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上的凶杀案

(图片自摄)

这个小镇有一个奇异的人,说他奇异只是因为他拥有一项奇异的能力。然而这个人却并不因此在小镇上受到大家的崇拜抑或尊敬。事实上小镇上的每个人都安居乐业,唯独他成了一个无业的游民,靠着街头巷尾的食物和我的施舍度日。他奇异的能力来自他那双奇丑无比并且可能让人感到惊悚的眼睛,它是常人的两倍大,而且极不协调地向外凸出,好像一低头就要掉落出来一样。但这样的事从未发生过。镇上的人都叫他金鱼眼,我见过那种眼睛像长在身体外边一般的金鱼,我也这样叫他,他并不为此生气。

我和金鱼眼最初并不熟悉。初来这个小镇,我只是一个面包师,在小镇的东面经营着一家规模不大的面包店。我的面包店毗邻着一口深井,每天一早有许多人要从我的店铺门口经过,推着小推车或挑着两空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去接清晨时候的井水。我的生意因为地理位置的得天独厚而十分火爆,不多久我就感觉自己几乎快认识了整个小镇的居民。

那是我在此定居还不到一个星期的黄昏,落日的余光洒在我的面包摊上,像给它们重新抹了一层黄油。我正低头挑拣一些已经不新鲜的面包,准备分发给小镇上流浪的猫和狗。我一直这样做,这是我在定居于此之前就早已有的习惯。然而我一抬头,突然发现身前有一个身影。它在那,我却丝毫未感觉到它的到来。阳光正斜射入我的眼睛,我眯起眼才大致看清这个人的轮廓。后来我看到那一张被蓬乱的头发遮挡了一半的脸,看到那向外生长的眼睛,那比常人稍大的瞳孔像我在一个漆黑的夜里看见的海。我确实吓了一跳,哑然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开始有点结巴地说话。

“你是要……要买面包吗?”我说。

“我想,可是我并没有钱。”他看着我,这稍微让人有点不适。

我第一次遇见这样的顾客,茫然了好一会儿想不出来怎么回答。但我看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模样颇有点动了同情心,我想他或许只是一个路过此地的流浪汉吧。于是我递给他两个面包,并表示这是免费的。他看着我,像是颇为惊讶。那时我忍不住好奇地再次去打量他的眼睛,起初还是像感到突兀般地感到害怕。但后来我不去看他整个的眼睛,只注视那黑色的瞳孔,便渐渐感到自己被一种迷人的魔力攫取着,仿佛要融化,被吸噬进去。然而我什么也看不见,连自己的影子也看不见。他向我微微屈身说了句谢谢,便转身向小镇的西面离去。我望着那背影,那拖沓的摇晃的影子,突然对这个人产生了兴趣。

小镇上的李阿姨也许之前在一旁远远看着,这时用比平常略快但又的确不快的步子走进我的店里,打着手势让我凑近她。她压低声音说:“你以后不要再和刚刚那个人打交道了!”每个字都那么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里,同时每个字又都让人疑惑。“为什么?”我说,这更让我好奇了,隐隐感觉金鱼眼是个不一般的人物。“和他在一起不安全,这人最喜欢窥探别人的秘密了。反正你记住我的话,别理会他就行。”李阿姨撂下这些劝告便转身离开,我想她是出于好心的,但本能让我将淡漠这些劝诫视为一次刺激的冒险。

我再次碰见金鱼眼是在一个周末的晚饭后,那时我离开自己的店铺向着小镇的西面开始散步。我开始散步的时候正欣赏着一段日落,夕阳像烧红后的圆形铁块,依然能感觉到它的热度。我散步的时候喜欢低着头,偶尔抬头看看前方。在我再一次抬头的时候,我惊讶地发觉太阳已经消失了,我的心里涌上一股失落和淡淡的凄凉。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我的前方一动不动,像一颗树的影子一般,像在等着我靠近他。

“你好啊!”那个身影隔着一段距离对我说。

我已经发觉那是金鱼眼了,我看见了那个蓬乱的脑袋和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依旧能感觉到丑陋的脸。他的形象在我第一次看见他时就已经注定是个无法抹灭的记忆。我走过去说:“你好。”同时又预感到一种谈话不知如何继续的空虚感。

