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清吧

收到十三的微信是在午休的时间,只有简短的一句话:“我今天有过来,下班一起去吃饭。”

“好。”

但是她失约了,要晚上才来。六点钟下班,我走出公司楼下的时候,天空很阴沉,雨淅淅沥沥一直下,风吹着雨不停地往人身上飘洒。我撑开雨伞,快步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也许伞顶某个地方破裂了有缝隙,一路上都有水滴落在我头上或脖子上。

擦擦头发,抹走水珠,真是令人反感的天气,我想。

回到家,浑身早已湿透,我随意把雨伞丢在阳台,脱下湿衣服一把扔进洗衣机里。从窗外不断吹进来的风有些大,而我却懒得换上干净衣服。热水器刚打开,忍忍吧,我安慰自己。

坐在里面有一根没一根的抽着烟,过了一会儿天就完全黑了。除了外面的下雨声,周围很安静。印象中儿时就一直有这样的天气,在每年的三、四月份,时寒时雨。

当天晚上十三才出现在公寓楼下,我的手机在外面一直响。我知道是她,围着浴巾走出来按了开门铃让她直接上来。

“等下你的钥匙拿给我吧,我去楼下再配一把,之前的不见了。”她一进门就提醒我。这已经是第二次搞丢了,或许应该建议她一次性配上两把,我心里想,但是我并没有说出来,并不想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引起争论。

“晚上帮我挑两件衣服吧”我站在衣柜前挑不到满意的衣服换穿,即使我只有(有且仅有)那么三四套应季衣服,“我不知道该买哪一种。”我补了一句。

她走上前来,顺势把我挤到一边,从衣柜里拿出了件浅蓝色的衬衫,“就穿这件吧,配你。”那是她去年送我的生日礼物,“你再也找不到像我这么好的贴心朋友了”。她用“朋友”两个字来形容我们的关系。

“是的,我很幸运,有这么一个。”我在她身后解下浴巾,擦了擦大腿,换上了她挑出来的衣服。“这样会不会显得我太年轻了,我总认为太年轻会让人觉得不稳重。”

“不会,人们只会认为你是三十多岁的中年大叔”,十三一边随手收拾房间一边取笑,“你刚刮了胡子?”

“嗯。”我站在镜子前系着纽扣,摩挲了一把下巴,“所以才说显得太年轻。”

阿浩找到新工作之后就一直叫我和十三去找他聚一下,而我前段时间因工作繁忙一直没有特地抽时间出来。

“直接去耗子那里吧。”十三在身后整理了一下我的衣领。

“临时过去会不会太突然?这个点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上班了。”

“他今天休息,我中午问过了。”

“那走吧。”我推着她,顺手关上了门。

我一直适应不来酒吧的吵闹氛围,总是觉得人们言语轻佻,打扮浮夸。但是到了阿浩上班的星空清吧,进出的男女,竟是精致的妆容和得体的衣着,空气中还有淡淡的香水味扑鼻而来,真是年轻人的世界啊,我想。

阿浩特地出来门口外面等我们。见面后,他和十三拥抱。我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比我还要深厚,当他拍着我的肩膀时,我摊了摊手表示他过度热情,但他坚持说他一直以来对朋友都是这么热情。

星空清吧不像酒吧那种嗨翻天的娱乐场所,这里有驻唱歌手在台上唱歌,感觉很惬意。阿浩说晚上九点后可以自由上去唱,还有互动游戏,我提议早点离开,没有吃晚餐使我肚饿难受。

“你们没有吃点什么再过来吗?”阿浩似乎感到惊讶。

“没有,一点也没有。他的厨房比他的脸还干净,连冰箱都是空的。”十三喝了一口加了冰块的威士忌,控诉我。

我耸耸肩,表示道:“是她直接就要过来的。”

阿浩跳过这个话题,说他已经点了好几份小吃了,“我还是很怀念以前我们三个整天混在一起的日子,没有那么多烦恼,也没有工作缠身,多么美好……”他说完后,我们干了一杯,“哦,对了,我去年放你家的那件长袖衬衫有空拿过来给我或者寄给我都行,现在上班需要。”

“我忘了收到哪里去了,不知道还在不在。”

