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马

文章系原创首发,文章自负!

小红马,小红马,我们一起走天涯!

大红马,大红马,让我们一起回家!

大约上世纪九十年代下旬,那是一个美丽的秋天,五彩缤纷的落叶和谷物妆点着村庄的院落和果园,山里的傍晚秋风瑟瑟,霞光漫天,在西边的天空挂出一幅巨型油画,流光涌动,无比灿烂辉煌。繁忙了一整天的谷场已在太阳落上之前归于平静,大人们都在叫唤着野外玩疯了的孩子们回家开饭。

随着家家户户灯光亮起,宣告着整个村庄开始进入夜晚时分。农村的路上没有路灯,不过借着从屋里散发出来的微弱光亮,勉勉强强能够给夜晚出行的一丝暖意。

只听村南口的几声犬吠,一个男人牵引着一匹小红马慢慢吞吞地沿着直通谷场的马路走来。秋天的夜晚格外寒冷,只见男人身穿一件毛衣,双手交叉套进毛衣袖桶里,双臂紧紧将身体挤压在一起,他真是恨不得将整个脑袋都缩进身体里。寒气不停地装进他的衣服里,使得他不停地发出丝丝的颤抖声,以及上下牙齿碰撞的声响。他想加快脚步,可是身后的小马看上去行走似乎十分吃力,因为它的背上还驭着什么称重的东西。

男人引着马绕过谷场,往东边去了,那是男人家的方向,此时男人的妻子跟孩子们正在家里等着男人回家吃饭。不过一会儿之后,男人牵着马儿又返回来了。按照时间推算,显然他还没有回过家,而是沿着向北的大路继续走,往上走几百米后,便是一处院落,那里住着男人的父亲和母亲。

院落中屋子里的老人听见院中的脚步声,便走出屋门。男人的父亲看着被冻得瑟瑟发抖的男人,赶紧让他进屋。并很不高兴地质问男人:

"你的外套呢?这是谁家的小马驹?"

男人正要说话,一句话只说了还没说完,便被从屋里出来守在门口举着用旧衣服碎布裁剪缝制而成的布门帘的母亲拉着手进了屋。母亲在关上门的时候还顺口说了一句:

"先不用管你爹了,赶紧进屋来,都冻成什么样了!"

母亲心疼地握着男人的手,让他赶紧围着火炉坐下,随后赶紧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厚厚的棉衣披在男人的身上,而后又倒一杯热水端来放到边上的桌子上。然后说道:

"赶紧使劲两手搓搓,先喝点热水暖暖身子,得会锅里有几块羊肉我拿给你吃!"

说完,母亲又出去抱着满满一怀粗柴火放进火炉旁的一个大铁桶中,并将火炉又塞进满满一火炉柴火。添进新木柴的火炉立刻猛烈地燃烧起来,很快,火炉的盖子都被烧得通红通红,热得男人全身出汗。男人用双手摸摸脸上,感觉有一种沙沙的感觉。这是男人半路上背着小红马赶路时出汗渗透出来的盐沙,用嘴舔舔有一股咸咸的味道。

待男子稍作休息后,母亲已经将重新热好的两块满是肉的排骨用不锈钢盆子端上来了。已经一整天没吃饭的男人看着两大块羊肉排骨口水直流。母亲说他们老两口已经吃过了,让他放心好好吃。听到母亲这么一说,男人心里就放心了,拿起来就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

父亲在院子里看着这匹虚弱的小马驹,十分心疼,他摸了摸马背上的衣服,仔细一看,原来是儿子的外套,本来想责骂儿子的心突然一下软了。夜晚的寒风刺骨的冷,这马儿要是在着外面吹上一夜,估计是熬不过这夜的。不管是别人的马,还是儿子的马,最起码今夜是要把马儿安排照顾妥当。他先将马儿牵进原来饲养大队老黄牛的圈里,并找来一件原本是要拆掉做垫子的破军大衣给马盖上。不过,他还是觉得放心,又去另一边的柴房中抱来一捆干草挡在牛圈的前面,这样可以抵挡一些风寒。安排妥当后,他才放心地回屋了。

"这马是谁家的马,你这么突然牵回来了?"父亲看着正在吃肉的儿子问道,并将男人路上给马儿披的外套放在一边,吩咐老伴天气好后给儿子洗洗。

"爹,你先不用管,先给咱把马安顿好!可千万别让冻坏了!"男人说道,他之所以没有直接回答父亲的疑问,是因为他现在还没有想好如何将这件事告诉父亲和母亲,更不用说如何告诉妻子了。他之所以半道上返回来到父亲母亲这里,就是想先缓一缓,在父亲母亲这里先寻个对策。他知道父亲跟母亲是疼爱自己的,至少不会责怪自己。但是他也不想立马将这事才说出口,总感觉自己这事做的实在有些突然,让家人们没有一丝心理准备,又想着那已经花出去的钱,心中不免心生愧疚。他已经将这事在回来的路上想了一路,慢慢悠悠地牵着马儿回家,直到太阳的影子越来越少了,才背着马儿赶紧往家里赶。

父亲看着儿子,似乎已经猜出了什么,或许答案在他心中已经八九不离十了。他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从缝纫机的抽屉里拿了一串钥匙,出门了。

男人吃完羊肉,突然想起来妻子跟孩子们还在家等着自己,于是便匆匆告别了父亲跟母亲回家去了。在他离开院子时听见父亲正在一侧的空窑洞里忙活着什么,也没多问。

回家以后,妻子正和孩子们守在火炉旁。他一进屋便闻道一股肉香味。高斯地大声问道:

"今晚这是吃什么呢?好香的味道!莫非今晚咱们也吃羊肉?"

妻子见丈夫回来,没有先回答丈夫的问题,而是担心地问道: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我去了趟咱爹妈那儿!"

儿子们舔着手指,笑嘻嘻地看着父亲,小儿子问父亲:

"爸爸,你猜咱今晚吃什么?"

"吃肉!"二儿子抢先回答。

"吃羊肉!"大儿子随后说道。

男人看着还在舔手指的小儿子问道:

“不要舔手指!爸爸给你说多少遍了?乖!”说罢他抱起小儿子。

“我和哥哥们已经每人吃了一块了,但是妈妈还没有吃!”

“你们洗过手了?”男子继续问道。

“洗过了,爸爸,妈妈做的肉真好吃!”

妻子跟大儿子去把已经备好的晚饭端上来,男人看着热腾腾的排骨,问道:

“这是谁家送来的羊排骨?”

“舅舅送过来的,舅舅说他们家一只羊偷吃粮食被撑死了!”孩子们一边拿起羊排骨又一边欢笑着。

“怪不得你爷爷奶奶家有羊肉了!你们送去了几块了?”

“两块!妈妈让我拿着送给爷爷奶奶的!”小儿子说道。

男子突然想到刚刚在父母那里吃的那两块排骨,他知道了,父亲们还没有吃呢,已经都让自己吃完了。虽然,他用筷子从盆中拿出两块还未吃的大块排骨肉放进另一个盆子中,说道:

“这两块谁也不要吃了,得会我给爹妈送上去!你跟孩子们赶紧吃剩下的这些肉。我去喝完汤!”

吃完晚饭后,已经跟随母亲劳累一整天的孩子们早早便休息了。男子拿着那两块留出来的羊肉来了父母家里。

他一进院落,便看见另一间空窑洞里有什么东西在忽闪忽闪着,半边窗户开着,双门紧闭,觉得不对劲。直到他走进们口一看,原来是自己的马儿正躺卧在被生起来的火炉旁,身上还盖着父亲曾今穿过的那件破军大衣。他知道这是父亲怕马儿夜里着凉出了毛病,所以专门把这不住人的窑洞里也生了火炉。

父亲跟母亲见儿子提着东西进了屋,没等两老人开口,男人说:

“爹,妈,我给你们提了两块羊肉,家里很多了,以后有东西也不用给我留,你们自己吃了就行了!”

那晚,在男人的劝说下,两老人终于安心地吃了那两块大羊排骨肉,母亲说:

“真香!咱萍萍真会做!”

“人家这是好肉啊!”父亲说道。

“爸妈,没事,过几天我忙完了,我给咱也弄一只羊,让你们好好吃几顿!”

“不要不要,把钱都攒起来,孩子们马上都长大了,用钱的地方多着呢!”父亲语重心长地说道。

“把咱孩子们照顾好就行,不用管我们这两个老骨头!平平!”

