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无猜时

小说作者:逸湄

01

江弥初遇纪维芙时,差点以为她是个男孩子。

那时不过六七岁,男孩子们一律剃着极短的寸头,女孩子则大多蓄起长发,鞭子扎成各式各样的,她们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炫耀谁买了最新款式的发卡。

那之中只有维芙是个例外。

她将头发留得很短,从不爱买那些亮闪闪的小饰品。女生们兴致勃勃围在一起讨论的时候她总是坐在最外围,百无聊赖地托着腮,数着刚刚天空中飞过的几只小鸟。

一年级的小朋友排排坐听故事是午休前的惯例。年轻漂亮的女老师用优美的嗓音朗读了一段安徒生童话,当讲到海的女儿最后化为海上的泡沫时,大家都安静了下来,沉浸在忧伤的气氛里。

只有维芙甩了甩短发,满不在乎地往指甲上涂着绿色的指甲油,撇一撇嘴:“我妈妈告诉我,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年轻的女老师气地发抖,她用手指着她:“纪维芙,你给我站起来!”

维芙“啪”一声合上了指甲油的盖子,慢吞吞地站起来,丝毫没有认错的意思:“我又没有说错,童话里的事情本身就是不存在的。”

她睁着天真的大眼睛,嘴角却挂着一丝戏谑的微笑:“以老师现在的年纪,难道还相信童话吗?”

女老师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又不能出声反驳她,只好让她到教室外面站着。维芙乐得自在,一溜烟小跑出了教室,临走时还不忘带上那瓶墨绿色的指甲油。

那时候江弥也是个不安分的小正太,很好奇她为什么被罚站还那么开心,便趁老师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出教室,正好看到了举着小刷子正往墙面上“作画”的维芙。雪白的墙壁上被画满了绿色的涂鸦。

维芙瞧见江弥,还俏皮地向他眨眨眼:“你也被罚站了?”

江弥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你干嘛那么气她?”

维芙停下她的即兴创作,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最终得出这样的结论:“我只是不想睡觉。”

指甲油凝固后在上面留下深浅不一的绿色斑块,他好奇地看着她,眼睛里多了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弄成这样,你不怕再被罚吗?”

话音刚落,维芙便听到了从教室里传来的脚步声,她飞快地把瓶子往他手里一塞,女老师这时刚好来到她面前。

“午休时间你说什么话……”她转头看向墙壁,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她下一秒钟即将发飙前,维芙用手指了指江弥,理直气壮道:“他画的。”

最后的结局就是,始作俑者纪维芙和旁观却被陷害的江弥被罚一起打扫教室的卫生。

而对于她的陷害维芙给出的解释仿佛理所应当:“当你看到一个人在做坏事的时候呢,你应该远远地躲开而不是凑上前去。是你自己要看热闹的,所以你被罚不是因为我不仗义,而是因为你笨。”

江弥很不理解,明明同样的年纪,她哪来这么多歪理?还说得有理有据的样子。越想越气,于是他最后摔了扫帚,冲到她面前:“纪维芙,我要告诉你爸爸去!”

她满不在乎地笑着,在江弥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拉住他的手,往他嘴里塞了颗话梅糖。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他舌尖化开,弥漫在他的口腔当中。奇怪的是那一瞬间他就不生气了,甚至有点莫名欢喜的感觉。

但这种感觉在下一秒钟被她的一句话冲击得荡然无存。

她说:“对了,告诉家长是幼稚小孩的行为哦。”

然后她背着书包笑嘻嘻地跑远了,江弥愣了一下,随即追了上去,两个小小的身影在街道上一前一后地跑着、跳着。

好像他们从以前就这么好。

02

维芙十一岁那年,改掉了一直涂墨绿色指甲油的习惯,原因是某个人一直坚持不懈地在她耳边唠叨指甲油对身体有害诸,她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索性就把它们全扔进了垃圾桶。

