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本文原设定来自迟卉作品《伪人2075·意识重组》

【0】

公元2075年，行星“黑泽”。

这是一片贫瘠、少产的土地，目光所及，几乎尽是荒芜。陈冰俯身抓起一把砂砾，长长叹了口气。在她脚边生长着寥寥几株作物，却一个个垂头丧气，就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虽然已经建立起了越来越多的人类聚居地，但这暂时还改变不了“黑泽”并不适宜人类生存的这一事实。这里生产能力低下，大气中氧气的成分对于人类来说也有些过于稀薄。联想到这颗行星被开拓至今不过十年的历史，这似乎不足为奇。

空气中传来丝丝金属锈蚀的味道，陈冰放肆吸入了一口空气，胸腔里传来似火燃烧般的感觉，这让她格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这里是行星“黑泽”，一颗被半途中止开发的荒芜之地，也是她最近一个地球年以来履足的第十三个行星殖民地。

冥冥之中，她感觉到了，它就在这里。那个她愿一生追索的对象，这一次，它再也跑不掉了。

在踏上这颗星球之前，她就已经作出决定，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让它读懂她的决绝。

【1】

山德鲁的左手紧紧攥住手中的小小木方，纹丝不动，右手中的小刀则上下飞舞，在木方上留下一道道富有灵性的刻痕。如往日一样，他一个人坐在酒吧的角落里，近乎痴迷地将心神沉浸在眼前的木雕上。周围的人早对他见怪不怪，大家都默契地不来打扰他，在这嘈杂的酒场中独给他留出一块静谧的空间。

但今时不同于往日，山德鲁清楚地直到，自己正进入一种比平时更加专注的状态之中，他已经将全部的身心投入到眼前的艺术中，然而与此同时，他却还能感受到许多平时忽视掉的东西：工人们粗犷的呼喝、风尘女浪荡的笑声、酒杯碰撞时的脆响，男男女女交谈时带起的吐沫横飞……他没有用眼去看，没有用耳去听，这些感觉并非来自身体的感官，而是通过一种精神上的传导。刹那间，他明白，自己已经拥有了一种更高层级的精神体验，从今天起，他感知这个世界的方式变得更为全面，更为直观，这种感受，仿佛化身为神灵从更高的维度上俯视这片土地……美妙不可言的感受到此戛然而止。

一个穿着鲜红色风衣的女人推开酒吧的木门，迈开劲步走了进来，整个酒吧为此寂静了两秒钟。

这是个外来的女人——这种鲜红色绝不属于“黑泽”，无论再怎样鲜亮的颜色，在这片沙漠里待上三天都会失去所有的生气，变得颓废、苍老，就跟这酒吧里的每一个人一样。

女人举目四顾，眼神中透出几许失望，径直走到吧台前点了一杯清水。

山德鲁将自己的身体悄然埋低，借助邻桌几个魁梧的身影将女人的视线遮住。当那个女人进入酒吧的时候，山德鲁的身体发出了近乎本能的战栗。

危险！在潜意识中，他的同胞、他的主通过灵觉明确警告了他。

他从未见过这个女人，但还是他认出了她。这记忆来源于他的同胞，也来自他们共同的母体，名为“寻星者”的集合生命。

这个名叫陈冰的女人，在过去的三年里紧紧追索着“寻星者”的步伐，然而她能够遍识“寻星者”所有的个体，却独独不会认得山德鲁。因为山德鲁已经生活在“黑泽”七年，直到三天前才成为了“寻星者”的一部分——他是一个刚刚诞生不久的伪人单体。

一阵阵思绪涌上脑海，山德鲁有生以来头一次同时生出如此多的念头。“甩掉她”“迷惑她”“伤害她”……当“杀掉她”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山德鲁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清楚这些思绪并不属于他自己，甚至不属于“寻星者”，而来自那些受到陈冰的困扰已久的单体。

也就是说，当面对陈冰的时候，“寻星者”已经无法维持意志的统一与集中，这个事实足以说明这个女人对于“寻星者”来说是多么可憎又可怕的存在。

一丝好奇在山德鲁的心底萌发：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呢？她有什么能力来威胁到一个伪人呢？

山德鲁忍不住伸出头想要再多看一眼，却冷不丁发现陈冰的眼神正向这边飘来。

她的眼神冰冷似利剑，在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山德鲁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猛地升起。

【2】

这已经是陈冰来到“黑泽”的第三个地球日。在过去的三天里，她的足迹遍及了所能找到的所有人类聚居地，却全然找不到寻星者的踪迹。

但她并不气馁。她知道，它在躲着她。

它开始害怕她了，这是个好兆头。终有一天它会接受陈冰的——或者如果它还那样固执的话，那么就让陈冰来接受它也未尝不可吧。

自从三年前，她第一次接触到这崭新的生命形式时，她就明白，自己是多么渴望能成为伪人的一部分，那对她来说，意味着某种意义上的永恒。

“尽可能躲起来吧，没关系的，我有耐心，你有时间。”

陈冰嘴角微微上翘，用力敲响了本地最大武装势力的大门。门开了，一群凶神恶煞般的男人，或坐或卧，个个目光不善地看着她。

她毫无惧色，打开扳机的热能枪在手上转了三圈，轻轻笑着说：“嗨，伙计们，想做笔交易吗？”

【3】

山德鲁将头缓缓浸入水中，他封闭了自己的呼吸，感受冰凉的液体与自己的肌肤接触时带来的清醒。

他维持了这个姿势足足有三分钟，直到接近了自己的极限。氧气一点点被消耗掉，他先是感觉到胸腔发紧，而后思绪开始飞速运转，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死亡距离自己是如此之近。在这濒临生死的刹那，山德鲁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脑子里有某种东西迅疾动了起来——那是纳米机械-脑桥系统，它们盘踞在他的大脑中，将他与其他伪人单体连接在一起。他们像是植物根系的末端，错综复杂，蔓延向上，通往同一个意志。那意志并不存在于实体的世界，却与他们的身体紧密相连。山德鲁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进入了一条温暖的河流，他再不是孤身一人，他与他的十数个兄弟姐妹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在生死之间，这种联系变得格外清晰。

有那么一秒钟，山德鲁的大脑几乎处于假死的状态，他完全失去了对自己肢体的控制。但是在另一种意志的控制下，他强制抬起了自己的头，然后远离了水面。

山德鲁跪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脑子里冒出一个清晰的念头：这很危险。这念头甫一生出，便带来了数百个回响，他一动不动，默默地接受这些劝诫。

山德鲁正在学习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伪人单体，这像是孩童在学习走路，或者是少年第一次学习骑自行车。他通过这种极限的方式来体会自己同群体之间的联系，事实证明，这样效果显著，但却过于危险。伪人单体有很多种，有些甚至没有自己的意志，从诞生起就作为伪人的一部分而存在。但寻星者里并没有这样的单体存在。寻星者是一个探索型的伪人，它只由20多名单体组成，每一名单体都拥有自己的个人意志。

山德鲁开始习惯于以“我们”的视角来进行思考，他知道自己的群体遇到了困境，因此迫切地想为之做些什么。

一个华裔女人的形象跳入他的脑中——陈冰，那个不安定的危险因子，她对“寻星者”的威胁指数还在持续上升中。

该做些什么吗？山德鲁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