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也飞快，一晃三个月就过去了。

        除了晚上失眠，其实晓艳不怕闷。人家都很害怕孤独，可晓艳却很享受。上班必须得不停地和形形色色的病人、家属沟通，下班后她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人静静地听听音乐、看看书。但是往往连属于一个人的时间都不太有，回到家又要应付小家伙的各种问题。所以她已爱上了一个人开车，她很珍惜上下班时一个人的这段时间，可以轻松地听自己喜爱的歌曲，偶尔瞄两眼路两旁的风景。这个城市的马路越来越美，尤其是她每天必经的这条竞潮大道：几千米的路两旁都是连绵的花海，中间的隔离带是修剪成造型各异的迎客松和郁郁葱葱的香樟树以及银杏树，树与树之间还有嫰绿的草皮和紫色的雏菊。她甚至幻想这条路再长一点或者无限延伸，她可以就这么静静地一直一直往前开……

       这天，晓艳下班，走到楼下就闻到了淡淡的非常好闻的香味！又到了一年中最美的春天了，到处开满了各种花。

       下了公交车，晓艳看到路边摆满了卖鲜花的小摊，居然还有人挑了担在卖小兔子！晓艳挑了几支郁金香，几支香水百合，还买了好大一捧满天星，给贝贝买了只雪白雪白的小白兔。

        贝贝可激动了，家里没有草，她拖着外婆陪她下楼拔了一大把嫩绿的小草，又从冰箱里找出胡萝卜（晓艳让她擦干水分，不然小白兔会拉肚子）喂小白兔，晚上睡觉还把小白兔放在自己房间里。晓艳等她睡着后悄悄把兔子拎到阳台。

       这天一回到家，晓艳就看见贝贝在伤心地哭，说是下午跑步时另外班的一位同学把她新买的手表带撞断了。贝贝恨恨地说：“我要杀了他！”

       晓艳没有反驳，平静地说：“嗯，然后呢？”

       贝贝不响，晓艳替她说“然后你去坐牢。”

       贝贝停顿了下，又说：“我要去弄坏他一样东西，让他也尝尝失去心爱的东西的滋味。”

       晓艳说：“好的，不过这样你的手表带就会好了？”

        贝贝终于想通了，同学也不是故意的，安静下来开始做作业。晚饭后，晓艳陪她去附近超市里的钟表修理铺，花了5块钱修好了。

        晓艳对贝贝说：“你看这么容易解决的事，值得你大哭大闹吗？贝贝你要记牢，出再大的事，我们也不要哭，哭是最没用的，我们要积极寻找解决的办法，知道吗？”

        贝贝羞愧地低下了头。

       晓艳上小学时，班里有几个男生超级顽皮，整天恶作剧，欺负女生。有一次晓艳她们几个女生靠在教室后门聊天，不知道哪个男生悄悄把一位长头发的女生辫子夹在门缝里，等她们要走时只听到那女孩子“啊”的一声惨叫，那帮可恶的男生在边上哈哈大笑……

       还有一次坐在晓艳后排的男孩子课间趴窗出去在教室后面的稻田里抓了只癞蛤蟆偷偷塞进晓艳的课桌。晓艳虽然也是乡村小丫头，可她怕各种爬行动物，尤其是蚂蟥、蚯蚓、蛇等不长脚的在地上蠕动的软体动物。她也会半玩半帮忙妈妈插秧，但一定得穿上种田专用的高帮橡胶水靴和手套。有次手套破了，手指缝里叮了一条蚂蟥，晓艳拼命抖动着不敢用另一只手拉出来，哭喊着妈妈救命……癞蛤蟆更恶心，一看到它满身的疙瘩，晓艳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

        所以，当上课铃响后，晓艳从课桌里套书时看到跳出来的癞蛤蟆，尖叫着站起来，腿被课桌角撞出很大一块乌青。

       老师狠狠地批评了一通那个男生，晓艳还是很生气，下课后，举起她那支灌满蓝黑墨水的钢笔朝那男生脸上甩，可怜的男孩子脸上和白色的校服上一大片一大片的墨水，好像不一张画坏了的中国山水画。

       晓艳和那个男孩子都惊呆了，晓艳慌乱地哭起来，那个男孩子默默地坐在位置上，再也不敢欺负女生了。

        贝贝说：“男生都讨厌的，太皮！妈妈你给我生个妹妹吧，这样我的玩具和衣服都可以给她穿啦！”

        可是晓艳如果要生二胎，她希望是儿子。倒不是她重男轻女，她是觉得女人实在好苦好累。（写过）

       建伟和贝贝一样还想要个妹妹，但他心疼晓艳带孩子太累，自己下班又没固定时间，还经常值夜班，实在顾不了家。

        睡觉前，贝贝照例要听妈妈小时候的故事。晓艳想起了最爱她的外公：“贝贝，你知道妈妈最爱喝咖啡了吧？可我不喜欢就着打包杯盖上的小口喝，一定要掀开整个杯盖，先把鼻尖探入杯内狠狠吸两下，然后抿一小口，细细品味。这个动作学自外公喝酒的样子，二十多年了我依然清晰的记得！每次喝咖啡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我的外公和邓丽君的那首《美酒加咖啡》。

        外公年轻时是县城一家国营理发店的理发师，妈妈说他技术非常好，后来不知为什么拖了外婆和他们四个儿女放弃了工作和城市户口来到乡下，盖了三间茅草屋，摆了张理发椅，镜子台面上放着一台那时还很稀罕的收音机，边听边给村里人理发。

