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

吕成是个年轻人,平时喜欢看些书消磨时间。这几个月,他迷上了穿越小说,整天捧着个手机,看得是眼睛发花、脑袋发胀。

吕成知道,小说里的故事全都是虚构的,但架不住里面的内容实在是让人脑动大开,什么样的情节都能有,什么样的桥段都能编。他很佩服这些小说的作者,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奇思妙想,自己怎么就琢磨不出来呢?

这天,吕成整理书橱,看到了好几年前买的一本当地的县志。他曾随手翻过几页就搁下了,对里面介绍的内容也没在意。这次,他倒上了心,琢磨着县志里是不是会有什么奇文秩事、野史杂说的,这都可能是那些穿越小说的原型,说不准自己也能在书里找到点什么,写个百八十万字,也算是活学活用了。

县志撰于汉,修于唐。明年间出当朝一品官宦,年暮归乡,出资重编,算是著书立传,扬名立万。至上世纪八十年代,全国掀起修志热潮,当地政府也组织了一帮专家学者,将当地的地理历史、名胜古迹、人文大家归纳整理,以期“盛世修志,鉴往知来”。

不翻不知道,一翻吓一跳。县志里还真有这么一段文字抓住了吕成的目光,让他顿时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当地有一个古镇,叫越天镇,说是有两千年的历史了。按照县志的记载,越天镇最早在春秋建邑,之前只是一个小小的村驿。战国末期,诸侯争霸,烽烟四起,越国在此屯兵,依江水之险,扼诸雄之势,渐有城池,几经蹉跎,潮起潮落,历千年兴衰轮回,至唐宋时期,方成临江重镇,属润州治。

岁月流逝,沧海桑田,时代变迁数千年,古镇如今已是当下模样,被一片一片毫无特色的水泥钢筋的房子挤了个水泄不通、杂乱无章。但这几年又流行起复古之风,政府划出几块地盖了些明清建筑,美其名曰传承历史,实际上就是借着老百姓好个寻旧探幽,收点门票钱,再让当地人开个农家乐、卖些土特农产,增加了收入,算得上一举两得。

吕成去过几次越天镇,对镇子也不陌生,只是他对那里的什么明清建筑没什么兴趣,都是些看起来像回事,实际上全是依葫芦画瓢,千篇一律、毫无美感的门面铺子,说什么白墙黑瓦、黛檐木廊,连门头都是一模一样的,看上去总显得不伦不类,更不要说什么百年沧桑、历史沉淀了,说到底就是商业一条街。

吕成的注意力落在了县志里记载的一段民间的传说上,短短百十来个字,却好似时空穿越,历久弥新,只为寻得转世之人。一时之间,他的思绪无限飞扬起来。

“春秋年间,越建驿道通楚。城西南,有水路,建桥,人可行车辙不通。桥单孔,青石砌,官题天落桥。战国末年,天出异象,北斗移位。越王诏达四方,寻神仙异人,乞万民和平。”

“一日,王城来人至城邑,曰有火尾扫东,落邑外。官家恐,奏无异,被诛。然有乡民传,见天有火象,自西而过,落城外田间。再寻,未果,只桥上有迹,呈黑,似火袭。”

“过三日,有民报官,遇一奇人,长六尺,着异服,朝东行,后无影。”

吕成有一种直觉,他和这座桥有缘,依稀在梦里见过,只是醒来后却记不起来了——自己好像站在桥头,四周是一片水田,一条黄土小路延伸出去,远处隐约还有几间茅草屋;桥下是缓缓流淌的河水,清澈见底,阳光下波光粼粼。

这天一大早,吕成赶到了越天镇。镇子外面的变化还是蛮大的,沿着镇边的地方正在修路,路基已经铺好,几辆大型的压路机正在黄土路面上缓慢地行进,二三十个人散在路边清理着路牙,一派忙碌的景象。

吕成四处望了望,不远处有个村子,半隐在林子里。村外是一片阡陌水田,太阳下好像一个个小池塘,水波涟漪;又好像一块块小镜子,影出天上飘动的云彩。和眼前的工地相比,乡村田间显得很怡静,仿佛世外桃源,更似古时村舍,透着乡野。