“但耗子现在看起来很放松啊,还可以坐在自己店里跟我们聊天。”十三嘲笑他。

“没关系的,反正我今天休息,现在是消费者,不是员工。”阿浩颇为轻松的回应。

“既然是消费者,那今晚就要你买单了。”我笑着摇晃着酒杯,冰块在杯子里撞击、轻响。

阿浩话题之外会谈及星空清吧的利弊。星空清吧开业也有差不多半年时间,生意称不上火爆。他也曾提过一些点子建议老板,但老板告诉他只需要好好工作,这使他感到难过。

阿浩比我和十三年龄要小一些,少年时代特别叛逆,曾经有过跟他父亲干架的经历。为此,有一回他母亲找到我,希望我能够开导他,令他开窍,懂事一点。她认为我想法相对成熟,懂事,但是那时的我并无想法,也没有刻意留意或引导,只是作为玩伴和他度过多年。年龄稍大的时候,阿浩不再叛逆,跟父母对着干,但是也没有生活目标和发誓成为什么样的人。

后来阿浩还是没有人们眼中所谓的出息,频繁更换工作的事情等到最近才告了一段落。当他说打算在星空清吧稳定工作的时候,我为自己对他关注不够,略带自责的替他有了常规的生活而感到高兴。

好像此刻我们都是陌生的,无法感应到对方的内心在想什么。我手指无声地沿着杯口轻轻滑动,后知后觉,意识到阿浩刚才说的是对的,我也怀念过去我们三个在一起的日子,到河里抓鱼,上树掏鸟窝,一起逃课,结伴远行。

阿浩爽快的笑声和热情的拥抱在这些时候就会变成重要的调剂,有的时候话多的人会出其不意让你在某些时刻感受到他存在的重要。

我也曾经有过话很多的朋友,只是在某个时期里我感到困顿烦躁,后来疏远和冷落了他。

我和阿浩都知道十三坚强,从小靠勇气长大。那时候我们叫她陆嘉琪,有一段时间里流行给别人取外号,我们就叫她六加七,她也不甘示弱,给我取了个外号叫小二,给阿浩取了个外号叫浩子,后来,浩子变成耗子,她也变成了十三。

十三在我们面前哭的最惨的一次是她奶奶去世的那天。十三的父亲酗酒,好赌,烂人一个,经常家暴,母亲在她没记事之前就已经不在了,不是去世,而是舍弃了她和父亲,听人说是跑路了。十三从小和奶奶相依为命,期间的艰难困苦不足为人所道。

类似的事情多了,也就不在乎所谓生活的公平与否了。披了一层盔甲,抗伤力自然变强。阿浩羡慕过十三这种性子,尤其是在没有踏入社会之前。现在他反倒没这么觉得了,至少他发觉了自己可以有另一种与生活相处的方式。我少年时也曾有很长一段时间仰慕十三,我在她身上看到一种有区别于课本上所定义的坚毅,从没变过。

时间好像就在食物、酒精、灯光与歌声中缓缓流淌,没有任何干扰。十点过后,看着台上台下的年轻男女乐此不彼玩乐,我们准备离开。十三的眼神已经进入迷离状态,右手紧紧抓着我的衣服,我笑她还是太年轻幼稚,看来衣服是买不成了,她没回应,靠紧了我。阿浩在前台买完单准备跟我们一起,却被老板留下来谈些事情。我想,过完今晚,我们三个又要过段时间才可以聚在一起了。

从事销售工作,经常烟酒不离,十三嘲笑我未到中年肚子日渐发福,去年有一回约我一起办健身卡,我以两人离得太远为由拒绝。在七月份的时候,我在自己附近办了一张年卡。刚开始我每天下班都会去锻炼,认识薇安也是在那个时候。紧致的运动短装,傲人的身材与因汗液而紧贴肌肤的发丝,是我对她产生躁动情欲的开始。在整个夏日里,我对健身房保持着高度的热情和莫名的期待。每天等待着薇安步入眼帘,好观望她更多时刻。