男人叫平子,是这里普普通通的一户农家主人。今天一早天尚未亮,平子便起床了,喝了妻子萍萍做的一碗热羊油汤以后,他便挑着结结实实一扁担东西出发了。这是昨天妻子带着三个孩子刚从后山沟的地里采摘回来的头茬红辣椒,他要挑着去集市上卖个好价钱,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这满满当当的一担货物足足两百斤重,是的,妻子已经上过称了,不会差出半两半。

原本妻子也想一起跟着去的,但是为了赶这几天的好价钱,妻子今天还得跟三个尚未成年的儿子去地里继续采摘,好让丈夫明日继续买,因为一旦做错这几天,价钱便会迅速下跌,而作为庄稼人,种庄稼农作物不就是为了卖个好价钱吗?因此家家户户都格外重视这几天黄金日期,男人们天不亮便挑着满当当的红辣椒出发了。当然了,这红辣椒也不是家家户户都种,也有的农户种些红薯南瓜之类的挑着去集市上卖。黎明的曙光照应着狭长的深沟马路,一个个暗淡的人影陆陆续续在村头露面,然后以蛇形阵马不停蹄继续赶路。

他们一路上很少交谈拉话,彼此见面都是咳嗽一声,或者递支烟来完成交流。在明暗相间的深沟马路上,挑夫们三三五五结队,挑着货物静默前行。他们要去几公里外的集市,被货物压弯的扁担随着挑夫的脚步前后舞动着,发出一阵阵十分有规律的声响,他们像一只只乐队,演奏着一首顽强的战歌,又宛若人间游走的阿炳,演奏着二泉映月的孤音。

每年的这个季节,集市上便十分热闹,乡里的官夫人们富太太们都抢这头茬辣椒,价钱好,品质高,买来之后直接到附近的店铺通过机器剁成酱,回家装进罐子中,一直能吃到明天秋天。

等天空大白,平子一行人已经抵达了乡政府大院附近的集上了。他们不是最早的,离集市近的庄稼人已经将扁担搁在边上休息大约有半支烟了,毕竟大家都想卖个好价钱,看对方的红辣椒,估计是今天早上刚从田离采摘的,上面附着满了晶莹剔透的露水。

平子挑选一个舒适的位置,将货物放好,之后便在一块石板上坐下来,他没有先着急去收拾裤腿尾的露水,而是先跟边上的熟人们打个招呼,然后点上一根香烟,畅抒了一口气。

二百斤的货物已经在他的肩上磨出了一层厚厚的板肉,因此谈不上什么疼痛了,这是庄稼人日积月累磨练出来的本领,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稍微休息片刻,他便将裤腿子拔起来凉着,秋天的早晨露水很大,总是将庄稼人的裤尾浇得湿漉漉的,这是对辛勤劳动者的洗礼。

还未等太阳穿过屋顶,集上便陆陆续续热闹起来。这里是整个乡里最繁忙的集市,大约一公里的街道,两边开满了店铺,日用品商店、理发店、粮店、装修、汽车修理、服装、五金、药店、馆子等。从一家“平子日用品商店”那儿的一条巷子拐进去便是一处牲口交易区。不过这商店跟平子没有什么关系,这是另一位叫平子的男人开的。听说是当年改革开放初期,政府鼓励私人开设商店跟工厂,以极低的利息向私人放贷款,有些胆子大的人便抓住了这个机会,实现了发家致富,听说有的人向政府贷的款最后都没有还。不管怎么说,当年确实是实现了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目标。

商店的老板平子当年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毛头小子,自从靠着政府贷款富起来以后,这人便飘起来了,总喜欢嘲弄一些不如自己的人,尤其是一些年老无依的老人。当然了,他看不起的人多了,何止是那些乞讨之人,放眼整个乡里,又有多少人能让他看得起,当然了,乡政府里的人例外。

因为庄稼人大平子的父亲和商店老板小平子的父亲当年有些交情,因此小平子对大平子倒是还算尊重,不过只是面上吧了。至于其他的庄稼人,小平子可以说想嘲讽谁就嘲讽谁,对方也不敢还半句嘴,只能笑脸相迎,毕竟这里的哪个村民没吃过小平子的大米面粉,又又谁不曾欠过小平子百八十块的大米和面粉钱。因为平子商店是整个乡里最大的商品店,也是唯一一家综合性商店,谁敢得罪他呀。

“平子,来了!”小平子老板向走进商店的大平子问候道。

“今天你看店?没有出去进货?”平子笑着问道。

“没有,我那该死的婆姨今天又去县城了,拉都拉不住,说是要烫个什么鸟头,哎,这年头,咱这乡里已经都满足不了这些臭娘们了。”

“有钱了就得让花呀,你看你现在这店越开越大,婆姨们要花就让他们花么!不像我们,想花都没的花呀!”

“那倒是,上个月买了几万块钱的金手镯和耳环,这个月不知道还要折腾个什么?不说了,你需要点什么?”

“给我买两个饼子!”

两人寒暄几句之后,大平子便拿着两个饼子走出商店,继续替买主看守着那两筐辣椒。

因为平子的红辣椒个头又大又长,颜色品相又好,很快便被从对面新开的一家饭店走出来的妇女看上了,对方没有任何讨价还价,也没让过称,一块五一斤,平子说家里称过了是两百斤,对方二话没说就两百斤,一口价三百块钱,全部买走了。好大的口气,大家都是一块一斤,而且还是多家任意挑选,今儿遇到的这买主,简直疯了。或许吧,人家也不缺那个钱,瞧人家那一身貂皮大衣,不知又是哪个姓氏的阔太太。

这两百斤的红辣椒,今儿一下子就多卖了一百块钱,平子今儿的运气真是好极了。这或许也是庄家人们都起早赶集的缘故。

拿到现款的平子心情无比的轻松愉悦,他小心翼翼将钱装进衣服里面的口袋中。往常来集市上卖东西,如果在中午之前能卖出去,没事儿就赶快回家了,根本就舍不得花一分钱,哪怕是一个饼子,都是赶回家吃老婆下的面条。不过,平子已经想好了,今儿准备阔绰一回,去对面馆子里吃碗炒面,等回家的时候再给老婆和孩子们买点油条和面包,让家人们也一起高兴高兴。

可是,现在实在太早了,东方的太阳刚刚升起,穿过对面房屋后的田野,越过屋顶,照亮了这边的房屋。那家刘老板的馆子尚未开门迎客,那就先等着吧,不过他心理还在想着家里的妻子和三个孩子,毕竟自己一个大人目前没事了还在这里闲着,妻子跟孩子们今儿还要去地里忙活,真是有些不合适。

不过,忙里偷闲应该还算是合情合理的,不是罪过,我们也必要太过要求和责怪一个普通的庄稼人。等到八九点多的时候,秋日太阳的光芒已经彻底洒满整个街道,原本寒气逼人的集市已经是热气腾腾了,是的,热起来了。

平子是一个个子小但是力气大的庄稼汉,他特别能干同时也特别能吃,为此妻子专门为他备了一个小号瓷盆,每当农忙的季节,他每顿饭都是一大碗主食,外加一大碗汤,他的饭量,在当地还是出了名的,常常被人拿来当作娱乐谈资。

这不,还不到中午时分,平子这肚子已经开始咕噜咕噜叫唤上了,这胃像饿了要吃奶的娃娃,不停地翻腾着。其实,一同来集市上赶来卖货的庄稼人们的肚子也早已暗自闹腾上了只不过没有平子这般显露,几米外的路人都可以清晰地听见,大家通常都舍不得花钱买饭吃,哪怕是一个面饼,每个庄稼人都懂得钱的来之不易,恨不得到手的每一分钱都被牢牢地攒起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这肚子饿的事当然算不上什么必要之事,毕竟撑一撑可以坚持到回家解决,哪一个庄稼人没经历过饿肚子这种小事?平子肚子轰轰响这事也是没有办法,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大力士,因此并不惊讶,有人还时不时调侃几句:

“平子,这肚子里的娃娃又叫唤上了?该不是家里那口子又怀上了吧?”众人听着,便跟着调侃的人一起哈哈大笑,好不热闹。

对于大家的这种荤段子式的调侃,平子早已习以为常,熟人之间插科打诨,你嘲我讽,并不是什么稀罕之时。毕竟,有阳光的地方,也有黑暗;有苦难的地方,也有欢笑。

看着对面哪家面馆,平日里一向勤俭节约的平子今儿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吃碗炒面。其实对于几块钱的一碗炒面,并不是庄家人们吃不起,使不得舍不得吃。同样,平子尽管惦记一碗炒面很长时间了,但是都被自己说服自己了。想到这一碗面钱可以给孩子们卖多少铅笔,多少作业本,每次他只能打消了自己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喉咙里幻想一番得了。可今儿,平子又开始对自己展开了新一轮的说服,不过,今天是说服自己成功吃上一碗炒面。