不过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更不好的习惯,她开始咬指甲,指甲像被狗啃过一样参差不齐。

午休过后,学生们照例会得到一份零食作为奖励。江弥记得那天的小甜点是一块巴掌大的奶油蛋糕。

他还没来得及吃,便听见维芙尖细的嗓音从人群中传来。

她在打一个叫方祁的男孩子,原因是他抢了她的那份蛋糕。

女孩子打起架来总是格外拼命,生怕吃了亏。混乱中,维芙给了方祁一巴掌,指甲的边缘硬生生在他脸上划出两道血痕。

而那份成为导火索的奶油蛋糕,江弥亲眼看见维芙事后把它丢进了垃圾桶里。

江弥站楼梯拐角处,伸手拦住要上楼的她:“我记得,你并不喜欢吃甜食。”

被戳穿的维芙没有表现出江弥预想中的尴尬与愧疚。

她故意把头仰得很高,满不在乎地看着他:“我不喜欢吃蛋糕是一回事,方祁抢了它又是另一回事了。纪维芙的第一条守则,至死守护属于自己的东西。”

“即便你并不需要它。”江弥心想,哪里来的歪理,话一出口却变成了赞同的附和声。

蛋糕事件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方祁拒绝和维芙出现在同一空间里。

用方祁的话来说,他从没见过打架这么拼的女孩子。他其实并不怂,但那以后,他怕她怕得要死。

维芙凭借着蛋糕事件在学校一战成名,对此江弥很是苦恼,因为这意味着他每天要花大量的时间替维芙清理那些字迹歪歪扭扭,错字连篇的“小情书”。

不过他并没有烦恼多长时间,小孩子们的热情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在他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夏天已经悄悄地来临了。

03

六年级毕业后的暑假里,维芙把头发稍微留长了一点,及耳的短发让她看起来不再像个假小子了。

在初一开学的时候,江弥甚至没有第一时间认出那个坐在桌子上高谈阔论的女孩居然是维芙。

她被人簇拥着,谈着她暑假在北冰洋历险的经历。

江弥知道她在吹牛,因为整个暑假她都待在医院里,治疗她脸上突然冒出的密密麻麻的小痘痘。不过他并没有揭穿她,他知道维芙喜欢享受这份被人簇拥的光环,这虽然不是什么优点,但也无伤大雅。

江弥走过去把单肩包放在她隔壁的桌子上,伸出了手,“现在看起来稍微有点女孩样了。”

维芙瞪他一眼,手指将头发往耳后别了别,声音低下去:“好看吗?”

“还可以。”他转过身去,一直抿着的嘴角微微上扬。

而以后的事实证明,上了中学的维芙并没有让他省心。

她仿佛生来叛逆,热衷于闯祸,是麻烦的缔造者、新事物的追随者,她向往一切冒险与刺激的事。一句话总结,就是不务正业。

虽然让人费心,维芙的成绩却特别好。

维芙对此颇为得意。

她似乎有些变本加厉,不知收敛,江弥生怕捅出什么娄子,便时常注意她的动向。

然而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江弥记得那是五月的最后一天,天气闷热潮湿,树上的蝉从午后开始一直在叫。

那天晚上没有风,月亮被乌云笼罩,夜空中只有几颗稀稀疏疏的星星。

晚自习的时候,维芙蹑手蹑脚地出了教室。

江弥跟着她在操场最低矮的一堵墙面前停了下来,往她脚下踢了块石子,冲她挑挑眉:“去哪啊?”

她转过头,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笑容:“是你啊小跟班。”

他们上的是封闭式的私立中学,只有在周末时才能回家,其余时间一律不许出校门。

江弥定定地看着她,摆出一副成年人训斥小孩子的口吻:“纪维芙,你这是违纪。”

下一秒钟,他看见她调皮地眨了眨眼,嘴角露出个奇怪的笑。他上次看见这种表情是什么时候来着?