从偶尔交谈几句到后来互相熟悉,我叹气,为自己的情迷绽开感到一丝危险与绝望。就那样开始习惯一边锻炼一边看她健身,渐渐成为生活中难得快乐的一件事情。

一直持续到十月末(也许是十一月初),每天傍晚秋风萧瑟,天气渐冷,我再没有看见薇安过来健身,电话打不通,微信也没回。好像有种曼妙的关系开始消失,其实我也并没有真正拥有过任何东西, 我们之间甚至连告别都没有。有时候我还是会抱着万一的期待去往健身房,私自观望那个位置。我知道自己太过于迷恋薇安,迷恋于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沉沦于追求一种美好愿景的欲望中,这是很不理智的行为。但那时我认定这是爱情,虽无果但却有趣。

我不再去健身房以后,以为能够回到以前的状态,但是薇安的身影于我而言太过难忘,我确实因她伤心过。

后来薇安突然回了微信,约我到附近的购物中心吃饭,期间谈及自己跟男友分手,一个人消失了好长一段时间以及她现在辞了原先的工作,准备搬往别处。

临分别,我提出抱她一下的时候,她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和拒绝。我趁机亲吻了她的脸颊,对她说我爱你,那是我唯一一次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和停顿所直接说出的表达。

从那之后,我们没有再相见过和联系过。倘若我没有流露出那句心声,或许薇安还会客气的以“有机会可以一起吃个饭”这样的客套来维持关系。

有段时间里,我为自己的冲动而自责,沉浸在回忆的痛苦里。十三不知道我到底在难过什么,我说出因这件事情而感到生活难以随性自如。她说我是在自作多情,自寻烦恼。我反驳她不懂爱,我认为自己对薇安产生的并不仅仅只是肉体的欲望,还有确确实实的爱。但是我还是会常常想起她那傲人的胸围和迷人的身材,这使我更加燥热和难过。

讲义气的十三特地请了年假,拉着我来了一次远行,带我去外地爬山并且在山上露营。阿浩只会陪着我喝酒,虽然他平时话多,但关于感情的事情,他安慰的话还比不过一打啤酒。从小的经历让十三也很少会有安慰人的话语,但是她却用行动,付出这么多时间与陪伴。当我们从露营帐篷里探出脑袋仰望星空的时候,在满天繁星的那一刻我突然心动了,也许我不是对十三有了爱情的冲动,只是某种氛围让人蠢蠢欲动。

“好美啊!”十三原本头靠在我的肩膀,但此刻她抬起下巴,与我对上了眼。“是啊,很美。”我说。

我曾在梦中问过自己为什么没有和十三在一起,我没有得到答案,更不可能有谁能够给我答案。我们熟悉彼此的所有,甚至对我来说她很完美,也许是我没有勇气,也许我们已经过了爱情的范围更像亲人多一点,我不知道。但在那一刻,我在十三那通透的眼睛里看见星空很美。我靠近了她,情不自禁地吻了下去。我们都没有回避,内心没有那种触电般的颤抖,也没有狂热。但是我们都有继续吻下去的欲望,她伸出舌头回应我,我轻轻地吮吸着。

有一回,阿浩提醒说我们两个这样下去会产生爱情,这样他作为朋友会难以找到合适的位置,虽然他不反对,但却不建议我们发生什么。我坚定的告诉他,说我和十三都很清楚怎么样维持较为适当的关系。

重新遇到薇安是在多次去往星空清吧之后的某个夜晚,这得益于阿浩在星空稳定工作的缘故,我们三个又可以回到以前那种经常相聚的状态。但是遇见薇安这件事,让我不得不感叹生活的意外和缘分的莫名。

那天下午,我们坐着阿浩的车,开上了海滨大道。这辆旧车还是他上一份送海鲜工作留下来的遗产,现在是我们的出行交通工具。途经海岸公园时,一排排的高树被大风刮得不住摇晃,不远处的海浪哗哗的呼啸,天空的霞光已经被乌云覆盖。十三在后座浅浅入眠,风从车窗吹进来,她按着帽子,压住了纷飞的头发,对即将登陆的新一轮台风“山竹”颇多抱怨,“为什么大多数日子都在下雨,明明夏天那么长。”

