。爸爸想到这里，不禁呸了一声，骂道狗改不了吃屎，但又念及老刘头治好婆婆的怪毛病，又平常和他一起喝酒，聊的也神石投机，毕竟死人事大，更何况又涉及盗墓，赶紧拾起金虎头门栓，背起老刘头，开着拖拉机往医院去。
后来老刘头没抢救过来，金虎头门栓被警察没收了，爸爸还多次被叫到派出所配合调查，法医鉴定报告说是蚂蟥叮咬导致失血过多，刚爬上岸的时候一头倒栽在水田中，腿抽筋动弹不得，鼻子嘴被水捂着不能呼吸，窒息而死。至于有条大腿缠满水草变红发紫，还有那把沾满血迹的菜刀，可能有打架缠斗的嫌疑，爸爸反复强调是潭子精杀死了老刘头，警察安慰爸爸说要相信科学。
老刘头孑然一身，爸爸觉得自己挑了这担子事，不能撂胳膊不管了，那个时候不流行火化，爸爸买了个棺材把老刘头葬在了人工河堤上，头七时烧了些纸钱和一个女人偶，还烧了道袍。念念碎道：老刘头啊，虽然你死性不改，既使有百般恶，我仍念你一点好，把你圆圆满满的送过奈何桥，不让你成为孤魂野鬼。只盼你投胎再做人，别再偷偷摸摸，一失足成千古恨，勤勤恳恳地本份过日子就好啰！晚上老刘头就托梦给爸爸，磕头感激涕零，还要爸爸替他报仇，是潭子精害死了他，那个小堰塘本是一口深潭，潭里面有他祖先的墓，他是去找祖先拿点金子换点钱，本来想安安份份的娶婆娘过日子，那天借牛本是去帮他对抗潭子精，哪晓得老水牛见我跳入水中，自己撒腿就跑回牛棚了。我心里一横，干完这票就金盆洗手，刚从墓门上面用菜刀别下金虎头栓子的时候，被潭子精给困住，我水性本来很好，岂知潭低下有密道，一时慌了神，游错了出口，憋不住气，就这样去了，潭子精追上了我，慢慢吸干了我的血，阴沟里翻了船，我是含着愤恨不平之气死的，死不瞑目，老吴要给我出这口气！
那也爸爸一宿没睡，窝在牛棚抽闷烟，熏的老水牛眼泪巴巴，老水牛也不毛，眨巴着牛眼睛看着爸爸，眨不动了也就睡了。爸爸心里明白这水牛年岁大了通灵了，不救老刘头是命数已该有这么一糟。但是每隔几年，总会有几个小孩淹死，小堰塘就在大门口几百步开外的田埂里，指不定哪天会有啥祸害。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爸爸就跟村长说了老刘头托梦的事情，村长对潭子精不感兴趣，对潭里面的墓确实两眼放精光，金虎头门栓子都已经上了报纸头条了，标题大致都是《盗墓贼意外身亡，金虎头门栓牵出惊天奇闻》，已经在十里八乡传开了。
爸爸说让公安来调研一下，这堰塘里面肯定有潭子精。
村长回答道：潭子精遇水而生，无影无形。咱们把水抽干，让太阳暴晒之，为民除害。
村长于是组织调运村里三台大型抽水机，把小堰塘的水往灌溉的沟渠里面排，不多时小堰塘的水即抽干了，露出灰白色的淤泥，堰塘之中留着一小方水洼，泛着清光。村长大喜，连忙光着膀子跳下堰塘，回头对围观的村民道：“你们都别动，这里面有潭子精，看我去捉妖怪！”众人此刻都屏住了呼吸，看着村长虎背熊腰，真是佩服不已。
村长走了不到三步，回头叫道：“老吴，下来和我一起，军功章分你一半。”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爸爸，带着看戏和好奇的心理，意思是说看你俩能捞出个什么东西出来。爸爸心里直打鼓，想到村长给面子，与之并肩作战，是自己的荣幸，这个时候不能当缩头乌龟，要给自己争脸！爸爸往手掌心吐了两口唾沫，啪啪拍了两下，又揉了揉，脱下上衣，跳下堰塘跟上村长。
两人来到水洼处，爸爸才明白老李头托梦所言是真的，确实是一个水潭，有井口大小，村长从淤泥中捞出一块石头，扔下水潭，咕咚一声，泡都没冒就没了踪影，只回荡了几下波浪，便又回归平静。村长向爸爸说道：“你跳下去！”爸爸摇摇头不跳。两人又走了回来，被围观的哄笑两个怂包。爸爸和村长把抽水泵往水潭里面挪，想把潭水抽完再看。