是她第一次往他手里塞指甲油的那次。

维芙凑近他,眼角微微上挑,她轻笑了声:“不是告诉过你,下次你看到我在做坏事的时候呢,应该远远地躲开吗?”

她低吼了句:“傻瓜。”

最后的结果就是,江弥非但没能让维芙浪子回头,反而被她连拉带拽地翻过了墙头。

她的手臂往他肩上一搭,笑得亲切无害:“既然来了,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那天维芙去听的是一个重金属地下乐团的演唱会,嘈杂的音乐和震耳欲聋的叫喊声让江弥几乎以为自己下一秒钟就要耳鸣。

维芙在人群中欢呼,袖子卷了上去,露出手臂上小小的蝎子图案的纹身,张牙舞爪却又有点孤独的样子。

江弥把她拉到一边,指了指她手臂上的纹身:“你爸爸会打死你的。”

她歪着头看他,目光有点黯淡:“不要总把爸爸两个字挂在嘴边,你不再是小男孩了。”

04

维芙在人群里继续狂欢着,但不知为何,她的身影显得格外的落寞。

余光中,维芙看到江弥已经走到了门边,她以为他会走,但相反的,他一直站在那里,直到演唱会结束。

“喂。”维芙的嗓子已经喊哑掉了,她推了推他的手肘,“怎么不走?”

他借口拙劣,像个蹩脚的演员,“怕你不认得回去的路。”

她想了想,没有嘲笑他,嘴里却小声嘟囔了句,“笨蛋。”

回去的路上,彼此沉默无言。在最后一个街区的路灯下,江弥忽然开了口:“维芙,别再胡闹了。”

她像个易怒的火药桶,碰到零星的火苗就炸了起来:“别总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我颐指气使。江弥,你又知道什么?”

维芙一个人跑了回去,月光洒在她的背上,有点寂寥。

这次的事件安保处的老师虽然没有她私逃校外的证据,可维芙主动跑去教务处找老师“自首”,说她逃学看演唱会,理应被记过。

这次的始作俑者一力承担了所有责任,没有拉江弥下水,可他心里却并不开心。

维芙在学校里收敛了许多,不再逃课也不再闹事,安安静静扮演起好学生的角色,可却堵着一口气不肯理他,他们之间所有的对话停留在基本的礼貌用语阶段。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初中毕业的那年暑假。维芙家养的一只金毛丢了,维芙下楼去找它,却在花园的长凳上意外看见了江弥,和她的狗。

维芙笑了笑,她看见江弥从书包里拿出宠物饼干,撕开包装放在掌心,它便蹭过去一把叼在嘴里,粉嫩的舌头抵着他的掌心,画面很温暖。

“江弥。”维芙喊了一句。

江弥抬起头,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嘴角勾起个微笑:“你找我?”

维芙摇摇头:“不,我找狗。”

她冲他身边的金毛拍了拍手,以一种他绝对能听清楚的声音喊到:“江弥,过来。”

“江弥”兴奋地跑过去蹭了蹭她的裤管,她一把它抱在怀里。

维芙听见他无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纪维芙,你绝对是在报复我。”

她转头看着他,以一种极轻快的声音对他说:“我们扯平了。”

这就算和好了。

05

上了高中之后,江弥以快速的方式成长着,像雨后的春笋,个子一下子长得很高,成为校园里的人气王。

清俊的相貌,良好的家室,礼貌的性格,哪一点都足以打动各年级少女们的心。

在这一点上,维芙并不吝啬于她的赞美,她不似普通小女生般忸怩。维芙的方式简单粗暴,她直接推开人群走近他,微微仰着头,以一种再平常不过的方式问他:“你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

江弥笑笑,轻揉她的发。她依然留着一成不变的短发,长不过耳。

维芙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正如她不知道为什么江弥会突然在女生之间这么受欢迎。

那是周末过后,江弥左手上打着石膏,缠着厚厚的绷带来上学。

还没等她问到原因,江弥的桌子前就挤满了嘘寒问暖的小女生。

维芙叹了口气,无意中朝门口望去,有个她并不认识的长发小姑娘捧了本书,正踮脚努力往江弥的位子望去。

维芙笑了笑:“来找谁?”