说服自己干一件事呢,一般首先需要有现实条件,二是需要找一个充足的理由或者借口,毕竟出师无名,干起事来就会碍手碍脚,极不自然舒适。平子想着今儿这多卖出的一百块钱,严格来说属于意外横财,只不过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是半路上拾捡的,不是偷的,更不是抢的,而是遇到了一位阔绰的买主了。但是悄悄再摸摸怀中口袋里那几张现金钞票,又舍不得拿去让人找零钱,毕竟存钱讲究个整数,一百元的更容易攒存。他突然想到身上还有一些零钱,可以拿这零钱去吃上一碗让自己暗流口水很久很久的炒面,一想到这,他差点偷偷笑出了声响。

平子背着墙角将口袋里的钱翻出来,发现这几天的收入还都再自己口袋里,是他忘记拿给妻子了,也或许是妻子这几天太忙了,晚上回去都没有翻查自己的口袋。看着一张张百元大钞,他这心里是暗自喜笑,这毕竟是自己一家人一年来的变现收入。

可是翻遍所有口袋,他只找到了两元零钱,那其他的零钱去那儿了呢?平子有些懊恼和着急。他摸着自己的脑袋努力地想着这些天的事情,原来是给孩子们买作业本花掉了十几块钱。

这下可好,仅剩的两元钱是没法吃上这炒面了,即便是一碗素面,要得五元。唉,平子暗叹一口气,只好再打消了自己吃面的执念,今儿又没戏了。

这炒面是吃不上了,他只好继续坐在自己的挑货物的扁担上,拼命掩饰着内心的失落。不过也没什么,毕竟身边的庄稼人不都还在着饿着肚子吗?大家都等待着卖完东西回家吃饭了。我,平子,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也不是非得要去吃那碗面。

但是眼看着接近中午了,对面面馆的刘师傅正在路边的火灶台上翻滚着瓢里的炒面,一股香味随着一股清风不断飘香这边的庄稼汉,使得大家都不自觉地动了一下喉咙,悄悄咽下口水。

买主突然带着一个开车的男人来了,下车后平子帮忙把辣椒一起抬进了附件的一家店铺,对方夸赞了几句平子的辣椒好之后,问家里还有没有,平子说还有,应该还可以卖几天的,至于对方有没有再买的意愿,自然就是后话了。

一切完事后的平子,再次返回道自己卖辣椒的地方,看着对面大口吃面的人,实在难受,毕竟快到中午了,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都开始飘出菜的香味,搞得平子心神不宁。

虽说这炒面是不去吃了,但是饼子总是可以的吧?可以,买两块填一下肚子这总是说得过去的,这算不上太奢侈的享受。

从平子商店买了两块饼子之后吃了一个,,感觉口渴,便进店讨点热水来喝,这面饼热水下肚子,虽说没有饱,但至少肚子不那么叫唤了。剩下的一个想着拿回家给孩子们分着吃。随后,其他的庄稼人也先后进了店铺买了饼子来吃。

这时,一个步履阑珊的老人慢悠悠地从这边走来,他看上去面黄饥瘦,昏昏欲睡,萎靡不振。经旁边的人一说,平子也想起来这位老人是谁了,平子的父亲之前也经常提起过这位老人,平子小的时候还跟父亲在这位老人的家里吃过一顿饭。这位老人原本是有四个儿子的,如今他沦落到这般地步也是实属无奈。自从老伴去世以后他便成孤家寡人。老话说,养儿防老,可如今四个儿子没有一个想管他的,儿子们都已经在外面买了房子安了家。到了该照顾老人的时候,老大推给老二,老二推给老三,老三推给老四,老四家呆了一段时间后,人家媳妇不乐意了,说不能我们最小的儿子一家管,该轮换轮换了,但是老大老二老三没有一家应话的。这天天看着小儿子跟媳妇吵架,老人也有自知之明,知道一切都是自己引起的,便独自回老家了。

老人毕竟老了,因为年轻的时候干过一些重活,那时候因为家境困难,外出打工,因为年龄太小,只能谎报年龄,干了几年玩命的钱之后,便落下了后遗症,如今这上了年纪,手脚都僵化了,自己生火做饭,也变得越来越困难,无奈之下,老人只好开始时不时地出来乞讨为生了,而远在外面的儿子们,不知道是不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将一个孤寡老人丢在老家,任其行事了。

俗话说,当一个人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还要脸面干什么呢。

老人找了一个靠边的地方坐下来,把一个破损了一角的饭碗小心翼翼地摆出来,这周边的人他虽然见过,但是并不认识,或者说不熟,因此感觉也不那么尴尬。平子一行人手里都拿着饼子吃,看着老人可怜,平子便将手里的那个准备带回家的饼子拿给老人,老人吃着饼子,高兴地说:

"小伙子,好人,好人!"

吃了一半,可能有些干渴,老人吃不下了,打起了嗝。平子再向店里的老板讨热水给老人喝,老板说已经没水了,需要等一会,烧开之后通知他,因此平子等人只好等待。

一个妇女牵着一个小女孩刚从平子商店出来,女孩突然指着这边说道:

“妈妈,你看那个人!”

“什么人?”女人看着坐在这边的人们,问小孩。

“那个,就是那个人,挺可怜的!”女孩说。

“那你想做什么呢?”女人亲切地问小女孩。

“我想帮助他!”女孩说完,便跑过去把手里的毛两毛钱放进了老人的破碗了,老人使劲点头表示感谢。这一幕刚好被从平子商店出来的平子看见。

“吆,这不是张老头子吗?又出来要饭了?”

老人没有搭理,也没有说话,而是悄悄把破碗挪到自己的衣服下面隐藏起来,然后低下了头。

"还不好意思了?我看你是还没吃饭吧?"小平子说。

"吃过了,今天...早上吃过了,出来晒晒太阳!"老人有些结巴地说道。

"没吃过就没吃过嘛?这还没到墓里,现在都开始说糊话了?"小平子讥讽道。

"谁说没吃过?吃过了嘛,已经吃过了!"老人反击道。

"没吃过就没吃过嘛?还嘴硬。吃过了那还拿出来那个破碗干什么?"小平子很不高兴地说道。

"我早上就是吃过了嘛!"老人再一次确认。他似乎并不想让小平子知道自己没有吃过饭,今天又出来乞讨了。

"我看你呀,别嘴硬了,光有四条儿子,没有一个管你,顶个屁用!人家是养儿防老,我看你是让几个儿子防住了!"

"我明明吃过饭了嘛,我是在儿们那儿的洋房住不惯,自己回来的!"

"还他妈嘴硬,跟我杠是吧?不承认是吧?你以后最好离老子的店远一点,影响老子做生意呢?老子帮你说话,你还跟老子杠上了?活该儿子们不管你,活该你要饭!"

老人只好起身,挪到稍远一点的地方坐下来。小平子看着起身的老人又骂了几句:滚,滚,滚。众人看着这一幕,谁都不敢多嘴。

眼前的这一切虽说让平子心里不舒服,但是自己也不敢说什么,人家是平子商店的老板,和自己无冤无仇,也不好插什么嘴。

觉得呆在这里没有什么意思,反正自己已经卖完东西了。于是起身去了巷子里边的那个牲口交易场转转。

这里这几天十分热闹,羊、马、牛、驴什么都有,有的是专门搞生意的贩子,有的是庄稼人转卖。有意向的买主和卖主分散在各处角落,在衣服下面比划手指头,恰谈价格,谈成与否,要看双方的表情,握手的力度,具体是多少钱,整个过程没有人会知道。这是一种十分古老的做生意的规矩,大家心照不宣,遵守就是。

平子虽然不懂这些生意,但是看热闹是可以的,毕竟这里通常由很多行家出现,没事的时候会给大家讲解一些这里面的知识,以及一些有趣的故事,很多大人们没事的时候都喜欢凑在这里看热闹。

由几个贩卖马的行里人聚集在一块,说得热火朝天,因为他们刚从外省回来,参观过人家那边的大牧场,算是开了眼。其中有一位看上去比平子还年轻的黑衣男人站在人群里,一身崭新的黑色皮大衣,显得十分与众不同。

"我那儿有一匹小马驹,有人要的话就牵走,钱都好说!"一位看上去十分豪气的男人说。

"多少钱?"一位男子试探性地问道。

"多少钱好说,你要的话啥都好商量!"

众人跟着黑衣男人来到马匹所在的一处角落里,小红马驹被单独安排道一处,正躺在草堆上一动不动!