阿浩说她太过于在意下雨天以致于忘了这个夏日更多的是三十多度的晴朗。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我喊了一句颇为中二的口号。十三白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阿浩则告诉我应该庆幸这个时候还没有封路。再往前开了一段,暴雨狂风猛然来袭,四周暗如深夜,后来雨实在是太大了,听说前面路段也封掉了,绕海滨城一圈的计划搁浅,我们停在路边一家餐馆喝了海鲜粥之后折返。阿浩说他有同事请假了,老板叫他临时回去顶班。

到达星空时,今晚的人不多,三三两两的人群聚在一起,我看见了薇安,透过吧台晃眼的灯光。我一度怀疑这是幻觉,在我过去的人生中,也甚少遇见什么巧合。阿浩去了储物间换衣服,当十三从吧台转过头喊我的时候,我确认这是真实的。

“这是我朋友,陆…十三。”我对薇安介绍说。多年来的习惯竟使我一时想不起十三的名字。

后来十三说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薇安,那位此前无数次出现在我故事里的女人。也许在她眼里看见的是一位与我们年纪相仿的女子,白色的长裙,垂落的长发。

“你好,我是杨欣然。”薇安向她点头。但十三似乎不太关心,向我表示她要去趟洗手间便转身离去。

我感觉我的内心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浮现,这一年多以来我都以为她只会活在我的过去,仅仅带着一些并不足以让我悲伤的回忆。但是我错了,面对她我失去一些坚定的想法。如果说此时我还爱着她,我自己都差点相信这是千真万确的。

听到她说“好久不见。”我压下内心对于往日时光的纷纷杂杂的念头,“确实是啊,你搬离那里之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健身房。”我不知道这句话算不算是流露心声,但我决定下一句开始收敛一点。

“你也没有联系过我。”

“抱歉,有想过,但是一直找不到以什么理由联系。”

我们互相沉默了一下,她说:“过来这边一起吃个饭也行。”

其实重新遇到薇安并没有使我过份诧异,相处同一个城市,毕竟不是异国他乡。她笑着说不用再叫她薇安了,她已经不用Vian这个名字了,叫她杨欣然即可。

接近十一点的时候,外面还在下着雨,她起身准备离去,问我是否可以送她回去。我在路边拦下一辆的士,透过玻璃窗,看到星空走廊里,十三和陌生男子有说有笑,我不知道她是否看到我扶着薇安出来,我也来不及跟她说我要送她回去(或许是在害怕些什么,我也不知道)。

在收拾安顿好她之后,我还是决定回去,并不是我没有那种发生点什么的想法,只是这会让我有一种趁人之危的可耻之感。但是她却拉住了我,“留下来吧。”我看着她的眼睛,确定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另一方面我感觉她比任何时候都不清醒。可是,在感情世界里,谁又分得出清醒抑或理智。

我感到自己心跳在加速,并确信自己以往是如何的爱她,深刻无疑。面对曾经梦寐的人,我还是没有忍住。拥抱,接吻,爱抚,做爱的动作甚至显得急切,粗暴。但是没有人要考虑后果,没有人要把感情的意念强加于此刻的肉欲和欢愉之中。也许是情欲的催化,让自己感到还深爱着对方,但在激情过后,却又显得不那么真实与确定。

早餐的时候,我问她昨晚为什么一个人到星空喝酒。

“可能是寂寞吧。”

她毫不在意的回答像是一下重击,打破了我对爱情的幻想。我脑海不可抑制的产生了不安忧虑,甚至于失落。她是不是也带过别的男人回来,或者更多。这使我感到恐惧。

“明天去电影院看一出电影怎样?”几天后,我们相聚在星空,阿浩提议。今年最后一个台风也过去了,我知道很快天气就要转凉,继而变冷,像夏天这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但我还是婉言拒绝了,我不知道为何自己的情绪会变得这般内敛,低落。

“好了好了,换做是你重新遇见初恋情人或者暗恋对象,你也会拒绝别的约会。”十三替我说话,但是语气却带着讽刺。她伸过手拉了拉我的衣领,我习惯性把手放在了她的腿上,长期以来我们之间的关系或者有时候一些肢体动作都会很亲密,但现在我却有一些不太踏实的感觉。

“我只是想着可以的话三个人一起去,两个人总感觉缺少了什么一样,而且你也知道我休息时间都是半个多月排一次的。”阿浩说,“而且我跟老板说我连续上了好久的班很累,能不能休息几天,结果老板居然无动于衷地说大家都累。”