吕成喜欢自然风光,向往田园生活,虽说生活在城市里,但也只是为了生存不得不屈服于现实罢了。他一直喜欢访古探秘,甚至曾想过学考古,梦想着和千年古迹里的人和物来一段时空的接触,探寻探寻前世的沧桑岁月。只是,现实的压力未能让他放下世俗的需求,最终还是选择了随波逐流,成了市侩一族,每天早出晚归,走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和芸芸众生擦肩而过,拿着不多的薪水,呼吸着满是雾霾和汽车尾气的空气,还自嘲地激励自己这就是人生。

吕成绕过工地,站在狭窄的土埂上,遐思了片刻,慢慢地朝村子里头走。他总觉得那座古桥就藏在附近,在镇子和村子中间的某个地方,或许在田里,或许在沟里,甚至埋在三尺深的黄土地下,但桥一定在,因为他在梦里见过。

吕成四处张望着,看到田角有杂草丛的地方就停下来,走过去扒开草枝瞅一瞅;看到沟边隆起的地方,就跑过去弯下腰看一看,颇有考古专家的架式。只可惜,一路走到村头,也没找到点石头碎片什么的。

吕成有点失望,想着梦终究是梦,成不了现实。他在村口歇了歇脚,准备穿过村子回到大路上。刚刚拐过村口的一个屋角,在一个石头垒成的院子门口,有一个老人坐在门槛上,依着门框晒着太阳。

这是一个看上去已经过了百岁的老人,黑褐的脸庞爬满了皱纹,如干涸的河床,道道裂子;灰白的头发已经没剩下几缕,搭落在斑斑点点的头顶上;眉额处只有两道脱了毛的皮条子,下面是深深塌陷的眼窝,两只眼睛暗淡无光地耷拉着,仿佛在打着瞌睡;干瘪的嘴巴紧紧地闭着,显然是没了牙齿后的样子。

老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一身灰色的外套肥耷耷的,裹住了瘦骨如柴的身体,搁在腿上的两只手已经能够看到骨头的形状,皮里错盘的血管好像一棵数千年老树的根结。

吕成轻手轻脚地走到老人的面前,打量着老人历经岁月洗礼的面容,内心不由地感慨起时光的无情来,瞬间又想到了自己的将来,数十年后,他会不会也和老人一样,坐在阳光下,任凭岁月如何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世间已无自己的传说,只留下一具濒临死亡的躯体。

“这个老人会不会知道那座石桥的存在呢?”吕成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他直直地注视着老人,发现老人看似在打盹,但眼睛却好像睁着而且在微微地转动。

吕成的心猛地一抖,瞬间紧张起来,一阵诡异的冷颤穿过全身。此刻,他觉得老人正盯着他,眼神虽然已无丝毫生色,却穿透岁月的屏障直击自己的心底,仿佛很清楚他的心思。

吕成想赶紧离开,但双脚似乎不听他的使唤,好像有一股力量把他定在了老人的面前。老人还是一动不动的,像是一座陈年的枯木老雕,已无生命却有着时空的灵性。

吕成蹲下身,想叫醒老人,问一问古桥的事,目光却被老人身边的门框旁的一块青石砖吸引住了,心头在刹那间跳抖起来,紧跟着就是一通心悸。

这是一块砌在院门台阶旁的地基上的青石,大约三尺长一尺宽,形状大小和别处院墙的石板大差不差,只是成色不同,就好像古代瓷器的包浆,透着时间的打磨,不经意看,谁也不会在意它的存在甚至它的过往。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就在这个地方,就在这个百岁老人的身边,这块已经磨去点痕迹的青石上,吕成看到了三个模糊的图形。

“天落桥”,吕成一眼就认出了石头上的图形。他专门查过,这是鸟篆,是春秋时期长江中下游越吴人的文字。这个看上去画不像画,形不像形,字不像字的图案,在外人看来就是石匠艺人打磨时的随意涂鸦,但在吕成看来,这正是他一直想找的那座桥。

“这是天意!”