黑衣男人说,这马是从内蒙古运输途中生的,差点掉了命,出生还没多久,运回来以后不久母马便死了。家里的老人又生病,妻子又不愿意管,目前只剩这一匹小马驹,只能卖掉了。但是众人看着这一动不动的马儿,各自心里都疑心重重。黑衣男看出了大家的疑虑,便丢一块小石子过去把马儿惊醒。

小马驹抬了抬头,还是没有挪动,当第二块石头打过去的时候,它终于站起来了,修长的身体看上去是一匹好马,就是太虚弱太瘦了。唐代杜甫有诗《房兵曹胡马诗》:胡马大宛名,锋棱瘦骨成。这小红马驹大概也如此。小马驹站起来一会之后,便又卧倒了。黑衣男人依旧解释着原由。说这是今天还没有喂东西,家里也没人管,自己又没有时间,应该是饿的缘故。但是经常接触牲口的人们或许是已经看出了些端倪,但是大家心知肚明,都知道规矩,看破不说破,均当了看热闹的看客。

小马驹一身红色毛发,身体高挑,不过因为面黄肌瘦,满身泥巴和毛结,看上去十分糟糕。倘若长些膘,清理一下身体,应该会十分耀眼。

黑衣男人一看就是一个经验老道的生意人,从生小马驹的母马到内蒙古的大牧场,津津有味地说着自己的所见所闻,众人听得十分陶醉。但是不论他怎么说,大家都没又对这匹小红马驹表现出太大的兴趣。

凑在一旁聆听的平子越听越起劲,向前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这马多少钱?”

“你想买?兄弟?”黑衣男看着问价的平子,饶有兴致地亲切问道。

“哦,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听你们说着这马听不赖的!”

黑衣男似乎捕捉到了什么,立马将平子请到前面,并向他详细介绍着着人皮小红马驹。

“兄弟,我这马主要是家里没有看官,其他马都卖掉了,家里没人,所有向处理掉!你要真心买的价钱好说,我绝对不会多要你一分钱,给你开个优惠价!”

黑衣男见平子只顾着点头,便继续乘胜追击说道:

“先生你没养过马吧,说实话,咱都一个地方的人,我也不瞒你说,我要是不做事生意,有时间的我都想自己留着自己养,这马是名马交配的,你看这一身红色毛发,高贵者呢!不过养小马驹需要耐心,是个慢工细活,它现在身子虚弱,需要回家好好调养!”

平子听着,这心里越来越激动,黑衣男看着平子,又补充道:

“兄弟,咱都是庄稼人,这养马就想养牛,一个道理,也没有你想象的难!”

“以前没有养过,不过我爹之前给大队养过牛!”平子说。

“那及更好办了!你爹一定都懂!”

“主要是没需要,再者咱也买不起!”平子抱歉地说道。

“放心,兄弟,只要你想要,看在咱两投缘的份上,咱给你一个优惠价,包你满意!”

男人随机将平子的手拉到衣服下面,经过一番争取后,黑衣男很快给了一个着实令人心动的价钱:一千元!

但是毕竟是匹小马驹,这具体有没有毛病,谁知道,万一要是砸手里了,可就麻烦了。一千块贪便宜,你能玩得过人家生意人吗?一千块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这么个不能干活的病怏怏的马驹牵回家,还不得被老婆骂死?你看哪个庄稼人专门买刚出生的小马驹的,一般都是买已经长大的可以拉马车干农活的,养个一年两年不需要了还可以转手卖掉,也不亏本。

不过一匹好马好骡子需要七八千甚至上万,是个大买卖,这一千块的小马驹,价钱上着实令人眼馋,再者听黑衣男的话价格还可以洽谈,关键在于想不想买,要不要的问题。这马驹要是真没毛病,回家好好调养,养好了一两年后就是皮好马,价钱上到时候也可以大赚一笔,要是养死了,那一千块就付诸东流了。

庄稼人毕竟都是小本货物交换,讲究个实在,回本是一个重要的考虑因素,尤其是养牲口这方面。众人看着那匹一副病态的小红马驹,最终谁也没敢下手。

平子是一个彻底的门外汉,这凑热闹的工夫莫名其妙快成了买主,着实连他自己都感觉有些意外。待一些看客散去,周边又围上来几个同为牲口贩子的生意人,帮着说道:

"平子,我看你可以把这匹小马驹买下,回去耕一耕你家那一亩三分地,别年年自己翻了。"

"我家总来没有养过这东西,不会呀!"平子心里泛起了嘀咕。

"这东西养着养着就会了,没有什么难的!甘草饲料水三样,围一个马圈就行了,简单得很!"众人说倒。

"主要是我其实都还没这打算,再者还没跟家里人商量,买回去不合适!"平子为难地说,他莫名其妙地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架在火上的鸭子,下不来了。

"你这几天买红辣椒卖了不少钱吧,我看属你卖得价钱好,不就是几担红辣椒的事事嘛,没什么,你老婆回去还能吃了你啊?这么好这么便宜的小马驹你到哪儿都买不着!”

众人都是自个儿不买,反而一起劝说让平子买下,说着说着就把平子说得心动了,但是着身上的钱又不够,黑衣男说没关系,明天来买也行。平子小心翼翼地摸着口袋,最后心一横,上前跟黑衣男再次悄悄洽谈后,最后竟然以700块成交了。因为平子那天兜里公共就只有这么多钱。

700块买了一匹小马驹,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的,价钱这么便宜的小马驹,不得不让人怀疑这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路上别人调侃平子捡了个大便宜,但平子从他们呢的语气中可以听出些别样的嘲讽:真是个冤大头,这种牲口还敢要,用不了多长时间估计要死在家里。

平子知道大家嘲弄他什么?但是这买卖都交易完了,想后悔是不可能了。这一路上他是越走越心慌,越走越不踏实。时不时的回头看看这匹走走停停无精打采的马驹,真不知道回家怎么向家里人交代:今天我这是怎么了?真实鬼迷心窍。

到了村子里以后,平子这心里依旧是七上八下,因此他没敢直接回家,而是将马儿牵到父亲那儿。

父亲毕竟是有些饲养牛的经验的,他看着这匹虚弱无比的小马驹,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多问什么。接下来的一些日子,这小红马驹便暂时在父亲原来饲养大队耕牛的牛圈中养起来了。

至于孩子们跟妻子,平子暂时没有告诉他们。自己跟妻子自从结婚以后,便约法三章,大小事都得夫妻二人商议,事无巨细,都得经得妻子同意才可执行。而今自己是先斩后奏,且这买卖做得不明不白,稀里糊涂,不必说家里人会感到意外,连他自己都在回家的路上越想越觉得意外。再者,过几天这辣椒卖完了还要给老丈人他们送去,不能因为这事闹了别扭,伤了和气。最起码要等到从老丈人那里回来以后再说,到时候是打是骂,平子都认了,男子汉敢作敢当。

当然了,把牲口给父亲饲养着,还有一个原因是自己架院子里现在还没有马圈,自己也没有任何饲养经验。而今这小马驹身体这么糟糕,让有些经验发父亲养着自己心里也踏实。

但是这如何像老婆交代的事他确实是还没有想好,卖辣椒的钱是没上交,过几天老婆一定会想起来的。如何交代?鬼知道如何交代?每每想到这事,平子是心烦意乱,他现在唯一期盼的是这小红马驹赶紧好起来,可别再出什么岔子。

平子依旧像往常每日背着两百斤的红辣椒去集市,早早卖完以后便去是巷子里边的牲口交易场溜达,不过他不再是又来买什么羊马牛驴,而是想听听人家行里人怎么说,打听打听这小红马的事情,究竟有没有什么问题。再者便是请教些养马的方法,到时候自己心里有个底,毕竟他们村里的人都没有养马的经验。

每天从集市上回来以后,平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父亲母亲那里看看小马驹的情况,看到小马驹还在,虽说还没有活奔乱跳,但是至少有些精气神了。

几天以后这红辣椒便全部卖完了,至于在房间里故意留下来的一部分头茬辣椒,看样子是不准备卖了。是的,这是平子专门给自己家、父母家还有老丈人家预留下来的,拿去村里的石磨台场那里磨成辣酱,装进桶里,罐子里。接下来便是将单拎出来搁在一边的一桶辣酱给老人家送去。

为了引开妻子的注意,平子提议一家人都一起去,这样到时候可以让孩子们跟妻子在老丈人家多住些日子,至于家里其他没有忙完的农活,他自己一个人绝对没有问题,趁机也可以让妻子多休息些日子。

老丈人看到女婿和女儿带着外甥们送来的鲜红的上等红辣椒酱,自然是十分高兴的。自从女儿嫁出去以后,一家人家庭和睦,从来没有闹过什么大矛盾,即便有吵架之事,女婿每次都是惨败收场,这或许归功于平子的好脾气,加上妻子也通情达理的女人,因此两口子婚后的生活一直都安稳幸福。两位老人想多时不见外甥们,自然是想让孩子们多住些时日,平子当即附和表示赞同。可是妻子却说道:

“住几天就行了,家里还有一摊子事呢!”