“我也累。”连续几天没有休息好,我缩回手,靠着十三的肩膀,“给我来一杯啤酒。”

“我要一杯招牌冰柠檬。”十三说。

“招牌?哦,你不说我都忘了我们还有招牌这回事,”阿浩挠挠头,“我觉得我们老板对你有意思,十三。当然,他没有表示出来,但是私底下问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

“我这种人会有人喜欢?”十三撇了撇嘴,摇摇头。

“他问了什么?我问,也许我不仅仅是好奇,更有点在意他问了哪些方面。

“比如年纪,是否单身,在做什么工作,平时喜欢什么这些。”阿浩摊了摊手表示没了。

“就这样?”十三似乎有点失望。

我抬起头,“你还想别人问些什么。”

“对一个人有意思至少要多问一些更具有关注性的问题吧”

“那你去跟他说你已经累到继续工作下去就要出人命了。”我转头对阿浩说,如是打发了这个话题。

阿浩以为我们是在开玩笑,忽然感到忧伤起来,他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凭直觉告诉我们,老板确实对十三有不一样的意思,很暧昧,他坚信老板后面的某一天总会向十三示好。忧伤总是会互相传染的,我们三个此刻都有些低落,我想。成年人总是要控制情绪,遮遮掩掩,害怕被别人问及“你怎么了”这种无谓的关怀。

当阿浩去端酒水的时候,我侧着身对十三说:“老板是个有魅力的人,条件不错。

“为什么?”

“你看,搭讪的美女挺多的,我示意了一下吧台的方向。”

十三顺着我的眼光看了那边一眼,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别装作你很了解我。”

“我怎么不了解你。”下一句我差点说出“都接过吻了。”这种话,但是我忍住了。其实上面的话题并不是我想要聊的,我停止了接话,掠过她的双唇,也许她会想到我所想的事情。但是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横亘了什么,是一片大海?还是一座高山?

“你的哈啤,你的拉蒙。”阿浩端着酒水过来的时候,因工作习惯报了一遍名字。

十三扶起我靠在肩膀的头,“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他跟他的薇安发生了点关系,纯属猜测。”阿浩嘲笑。

“是的。”

“酒都还没喝,你确定这是真话?”十三半信半疑。

“……只是幻想的破灭让我对生活有点恐惧。”我闷了一口啤酒,“如果一开始就认定生活或者感情没有意义,就不会忧愁。”

阿浩宽慰说:“没关系,明天去看场电影放松一下,你还有我们两个朋友。”

朋友,我知道阿浩和十三一直都是我的朋友,但是朋友的定义有时候好模糊,暧昧更容易让人失去界限和理智。我凝视十三的时候,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手指捏着吸管搅拌冰块。我想,说不定她没在乎过什么。

“我曾经看过一部结局比较悲伤的电影,情节有点难以整理,大概讲的是男主跟女主自幼身世坎坷,只有彼此为伴,相依为命,他们是亲人,是朋友,也仿佛是命中注定的另一半,但是男主却身患绝症,深怕自己随时会发病不久人世,始终没有跨出友谊的界限对女主表露爱意,后来,直到男主离世他们也没有真正在一起。”

十三以一部电影里面的情节结束我们三个的话题。我差点以为她是在暗示我交出自己的心,那段话如同投入我心湖的石子一样,泛起一阵涟漪。但她也像是真的纯粹聊起了电影的事情。

十三对我们很好,这一点毋庸置疑。每次喝多了都是她送我们回去,一如此刻,亦如以往。

从星空清吧回来后,我躺在外面的沙发上休息。十三在房间里收拾衣服准备洗澡,她问我卸妆油放在哪里,语气自然得如同我们一直同居,问的都是一些生活常态,没有隔阂与小心翼翼,堪比亲人,或情人,我想。但心里头又有些失落的感觉。

“你还跟那个杨欣然联系吗?”在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十三手里挽着浴巾,突然问我。

“对我来说,她只是一份还没开始便已经结束了的感情,对她来说,我只是一个过客。”

“发生过关系的过客吗?”十三语气里充满嘲讽,“还是你想说你已经不爱她了,那你怎么表现出一副失落的样子。”她扫了我一眼,走进浴室。

这种对话不是我所预料的,面对她责怪般的语气,我竟无法接驳。

我起身走向浴室,“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她没有马上反应,也许是等到头从花洒下抽离,才说道:“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明白吗?”

