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奥特曼和她

我叫言深,我认为,在爱情里不分长幼。小孩子也有爱情,他们的爱情叫做承诺。大人当然也有爱情,他们的爱情叫做责任。大人比小孩大,所以他们的爱情理所应当更加沉重。

这是我和奥特曼和她的小小故事。

河边的石滩上,伙伴们都在兴致高昂的和“横行霸道”的螃蟹争斗。阳光热辣辣的照着,像是愤怒的厨子,想要把锅里的一切活物烤焦一般,阳光热得发烫。奈何对露着腚的伙伴们来说,螃蟹是烧心,太阳只是烧身。

“阿深,快快快——拿网来”肥仔左手提裤子,右手不停向我招呼。

“喔,来了”。

我拿着网,慢吞吞的朝他走去。刚到身边,手里的网咻一下被夺走。肥仔如愿以偿,我功成身退。

他笑得露出肉乎乎双下巴,我不知道该笑些什么,因为我的开心不在岸的这边,而在岸的那边。

“不知道,奶奶到集市上没?它们不会真的要离开了吧,奶奶会不会帮我把它买回来?”我将双脚都伸进河里,拨弄着脚边的小鱼暗自揣测。

回家的路上,伙伴们挎着满满一箩筐的螃蟹,笑声在尘土飞扬的路上飘荡,行道树的叶子被震得扑簌簌往下落,风迎面吹来,落叶载着笑声飞到到了很高的天上。

“阿深,怎么啦?”小鬼搂住我的脖子问道。

“我奶奶说,今天会帮我买‘泰罗’奥特曼。。。”我支支吾吾回答道。

说完,我自顾回了家,留下一头雾水的小鬼和开心的伙伴们。是啊,马上要收到梦寐以求的“奥特曼”,为什么开心不起来呢?

推开门,爷爷坐在火塘边,拿着烟斗朝天空吐烟圈,我跃过火塘,冲破爷爷制造的迷雾,一把拉开奶奶的房门。

房间空空荡荡,奶奶没有回来。爷爷在身后大声呵斥我的冒失,声音之大,足够让家里那懒猫魂不附体的窜到屋顶猫起来。

只是,我没时间理会爷爷的责骂,又马不停蹄的跑到阳台,眺望着路的尽头,细数每个路过的身影。

屋子后面的桂花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花,花香悄然间弥漫整个屋子。我坐在阳台,香气就像麦浪一样,一波又一波涌来,不一会儿,眼睛不争气的闭了起来。

醒来,眼前已不是路的尽头,换成了无尽的黑暗,我摸了摸身边坚实的墙壁,打开灯,一个浑身通红,长着银色脑袋,一对弯月般牛角的奥特曼躺在我身边。

时间太长了,我已经忘了当时是怎样的欣喜若狂,只记得抱着奥特曼摆弄了好久,最后搂着它沉沉睡去。

奶奶告诉我,三只小奶狗已经卖出去了,卖得的钱刚好够买奥特曼——这是奶奶和我约定好的,卖小狗换奥特曼。她说,我的奥特曼是集市里的最后一个,我是幸运的,只是,那三只小奶狗,不知道幸不幸运?你要好好对它,这样别人才会好好对那三只小狗。

那次,我第一次深刻的知道,要得到一件东西是需要拿价值等同的东西换取的,心爱的东西就要拿心爱的东西去换。

毕竟是拿心爱的东西换回来的,我每天都把它带在身边。我们睡觉在一起,上学也在一起。我把它藏在书包里,下课就拿出来,小鬼和肥仔还有班上其他人都会跑来看。每到那个时候,开心总会相伴而来。

不过,我几乎不让他们碰的,谁知道,毛手毛脚的他们会不会把它弄坏呢?

炫耀一番之后,我就会用奶奶给我织的手帕把它擦一擦,再装到书包里。我的始终提醒自己,要好好待它。

有一次班上组织去郊游,我照例带上它。午餐的时候,我把它放在身边,小鬼靠过来说,他想借过去玩一会。当时,要是我没有借就好了,可是,时间怎么会允许人们回头呢?