虽然孩子们都想继续多住几天,但是妻子不同意,平子最后也只能听妻子的,几天以后,一家子人便骑着自行车回家了。

一路上,平子一边不断往返载着大大小小一家人往家里走,一边又愁眉苦脸想着小马驹的事儿,因为去老丈人家的那天,父亲说马儿突然不吃不喝,在路过兽医家的时候他已经吩咐兽医老师傅前去他家帮忙看看。但是具体什么情况,他目前还不知情。他心里不断地祈祷:可千万别出什么意外,我的祖宗,要不然,我这可就完蛋了。他是真想立刻给父亲打个电话问问这马儿究竟现在是什么情况,可是整个村里目前都没有安装一部电话,更别说什么大哥大、BB机以及刚刚在大城市流行的小型手机之类的移动通信设备。

随着离开越来越近,平子的心怦怦直跳。靠近村头的时候,平平然孩子们跟着妈妈抄近道走小路先回家,自己则推着自行车走大路往回走。当走到谷场的时候,平子停下来了。他还在想是直接回家跟妻子说呢还是怎么办?思来想去,还是先去找父亲看看小马驹吧。到时候直接跟父亲坦诚说明前因后果,到时候如果父亲赞成同意,那起码就好办写吧。小马驹虽小,但是长大了就可以拉东西运粮食,上山耕地,毕竟是庄稼人,总是用得着的。

不过目前最最关键的是,期望这这那儿这几天应该没事。但毕竟这马是病怏怏的时候捡便宜买回来的,这时候出个意外,那也不好所呀,不亲自见到马儿,平子的心怎么能平复下来?

平子推着自行车上了山坡,夕阳的余晖此时正照映着父母家的院落,木架上摆放整整齐齐的玉米棒子在夕阳的照耀下散发出金灿灿的光芒,给人以一种在瑟瑟秋风中说不出的温柔和暖意。

他还没走进院子,远远便听见孩子们激动叫喊的声音,以及父母跟妻子的对话:

"他啥时候买回来的?妈,这事他都没跟我说呀!"

"他估计是怕你生气吧!"

"我生什么气呀,这不到一千元就买了这么好的一匹小马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没事啊,萍萍,一会他回来问问就清楚了。这些日子你爹一直在照顾着小红马驹,我看他很是喜欢着马驹,像一个孩子一样!"

似乎母亲已经料定平子一定会先来这里看马儿的。听到这些,平子忐忑不安的心终于算是石头落地,他长舒一口气,大大方方地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

"爹,妈,我回来了!"

他小时候那样开心地看着正在跟孩子们围在牛圈边的父亲,以及更在跟目前说话的妻子,别提了心中有多么轻松愉悦,自然舒畅了,他真相做个鬼脸给妻子,奈何碍于父母的面选择做吧。

"爸爸,爸爸,我们有小马了!"三个儿子怀着激动的心情跑向平子。

妻子微笑着,但又强装作出一副生气的表情严肃地说:

"你可真可以啊,时不时把这几天卖辣椒的钱全部花掉了?"

"没有,没有,后几天的不都给你了吗?总共才出了七百块!"

“多少钱?”

平子本想撒个慌,但是一想事情已经到这种地步了,撒谎又有什么意思呢?便小心翼翼地说了实情。

“七百块?”妻子突然惊讶地再次确认,这让平子有些意外,但他无法判断妻子是嫌着贵还是便宜。

"我知道有些贵了,不过...."

没等他把话说完,妻子突然大笑起来,这般举动着实令平子有些无所适从。难道是生命爆发前的微笑?当然他心里也明白这事情自己做得确实十分唐突。

"你可真行啊!你知道一匹马二多少钱吗?我爹之前跟我说,一匹好些的小马驹至少也得小两千块的!你真是七百元买下的?"妻子走到平子跟前,不夫妻传统形象直接握住他的手,然后又紧紧抱住他,就差跳起来要准备索取公主抱了。

"那不是那两天辣椒卖了几天好价钱吗?多买了三百块!"平子说着,知道妻子彻底没有了要责怪自己的意思,露出了自然幸福的微笑。不过,他很快恢复平静,轻轻咳嗽一声。妻子也立刻心领神会,知道这样的举动并不得体,然后夫妻二人一同朝着马儿那边走去。

原来这几天,经过兽医师傅诊断,这马儿并没有生命恶性疾病,只是身体严重营养不良,加上肠胃消化不好,才导致身体这般糟糕。父亲听从医生的建议,给马儿配了几份中草药。没两天,这马儿变开始吃东西了。而母亲又是一个爱心泛滥发女人,干脆拿出来家里亲戚们女儿们看望他们时送来的牛奶跟奶粉拿出来给马儿喝,结果马儿一顿两袋,喝得十分欢快。

在父亲和母亲的悉心照料之下,小红马的身体逐渐恢复正常。孩子们为了好玩,干脆把小马儿放出来去后面的草料场随便欢蹦,后面没有人,没有悬崖,而是一个天然形成的避风场所,大约有两亩地那么宽敞,如今是平子父亲的耕田,今年种了玉米,地里现在除了一座座用玉米杆竖着堆起的锥形堡垒,便什么也没有了,靠近山墙体的墙壁上还有几间早年间开凿的羊洞。

白天,小红马便被放在后面的草料场,为了安全起见,六子跟父亲后来在草料场外围起了护栏,毕竟里面足够宽敞,可以满足爱欢蹦乱跳的小红马任意奔驰。

一家人都十分喜爱小红马,孩子们闲得没事的时候便给马儿梳理毛发,红红的毛发经过一番梳理,显得更加耀眼,鬃毛出两簇鲜红色毛发如画龙点睛之笔,让身雄姿矫健的马儿更加耀眼夺目。

孩子们跟马儿一样有着好玩的天性,孩子们经常骑着马儿到处转悠。平子最小的儿子小六子(平子天生六根手指,小名六子)更是对小红马喜爱有加。总是骑着小红马说道:

"小红马,小红马,我们一起闯天涯。"然后便在野地里,村庄里到处溜达,最后十分满足地回到家中,像凯旋的将军,一块不知从哪儿整来的红色披肩更是显得威武十足。

小红马从小脾气温和,不管是陌生人,还是熟人,它从来都没有发生过马蹄踢人的事情,孩子们喜欢从它的肚皮下来回穿梭玩你追我赶的游戏,它总是纹丝不动。因此,村里所有的老人小孩都喜欢它,有什么新鲜的青草时都拿来喂它。在这个偏僻安静的村庄里,人们把小红马当作一个可爱的宠物一般来看待,见着了便喜欢摸摸它,小红马也喜欢用头蹭蹭人们的衣服,以示亲切友好。

村庄里的几只狗子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小红马混在了一起,久而久之,小红马似乎也有了一些旺仔的习性,喜欢学着狗叫的样子,模仿狗子左右晃动蹦跳的姿势,总是惹得人们哭笑不止。

因此,你总能在阳光照耀的温暖如意的草料场的草堆上,看到小红马跟几只狗子舒适地躺在上面,宛若一副祥和温馨的宣传画面。没有人去打搅他们,也没有人去惊扰他们。

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小红马成长得飞快,时光一晃,小红马俨然从一只小马驹变成了一匹高大雄壮的大红马了。不过,它依旧被像一只小马驹一样对待,依旧自由地在村庄和田野山林间快乐地成长。

平子给大红马上了马鞍,建造了马车。在春秋农忙的时候,大红马便成了庄稼人的好帮手。谁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都回第一时间想到大红马,因此它成了全村人的好帮手。谁家需要拉什么东西,和平子招呼一声,便岸上马鞍车套走了,大人小孩,只要认路,便可以随心驾驭它。返回的时候,你甚至都不用管,它就会自己顺着路拉着马车回家,纵使架车的人睡着了,也根本不必担心。

这匹人见人爱的大红马的名声逐渐传遍乡里,很多爱马的人们都慕名前来参观,牲口行里的人便更多了。这马不但威武高大,雄健挺拔,性情温和,而且灵性十足。

一天下午,天空突然电闪雷鸣,下起大雨,这天正好平子和小六子去了后山狗的地里,家里人十分着急。因为每逢大雨,后山沟总会发生大洪水,搞不好要出人命。就在家里人焦急万分不已之时,突然发现院中马棚里的马儿也不见了,这可把人该急死了。