吕成盯着老人,清楚地看到他闭上了眼睛,脸上有了点润色,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份秘意的笑容,骨瘦见筋的五官带着慈和,仿佛百年来终于等到了自己的主人。

吕成没有打扰老人,慢慢地挪了挪腿,蹲在青石前,死死地凝视着上面的字,脑子里呈现出石桥的模样,内心缓缓地涌上一种奇特的感觉,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召唤着他。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石头上的字形,仿佛在欣赏一件精美的青铜器,丝丝凉意顺着手掌悠悠地传到臂膀和肩头,身体也随之微微地抖动。

不经意的一瞥,吕成发现“天”字的上面有一个略略突起的小石钮,石钮的四周是一圈浅浅的凹陷。他的心不禁一震,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像被蜜蜂蜇了似地缩回了手,扭头瞅了瞅老人,老人依然靠在门框上,一付安详入睡的模样。

吕成想了想,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把食指轻轻地放在小石钮上,犹豫了片刻,用力地按了下去。一道强烈的红光从青石上喷射出来,击中了吕成的眼睛,眼前瞬间只有快速闪烁的星火,仿佛夜幕下划过的流星雨……

吕成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片蓝天,几朵白云飘在天上。他的耳边传来潺潺流水的声音,像一曲青铜清乐,十分的舒悦。他稍稍地转了转脑袋,前面出现了一座小石桥,跨在一条小河上,河边是草地,迎风轻拂,能够闻到泥土青草的味道。

吕成觉得自己正躺在河边,就像旅行时走累了在路边找个安静的地方休息。但此时又和往常不大一样,头沉沉的,好像被撞过似的。他依稀记得自己刚才是在一个村子里,有一个百岁老人坐在门槛边,一块写着“天落桥”的青石上有一个小石钮,他按下了那个小石钮,眼前发出一道强烈的红光。

吕成揉了揉困乏的眼睛,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朝前瞅了瞅。这一瞅不要紧,他的心咣当一激,感觉被雷电击中似地剧烈跳动起来,目光却像黑夜里的猫头鹰射出去两道如炬的光线,直直地对准了桥身中间的青石碑,上面刻着三个鸟篆字——天落桥。

他赶忙向四周望了望,目及之处,是一片尚未播种的水田,阳光下波光粼粼;田埂边有一个池塘,水面荡着小小的波纹;一条窄窄的黄土路约五六尺宽,沿着小河伸到桥头;河的两边长着青草,左右摇曳。

“我这是在哪里?”

“难道我穿越了?”

“我不会真的穿越了吧?”

“这太神奇了!”

吕成的脑海里冒出一连串的问题,带着惊异般的喜悦。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上身是一件白色的长袖T恤,下身灰色的悠闲裤,脚上是运动鞋,二十一世纪的衣着打扮。

“我不会是从天上掉下来了的吧?”

“有没有被人发现啊?”

“那我不就成了神仙啦?”

吕成又是一阵兴奋,警惕地朝左右瞅了瞅。周围很安静,田里看不见劳作的乡民,黄土路上见不到过往的路人。他慢慢地站起来,环顾着左右,没有火光留下的明显痕迹。

“怎么感觉不像是穿越的样子啊?!”

“我不是在做梦吧?”

吕成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胳膊,是疼的,那就不是做梦了,是在现实世界里的。他抬头眺望,看见不远的地方有一片大林子,林子里冒出几间茅草屋。

“怎么会是茅草屋呢?”

“那我真的穿越啦!”

吕成本能地摸了摸自己的裤兜,心中不禁一喜——他的手机在口袋里。他赶忙掏出手机,低头一看,手机完好无损,电量满满,只是没有信号。

“我真的穿越了!”

“我真的穿越了!”

吕成在心里连连叫道,目光落在了桥身的青石碑上。石碑的边缘有几道炭黑的线条,像是火焰喷射留下的痕迹。他急忙几步跨到桥底,睁大眼睛盯着石碑,他很肯定炭黑色的线条就是火焰燃烧的样子,而且是刚刚留下不久的。

“我应该就是被那道红光带到这里的。”

“那道红光就是时空隧道。”

吕成确信自己穿越了,不仅是周围的景象,还有那几间茅草屋,明显是在古代。

“那现在是哪个朝代呢?”

“春秋?战国?还是秦朝?汉朝?”

“我这是在哪里呢?”

“春秋战国时的越国?秦汉时期的古陵?”

吕成一时还无法确定自己到底身处何时何地,但已经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终于实现了心中的梦想——穿越到了古代。

“好了,现在首先应该做什么?”

“我不是做过穿越攻略的吗?”

“第一步应该做什么?”