小鬼拿着奥特曼就跑到其他同学跟前炫耀。他搬弄着奥特曼的四肢和头颅,引来一阵阵喝彩,自己则在喝彩声中忘乎所以,把我们的约定抛到脑后。

观众的情绪,因为小鬼一次次操控奥特曼完成不可思议的动作,而居高不下。

只见小鬼又按着奥特曼背后的电源开关,奥特曼的双眼随即迸发出骇人的红色光芒,一如电视中那般威风堂堂,观众们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幽静的山谷在掌声的推波助澜下,显得热闹非凡。栖息在谷中的鸟拍着翅膀从树枝上跃起,蝉不甘寂寞,也开始大声的叫嚷起来。溪边的草,草里的花,花上蜜蜂,蜜蜂身边的蝴蝶,都躁动起来,似乎在为刚才的一幕欢呼雀跃。

小鬼笑得脸色潮红,告诉大家,他还能让奥特曼摆出发射电波的姿势,众人纷纷鼓掌叫好。甚至连草丛里的花都献出自己美丽的花瓣,以示支持。

满头大汗的小鬼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奥特曼的两条腿摆弄好了,现在只剩下两只胳膊了。

花瓣在蓝天下舞得起劲,大家在绿树下笑得开心。

小鬼小心翼翼扳动奥特曼的双臂,眼看就要成功,突然,奥特曼的双臂伴随“咔——”的一声脆响,与身体分离。

舞动的花瓣跌落在地,众人的笑声戛然而止,整个山谷只有蝉还在扰扰。

知道消息的我,跑到事发地和小鬼扭打在一起,搞得两个人都鼻青脸肿后,捡起失去双臂的奥特曼,撕破人墙离场。

丧气的拿着失去双臂的奥特曼回到家,奶奶问清了缘由并没有责骂,她叫来爷爷,爷爷嘴里含着烟斗,双手则帮我把奥特曼的双臂接了上去。

不多一会儿,奥特曼就被爷爷修好了。

奥特曼是被爷爷修好了,可就算手巧如爷爷,也不能帮我把我和小鬼的关系修复好。

自此以后,我便开始了一段漫长而孤独的岁月。

出了郊游那场事情以后,奥特曼的眼睛不再可以迸发出炫目的红光,它不再能够为我带来赞叹和荣光,大家都离我而去。我的生活一如奥特曼那双黯淡的眼睛,失去了光彩。

还好,我们还有彼此。于是,我比从前更加依赖奥特曼,更加爱护它。不再把它拿到人前,让它静静躺在书包里,坐在饭桌上,伏在温暖安全的被窝里。

无聊了,我就对着它说话,它完全听进去了,因为它没有告诉我,它没有听进去。

这天,我照常坐在左边,把书包放在同桌的空书桌里。谁知道,下课上个厕所的功夫,书包居然被人丢在了椅子上,而空书桌则多了个新书包。我气急败坏的吼道:“是谁动了我的书包?”

大家看到已经很久都不说话的我,突然那么生气,嘈杂的教室居然陷入一片死寂。

“对不起,是我动的。”

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弱弱的从教室门口飘进来。

大家齐刷刷的把头转向她,教室又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这时,班主任牵着她走了进来:“她叫叶君兰,以后就是你们的同学了,大家欢迎”。

掌声响起来,窸窣声不绝于耳,教室重新焕发生机。

“言深,新同学就坐你旁边了,多照顾一下新同学阿”老师走之前叮嘱道。

意外的小名叫——不讲道理。它可能突然来,可能突然走,随心所欲恣意妄为。所以,你永远摸不准它的脉。当你觉得它的到来会带来不幸时,它却让你笑口常开;当你觉得它的到来会带来幸运时,它又总让你悲从中来。因此,意外到来的时候,学富五车的哲学家们总是无奈的告诉我们——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不管我接受与否,意外总归还是来了。我的生活又一次发生剧烈的震荡,对于这个意外带来的一切不可挽回的后果,我都无法拒绝,因为“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我在学校的生活从两个人——我、奥特曼,变成了三个人——我、奥特曼、同桌。

虽然我十分抗拒三个人的生活,因为,这就像日本在钓鱼岛插上了日本国旗一样令人冒火,但所幸我的同桌不像日本那样不顾史实,还是给了我对这片土地的主权,所以我们可能会有点争端,可是大多数时间还是可以友好相处。

她的成绩不赖,时常在我陷入老师布置的陷阱时,救我于水火之中。作为回报,我原谅了她之前的毛躁举动。

转眼间,她已经来了五天。这五天来,我们几乎没有讲过什么话。

今天是星期五,轮到我们小组打扫教室,平常我都不参加。不参加的原因有两个:一是我不住校,得提前回家;二是我们小组只有我和奥特曼两个人,根本不能完成。我把这个当理由,老师总能免了我的“清道夫”工作。

一如往常,我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走到教室门口,忽然被卫生委员拦了下来,说今天到我值日,说是现在我们小组已经有三个人了,得承担班级的义务。

为了少和他说两句话,我听到一半就离开了,径直走向扫把堆,捡起扫把就是一阵猛扫,颇有一股少林寺“扫地僧”的韵味。

不多一会,人都走了,只剩我和同桌恪尽职守的扫着地。

“喂,你过来一下” 她重重的呼唤道,像是下了很的大决心。

我走了过去,疑惑的问道:“干嘛?”