雨越下越大,眼看着院中水泡涌起,一种令人不安的氛围急剧加重。正大家里人在想着怎么办的时候,随着一声嘶鸣,突然平子和小六子骑着大红马出现在了院中,真是玉皇大帝保佑,没出人命。

但是到底这大红马什么时候跑的,又是如何找到在后山的平子和小儿子的,没有人能弄明白。总之,那天要是没有大红马的突然及时出现,两人估计要把命搁在那儿了。因为那时正值雨季,大雨整整下了两天两夜,在无处可躲的深山沟里,逃出来几乎不可想象。

经历这么一次生死劫难,平子一家人便更更加喜爱大红马了。尽管又很多人慕名而来想要高价买走它,但都被平子婉言拒绝了。 

家里所有人中,属小六子跟小红马的关系好。每次回到家里,小六子便总是偷偷地给小红马加料加草,并时常带着小红马去找牧羊人聊天,在青草翠绿的山坡草丛里,经常看到小红马跟一群山羊混在一起。

但是后来,小六子去了县城上学,便只能半个月回家见一次小红马。在小六子不再的日子里,哥哥们都外出打工,父亲母亲和爷爷奶奶都没有闲心遛马,因此小红马只能在马圈或者草料场呆着。每当看到六子回家,小红马便高兴得前蹄扬起,它知道自己又可以出去撒欢了。

一天,同在一个学校、来自邻村的一个同学从来学校看望他的父母那里得知,六子所在的村里死了一匹马。六子一听瞬间炸了锅,这怎么可能?小红马怎么可能突然就去世了呢?他试图努力向对方打听更多细节,可是对方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有一匹马死了。而六子村里就只有一批马,难不成真是小红马遇难了?还在学校上学的六子在教室里坐立不安,到了午饭的时间他还一个人坐在教室里暗自伤心难过。午休以后,他突然跟班主任请假,说家里有人生病了,班主任自然时不会轻易相信学生的鬼话,毕竟学生们胡编乱造请假的事件频频发生,老师们几乎已经掌握了他们的那些陈旧的套路。

那是谁生病了呢?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不是合适的接口。结果老师不给假条。六子回家心切,最后冒天下之大不韪,自己模仿了一个老师签字的假条,糊弄过了看守大门的大爷,坐车飞奔赶回家。

回家以后,他直奔马圈,马圈没有,飞奔草料场,结果发现大红马正在悠然地吃着爷爷刚刚割回来的青草。

“你怎么突然回来?”正在喂马的爷爷看着突然回家的孙子,惊诧地问答。

“我跟老师请了假,家里有本书忘拿了。”六子慌忙编造一个理由搪塞爷爷。

“听说咱们村死了一批马?”六子小心翼翼地问爷爷。

"是,现在还在那边的那个窑洞下面!可惜了一匹好马!"爷爷说完,长叹一口气。

原来,是喜庆兄弟二人前两天刚买了一匹大青马。大青马是一匹烈马,非有经验养马人是难于驾驭的。可是喜庆兄弟两年轻气盛,不信这个邪,非要尝试一下。头两天还算顺利,没出什么事故。不过这第三天的时候,因为掉头的地方场地过于窄小,拉着马车的大青马猛然一后退,不小心半个马车便悬挂在了半空中。马路的下面是一处破旧的窑洞,院中有一块半掩埋的大磨石和大石柱,还有很多零零碎碎大小不一的石块。当时在前面牵马头的是二弟福庆,大哥喜庆一看这情势危急,便大喊着让福庆在前面赶紧使劲拉着马儿往上走,可是福庆越往前拉扯,安装在马儿牙龈根处用于控制马的牙刹线便越紧,加上周边人群聚集,七嘴八舌,气氛一度紧张,导致马儿受惊,结果非但没有向前半步,反而连连倒退,最后场面终于失控,拼尽全部在马头拉着的福庆所幸被众人合力将其从半空中拽下来,可是大青马随着一声巨响,连带马车轰然掉下去了。因为是先后背着落,马儿背部脊梁落地时正对大石柱,脑袋直接砸在磨石板上,只听马儿几声绝望嘶鸣,挣扎不到半分钟,便断气了,给喜庆兴地连个抢救的时间都不留。

众人开始分析原因,有人开始认为是福庆的缘故,因为马儿上了牙刹,你在头部越拉那根线便越紧,这才导致马儿不停后退。还有人嘲笑福庆太傻,到最后都不知道放手,险些闹出人命。因为买马的钱大部分是大哥喜庆的积蓄,他听着众人的分析,瞬间将所有的怒火发到弟弟福庆的身上,骂他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猪,随手拿起一根棍子就准备开打。众人一看这事情闹大了,赶紧劝阻。毕竟福庆有福庆的错,可那也是你喜庆喊着让拉的。

最后大家终于全部冷静下来,喜庆意识到从买马到今天出事,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做大哥的问题。他一个三十出头的大男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抱头痛哭,因为那大青马是他用弟弟跟自己多年来全部的积蓄买来的,刚准备大干一场,可结果三天不到,全部付诸东流了。

自从大青马出事以后,庄稼人对买马的事情便更加谨慎了。除过以大户人家后来买了一匹外,便没有人再买了,毕竟者养马是个大买卖,带有很大的风险。

村里通向外面的通道是一条蜿蜒曲折的马路,因为地处河沟边上,很多路段直接就是在河道里,因此每逢下雨发洪水,整条马路几乎都是在先后洪水的淹没之下。

一次,平子赶着大红马载着满满一行人去县城。回来的半道上河道里发生洪水,汹涌的洪流像推土机一样无情地推进着杂草朽木横冲直撞,肆虐着整条马道。这突如其来的洪水让所有坐在车上的人措手不及,除少数两三年轻人敏捷地跳上岸边外,其他人都被困在马车上,正当大家无计可施绝望之际,平子大喊一声:

"大家冷静,大家冷静!都抓紧了!"

只见平子大吼一声“驾”,大红马突然一声嘶鸣,迅速向旁边坡上的地里攀爬而上,一整车人最后安安稳稳地到了岸边高处。待洪水褪去,大家继续赶路回家。每每回想起曾今发生的这一幕,人们均无不称赞大红马:真是一匹神马,宛如天兵天降!

当地有一位十分有名的养马行家杨先生,是个十足的爱马人士。他本人虽说一位牲口贩子,但是每每遇到好马,总是爱不释手,有时甚至不惜一切代价买下。

对于大红马,杨先生自然是知道的,他本人一年四季在外闯荡,好马自然是见过不少,不过对于像大红马这般既漂亮又通人性的马还是少见。他每次路过平子家来看大红马,总是说:

“这么好的马用来耕地,真是可惜了!这要是搁在有钱人手里,还不得当宝贝一样供着!”

杨先生多次找平子商量买马一事,但是都没有成功。对于平子一家来讲,大红马早已不是单纯的一匹牲口,而是更像是一个家庭成员,他们虽然无法像有钱人那样把马儿时如珍宝一般供养着,但是他们可以把大红马像孩子一样饲养着。

随着时光流逝,平子的孩子们都长大成人,到了结婚的年纪。作为一个普通的庄稼人,高昂的结婚费用让平子一家力不从心,勉勉强强把大儿子的婚礼办完,还欠下一屁股带息外债。等到二儿子结婚的时候,两口子只能倾家荡产了,甚至将父亲母亲那儿多年的一些存钱都凑了还是没够。夫妻两仔仔细细清理一番家底,实在是没有找到什么可以变卖的值钱玩意儿,祖祖辈辈都是穷苦庄家人出生,也没有什么珍贵的传家宝之类的宝物。最后无奈之下,一家人经过商量,决定只能将大红马卖掉了。当没有选择的时候,一切便成了选择。

这事,从价钱和下家人品上考量,最合适的莫过于杨先生了。不过不巧的是,杨先生那几年举家搬去了内蒙,人家不可能专为一匹马回来。因此,最后,平子只能将大红马卖给了一位同时庄稼人的老朋友,而且对方给的价钱也不错,还算公道,当然了,这价钱自然是以普通马的身价来开的,最后多出一万,凭借的就是大红马的名气。

当新主人牵走大红马的那天,大红马一步三回头。已经上大学的六子抱着大红马的膀子,哭的稀里哗啦,还被围观的人笑话,但是人们都知道,六子跟大红马有感情,理解孩子的心情。

第二天,平子一家人还沉浸在难过的氛围中,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马儿的嘶鸣声。六子激动的大叫:

“是大红马,是大红马!”

