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

吴见知

在表姐国庆节那天给我送来一条宠物狗时，我很惊奇也很高兴。从此我也有条很可爱的宠物狗了！

表姐把狗一送来就要走。狗也要跟着他们走。表姐说：“这样正好！”叫我从她的手中把狗接过来抱回家，这样狗会很快地跟我熟识起来。因为狗在完全陌生没有熟人的地方会很快黏上第一个同他亲近的人。

但真要熟识起来并不是这么容易。我刚把狗放下，狗就不认我了。而在我把狗抱上楼时，狗在我怀里还是挺温顺的。晚上，我妻子把女儿两年前穿的一件很漂亮的棉袄给它当被子，可他偏偏要龟缩在沙发下面，我几次请他到沙发上来，他都不肯出来。我遇到了一个有时人与人之间会出现的问题——无法沟通。在我和狗之间有一堵墙，并且这堵墙是隔音的。即使不是隔音的，也与隔音的没区别。我不懂狗语，狗不懂人话。我无论说什么，费多大的劲，狗都听不懂，也不听。我对他笑，给他东西吃，想方设法取悦他，狗就是不理睬，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我围着他转，尝试着用手去抚摸他，而他或紧蹙额头，眦牙瞪眼，面目狰狞，或发出只有遇到攻击时才有的怒吼，或张口来咬你，吓得你赶紧躲开。女儿想尽快和他建立良好关系，遭遇也和我一样。尤其气人的是，小狗第一次和从未谋过面的狗，不管是大狗还是小狗，也不管是宠物狗还狼狗、牧羊犬，一见面就打招呼，握手拍背，一见如故。

表姐打电话问我与狗相处得怎样，我如实相告。表姐在电话的那头大笑，说过几天就会好的。我女儿在一旁笑我像个孩子，说我又傻又可爱，还说狗可能是听不懂我的咸宁话。女儿言之有理。小狗在表姐家听到的都是武汉话。也许狗还需要个翻译，也许狗还要学会听不同的方言。看来做宠物狗也挺难的。于是，我操着不很标准的武汉话同小狗交流，但小狗依然是那个态度对我。狗的一双眼睛始终在眼观六路，一对耳朵始终在耳听八方，提防着我们，怕我们谋害它。

随着第二天的到来，我与狗之间的这堵墙逐渐被我的真诚溶解。人与狗之间的墙，假以时日，通过厮磨就能消解；人与人之间矗立着的这堵厚实的墙，却没这么容易推倒。这或许是人类拥有智慧的悲哀吧。早晨一起床，我就趁狗不注意强行把他抱起来往外跑。在外面，狗特别高兴，这里嗅嗅，那里闻闻，小尾巴竖了起来，两边不停地摆动。有时会在一个地方转圈，好像发现了他感兴趣的东西。有时像脱缰的野马，突然发起一顿狂奔，接着又突然来个急刹车。有时昂起头来雄视远方，像威风凛凛的老虎，让人对他肃然起敬。看来小狗挺会自己给自己找乐子。我一声呼叫，他会调过头来看着我。小狗似乎发现我并不是个坏人。这对我是个可喜的成就。中午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吃面条时，试着夹块肉给他吃，它闻了一下，拒绝了我的好意。“你不吃我吃！”我把肉放进自己嘴里。狗继续在旁边蹲着，看着我。看样子是饿了。我又给他一块肉，他还是闻了一下，没张口，我把肉放进我嘴里吮了一下，再给他，这次他咬住了肉。看来，他是怕我害他，对我缺乏信任。不过我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警惕性和聪明。很多狗就是因为不管谁给他食物都来者不拒，被一些狗肉贩子用药药倒，成为桌上的美味。