村长和爸爸在小堰塘守夜，防着盗墓贼。爸爸把家里的牛拉过来陪着，村长笑爸爸庄稼人，不忘了第二天耕田，难怪过的比村里其他人好，就是空有一身蛮力气，不会动脑子。爸爸不和村长争什么，自己闭着眼睛打盹，一不打紧就靠着老水牛睡着了。田野的风吹的身子像敷冰块一般，冷的直哆嗦，爸爸睡意断断续续，村长却抽着烟对着水潭发呆，不多时也扛不住瞌睡虫的侵袭，打起了呼噜。
爸爸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家门口，浑身是泥巴，他跑到牛棚一看，老水牛正睡的香呢！难道昨天老水牛把他驮回了家？这意思是要他远离小堰塘，远离潭子精？村长呢？当他脑中闪念这些想法的时候，只见一个妇女碰头乱发，眼睛肿成了包子，拿着菜刀凶神恶煞的向爸爸劈来，爸爸看的呆了，像个木桩钉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看菜刀就要往面门上扑来，突然老水牛尾巴往那女的腿上一扫，脑袋翁的一声栽在了地上晕了过去。爸爸走近一看，这是村长的老婆，王嫂子啊！
爸爸已经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村长倒在了田埂上，死法跟老刘头的一模一样，一条腿上缠着水草，变红发紫；另一条腿上布满了像钉子扎过的小洞。一只手里握着一只金虎头门栓，与老刘头的那只一模一样。王嫂趴在丈夫的胸膛上，拉上了声调，哭诉着——摸什么金，做啥传家宝，顶梁柱塌了，孤儿寡母活个鸟！
突然王嫂站起来指着爸爸的鼻子，凶狠狠的说道：“你就是潭子精！你害的老刘头死了，害的我老伴儿死了，说好一起守着，怎么他死了，你却在家门口睡着了！什么潭子精是妖怪，最妖的就是人，就是你！你家的老水牛就是帮凶，你就是杀人凶手！”
爸爸一口苦水咽进肚子里，看到这村长和老刘头之死确实和自己有牵连，又被王嫂这么指鼻子瞪眼的骂了祖宗十八代，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心里五味杂陈，能说什么呢？自己被老水牛驮回的家门口，自己是帮助村长捉潭子精的。可是看到村里人那疑惑的眼睛，认定就是你的表情，爸爸知道，说什么都没用，清白又不甘心就此抹黑，于是大喝一声：
我他妈比窦娥还冤！
说着就往那深潭里面跳，其实村里人就盼着爸爸跳进去，跳进去死了，或者让潭子精露个脸，便是证明爸爸不是杀人凶手。什么警察的法医鉴定，医生的病历诊断，在他们眼里，这不是证据，而是欺骗的手段！
爸爸潜入水潭十米处，双脚能站在潭低的淤泥上了，还好水清，加上太阳毒辣，爸爸还能隐约看到潭低大致的情况。这水潭口子窄如水井，潭底确宽敞如堂屋，潭壁是土砖砌成的，摸上去外面一层软趴趴的像敷在上面的牛屎，里面确是疏松的渣土，和水和在一起，稀稀拉拉的往下掉。爸爸摸到的除了水草，就是螺蛳，还能看到一些小鱼从眼前游过。
正在心如绷弦，紧张的一口气都不敢喘的时候，爸爸一转身，就看到一个虎头牛角的怪物挂在潭壁上，上面贴有一道符，爸爸走近一看，原来是老刘头贴的，上面写着“五雷猛将，火车将军，统领神兵，收妖归宁！急急如律令。”爸爸心道老刘头装神弄鬼把命搭进去，也是该！转眼又想到自己生死惊魂，不免又把心提到嗓子眼。爸爸在虎头上摸来摸去，把手伸进虎口，发现舌头可以活动，按下去没反应，一不留神往外一扯，似乎打开了机关，潭底有一方塌陷下去，水变的浑浊，只见潭低中间转起了旋涡，身子像被一股吸力抓住，像往十八层地狱陷进去一般。