村里的人都觉得这事儿新鲜,众人聚集在平子的院子里,看着这匹往日里给他们拉过东西的马儿,说道:

“这马儿通人性,真是匹好马!”

但是说归说,马儿毕竟已经卖出去了。后来买家一路赶来,又把大红马牵走了。

自从大红马被卖以后,平子一家人无时无刻不在关注大红马的去向。他们知道,这马儿一旦卖出去了,就由不得别人卖给谁了,他们只能祈祷大红马每次都能找到一个善良的好主人。

从小想要骑着大红马浪迹天涯的六子没有实现自己的愿望,倒是再求学的路上越走越远。而大红马,却开始了它艰难坎坷的命运轨迹。

大红马后来几经转手,从姓张的转到姓李的,从姓李的转到姓刘的,姓王的,姓赵的,兜兜转转,最终有几年,平子一家人甚至失去了关于大红马的去向。

直到有一天,从内蒙古回来的杨老板对人们说,他终于从贩子手中买下了他曾今梦寐以求的大红马了。杨老板说,没错,当我第一眼看见它的时候就马上认出来了它,好在对方并不直到这马的来历,要不然很有可能还要被坑一笔钱。

杨老板买回来时的大红马已经没有当年在平子家时那样漂亮了。它变得消瘦了不少,全身脏兮兮的已经沦为一匹普通马儿,除过高大的身躯之外,已经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了。

而今这大红马到了杨老板手里,他是怎么都不想再卖掉了。在杨老板的精心照料下,大红马逐渐又恢复了往日的风采,长长的红色鬃毛宛若把它拉回到少年时期,高大挺拔的身姿,在马场里迈着骄傲的步伐,使它在众多马中鹤立鸡群,脱颖而出。对于大红马,杨先生自然时没有打算卖的,只不过是让它在牲口交易的时候露露脸,给自己涨涨威风。

但是世事难料,大红马的一生或许早已注定不会安安稳稳在杨先生那里结束。几年之后,杨先生因为染上赌博倾家荡产,最后不得已将仅存的大红马高价给了赌场上的一位朋友以作抵债。此后,他带着自己的老婆去了远方,再也没有回来。

从此以后,关于大红马的去向便再次中断,没有人知道它去了哪里,或许就在附近某个村落耕田,或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它是大红马,纵然它何等高贵,也只过是一匹牲口,是某个人的附属物和资产,也可以说是奴隶,它的主人想把它交易到那里便只能到哪里去,如美洲大陆的黑奴,永远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当大红马再次进入人们的视线,那已经是多年以后的事了。

一年的冬天,六子跟父亲开车去梅县走亲戚,路过著名的黑水煤矿,父亲突然想起自己的老朋友还在矿上上班,便半路上临时改变行程朝煤矿驶去。

到矿上以后,经打听,父亲的朋友今天下井了,晚上很晚才能出来,于是父亲便和矿山的熟人随意聊了起来。

在当地的很多煤矿,都有很多专用来拉煤和各种货物的骡子和马匹,因为矿上很多地方汽车运输不便,这些骡子跟马匹便成了不可或缺的运输工具。

黑水煤矿也不例外。在这里,到处可以看到拉着马车负重前行的骡子和马匹,它们由矿上统一市场采购的,来源五花八门,情况不一。这些牲口是矿上的生力军,也是不可代替的敢死队。这些牲口从进入煤矿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它们悲惨的结局,它们会和这里的煤矿工人的一起度过无数个漫长的白昼黑夜,直到老残病死的那一刻,终结这悲剧性的一生。

煤矿这种地方,除了繁重的体力活之外,还有一个更加可怕的魔咒,那就是永远紧紧扣在工人们头顶的死亡魔咒。在漆黑的深井下,危险无时无刻不在悄然酝酿,没有人知道谁是下一个被砸中的倒霉蛋,亦或者无法想象的全军覆没。随着那些年大大小小煤矿腐败成风,生产安全成了一个毫无下限的吊命绳索,频繁的冒顶和坍塌事故不断夺去一个又一个井下的黑脸鬼,没有人在乎他们是谁的儿子,又是谁的丈夫,谁的父亲,谁的兄弟,死亡名单上的一个个名字如同商场里货物架上的东西,明码标价,流动清仓。这还算幸运的,他们的亲属们至少可以得到一笔赔偿款,算是煤矿承认这么一个人存在过。而那些莫名其妙被招进来的无名工人,便只能悄无声息地永远长眠于那个埋葬真相的深邃无底的黑暗世界。

由于矿上的活一般比较繁重,因此矿上购进的牲口通常会挑选一些高大威猛,烈性十足的家伙,这些家伙劲大能干,很受人们的欢迎。像一些并不适合庄稼人饲养的烈性马,或者一些伤过人出过事故的马儿,通常会被卖到这里,它们就像一群无处安放的死囚犯,被卖到这里发挥生命最后的余热。

这些牲口均属于矿上的公共财产,如果说工人们是挖矿的工具人,那这些牲口便是工具人用来干活的工具牲口,只不过是所属的奴隶等级有所区别罢了。按照矿上工人们的说法,不管是多么烈性、多年难于驯服和难于管教的牲口,只要到了这里都会被治疗的服服帖帖,就像人间的鬼到了阴曹地府,是龙都得盘着,是虎就得乖乖卧着,因为没有哪个鬼可以承受得住阎王殿里的严酷戒律,除非你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孙猴子造反哪吒闹海,可以偷天换日逆天改命。人终归是人,牲口终归是牲口,畜生哪有跟人抗争的本钱?对于牲口们来讲,这里就是阎王殿,阎王殿里无法庭,只有条令和命令。

随着煤矿不断被被私人侵蚀和掌控,安全事故层出不穷,使得本来就精神高度紧绷的工人们压力剧增。因此,在一个连工人生命都没有保障的环境中,牲口的生命又是何等的廉价?而越廉价的东西又有谁会在意它的生死?在这种复杂环境中不断形成了一种扭曲的行为与现象,牲口便成了人们发泄情绪的主要对象,折磨殴打,残酷惩罚便屡见不鲜,没有人会在意它们的生死,打死一匹便换一匹,累死一匹便买一匹,毕竟这些牲口并非私人财产,统统属于煤矿。从某种程度上讲,对这些牲口施行暴力也成了人们对环境和某些人不满的一种报复宣泄方式。

在这里,对牲口施行暴力成为一种普遍现象和文化,一种娱乐的方式。鞭刑棍棒伺候只是一些皮毛,斧头砍肉和红铁穿肚更为流行。其中,还有一种极其残忍的惩罚牲口的方法,就是给牲口的屁股眼中插入一根长长的粗壮麻花铁丝,不听话了就捅,就扎,牲口就立马痛得撕心裂肺,只要几个回合,便乖巧的像个监狱里被制服了的小罗罗,让它往东它不敢往西,让它往右它不敢往左。总之,人们有的是办法来收拾这些牲口,你能想出来的,想不出来的,人们总会想法子取乐,而且乐此不疲。

在煤矿上,死了一匹牲口就像死了一只蚂蚁,谁也不用负责,因此没有人会心疼这些牲口,因为也没有人心疼这些矿工。

在煤炭碎粉和泥土混合搅拌而成的矿区道路上,一匹拉着数十根根又长又粗的钢铁长板的黑马在一位老人的驱使下正缓缓朝着这边走来,在货物的重压下,车轮在泥泞的道路压出两道深深的轨道,厚厚的胶泥紧紧地裹附于车轴和车轮外面,他们像一把把物理手刹,逐渐将整个车轮锁住,直到彻底停止转动,最后整个车轮只能在黑马玩命牵引下,拉着整个已经彻底停止转动的马车缓缓行进。

穿着蓝色制服的赶车师傅一看这马儿越走越慢,不免生了气,看来真是不打不出力。马车师傅随手扬起手中的马鞭,狠狠地甩在马背上,随着几声“驾!驾!驾!”的怒喊,已经疲惫不堪的马儿瞬间又马力十足地开始拼命登着马蹄努力前进。可是奈何这蹄下淤泥太滑,车上货物太重,车轮又被厚厚的胶泥死死缠住,靠着瞬间的惯性滑行不到几十厘米后,又一次向后滑去,原来整个马车现在已经陷入了一个深水泥坑,彻底出不来了。

马车师傅这时彻底着急了,他再次扬起马鞭拼命向马的屁股、背部、头部甩去,马儿随着阵阵响亮的缏声一次又一次发起冲锋,可是马车依旧无法驶出深水泥坑。

那匹瘦骨如柴的高大黑马,经过马车师傅刚才一阵猛烈的鞭打,全身的毛发一处又一处被隆起,形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山包,七零八乱,山包的下面露出一道又一道深深的尚未愈合的沾满血丝的痕迹,这应该是不久前留下的,刚刚愈合的血包又被刚才一阵鞭打击得碎烂,血水四溅,染红了周边一片有一片黑色毛发。

打累的马车师傅两手插在腰间,满脸惆怅,他一边向不愿处的同伴们求救,一边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烟给自己点上。

这时,一位坐着空车过来的男人过来,对着那位老师傅笑着说道:

“怎么样?又进去了?咱就说么,你这手太软!”

