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十八 抚今追昔

1.

静谧的早晨，素碧在朦朦胧胧中，觉得有人在推她。

昨天实在太累了！感觉一天的时间就像是在打仗，发生这么多奇奇怪怪冲破她内心底线的事情，同学，职场和儿子晨晨等等砸得她有点晕头转向的，所以晚上她睡得很香很沉，静静地等待精力的恢复。

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面前出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国字脸。浓眉大眼，鼻子高挺笔直，黝黑的脸庞，宽阔的额头上有好多条横纹，好像是甲骨文里面那水字的三横，还有因为长期熬夜赶书面材料而形成的浮肿黑眼袋，略厚而上翘的嘴唇，正以无比探求的眼光看着她。丈夫蒋杰生。可是此刻对她来说，这张脸却是如此的陌生。她感觉好像有很长时间在她的生活中没有他的影子了。

她认识这张脸已经快十年了，一个女人的一生中有几个十年呢？从谈恋爱到现在，他们一起携手走过了多少险礁暗滩，遭遇过多少风浪呀！在她的记忆中，依稀仿佛，他和她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地无限憧憬美好如意的年轻夫妻。可是在十年过去之后，在不经意间，她和他变得如此地沧海桑田，这一切怎么会变化得如此地难以想像呢？

2.

他推醒了素碧。时间都不早了，他要去赶7:00的班车了。小区的大门口，每当早上的这个时候就会有师傅过来接杰生上班的。要知道上班的地方离他家可是很远的。这中间隔着一条壮阔的长江。

她睡眼惺忪地看着他说，＂几点钟了？＂

昨天晚上她睡得太沉了，还有点没有完全醒过来。

他回答：＂ 6:40了！＂

听见丈夫浑厚低沉的声音，她觉得心里稍微踏实一点，当年吸引她和他结婚的，也有这个嗓音的一部分。她问：＂你昨天几点钟回的？＂

＂差不多12:00吧！＂

＂天哪！＂他总是搞这么晚！她心里一阵失望。总是熬夜，总归对身体是不好的。

＂那你干嘛去了呢？＂其实她并不想刨根问底，这样子问总归是有点惹人讨厌的，但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说，只好变成了这样的一句话。好像很多夫妻结婚多年之后，都是这些不咸不淡的话。

＂我还能干嘛？总不是加班呗！应酬呗！＂他理所当然地说，说得那么的轻描淡写和理所当然。他根本就没有接收到妻子对他的关心，和这些话语背后隐藏着的需要。

她想要什么呢？她想靠在丈夫的怀里细细地说一些关心自己的话，她想得到丈夫的体贴和爱护，她想丈夫温柔地对她说：＂辛苦了！亲爱的，我爱你！＂但也许是结婚多年的缘故，她有点羞于启齿。

军人出生的丈夫非常地鄙视这种男女之间的小情小爱，总觉得有些婆婆妈妈的。表面上说起来是不喜欢，实际上就是非常不善长，就是不会，说白了在这方面他就是情商低，是个脑瘫患者！

3.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可笑，情商无比高的女人竟然嫁给了白痴一样的男人，饱读诗书的女人有效地弥补了直男癌男人在唐诗宋词方面的空白，就好像考试的时候一百分的优势有效地弥补了零分的劣势。生活里仿佛只剩下了拉帮结伙过日子，生活里仿佛也不需要太多优雅的气质，得体的妆容，美丽的谈吐和文雅的举止，只需要能够到口的一日三餐和每天柴米油盐酱醋茶。我操！

她心里想：什么加班？就是应酬！

没办法，在这种手握实权大机关上班的男人不搞点什么应酬，好像就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工资基本不用，老婆基本不动，是他们在茶余饭后之后经常念叨的一句话。他们在一起能够干些什么呢？不就是一起吹吹牛，喝喝猫尿吗？这个也是在官场上混所必备的技能。

素碧非常讨厌喝酒抽烟的男人，酒就好像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但是她从来对酒都没有什么好感。喝酒的人，麻痹自己的神经和大脑，造成反应迟钝的同时还伤肝伤胃，她见过太多喝过酒的人后来丑态毕露的样子，甚至于在大街上呕吐的一塌糊涂的男人，简直是斯文扫地。

抽烟更是被动吸毒，吸烟的人自己受烟熏火燎之外，还让旁人连带着一起受罪，那腾云驾雾的感觉只是一种梦幻罢了。太多太多的艺员抽着抽着就开始吸食大麻了。还美其名曰说是找什么灵感。

素碧永远记得上次公司一起组织绩优人员去香港和澳门旅游时，经过免税店里陈列柜里，那些个烟盒上的包装上图案，不是烂心就是烂肺，简直是触目惊心。它醒目地提醒着人们抽烟的危害，搞得不好不是胃癌就是肺癌，素碧出于职业的原因，怜惜丈夫的身体健康，她心里很清楚，这些不良的嗜好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抽烟喝酒在她来说全部都是恶习。

4.