她有些不好意思,咬着唇,手指往江弥的方向指了指:“我想当面谢谢他。”

事情很快就搞清楚了,她的名字叫林栩栩,周末的时候在街上一边走路一边看书,没注意到身旁飞驰而来的汽车。那时江弥刚好在她身旁,便冲过去把她推到路边,自己的手臂却骨了折。

好老套的剧情,维芙在心里腹诽。

小姑娘脸上泛着羞涩的红晕,维芙侧过头看她,林栩栩,单纯又糊涂的小姑娘。

江弥左手缠着绷带,笨拙地拆着低年级女生给他写的情书。

维芙微笑着看他,手指穿过他漆黑的发丝,前一秒还笑着的维芙下一秒就将罪恶的手伸向了江弥的耳朵。

“救个人自己还能受伤,真蠢。”维芙转身欲走,却被身后的他叫住。

“喂。”他脸上勾起得意的微笑,“纪维芙,你是不是吃醋了?”

这种说法一点也不好笑,不过维芙并没有生气。她在很认真的思考一个问题,一个她以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傍晚的时候,维芙上了天台吹风,她指尖夹着根烟,她身侧烟雾缭绕,短发在风中凌乱。

抽烟的恶习是维芙在高一的暑假里学会的。对于烟草,维芙并不上瘾,她懂得适度的道理,也自有她的节制。更多时候,她只是把它点着,用细长的手指夹着,看着它在之间指尖一点一点燃尽。

“纪维芙。”江弥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他皱着眉头,口气有点不悦,“你在抽烟。”

他夺过她手中的烟,用力按灭在墙上,“以后不许……”

“江弥。”她打断他的话,仰着头看他,忽然间问了一个问题,“你喜欢林栩栩吗?”

“你不要转移话题……”

他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难得的笑了:“为什么忽然问这么问题?”

维芙定定地看着他,似乎颇为偏执:“因为我想知道。”

“不。”他答得言简意赅。

“那围绕在你身边的那些女生们呢?”

他摇摇头:“也不。”

维芙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点点头,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

所以呢?这样就结束了?

她不是应该继续说点什么吗?

“咳,咳。”江弥假装咳了两声,有点局促不安,“你不打算再说点什么了吗?”

“还有什么?”她睁大眼睛望着她,眼神中有股子天真。

江弥叹了口气,小声嘟囔了句:“我还以为接下来你要向我表白了呢。”

“你说什么?”她睁着狡黠的眼睛,像只精明的小狐狸。

她要不就是块木头,要不就是在装傻。事实证明,维芙不可能是前者。

所以这个本该从维芙口中说出的话变成了江弥的问题:“你喜欢我吗?”

这一次维芙答得干脆利落:“不。”

这样啊。江弥的眼睛里的光芒逐渐黯淡下去,他本来都打算说没关系了的,那句话却憋在心里,被生生咽了下去。

维芙忽然凑近他,蜻蜓点水般啄了一下他的唇。

她椅在栏杆上笑得直不起腰来,江弥忽然间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又被这丫头摆了一道。

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江弥从前并不懂得这个道理,时至今日他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一物降一物。

06

上了高三,学业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学生们将大多数时间都贡献给了课堂和试卷,维芙却在此时一反常态了起来。

她好像突然多了大把大把的时间,打游戏、看电影、逃课,随心所欲地做一切她想做的事情。

维芙在晚自习的时候又偷偷溜了出去,江弥蹲在墙角等着她。

他抓住她的手腕,眼神中带着关切:“不是说好了不再惹事的吗?”