       女孩子爱漂亮最讨厌剪头发，偏偏妈妈嫌扎辫子烦，每个月都让外公给我剪个男式超短发叫“叔叔阿姨头”。每次理发时都要妈妈和外公一起把我硬拽上那张椅子，妈妈死死按住让我动弹不得。我拼命哭，外公就点点我的脸颊嘲笑我小猫咪爱哭鼻子，然后放歌曲给我听。不记得是哪一天听到邓丽君的《美酒加咖啡》，我问外公咖啡是什么呀？外公也不知道，那时候农村里有谁喝过咖啡？连见都没见过！那时我暗暗发誓等我赚钱后一定买咖啡给外公喝。

     外婆家离我们很近，我几乎天天去，外婆似乎不太欢迎我，外公却更喜欢外孙女，时不时会神秘地把我拉到他床前（他和外婆一直分床睡），然后从枕头底下一掏，魔术师似的变出一把糖，塞到我早已伸长的手里，悄悄对我说：“小心不要给你弟弟（表弟）看到噢！”我赶忙藏进口袋，又实在忍不住馋掏出一颗剥开来放进嘴里，真甜啊！有时候他只有一两颗糖，就握紧两个拳头让我猜，每次我都能猜中。因为如果有两颗糖，外公就一手一颗；如果只有一颗，我猜错，他双手往背后一换我就又对了，哈哈！

       外公从来不抽烟，但喜欢喝烧酒。外婆不给，把他打酒的壶没收了。他偷偷拉我到一边，塞给我一块钱，嘴巴一努，眼神一递，我立马心领神会，一溜烟跑到小店买来酒夹进衣服，小心地避开外婆的视线再蹑手蹑脚地进入外公房间，外公东张西望一番然后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只珍藏的酒杯，斟上小半杯，先用力闻两下，然后闭上眼抿一小口，咂吧两下嘴，又赶紧把剩下的酒藏好，等到哪天他喝完了就叫我把酒瓶拿去店里退掉，神不知，鬼不觉！

       外公皮肤比较黑，嗯，就是咖啡豆的颜色。妈妈常抱怨自己双脚又大又宽像两只船都是遗传了外公的缺点，说外婆年轻时皮肤白皙，漂亮可人。可我从来不觉得外公难看，相反，我认为他黑黝黝的肤色很帅，宽大的双脚走起路来很神气！可是为什么一看到外婆，外公就连粗气都不敢喘一口了呢？

        外公很讲卫生。那时候，经常有挑货郎来喊牙膏铁皮换麦芽糖，我们要吃，外公就吓唬我们说那东西是他们用鼻涕做的，吃了肚里会长虫。哼，我才不信，那糖才甜哩！外公看我们馋嘴猫的可怜样，又会去找牙膏皮来换一小块糖给我们，看我们津津有味地吃还要做出很恶心的样子，我们赶紧逃走。

     外公很节约，我最怕和他一起吃饭。在自己家里我剩大半碗饭爸妈也不会说，妈妈会把剩饭喂给她养的几头猪吃，可是到了外公那里就不行了，哪怕我只剩三颗饭粒，他也会板起脸来要我吃光，还包括我不小心掉在桌上的。我怎么讨饶都没用，只得乖乖捡起来不情愿地塞到嘴里，然后把空碗朝外公面前一亮，他才放我出去玩。

       我九岁那年，我家造新房，那时村里还没几户人家造得起三层楼房，外公很兴奋，自告奋勇到还没造好的新房去守夜。没有床，就在楼梯底下铺张垫子，上盖一张棉被。有一天吃过晚饭，他跟我说：“外公带你去一个很好玩的地方，好不好？”我一听有好玩的，马上屁颠屁颠地蹦跳着跟他去了。及至到了新房才知道，原来外公要我陪他一起守夜。其实我心里是乐意的，但故意撅着嘴装出老大不情愿的样子，而外公呢，就一副诡计得逞的坏笑样。睡觉时，外公得低着头猫着腰钻进去，我则是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外公看了让我站定，用他的手掌按在我头顶比试一番，摸着我的头说：“我的小妹妹，明年肯定就到这里了，小孩子长个就像春笋一样节节拔高，可快了！”我小时候长得特别矮小，老被邻居家的小孩欺负，听外公这么一说，我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长高了很多，就洋洋得意起来。那晚我和外公听着收音机，约好等我工作后赚的第一笔钱请外公喝酒和咖啡。

       至今仍清楚的记得我五年级下学期的那一天，大家一起去小阿姨家做客。吃过中饭外公到镇上看人家打牌，我们还在小阿姨家玩。半夜里舅舅突然来喊妈妈说外公不行了！怎么可能？中午他还和我们一起吃饭，还咪了几杯酒呢。等我第二天赶去，只看见外公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神气。我问妈妈为什么不送医院？妈妈说没用了，外公脑子里出血，喉咙里有口痰卡住了……我一点都听不懂，直到长大了才知道外公一直有高血压，那天喝了酒不小心摔了一跤就脑溢血了！听着大人们的哭声，我很想很想哭可就是哭不出来！我不相信！我的好外公，你怎么可以就这样匆忙地走了？我们不是说好了等我长大一起喝美酒加咖啡？我们早就约定好了的呀？

       后来，我成了一名护士，我的第一笔工资没有买咖啡，而是买了个随身听和几盒邓丽君的CD，一遍又一遍的听着那首《美酒加咖啡》……好多年以后我终于和梅芳阿姨她们走进咖啡吧，认识了咖啡豆长什么样，知道了咖啡有很多种类：卡布奇诺、拿铁、摩卡、康宝蓝、意式浓缩、美式等等，从此爱上了这种香醇浓郁的液体。现在每次回老家看外婆总会想，要是外公还在，我一定带上两瓶最好的红酒，打包几杯Espresso（我知道外公一定爱喝这种口感强烈的意式浓缩咖啡），我们两个一起美酒加咖啡，一杯再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