村里围观的群众看到潭面起了旋涡，都屏气凝神瞪着会不会冒出啥古怪东西出来。我妈和婆婆已经趴在田埂上哭的撕心裂肺了。这时咱家的老水牛发起了牛疯，挣脱着跳进潭中，只见潭口根本赛不进它肥壮的身躯，老水牛就像陀螺扭动身子一左一右往里面钻，这场面看的众人都缩紧了屁眼，老水牛跳入旋涡中干嘛？这回看到了一生都未见过的古怪事。只见两个牛蹄子不停地刨着潭口的泥巴，口子越来越大，加上旋涡的吸力，老水牛直接咕咚就沉下了潭底。
等爸爸醒来的时候，上半身趴在牛腿上，下半身泡在暗河里，头顶滴着水，四周一扫发现这是一个斗篷般的密室，中间高，四周矮，阳光透过密室的缝隙投进来，最顶上有两扇石门，石门上画的是玄武龟身蛇头，爸爸似乎明白，拉了虎舌头，石门一下弹下去，产生了旋涡，这才掉进了密室中。而围观的见到一阵旋涡过去之后又潭面又归于平静，不禁都悻悻而去。只有妈妈和婆婆守在田埂上，妈妈痴痴的望着，婆婆跪在田更上把每个佛、菩萨都叫了一遍，只求保爸爸平安。
当爸爸发现自家的老水牛躺在身边奄奄一息时，不禁流下了眼泪，这是祖宗显灵，让老水牛来救，大难不死，必有出路。老水牛发出哼哼哼的哀求声，爸爸往水牛背上一看，吓的七魂六魄散了形，一口苦胆水呛的喉咙只想吐，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潭子精正在吸老水牛的血呢！
这潭子精跟老刘头描述的分毫不差，身子有打稻谷的石磙那般粗，身上流着涎水，色彩斑斓，不知道有多长，两个头，没有眼睛，一头缠着牛腿，一头伸出五只触手，触手有碗口大小，叮在牛肚子上吸血。爸爸还指望老水牛咬死潭子精，救自己出去，哪晓得眼睁睁看着老水牛这样吸干了血，岂不是坐以待毙？
爸爸站起身来，发现这潭子精越看越像成了精的蚂蟥，蚂蟥虽猛，只是水中横，没水的旱地就是没脚的吸血鬼，只能缩成一团，所以老刘头和村长都能抠出金虎头门栓逃出，只是功亏一篑。想到这，心里反而多了几分狠气，操起石头就往那五只触手上砸去，这一下子就把五只触手给砸掉了，只见蚂蟥祖宗的口里喷出的血，腥臭难闻，整个暗河染的发紫发黑，那口就是一个漆黑的洞，洞里面的血管像杂草一般多，又像电线一般粗。原来五只触手也是五只蚂蟥，靠着蚂蟥祖宗石磙粗的身子缠住猎物，乘机吸掉猎物的血，自己有了靠山，也给蚂蟥祖宗提供了好处，五只触手吸完了血，直接排给蚂蟥祖宗，然后蚂蟥祖宗一口把成了干尸的猎物吞掉，吐出白骨，一顿每餐，就此完成。这东西百年成妖，千年成精，还有帮手，以逸待劳，长成了龙，让人惊骇。
就在这个节骨眼，老水牛腾的一下站起来，蚂蟥祖宗的另一只头还缠在牛腿上，老水牛只能拼命的往密室干燥的地方爬去，越往前爬，蚂蟥祖宗的身子就变的越细，最后只有碗口大小了，爸爸搬起石头往碗口大小的身子砸去，突然他放开了老水牛，借身躯回缩之际，一下子把爸爸拍打到了水中，一只头缠住爸爸的腿，五只触手吸盘一般吸住另一只大腿，水中还有成千上万只小蚂蟥跟着叮过来，爸爸没有感觉多少痛苦，因为蚂蟥叮人的时候有麻醉的作用，越是这样，爸爸越觉得心慌，大叫着“老水牛，救我！救我！”
老水牛在密室地上打滚，墙壁上磨蹭，挤掉了挂在肚子上的一些小蚂蟥，冲多来用牛角顶穿了蚂蟥祖宗的肚皮，然后咬住一个头，蚂蟥祖宗马上松开了爸爸的腿，爸爸用腿踹掉了五只触手，但是另一只腿被其大口吸住不放，血管死死缠着大腿，感觉有无数的皮筋绷住，似断欲裂，爸爸连爬带滚挣扎着往密室往没水的地方去，水牛咬住头也往爸爸同一个方向拉，这下子把蚂蟥祖宗从暗河里面直接拉了上来，直接吓的爸爸尿裤子——这是一只玄武！