维芙挣开他的手,只说了句:“我朋友在外面等着我。”

她看了他一眼,还是轻巧地翻过墙头。

江弥不死心地追出去,却看见昏黄的路灯下,她的身旁站着几个打扮不入流的少年,染发纹身,像是校外的混混。

江弥走过去牵住她的手,“维芙,我带你走。”

一个染黄发的青年过来推他,口气生硬:“没看见我朋友不想跟你走吗?”

她的眼垂下来,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睛,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到她的声音:“对不起江弥,我是个坏女孩。”

“为什么要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我至始至终都没说过喜欢你,那个吻更代表不了什么。”

“好。”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今天也不能让你跟他们走。”

后面的事情变得一团糟,有几个混混冲上来把他推开,凌厉的拳头往他脸上招呼,江弥也不躲,脸上很快挂了彩,嘴角也破了皮,鲜红的血流了出来。

维芙狠狠地推开那些人,跑到他身边:“疯了你,你为什么不躲开?”

他看着她的眼睛:“我不希望你继续堕落下去。”

“呵。”维芙轻笑了声,“你总是这样,江弥,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可是江弥,你谁都救不了,也救不了我。”

夜色中,她带上头盔,骑着机车扬长而去,再没回头看一眼。

江弥和纪维芙决裂的消息很快在年级里传开。

自私冷漠,尖酸刻薄,这是江弥对她的评价。

有好事者把这句话原封不动传到维芙耳中,她拍了拍手指上的面包屑,抬起头看着那人:“评价很中肯。”

本来想看热闹的那人悻悻地走开,从此再没人去理会维芙和江弥的关系。

随着高考的将近,人人都忙着备考,鲜少有时间顾及其他的事情。

江弥记得高考的时候下了整整两天的雨,那雨连绵不断,似乎要把一切都给冲刷掉。

当交卷的铃声响起,江弥做完最后一道题后搁下笔,心里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那天晚上,接到维芙打开的电话,他犹豫了良久,最终还是接起了电话。

“喂。”

良久的沉默过后,维芙断断续续地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江弥,我撞人了。”

07

高考过后的那个雨夜,父母把她从房间里叫出来,接着把离婚证拍在桌子上,这么多年一直靠维芙维系着的婚姻终于在此刻走到了尽头。

维芙不是不懂,父母的感情在许多年之前就不存在了。她这些年所有的叛逆,只是希望能引起他们的注意,让他们不再把注意力放在离婚上。

在高考的前段时间,她每日跟着一群人骑着机车在街道上乱窜,只是因为她发现她父母的感情在那个时候再也不是她能维系下去的了。

每当以前她胡闹的时候,父亲会训斥她,母亲会安慰她,只有这个时候维芙才觉得她有个完整的家,她贪恋这份难得的温暖,所以便一直闯祸,一直犯错。

她以为这次会像以前一样,父母的关系会因为她而得到缓和。

年少的人最天真,可是她错了。

维芙喝了酒,偷开她爸爸的车上了盘山公路,车子失控与另一辆汽车迎面相撞,她虽然没受伤,可对方似乎晕了过去。她怕得不行,颤抖着手拨通了江弥的电话。

此时此刻,她能想起的,能依靠的,只有他一个人。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说:“别怕。”

她忽然就不怕了。

江弥很快赶到了出事的地点,他把机车的钥匙塞进她手里:“你骑这辆车下山,记住,你从没来过这。”

她惊恐地望着他:“那你呢?”