“你喜欢喝酒吗?”他问。

“还行。”尽管这个问题问得突如其来。

“愿意接受我的邀请吗?我还有最后一瓶自己酿的好酒。”他说。我想他是要找我谈论一些东西吧,显然他对我是感兴趣的。那一刻李阿姨的话突然从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我想,这个人也许会以灌醉我的方式来窥探我的一些秘密,但说实话我从未觉得自己有什么可以向世人隐瞒的。我做的面包好吃的原因全在于自己的手活而非一些不可轻易示人的秘方。

“可以。”我说。便和他并排走着。他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我预感到那是他的居所。

我们去向小镇的西面。在小镇的西面也有一口井,看起来要比东面的那口井更为老旧,也更荒凉。井外壁的四周铺了一大圈麻石,杂草一株接一株地从石与石的缝隙间长出,然而都不及小腿高,显然是受着一定的清理。井上有一棚架,架上已经攀满了植物,成了天然的荫蔽。从棚架底下过时,能感受到微微的晚风,带着一点荒凉而萧瑟的氛围。金鱼眼让我在棚架下别动,自己径直走向十几步远的一个木石结构的小屋,不一会儿从木屋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一瓶酒和两个青色的小碗。

“他为什么不请我进去呢?”我想,想象着小屋里的摆设和面前的他的联系,觉得不去的话也罢。

我们坐在井旁的长条麻石板上,身子靠着井的外壁,大腿的皮肤感受着石板传递的清凉。天色已黑,清瘦的月的一角透过棚架的碎隙投进眼里,风从平滑的叶子表面流过。

金鱼眼最先谈起这口井的故事。

这的确是一口旧井,拥有的几乎是东面那口新井两倍的历史和一个凄美的故事。曾经井边的不远处住着一户人家,一对年近半百的夫妻携一个正当年华的女儿。女儿恋上了一个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小镇顾客。那是个善良可爱的小伙子,在离开小镇之后依旧不断地给她写信,留下一大堆暖彻人心的甜言蜜语。年轻人不久后再次来到小镇,在和她度过了一个月的朝朝暮暮之后的一个黄昏突然离去,但依旧留下了一封信。女孩满怀期待却又有些感觉不合时宜地打开了那封信,身体抽搐着开始落泪。许久许久。她安静下来,眼睛浮肿着,但已不再抽泣。她缓缓地将信叠好,小心翼翼地,然后放进最贴近心的那个口袋。她来到井边,就在井上坐着,一动不动,眼睛看着黑黝黝仿佛静止的井水,长发向颈的一端垂落,但依旧一动不动。

金鱼眼说:“我第二天看见她的时候,她正湿漉漉地躺在井边的麻石板上,许多人围在旁边,她的母亲哭得快要晕过去了。”我有些黯然神伤了,感动与伤心像翻涌交织的浪潮,我想如果不是和金鱼眼呆在一起,我一个人看这故事是要哭的。沉默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道:“后来她的父亲在她胸前的口袋里发现了那封信,才明白了事情的缘由,那时那封信还有一小部分尚未湿透。”

我想这件事值得我们默默为它伤感十分钟,于是大约那么久,我和金鱼眼都不说话了。大概过了那么久,我发觉一小片月光静静落在我的胸前,我对金鱼眼说:“我们换个话题继续吧。”然后我喝下了整整一碗的酒。

金鱼眼在谈及自己之前依旧补充着那个故事。他说后来镇上的人开始不来这口井里打水了,他们总觉得那不干净。如此许多人开始商议着要再掘出一口井来,连地点都想好了,就在小镇的最东面。也就是在我现在的面包店附近。新井掘成之后,这片旧地就更受冷落了,连女孩的父母都因为害怕睹物思人而从这搬离了。但金鱼眼没有。说到这,他也张大嘴喝下了一大口酒,然后用一种奇怪的语气问我:“你来这里的时间也不短了吧,有没有听人说起过要提防着我?”那语气仿佛他早已经知道会有人这么说一般。

我觉得也不必隐瞒了,便说:“有人说过,说起你喜欢窥探别人的秘密。但我不怕,我觉得我没有什么秘密,也不惧怕任何人窥探。”