“主要是这水坑太深了!”老师傅说道。

“深?你看我这大青马怎么从来都没陷进去,你不给它点厉害,它怎么知道可能会出力?”

男人骄傲地看着自己赶来的那匹同样满身伤疤的大青马,马的屁股上挂着一根长长的铁丝,马车上放着一把斧头和一根长长的钢筋棍。

“来吧,还是我帮你吧!”中年结果老师傅递过的一根香烟,笑着说道。

“让你那匹大青马帮忙拉一下就出来了!像你那么打怎么了得,一匹马几个月就报废了!”老师傅担忧地说道。

“我说你啊老头子,这又不是你的马,你心疼个球?咱人都过得跟个畜生一样,还能管得了这些牲口?”

在不远处观望的六子跟父亲听着这边的吵闹声围了过来,只见男人二话不说,拿起铁棍对着马屁股便是一阵猛烈捶打,随后对着马头又是一阵鞭打痛击。早已遍体鳞伤的黑马在疼痛的驱使下不得不再次向前发起冲锋。

从后面走来的六子绕过人群,走在了马的前面。他看着眼前这匹在泥泞里挣扎的黑马,越看越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在一次次的铁棍和马鞭的捶打下冲锋了一次又一次的黑马,终于倒下了,它双膝跪在泥泞的道路上,一次次试图爬起来,却一次次滑到在地。众人劝说着男人赶紧停止殴打,让另一匹大青马帮忙拉拉出水坑,可是男人像吃了迷魂药一样,就是不听,坚持要让大黑马独自驶出泥坑。

他气冲冲地从大青马拉着的马车拿来一把长柄斧头,恶狠狠地咬着牙根气势汹汹地向这边走来。

跪倒在地的黑马在众人的围观下纹丝不动,它筋疲力尽,血红的身体散发着阵阵热气,就像一个生命走到了某个不期而遇的驿站,等待着命运的裁决。六子在前面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看着它,他似乎想起到了什么,总觉得心口阵阵疼痛,而且愈发剧烈。

提着斧头走过来的男人拉着嗓子将众人散开,准备开始一场精彩的表演。男人一边往手心里吐着唾沫,一边说着狠话。突然,跪在地上的大黑马站了起来,随着几声响彻天际的嘶鸣,轰隆隆地拉着马车走出了泥坑。

它没有立刻停下脚本,而是继续朝着前面不远处的六子走去。随着马儿越靠越近,六子突然激动地大叫起来:

"大红马!大红马!"

他看着眼前这匹瘦骨嶙峋的大黑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镜,那熟悉的气味和眼神,那熟悉的鼻子耳朵,那熟悉的一切,瞬间让他的全部记忆翻腾了几个世纪。是的,这就是他的大红马,那匹曾今雄壮挺拔、威风凛凛、人见人爱的大红马,而今黑得像黑水,像煤炭,只有那一道道深深伤痕里的血迹在毛发上染出片片鲜红的颜色。

六子和大红马的眼睛里,几乎同时涌出热泪,它嘶鸣着,他哭泣着,他将它紧紧抱住,像久违的亲人重逢那样。

后边的父亲听到儿子的叫声马上赶了过来,六子激动地哭泣着说道:

"爸爸,这是大红马,是大红马!咱家的大红马!"没有什么言语可以描述此时此刻六子激动的心情,只有无尽的泪水沿着他和大红马的鼻梁滚滚而下。

父亲仔细地端详着眼前这匹肮脏不堪、遍体鳞伤的黑马,他简直无法现象这就是自己多年前那匹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漂亮大红马。这些年在它身上都发生了什么?它究竟经历了多少磨难?我的大红马,我日思夜想的大红马,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

六子和父亲紧紧抱住大红马血痕累累的膀子,泪水融进鲜血里浸染了他们的衣裳,手臂,以及它们的脸颊,那淡蓝色衬衫上留下的红与黑的印记,犹如冬日里蓝天里的焦阳,温暖着匆匆的路人。

围观的人看着眼前这一幕,没有了以往的喧嚣和嘈杂,没有了以往的欢呼与喝彩,在短暂的失落后,变为无比的惊愕,目瞪口呆,良久的沉默。动物与人的感情或许不会令他人那样潸然泪下,但却无比震撼人心。当人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再看那位拿着斧头的男人时,发现他手中的斧头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一根冒着青烟的香烟在颤抖的手指间静静地燃烧。

在煤矿的数年黑暗岁月中,性情温和的大红马不再像以往那样讨人喜欢,因为它没有给人们带来那种期待中的强悍与猛烈,温和就无法刺激,没有刺激就没有欢乐,没有欢乐便只能强行制造欢乐。如果你是乌龟你是猪,就强行让你变成骡子变成马。煤矿是什么地方?这里是越硬悍的牲口越受欢迎的地方,没有人喜欢这种温文尔雅的姑娘马。这里不需要什么沉稳缓慢,不需要自然的乖巧顺从,而是需要桀骜不驯后的臣服,需要钢铁洪流般的猛进。在任何生物环境中,不受欢迎的异类往往会受到遭受更多的针对和苦难,而大红马便成了煤矿上众多牲口中的异类。在红与黑交融的岁月里,无数的鞭雨和棍棒捶打之下,大红马的身体早已被摧残了,究竟什么时候会倒下,什么时候彻底结束这无尽的苦痛,或许就在下一次的喝彩欢呼中。没有人知道,它是否还能熬过这个冬天。

一道道深深的伤口永远地烙在了大红马的身上,不过它不是曾上阵杀敌的战马,那一道道伤痕也不是荣誉,而是无情岁月中无情的环境中留给它的永远的伤痕,而那又是谁的罪证?

在黑水煤矿赎救出来的大红马,一路上跟着它往日的主人,像一个从囚笼中逃出的鸟儿,迈着欢快的马蹄走在马路上,无比的轻松和愉快。六子已经帮大红马卸掉了身上所有的装备,马车,头套以及牵引绳,还有一根要命丝丝勒紧肉中的钢丝,是的,统统扔掉了,所有不属于马儿的东西都被统统扔掉了。它乖巧地跟在六子的身后,一辆辆大卡车鸣笛而过,在它的眼神里惊不起一丝波澜,或许它知道,它终于可以回家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路上行人无不驻足围观这匹满身疮痍的马儿,并议论纷纷。他们嘲笑着六子,说他猪八戒娶媳妇,不看好坏。

“你这是从哪里买回来的?这马还能要吗?”

“黑水煤矿!这马并不是买来的,是赎回来的!”

别人赎人他赎马,六子看着眼神里充满无限喜悦的大红马,天边的夕阳散发出血红的光芒洒在他们的身上,使他仿佛置身于少年时候的梦境。此时的他不是牵着小红马浪迹江湖,而是牵着大红马走在回家的路上。当月亮悄悄上山,在静默无声的夜空下,两个重叠的影子,缓缓朝灯火阑珊的方向走去。

来年的春天,大红马出现在那个它无比熟悉的草料场,几只无所事事的老土狗和它慵懒地躺在草垛上,眯着撩人的眼睛,那都是它的老朋友们,彼此交流着百无聊赖的目光。

六子在去北京前吩咐父亲,从今往后不准将大红马向任何人借用,但这事给父亲带来无限的困扰和麻烦。

村中的人们隔三差五来借用马儿拉东西,为了让年迈的大红马得到很好的休养,父亲只能委婉地拒绝人们。久而久之,外面对父亲的坏话越来越多,说他闲养一匹马,不干正事;说他人小心眼小,老年痴呆;说他光有三个儿子,一个不在身边。

考虑到父亲和母亲上了年纪,两位哥哥均远在城里定居,早已厌倦城市生活的六子跟妻子商议之后,卖掉了北京的房产,中秋时节一起带着女儿妞妞回了老家。

回老家以后,六子将大红马的草料场进行了重建,后面那片彻底荒废的山林,成了大红马自由活动的草场。

每当闲下来的时候,六子便带着一家人牵着马儿四处转转,在空气清新的田野里,望着山脚下延伸向远方的柏油马路,发出一声逃离钢筋水泥城市丛林的悠然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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