他忽然笑了,眼中的自信让她分不清楚真假:“我有办法脱身,你别怕。”

雨水顺着她的额头滴下来,江弥拨开她前额的发丝,轻轻印上一个吻。

看着她的身影远去,江弥无力地跌坐在车座上。

傻瓜,他哪有什么办法呢?他所能做的不过就是让她远离这一切罢了。

救护车最终在二十分钟后赶到,值得庆幸的是,并没有人因此丢了性命。

至于那辆车,江弥一口咬定是他借朋友的。

车是他开的,人是他撞的,江弥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的过错,他告诉维芙,别想着为他翻供,他不认。

他轻声笑了出来:“纪维芙,我要让你一辈子都欠着我的。”

事情的最后,江家赔偿了一大笔钱,最终与对方达成了庭外和解,江弥从法院出来,没有看见维芙。

至此以后的每一天,他再没见过维芙。

08

维芙时常在想,过去的岁月对她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以致在毕业后的四年里,维芙一直难以忘怀那段岁月,那个人。

虽然她很清楚,自己所拥有的从来就不是回忆,而是即使前路迷茫未知也要继续奋斗下去的一腔孤勇。

毫无疑问,那时的维芙虽然是迷茫的,但也是快乐的。至少比现在要快乐得多。

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她想起四年前的一天,林栩栩找到她,一上来便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她没想过这个平日里看起来乖巧文静的小姑娘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她用颤抖地手指着维芙:“害人精。”

是啊,害人害己,不是害人精是什么?

江弥被打的那天,她就站在墙的那边,因为个子小爬不过墙头,只能看着维芙和那群人走远。

是她搀扶着江弥回来,给他上药,她知道维芙的种种劣迹,所以她不相信江弥会是那起事故的肇事者。

她走的时候留给维芙一句话:“迟早有一天你会害死他,如果你不想那么做,就请离开吧。”

她不曾掉过眼泪,那天却哭了许久,后来她收拾行李,出了国,来到了伦敦。

一待就是四年。

她从不否认江弥带给她的快乐,和江弥在一起日子,他给她的,永远比她给他的要多。

维芙在午夜时分摇摇晃晃地从Note酒吧出来,伦敦的夜空飘起了雪花。维芙许久不曾见到过这样浓烈的雪,纷纷扬扬洒了满街,落在黑色的窄巷里,砖红色的屋顶上,还有维芙那颗支离破碎的心里。

维芙眯起眼,伸出手接了片雪花,它很快融在她的手心,凉凉的,带着一丝湿润感。

她仰头喝了口酒,喝得急了,酒从喉咙里呛出来,她连连咳嗽。其实维芙并不迷恋酒精,她只是单纯享受这恰到好处的眩晕感。

浑浊的水流顺着肮脏的下水管道流向远方,维芙握着还剩半杯的酒瓶。维芙仰起头,漆黑的眸子里光芒渐渐涣散。

她用酒瓶轻轻碰了碰墙壁。

“敬你。”她说。

午夜时分的伦敦,钟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敬你。”她说。

敬江弥和他的林栩栩。

“新婚快乐。”

一个低沉的已然刻在心里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几乎要让她落泪。

“你又喝酒。”

他慢慢地走近她,仿佛他们之间并不曾隔了这漫长的四年时光,她面前的这个人已经褪去了少年时的苍白俊秀,成为轮廓线条都很硬朗的男人。

江弥。

时隔四年,她终于能够叫出他的名字。

四年之前,林栩栩告诉江弥,维芙走了,他发了疯似的去找她,满世界地找,却像大海捞针,音讯全无。

最无助的时候,她告诉他,如果四年之后他还没有找到维芙,请试着去爱别人。

他答应了。

可是四年之后,他依旧没能找到她,他和林栩栩如期订婚,可是结婚的前一夜,他还是反了悔。

“没关系。”她说。

“等了你四年,我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可还是不甘心地想要试一试。”林栩栩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张纸条递给他,“去找她吧。”

她不乖,不诚实,不热情,甚至不善良,她的脾气坏到无可救药,可他就是喜欢她,像着了魔似的喜欢她,像开在心中的罂粟花,戒不掉,忘不掉。

从北京到伦敦,他找了她整整四年。

时至今日,终于能站在她的面前,触碰到真实的她。

维芙看着站在面前的他,笑了。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读过的一首诗,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千里,两小无嫌猜。

他与她,两小无猜。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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