他看着我笑了,然后开始说道:“我有一种特别神奇的能力,不过大多数人都不愿相信,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愿相信。那就是当我在和一个人谈话的时候,我只要一边和他说话一边看着他的眼睛,他的所有的潜在的想法我都会不知不觉的感知到,就好像对方要说的话里就已经包含他那些潜在的想法一样。有时候我尽量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便在和别人说话的时候转移注意力。但一旦如此我发现谈话便不能继续了,因为我发现自己无法继续接话了,我只能再看向那个人,但同时又看到了许多他并不想让人看到的东西……你能理解我的意思么?”

我颇为金鱼眼的话所惊讶,不一会儿突然又有了一丝冷栗的感觉。我不知道该不该去相信他的话,也许他说的是真的,毕竟许多人都说他有窥探别人秘密的能力。但也许我更希望那是假的,我说不准。“你真的有那能力?”我问。

“真的。”他点点头,声音很轻却让人信服。我想我没说话但已再次表现出了我的惊讶,发出一声很轻的慨叹,却是我足够震惊的表现。我的第一反应是开始思考这种能力如何体现出来。在和你谈着话就把你看透了?怎么做到的?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总之很神奇,我觉得世界之大真的是无奇不有,如果金鱼眼说的的的确确是真的的话。不过,只当那是真的吧!这个时候本已经是深夜了,但我却亢奋异常,我早已不想回到那个面包店了,或许明天它要歇业一天了,但今晚是个神奇的夜晚。

金鱼眼说:“但你是我唯一一个没有看出任何东西的人。”

我又霎地疑惑开来。

“或许你是真的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吧。和你第一次交流我竟感觉到有点别扭,我早已习惯在对别人了如指掌的情况下交流,那一次你突然让我感觉到了不一样。而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和你这样的交流是最具快感的,最刺激的。”

“那你这种能力是什么时候有的?生来?”我问。

“我也想不起是哪天了,就像每天都来那么一点一样,无知无觉地,直到有那么一天我才突然发觉自己已经有这种能力了,连自己都敢不相信。”

他拿起青色小碗发现酒已不多,便伸手去拿酒瓶,但发现也空空如也。双手颓然地摊在地上,颇有些无奈。他说:

“我以前是个酿酒师,我觉得自己干这行还是干得不错的,至少当时小镇上许多人都喜欢喝我酿的酒。但自从他们发现我会窥探别人的秘密之后,几乎每个人都开始疏离我,尽管我告诉他们绝对不将自己知道的事公开。也有几个嗜酒如命的家伙不怕我,他们是酒鬼,还不时偷偷来我这买酒,但自从有过一个人在拿着酒回去的路上被自己老婆砸破脑袋的事情发生后,来我这买酒的人越来越少。后来也就没了。那段时期我一直用这口井里的水酿酒,那个女孩死后,我试过用新的井水来酿,但总酿不出之前那种火候,从那以后,我也就不再酿酒了。也因此没了工作,小镇上……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让我为他工作……”