“倒垃圾!我一个人抬不了。”

“好啊”。

说话间,我提起了垃圾篓的一只耳朵,等着她拎起另一只。

抬着一箩满得要出来的垃圾,走廊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脚步声在回荡。我第一次觉得三楼到一楼的楼梯那么长。

下了楼,我们穿梭在长满雏菊的花坛之中,雏菊的花香把两个人包裹于其中,还有一些嗡嗡作响的蜜蜂。在尴尬的无声的气氛当中,连以前最烦的嗡嗡声也格外悦耳,我有意无意的用衣服蹭那些花,蜜蜂被这一举动惊得飞起,嗡嗡声愈发壮大。做完这一切的我,终于不再感到那么那么压抑。

忽然,在我暗自得意时,一只吓破了胆的蜜蜂亮出屁股的毒针,对准我疾驰而来。说巧不巧,我正好低头系鞋带,蜜蜂的毒针恶狠狠的刺中了同桌的脖颈。同桌因为剧痛撒开了手,垃圾掉的满地都是。

接着,她边啜泣,边把垃圾捡起来,我们快速倒完垃圾回到了教室。或许是因为愧疚吧,我提议让她坐下来,帮她擦擦药。

奶奶怕我被虫子咬,于是在书包里给我放了一只药膏,我当时还嫌麻烦,现在看来,还真的得为奶奶点赞。

撩开头发,被叮的地方已经变红肿了,细细一看,一根带着毒囊的刺还恶狠狠的插在她的脖颈上,我小心把它拔了出来,然后帮她上了药。

她向我道了谢,我心里向她道了歉。关了教室,出了校门口,在十字路口分开了。

周一,我发现课桌里多了一盒饼干,饼干上面有一张白色纸条,上面写着“谢谢你”。

还没等我想出是谁的好心意,上课铃就响了。老师叫我们拿出美术作业本,画一幅书本自己最喜欢的插图。

同桌翻到书上的14页,认真画了起来。那是一幅至今为止,我最喜欢的图。

画好之后,老师叫组长收作业。身为我们小组拥有土地主权的人,这回的作业当然是我来收。收作业的时候,我发现,同桌的作业本,有一张空白页少了一块,一下子我就明白了“好心人”的身份。

碍于老师在讲课,我按耐住自己,认真的听老师讲课。

收到作业的老师说:“画画是一件走心的事情,心到了,画就会好看,越用心,画的越好看……”后面,他好像还讲了很多,可我好像是睡着了,什么也记不起来。

下了课,我确认了“好心人”的身份,她果然就是我的同桌。

真心是可以换真心的,这项交易完全符合规定。

我们开始传纸条,具体内容记不清了,但可以清楚的知道,里面的内容面面俱到。我们之间无话不谈,甚至到后来,我都让她把我的奥特曼带回家玩。

借出去的时候十分担心,不过后来她用事实证明了,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我开始期待星期的星期五和星期一。因为星期五,我们不用纸条就可以交谈,而星期一,我们能够遇见,然后重复写纸条——打扫——分别——见面。

那个时候,“再见”就是再见的意思,它充满了希望。

“这个星期的星期六是我的生日,他们都来帮我过生日,你来吗?”

一张纸条掉在我桌面上。

“当然去啦”。

我把纸条丢了过去,看她打开纸条,露出开心的模样以后,趁老师不备,给了她一个超级夸张的笑脸。她噗嗤——笑出了声,老师机警的回过身来,我们一秒收起笑脸,硬挤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学习脸来。

叮叮——

下课铃响起来,拿起书包,我和奥特曼相伴回家。不觉间,它已经陪了我三年,三年来,不管刮风下雨,它都在我身边,像是一个不离不弃的老友,更像一个沉默寡言的守护神。有它的地方,我总是敢勇往直前。

走在狭长的小路上,路过结满瓜果的瓜架,趟过疾驰的沟渠,双脚饶有节奏的踏在长满青苔的石板上,我和奥特曼的身影被火红的夕阳拉的老长。我们就这样踩着自己的影子,满怀心事的走着。

“要送她什么礼物呢?”