“第一步应该做什么?”

吕成开始紧张地思考着,脑袋里跳闪着各种各样的画面,像放电影快进似的,就是看不到一幅清晰的镜头。

“不着急,不着急!”

“冷静,冷静!”

吕成不停地告诉自己,努力平复着此时的心情。他又摸了摸裤子口袋,除了手机之外,还有一张20块钱,再就是几张卫生纸。

“还好,还好,只要有手机就行!”

吕成心头轻松了些。他曾经无数次地想过,如果穿越了,其它东西都可以不带,但一定要带本百科全书。他甚至还特意在手机上下了一个电子版的,现在有手机在,有百科全书在,他就掌握了知识。

“知识就是力量,知识就是一切!”

吕成在心里自信满满地念叨道。他想到了第一件事,就是给手机充电的电源。没有电,手机就是一个废物,更重要的是里面的百科全书可以告诉他怎样给手机充电。

“好了,现在就是要把做充电器的原理和方法先写下来,万一手机没电了,一切就都完了。”

吕成关了手机。他首先要找到可以写字的笔,也不是笔,是可以写的笔一类的东西。他四周看了看,周围没有任何一个人。

“现在还不能让人看到我,要不然自己这样的衣着打扮会吓着古代人的,要赶紧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好好地谋划谋划。”

吕成不由地笑了起来。他想到了自己谋划很久的穿越梦想——先是找个偏僻的地方做个隐士,然后看准时机做生意,积累钱财当个财主,再建立自己的势力,看看能不能改变已知的历史。

吕成还想到了凡尔纳,那个法国科幻作家和他的小说《神秘岛》,就是自己穿越的模板。他甚至比凡尔纳还有野心,他为穿越设计了好几个版本,现在他真的来到了古代,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了,这是一件多么有诱惑力的事情啊!

吕成抬头看了看天,太阳正在头顶之上,应该是响午时刻。他四周望了望,找着藏身的地方,瞅来瞅去,没有什么山、坡突出的地儿,只有刚才看到的那片林子里的几间茅草屋。

“这可怎么办呢?”

“也不能直接冲到村子里头去啊!”

吕成突然意识到,穿越到古代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衣服,还不算太奇异。

“看来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希望不要碰到人。”

吕成边想边琢磨着怎样迈出穿越后的第一步。他有点渴了,走到河边,蹲下身,双手捧起巴掌点的水,埋下头喝了一口,水冰凉凉的,甜甜的。他趁便又洗了把脸,顿时觉得清爽了许多。他站起身,深深地吸了口气,空气清新无比,带着泥土的味道。

吕成跨过小石桥,沿着田埂朝村子走去,路上见不到一个人,根本无法判断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穿越了。此时,他矛盾了,纠结了,瞬间想到了一个问题,自己不会武功,怎么保护自己呢?万一遇到坏人,或者被古代人当成了鬼,群而打之,自己岂不是丢了性命。此刻,他害怕了,恐慌了。

“穿越看起来好玩,真的穿越了,真不知怎么开始呢?”

吕成有点气馁了,没了刚才的兴奋劲儿,下意识地掏出手机重新开了机。几秒钟后,屏幕的界面跳了出来,他盯眼一看,信号是满满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刚才明明看到了一束红光啊?”

“那我现在在哪里?”

“那我现在在哪里?”

吕成的脑子里一遍遍地转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感觉自己一片混沌,找不着头绪。他明明看到了“天落桥”的桥碑,按下了碑上的小石钮,看到了红光,然后就到了这里,眼前的景物也和古代差不了多少,应该是穿越了啊!

“对了,定位,不是有信号吗?”

“可以定位啊!”

吕成顿时又紧张起来,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害怕。他抖抖索索地点开了手机上的地图,信号是满格的,但速度有点慢,好半天没有反应。他的心跳得厉害,有点像摇滚乐的鼓点似的,不是兴奋,而是恐慌。

手机上的地图开始显出地理位置,图钉的周围跳出了几个地名。吕成一看,顿时傻了眼。原来他还是在越天镇附近,只是跑错了地方,到了县里搞的一个影视城里,这个影视城就是根据县志里的这个传说开发的,主打穿越题材。

“那村里的那个百岁老人呢?”

吕成失望地瞅着天落桥的四周,又迷惑了……(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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