我大致知道为什么他会流落到这种地步了,这显然不是他的错了。但我也很难说小镇的居民们是否有错,毕竟我觉得有秘密的人都有权守住自己的秘密。这场谈话看起来不像两个人的谈话,更像他一个人的独白。或许他很久都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么多话了吧,而一碰上我就要说个彻夜,将身体里每个部位蕴藏的语言都说出来。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出一个人内心想法的那天。是个清晨,我正要赶去吃早饭,在路上碰见了匆匆往回赶的李玲。李玲是个漂亮女人,却一大早地往家里赶。于是我拦住她和她说话。我问,你一大早的这是要去哪啊。她说,我刚晨跑完回家。她的脸有点红,喘气也比平常急一些,很像跑完步的状态。但我看见她眼睛的时候,我脑子里莫名其妙地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她是刚从王刚家里回来的。这个想法我也不知道怎么冒出来的,自然而然却又吓自己一跳。我问,你是不是到王刚家里去了?她的眼睛倏地睁大,脸一下全红了。我一抬头又刚好瞄过她的眼睛,脑子里又突然蹦出一个想法:她和王刚睡了一觉。这个想法让我一下子战栗而又感到一片混沌。她瞪了我一眼,说你放屁,便气冲冲地走了。我站在那愣了一会儿,绞尽脑汁也搞不清事情的走势。走路和吃饭的时候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我觉得我可能是猜中了她的心思。那天上午我又碰见了王刚,便故意走上前去和他套近乎。我对他说,王刚啊,你今天走路都打哈欠,是不是昨晚夜里干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啊。你瞎放屁,他说。我偷偷去看他的眼睛。他又说,昨天没睡好。王刚的眼睛又让我看到了那个之前冒出的想法,我那时明白了,那不是什么想法,那就是一个信息,我没有进行任何思考就有了。后来我又碰到了刚出差回来的李玲的丈夫,便一番好意地向他告诫一番,谁知他转脸骂我嘴长闲话多,没事爱瞎猜,搬弄是非。我看出来那是李玲先告状的结果,那时我已经开始沉迷于看一个人眼睛内蕴藏的信息的奇妙的感觉,我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出去一趟勾搭上了一个王小姐。他一听慌了,脸色都变了,他是一个很怕老婆的人,一下子就要求我不要说出去。我当时惊讶了,没想到我说出来的是真的,我开始确确实实相信自己有了一种神奇的能力了,但我同时也决定隐藏这一事实。然而后来时间一久,镇上每个人多多少少被我发现了一点东西,他们觉得这事很奇怪,最后他们觉得问题在我,的确如此。我有时候听到他们讨论说,看金鱼眼的眼睛有一种被吸进去的感觉。但他们一看到我就不继续说下去,各自离开了。我觉得他们大概能感知到我有一项特殊的能力了。渐渐地,我发现自己被他们孤立着,我有时候感到一种无助不安,好像随时要消失一样,一直到现在。”

金鱼眼讲完后,我有一种空旷荒凉的感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不说话。有一阵我听到他在稍微急促地喘息着,我想他可能在流泪,但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我只能沉默地表示理解与同情,毕竟它对孤独还是有所救助的。我们就这样坐着,一直到天快亮了,有一阵我可能睡着了,但记不清了。那段记忆像团浓厚的黑雾,我能明显地发现它的存在,但一靠近它便感觉茫然没有头绪。

但无论如何,我竟和金鱼眼成了朋友,在大街上公然和他散步交谈,我也知道他那双眼拥有的奇妙的能力。尽管我受到越来越多人的警告,尽管我的面包开始渐渐卖不出去。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我发现自己也早已被小镇的居民孤立起来。回想我之前受欢迎的那些日子,自己颇有无常的慨叹。夕阳每天快要逝去的时候依旧驻足我门前的街道,我望着一些影子在地上走来走去。许多人从我店的门前走过,像萧瑟的秋风般刮过。

有一天,小镇换了一位新镇长。这本来是一件大抵没有多少人关心的事。但镇长决心要为小镇带来一些变化。不知是谁告诉这位新镇长金鱼眼拥有一项奇妙的能力,镇长很是感兴趣,便派人找来金鱼眼,在自己的办公室接见了他。镇长戴着一副厚厚的墨镜和金鱼眼交谈,金鱼眼只看见那不断做变形运动的两片嘴唇,看不见任何表情。他与我讲到此时不由得为镇长那滑稽的表现发笑。镇长想借金鱼眼这一神奇的能力让小镇变成在任何一个角落都没有肮脏邪恶存在的大同之地。但金鱼眼明白这就是赤裸裸的监视,他并没有同意,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然而小镇上每个人都惊愕于金鱼眼被镇长接见这一事,情况到他们那就变成了:金鱼眼与镇长之间存在某种邪恶的勾当,这种勾当定会无情地侵蚀他们。

镇上的居民从此一看见金鱼眼便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远远躲开,似乎视线不想触及他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甚至是影子。在金鱼眼看来,所有人不再是漠视他,而是害怕他了。许多时候,金鱼眼似乎在用哭泣的嗓音对我说:“我宁愿被人漠视,也不想他们躲着我。”那时的我和他一样感到荒凉。