一方面自己是代险人，非常地注重人的身体状况，另一方面她是丈夫的妻子，她有责任维护丈夫的身体健康。好在杰生不是很喜欢抽烟，有时候只是装模作样地做做样子，而喝酒却是在劫难逃，是好大喜功的他的强项。其实素碧心里清醒地知道，在丈夫工作的那个圈子，喝酒抽烟再正常不过，所谓加班加点的应酬也是约定俗成的习惯。只不过她很不喜欢过问这些事情。

因着和丈夫一起成家过日子，因为没有充分地感受到丈夫对她的关爱，她还是问了一些杰生懒得回答的一些问题。一些杰生看来就是闲扯淡的问题。

杰生说完转而就不理妻子了。他绕到了床的另外一边来到晨晨的面前。晨晨还在鼾睡，小小的脸蛋上红扑扑的，长长的睫毛留下一轮弧形的阴影。晨晨长得太像他的爸爸了，却没有杰生的鲁莽之状，显得特别的温顺，他这一点特别像他的母亲素碧。他伏下身子轻轻地揪了一下晨晨的小脸蛋，脸上露出笑容：哦欧，小崽子！

素碧看着丈夫心里一阵失落，她以为丈夫一定会过来问问她一下的，结果却发现杰生什么也没说。她噘起嘴，抱怨道：你看看你，只知道关心儿子，却不知道关心一下我⋯⋯

杰生皱了皱眉头，然后做出那种不以为然的模样：你又怎么了？这一大早唠唠叨叨的.....，你看儿子多可爱呀！他真的有点儿不明白了，这个妻子怎么回事？婚前蛮讲事理的，怎么婚后就开始变得啰哩八唆了？

她没想到丈夫会这样对她，心里一怔，这男人就是情商低，缓了一缓，接着说：＂这两天发生了好多事情，另外儿子每天晚上的作业很叫人头疼，我一个人在家里又要做饭，又要辅导，实在是搞不过来，我好累哦！⋯⋯你看你今天晚上，能不能早点回来帮帮我？＂

5.

听到妻子这样和颜悦色地和他商量，杰生的脸上也放缓了一些，但还是崩着这个脸，＂等晚上再说吧！－－－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儿。＂

素碧悻悻地回答道：那好吧！老公有些方面是有点大男子主义，特别是一大早给她摆谱儿，让她没有什么好心情。

顿了一顿，杰生又说道：＂天气变冷了，早上多穿一点！－－－别把儿子冻坏了！⋯⋯呃，其他的没什么事吧？＂在他的眼里，儿子永远比老婆重要！晨晨长得如此聪明可爱，一样的高鼻梁大眼睛，俊俏的基因全是他的功劳。儿子可是他蒋家的血脉，农村人最喜欢男丁了。幸亏素碧给他生了一个儿子，感谢老天爷总算是遂顺了他的心愿。

也不知为什么，明明是关心的话，从他的口里说出来，就好像是命令和吩咐，让人心里硌得慌。那个语气那个口吻，仿佛在吩咐他手下的办事员一样。素碧有点拎不清，她和丈夫这种奇怪的相处模式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

她微微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是心事重重。她有烦心事的时候，她为难的时候，他能有时间有耐心，听她说吗？也许早上时间实在太匆忙了，她需要的是丈夫的一句安慰和一个拥抱，便足矣！

看着丈夫对她一脸的冷落，她感觉自己的满腔热情遭遇到了寒冬，和当下外面的天气差不多。她是一个女人呀！这一连串内外夹击的一切，让她好无助啊！她真的好希望从老公的身上得到一些安慰和鼓励。可是现在她想对他撒一些娇，却被杰生无情地驳回了，这样让她既尴尬又有些难过。

相比起儿子来言，她简直是微不足道。丈夫对她这样命令，让她觉得他们仿佛并不是夫妻，而是上级对下级在交代一些什么工作上的重要事情。

杰生说完这些话就大踏步走出了卧室，她听到他在书房里收拾好东西，然后拿上公文包脚步匆匆地出门了。留下在床上还在一脸落寞的素碧和甜睡中的晨晨。此刻的她就像被皇上打入冷宫的嫔妃幽怨地坐在那里，她的心里实在是好憋屈。

6.