原来蚂蟥祖宗的身子中间夹着一块花岗岩石，石头呈椭圆状，石头与蚂蟥祖宗的身子缝隙用青铜浇筑，长满了青草和苔藓，没有脚！蚂蟥祖宗松开了爸爸的腿，在暗河边打滚，突然抬起大口往老水牛身上扑去，老水牛见状松开其另外一只头，来了个“牛背打挺”，躲了过去，突然又是又牛角顶，又是牛蹄乱踩一通，一阵劲使过，河边留下了个大坑，蚂蟥祖宗也缩成了一团抱着身上的石头往往水里滚去，老水牛又来一通蹄踩嘴啃角顶，身子不时在空中腾跃，以免被其头缠住，知道蚂蟥祖宗不能动弹了，才退到一遍喘气！
等爸爸醒来的时候，惊醒了趴在床边的妈妈，妈妈激动道：“你都睡了三天三夜，总算是醒啦！”
爸爸回答道：“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梦，和潭子精打了一架！”
妈妈告诉爸爸，是在咱们村与青山村交界的大野湖发现的他的，咱们的老水牛还在你身边悠闲的吃草呢！爸爸激动的跳起来，说要见老水牛一眼，要给水牛磕几个头。妈妈叹了口气说道：“牛不见了！”爸爸不信，跑向牛棚，空空如也，扑通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虽然死里逃生，公安局通过各种证据判定爸爸无罪，但是潭子精、蚂蟥祖宗、玄武，这些神奇、玄幻的东西让爸爸似乎冥冥之中感觉此劫是上天有意安排，爸爸每次喝酒之后，总会叨念一句话“水天泽国，玄武镇潭！蛇吞万象，闯者必丧！”
后来一支考古队潜入深潭，也来到了密室之中，没有发现爸爸所说的玄武，却发现了墓门，门上残留着老刘头和村长用菜刀别在金虎头门栓的痕迹，门上刻有十六字，恰是爸爸常口挂嘴中的句子。墓门傍边一左一右两个密道，一个里面藏着大堆白骨，可能是蟒蛇之类动物的窝；另一个层层叠叠，连着暗河，从暗河跳入，顺水而流，漂进了大野湖。据考古专家勘察，这大野湖连着楚国的起源河流——沮漳河，是早期楚国人生活居住的主要场地，青山古墓成群，未知秘密难解，已被规划为保护区，严禁盗墓！
爸爸后来被选为村长，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带领村民挑了三天三夜的土，把水潭里面的密室掩埋掉，潭口用水泥封住，把小堰塘填成小山包，放了鞭炮跳了大神，祭鬼送神，化邪归宁。
不久村里来了个道士化缘，爸爸给了一袋米，把潭子精的经历讲了一遍，请道士开窍，道士笑答：“双木足上开荆棘，熊霸春秋一口天。云梦泽中嗜血怪，青龙玄武相生克”。爸爸请教村里面的修地方志的退休语文老师方老头，才明白那句诗歌的意思，大意是先楚筚路蓝缕，开疆拓土，靠春秋豪杰吴起七分天下雄踞一方。后来楚被秦国所灭，秦始皇游离天下，凡是王气聚集之地，都用人力破坏以断龙脉。只因楚国与秦国世代通婚，具有血缘关系，秦始皇仰慕高太祖芈月，便没有破坏楚王墓，而是把云梦泽中的蚂蟥巨兽以牛血招引出来，用花岗岩石和着青铜水浇筑在蚂蟥身上，假作玄武之形，食人聚阴气，以散王气。而今沧海变桑田，星河斗转，物是人非，王气不在，而害人的东西却还在，贻害子孙，被你和你家的老水牛驱之，这也是天命不可违，成事还在人啊！
98年沮漳河发了洪水，放牛的老头儿看到河中间起了一个波涛往南边长江方向涌去，说这时潭子精饿了去长江找食了。
这些故事都是我婆婆跟我讲的，说爸爸大难不死，却也没有大富大贵，一家人平安无忧，便是最好。每当我调皮的时候，婆婆就会把潭子精挂在嘴边——小心它抓住你的脚，不让你疼痛，不让你清醒，酥软的瘫在地上，突然一下把你拖下水，让你成为无血的白色干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