到了晚上，我发现狗已经完全肯定我是他可以依靠的人。我叫他坐到我旁边，他就坐到我的旁边来，甚至还上了沙发和我一起看电视。狗看我的眼神变得温柔，并且随着他对我感情的加深，他的眼神加入了一种依赖。我抚摸他时，他不再躲避，相反还会躺下来，甚至仰着肚皮任你抚摸，一副很享受的样子。这种友好的表示开始是我主动，现在轮到他主动了。他总会在你身边转，眼睛很少离开你。他不断做出进一步的表白。不用你招呼，他过来舔我的手。我到哪他会跟到哪，仿佛怕我随时会不要他，遗弃他。就像正处在热恋中的情人，脚跟脚，手跟手，须臾不大愿分开。我晚上进卧室睡觉时，他也要跟来，你不让他进，他就在门外挠门。真拿他没办法！而当我早晨起床走出卧室，或下班回家进家门时，他就举起前脚，张开热情的双臂，同时跳起来，仿佛是想与我拥抱，我把手伸给他，他就拼命地舔我的手，那种亲热劲好像他是我很长时间没见面、感情特别深的亲人，这种久别重逢使他欣喜欲狂。狗的这种举动让我感动。有时我也会把他抱起高高举起，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我的女儿也在一旁跟着闹，对小狗说：“叫爸爸！快叫爸爸！”。而当我下班到家时，我女儿就呼喊小狗：“小小（小狗到来的第一天女儿给她取的名字），你爸爸回家啦，快来亲爸爸！”我也差不多把自己当成小狗的爸爸，有几次差点说“来到爸爸这里来”“爸爸抱你”。

当狗跟我关系密切，特别是和外甥女关系密切时，我女儿就不高兴了。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胆子小，不敢主动强行跟狗近距离接触，狗同她依然很生分，冷落她，但她又非常希望小狗把她当好姐姐，听她话，和她一起玩。后来随着我上班后外面有应酬、外甥女回家上学，小狗的照料不得不由我女儿负责，而小狗也别无选择，同时她对小狗的害怕减少，因此小狗和我女儿的关系迅速升温。女儿的脸上升起了笑容和得意，特别是当小狗愿意和她一起出去遛遛，那简直让我女儿骄傲、自豪得不得了。可是当我一回家，小狗又把我女儿凉一边，黏着我。这令女儿很生气也很无奈。不过，女儿还是随时可以抱他，可以拉着他的尾巴。小狗的吃喝主要是由女儿负责，因为她不让我们管。

小狗也不总是很可爱。不时在家里拉屎拉尿，让你早晨一起床就闻到一股极难闻的臊味，使你一大早就很倒味口。这是其一。其二是，只要一听到门外有什么动静他就叫，也不管是午睡时间还是晚上休息时间，并且一叫就一发不可收拾，叫上几分钟甚至十多分钟，让你烦不胜烦。把我吵得不能睡觉还是其次，关键是使得楼上楼下的邻居也不能好好地睡觉，让人背后说闲话。其三就是，在外面溜时，不管多脏的地方他也要去打滚，弄得浑身脏兮兮的。有一次，刚洗完澡的他在外面溜达时，跑到人家的鸡笼滚得浑身是鸡屎，回到家弄得满屋是鸡屎的气味。不过，纵然有以上几点让人讨厌的地方，一家人还是愈来愈喜欢这只狗，有事没事呼唤他，叫他坐到身边来，或逗他玩，扔球让他捡。

表姐听说他在家里拉撒，特别是在中午和晚上的叫唤引起楼上楼下邻居不满，决定把小狗接回去。

表姐没时间来咸宁。十月十一日，我请一个去武汉的熟人把小狗带给表姐。在小狗离开之前，我和女儿带小狗在外面溜达很长时间，然后给他洗了个澡，还给他录了几小段录相。小狗走后，一家人一连几个星期，每天都念叨他，特别是我女儿，说着说着还洒下几滴思念的眼泪。

回想小狗临走时看我的那种无限依恋、痛苦甚至哀怜的眼神，我想到另一个问题：不管是人还是动物，若对别人产生了依赖是很危险很可怜的，容易落入被别人摆布的命运。狗换个主人容易，而人要从依赖中摆脱出来就很难，那个过程可能很痛苦。

表姐听说我们一家人这么舍不得这只小狗，表示以后只要回来，就把小狗带来。可是表姐食言了。她每次回来都是来去匆匆，没有把小狗带来。

我再也没有见到小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