“如果你是说薇安的事,那我无话可说,之前在星空清吧的时候我们已经聊过这个话题,我说过那些日子不会再回来了,也包括感觉。”

“呵,你不觉得可笑吗?是谁一开始说我不懂爱,你说过你爱她,现在你是说不爱了吗?我是要说你无情还是要夸你洒脱?”她探出脑袋,湿了水的头发交织在一起,“你以前对她那么深爱,爱到很长一段时间里不能感到生活的快乐,那是怎么样的感觉?我看你就是胡扯。”

“十三,我以为你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

“我就是因为太过于通情达理,等到现在才发现你丝毫不关心身边的女人真正在想些什么。”十三奋力地关上了浴室门。

“我根本就没有想到你会对我和她之间的事情表明立场,我们在谈论的时候你表现得风轻云淡如同一件随便什么不重要的事情。”我在门外大声说道。

“是啊,因为我内心已经积累到风卷残云了。”

我没有反驳,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我们保持沉默,她关掉了花洒,裹着浴巾走往客厅。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跟在她后面。

“小二,我从来没有要你给过任何承诺,我不知道我们之间发生过那么多好似爱人般亲密的事情之后却没有像爱人一样发展,这究竟算什么?我不敢迈出那一步。为什么你就想不到这世界上再也没有像我这样了解你的女人?更没有好到能在你面前暴露一切的女人。我以为你离开她会好一些,在山顶露营的那个晚上,我还庆幸过自己能够确认你的爱。你口口声声说不那么爱她了,后来你却又跟她发生关系。现在我清楚了,你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你爱我。”

“十三。”我声音是如此的无力,但我喊不出什么话来。此刻我自己,知道十三对我的感情,但这些年为什么我就想不到勇敢一些呢?

十三解开浴巾,把衣服一件一件的穿上后提着鞋子就要离开,我试图上前抓住她。

“我当然希望我们能够一直都是好朋友,但不是此时此刻,我不需要你的怜悯,说真的,现在想起来,你连之前给过我的吻都像是施舍。”她说完后挣脱我的手离开了。

后来我不知道一个人在屋里站了多久,三分钟,抑或七分钟,我感到自己渐渐失去体温。

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去星空清吧找阿浩,他也不知道我和十三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许隐约有所猜测。

在我自认为缓过来的时候,才决定前往星空清吧。走出公寓楼下,天空很阴沉,雨淅淅沥沥一直下,风吹着雨不停地往人身上飘洒。我撑开雨伞,快步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

或许是因为天气,或许今天不是周末,星空清吧并不热闹,我到达的时候,阿浩正在吧台里面擦着酒杯。

“我很想念你们。”阿浩热情地拥抱着我说。

“我也想念你,当然,包括十三。”我语气斟酌。

“但是最近老板经常约十三吃饭。”

我没有接话,感觉到有些东西离我远去。我知道,我失去了十三。

“我以为你能够跟十三走在一起呢。”阿浩表情惋惜,好像同我一样,忽然失去了十三,或者什么,“其实我也喜欢十三,我们……我们还是好朋友吧?”阿浩说完这句话眼神有些暗淡,“我希望我们还仍然是好朋友,好朋友的存在要长久一些。”他轻轻说着,不再看我,眼眶忽然有了眼泪。

我恍若突遇惊雷,雷声响振而没有预测。我看到了阿浩一个人所承载的难过,好比我曾对薇安的难以忘怀,或者对十三那种辗转漫长而无法冲破那一层茧的惆怅。但我不知道他这些年来何以隐瞒自己度过这些,特别是当我们之间仅以友谊的名义进行着生命中很长很长的一段青葱岁月。

我终于知道自己失去了些什么,却不能说出具象的事物。我突然想逃离这一切,街上的风吹得那么冷,它知道我的思想是悲哀的,我有了秋天的感觉。

2019年3月24日

文/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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