结了婚以后的她才知道，杰生是这样一个粗线条男人，很多地方他真的不是很在乎自己妻子的感受，抑或说他根本就没有把妻子放在心上。

素碧不禁遥想起了当年杰生追求自己的情景。那个时候她还在银行上班，正值大好的芳华，一头袅袅的长发，清纯而秀美。有一天中午她午睡起来接了一个电话之后，她打开钱箱子和电脑就上柜了。那天下午办事处好像没有多少人，柜台是空着的。保安小李兴冲冲地过来，喊着她的名字说：刚才有人找你呢！＂

她惊讶地说，：＂没有吧？下午还没有开始办业务呢！你搞错了吧？＂小李肯定地说，＂没有搞错啊！刚才明明有人进来问你呢！＂这下她更奇怪了，＂麻烦你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呀？＂

＂一个当兵的！＂这说得更加离谱了。素碧百思不得其解，在她有限的人生中，真的没有和任何当兵的人有过交集。

＂－－－那他人呢？＂小李笑着说，走了！

走了？对！开了个军车走了。

谁知道她回到家，把心中疑惑告诉母亲的时候，母亲竟然笑起来，说这个人实在太主动。原来母亲为素碧的终身大事而操心，正张罗着给素碧介绍一个对象来着。本来是约好时间见面的，谁知道这个人竟然迫不及待地去暗中调查女儿去了。

哎！真是没想到，这个人怎么会这样呢？素碧想。有一种别人在暗处，自己在明处的感觉。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素碧不由得激发了她的好奇心。

第二天那个人还是没有来，她也为母亲大人的安排而隐隐地期待着。不过她倒并不是特别着急，因为她刚刚从一场撕心裂肺地恋爱中走出来，并不想很快地投入另外一场感情。这段恋爱，不，更准确地说是单相思，素碧觉得特别失败，往事不要再提。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很开心地对女儿来说，对方远远地看见素碧侧头浅笑嫣然地接电话的样子，很美很美呢！非常地满意，想尽快地见面。

她也很好奇对方到底是何许人也。紧接着有天下班的时候，那个人主动地来约她了，正是杰生。一见面，他武墩墩的身材，充满男人荷尔蒙的声音，与她古典恬淡的气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7.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这么晚下班肚子饿了吧？＂杰生很热情地对她说，这个时候的银行运钞车是晚上8:00运钞车才走，轧帐之后都已经8:30了。

＂还好，习惯了，谢谢你！＂她淡淡地说。

＂那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杰生万分热情地发出邀请。她不置可否。＂那好吧！＂夜幕降临，市中心的闹市区却是一片灯火辉煌，随便挑了一个小店吃饭算了。

＂你知道吗？我今天下午 5:30就出发啦！＂杰生满脸地得意洋洋，＂到这里是7:00多钟，然后到处逛逛，发现你们这里真的好热闹哦！＂这是当然，整个城市最繁华的中心地段就是这里了，一家挨着一家的商铺店铺里，全是琳琅满目的商品，华灯初上，在夜幕的降临下散发着夺目的光芒。

＂啊呀？为什么呢？＂

＂从我那里到你这里坐车要一个半小时，是内环汽车呢！＂她清楚地知道那条路线的公交车，就像游街似的，绕一大圈才从近郊绕到市中心的。人家大老远的过来接你，是带着很大地诚意的。

可是对于这样的人，她实在提不起兴趣。她少女年代的梦中的白马王子，是那种高大瘦削略有艺术家般文雅气质的男人。

天雷勾动了，地火却无动于衷。那餐饭吃得草草潦潦，因为从头到尾素碧都没有吃多少，杰生口袋里一大叠的钞票没有地方发挥作用，他做了最充分地准备，一厢情愿地认为银行的女孩子会是很会花钱的。

但是他错了，她不是那种只认钱不认人的女子。她要的是一种一心一意天荒地老的感情。眼前的这个人实在太陌生了，如外星人一般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杰生后来去结账的时候才发现只花了30元左右，其实在他的口袋里装了满满的1500大毛。她的意思是以后不要来找我了。而在他的眼里，这种敷衍成了美德，他大喜过望，这种女孩子不贪慕虚荣，简直是最理想的结婚对象。

第二天晚上下班之前，她接到他的电话：＂今天晚上我来接你下班啊！＂

＂不用了，谢谢！＂

＂那怎么行呢？＂

＂今天晚上下大雨啦！＂她找了一个借口。

＂下大雨有什么关系呢？哈哈哈，我会带着伞，风雨无阻！＂他的笑声在电话那边回荡。粗犷明亮的笑声，好像一道夺目的太阳光。

他来了！第三天晚上他还是如约而至！她上了一个星期的晚班，他就来接了一个星期。那一年五月份的梅雨季节，雨下得又大又密，淅淅沥沥缠缠绵绵地扯不断线，就好像一部电视连续剧。

素碧内心里原本冰冷的阴霾被爽朗的杰生驱散了。

她没有想到，从此以后生命中的十多年的时间，会和这个男人纠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