走着走着,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我停了下来,影子也停了,打在我身上的霞光也停了,只有风还在灵动的飘摇。

想清楚了,我便飞奔回家,把礼物包装的漂漂亮亮的。包礼物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总浮现出一个画面——

那是老师叫我们画画的场面。小兰把书翻到14页,那是一幅插图,画的是一个男孩在花丛里抓蜜蜂,一个女孩在旁边笑。她画的如此认真,一笔一划,似乎都倾注了她所有的气力和心思。

如果老师的说法是对的,一个人画得越用心,他的画就越好,那么我认为,小兰的画已经无人可以超越了。

面对这样情义,根据交易的“公平原则”我必须把我的奥特曼给她。

小兰生日当天,人很多,礼物也很多,我深以为是的奥特曼,变成了沧海中最不起眼的一粟。我能怎么办呢?——“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那天晚上,我记不得自己吃了几块蛋糕,说了多少胡话,但她的每一句话,现在我都能够如数家珍。诸如,她尴尬的和长辈寒暄,支支吾吾的打发不会克制的同学,此类等等。

其实,我最记得的是,她从浩瀚的礼物海洋中,准确的挑出我的礼物——或许是我的包装过于奇葩,或许这就是一个意外谁知道呢?

不过她确实挑出了我的礼物,并把它还给了我。

她拉着我一起把同学送回家,然后带我到她家门前那块草地上,认真的和我说了把奥特曼还给我的理由——

她知道奥特曼对我的重要性,知道它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它。所以决定还是还给我。

我那时没想到,小女孩的心思居然这样细腻。因此,只是一味傻愣愣的把奥特曼给她,在我看来,最重要的东西就是要给最重要的人嘛。

不过后来实在拗不过她,于是,便把奥特曼的两只坏胳膊留了下来。

解决了礼物问题,我们两个看起了星星。

没有看错,确实是看星星。这样说来似乎有点强装文艺的嫌疑,不过我们确实看了星星。

那晚的星星巨亮,那景象犹如海水倒流,每滴水化成一颗钻石,浇灌夜空,散落成河,溅起成云,挂在天空幻灭。不时有星浪迭起,星澜壮阔。

“以后长大了你会记得今天吗?”

“你会吗?”

“我先问的!”她嗔怪道。

“我一定记得,我还要写在我的书里,让所有人看到”我笃定的回答。

“呵呵呵,真好!”

“对啊,真好。”

她的笑,真的很好看,就像那晚的星星一样。

长大就像一个意外,说来也就来了。一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怎么也不够用了。

长大的过程中,我和小兰都对彼此说了再见。这个“再见”成了再不见的意思,它充满了绝望。

我也换了好多玩具,各式各样,有飞机、坦克,还有奥特之王、奥特之母,可是没有一个陪我三年之久。

前几天,奶奶整理房间的时候,从爷爷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对奥特曼的手臂。这对手臂还是那么新,爷爷总是为我留着那些珍贵的东西。

不过它的身体不知现在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呢,不知道这对手臂有没有连上身体的一天呢?或许吧?呃——嗯,或许吧!

这对手臂用一张纸包着,纸上,是我那时写的东西,虽然寒颤,但大家看看,开心一下也好,内容是这样的:

我想,你听不懂我说的生日愿望——你陪我一起数清满天繁星;

我想,我也听不懂你说的做个朋友——一个喂饱日记本的朋友;

今天,夜空真是下了一场好大的流星雨。

或许,你发现我藏在流星尾巴里的小小心思了吗?

那么聪明的你一定一眼就看穿了吧。

呵呵,没关系没关系,我以后会在咱们第一次见面的小树下——

那时,树可能已经参天了,我应该也是。

树下的木椅……

对了对了,我以后坐在那里等你。

内容很简单,可现在看来,我的心情却复杂得紧。

对了,后来我和小鬼冰释前嫌了,那家伙和肥仔,现在都成了孩子的父亲了。

他们老问我:“你女朋友呢?”

我每次都是靠耍赖蒙混过关。

快啊,时间真心快。

晃神间,我居然走到了以前和小兰约好见面的地方。

当年的大树确实参天了,我也是。摸摸口袋,我把那对奥特曼的手臂埋在了树下。

刚想坐下来,却发现,那把木椅已经烂了。

看来我真的得走了。

拍拍奥特曼手臂所在的地方。

“我走了”!

我对它说。

“我真的得走了”我对木椅和大树说。

一阵风刮来,我来去时的踪迹和我说的话,什么都没有留下……

(完)

图片发自简书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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