然而事情总是不断地出人意料。

金鱼眼一天醒来的时候在门口发现了一箱酒和一封信。酒是他最喜欢的酒,信封被一块石子压在酒箱子上面。他先拆开了信:

金鱼眼,原谅我们之前那样对待你。我们在反思,窥探一个人的秘密或许不应该受到如此之重的惩罚。我们觉得是可以给你一个原谅你的机会的,可能大家还不会一下子适应和你像以往那样打交道,可能你会觉得我们依旧在漠视你,但请相信,我们在试图原谅。

一箱酒,愿能稍微安抚你的伤痛。

署名是许许多多不同的笔迹,是李玲,是王刚,是李阿姨,是小镇上许许多多的居民。

那天金鱼眼在黄昏时分十分激动地跑来找我。“咱们喝一杯吧!”他说。他那激动的样子差点让我以为他疯了。也不等我细问,他便拉着我走了,走向我们上一次也是第一次喝酒的那个地方。一路上他兴奋得想滔滔不绝,但老是被自己不灵活的舌头打断。

金鱼眼在那天的确发现大家对他的态度改变了。他从他的小屋里出来,大家不再是一看见他就远远躲开,许多人从他身边显得不自在地走过,没有人去和他说话,但有几个人微笑地向他打了招呼,这已经让金鱼眼十分满意了,尽管他们仍在逃避与他对视。他把那封信拿给我看时我已经明白了,我觉得今晚不失为一个庆祝的好机会。金鱼眼好久没喝过酒了,他的酒瘾老犯,有时候他含着一口水在那寻味,然后伴着幻想中酒的味道下咽。但是,今晚我们可以畅饮一番。我对他说,他哈哈地笑了。

当天的夜色黑得彻底,月亮不知被哪一片乌云吞没。天空仿佛一般稠密一般疏朗,疏朗的一端几颗渺远的星发着微光,月光大概被藏在稠密的那一半天空后面。一夜无风,但这不影响两个人的畅饮。

最后醉意与困意一齐袭来,我们都倒下了。那是很迷幻的一个夜晚,我始终只记得我们开始喝酒,然后喝着喝着一切都陷入了混沌,酒香如夜色一般迷幻。我总感觉在那迷幻之后有一段存在的记忆,但我无法触及。

我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了,金鱼眼躺在我的身旁。我一开始被肌肤触及的凉凉的水意唤醒,醒来的我发现身子的一部分被水湿透了。而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大堆人,镇上的居民将我和金鱼眼围了一圈。我惊愕地看着大家,大家似乎也很吃惊地看着我。我这时注意到金鱼眼还没醒来,他全身湿透地躺在那一动不动。

我莫名地感到一种恐惧,小镇居民一个个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我。我伸手去碰金鱼眼的身体,然而他一动不动。他原本黑色的脸庞在此时显得像水泡过一般的死白,或者说显得有些发紫了。我的心一吓,像被人突然用一只穿透我身体的手紧紧扼住。

金鱼眼死了。

他们问:“这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你杀了金鱼眼?”

有人说 :“金鱼眼虽然喜欢窥探人的秘密,但不该死啊……”

“唉,我为什么没有早一些在井里发现他呢,也许他还能活下来……”

“是不是你害了他?”

“你和金鱼眼是好朋友,你不是蓄意的吧?”

“是不是因为昨晚喝多了?”

“我相信你不是有意的……”

“你可能只是酒后失手……”

“你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吗?”

我听到自己大脑内一阵剧烈的回响,声波的不断扩大让颅腔仿佛要炸裂了。我想站起来,但四肢软绵绵地摊在地上。一种巨大的恐惧笼罩着我,又将我从内而外地掏空。我听到自己急促地喘息着,我的身体不时地剧烈抖动。我仿佛看到自己在扒开自己的脑袋找寻昨晚的记忆,我奋力想钻进去……我想我是绝对不可能杀死金鱼眼的。然而四周的声音不断挤入耳朵里来。“你可能只是失手……”“喝醉了什么都干得出来的……”“这不全是你的错,你肯定不是有意的……”

我记不起了!

记不起!但我肯定不可能杀死他的!那只可能是个意外!

“对啊,失手导致的意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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