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路书意在洗手间里吐了好久。站在洗手池前，她从一尘不染的镜面中看到了狼狈的自己——妆花了一半，眼睛雾蒙蒙的，上面还布满了红血丝。

  可她只是草草收拾了一下，就重拾十二分的精神去面对接下来的场面。

  今天公司卯足了劲接待一个广告商，如果双方谈妥，不仅给公司带来不小的收益，最重要的是，她也因功劳重大从实习期转正。

  她在这个城市摸爬滚打了三年，才等来一个定居的机会，就算是豁了命也要上。

  可是路书意没想到，在这个富丽堂皇的酒店，弯弯绕绕的回廊中居然遇到了江芮。

  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

  说的就像此刻的光景。江芮西装革履，背靠在墙壁上。走廊上橙色的光打在他的侧脸，安静而温暖。

  就像她第一次遇见他时那样。彼时，他沐浴在阳光里，微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他在一众人的围观下从容地射门，然后转身跑到她眼前。

  “同学，你的东西掉了。”

  这是江芮对路书意说的第一句话，更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们之后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命运之门。

  “小姐，你的东西掉了。”

  蓦地，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路书意僵在原地，仿佛背上有一条毒蛇，正悠闲地吐着信子，让她动弹不得。

  但是却下意识地攥紧了裙子的布料。

  江芮很有礼貌地替她弯腰捡起:“戒指这种东西不能轻易丢……”

  他的语气在看到路书意的脸时瞬间冷了下去:“是你……”

  “你已经结婚了？”江芮的眸色很沉，路书意认识他这么多年当然知道，他这是生气了。

  可是他凭什么生气呢？她路书意不过是江芮说不要就不要的一件旧衣服，巴不得扔的远远的。现在她不再干涉他的生活了，他还有什么不满？难道非要她去死？

  回击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就被同屋的实习生小谢带走了。酒精发挥的效果让她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被小谢扶着经过江芮身边时，她清楚地听到了某个人的“祝福”:

  “没了我，你永远不会幸福。”

  路书意在接下来的酒宴里都显得心不在焉，那句话像一阵风轻轻地刮过心间，直到连最隐蔽的角落都停留有他的气息。

  她曾经的青春年华，都和他有关。所以不论当初他多么对不起她，路书意都不得不承认，她无法忘记江芮。

  连同他带来的记忆。

02

  江芮和路书意正式互相认识，是在高二那年。

  年级里面火热地讨论着江芮凭借分班成绩进了理科奥赛班的事。在大多数人眼中，江芮这种长得帅又喜欢踢足球的人，注定在学习上一窍不通，可是他却进了理重。

  开学的那一天，前来瞻仰男神的女生踏破了理重的门槛。

  路书意从堆叠如山的新书中抬起头，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江芮一身蓝白色校服，脚上踏着耐克，直直地走到她旁边的位置上坐下，自来熟地打着招呼:“又见面了，同学。”

  他们就这样成为了同桌，开始了维系多年的羁绊。

  如果时光能够重来，路书意情愿在那一天不去操场，情愿一开学就坐在角落里，避免一切认识他的机会。

  就像浩瀚银河里的两团星系，知道彼此的存在，却从不会有交集。

  路书意是痛醒的，整个胃里像是有把火，灼得她不得不蜷起身子。

  去给程远开门时，她连站都站不稳。

  程远皱着眉骂她:“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就别再喝酒。下次你再这样，我是不会来看你的。”

  一边骂，一边帮她挂水。

  看着程远忙里忙外的身影，路书意噗嗤一下笑了:“我这不是想见你嘛。”

  程远不领情，拿起她的围裙去厨房里煮粥。

  阳光从窗帘缝里溜进来，投射在他身上，让路书意有些恍惚。

  她盯着右手无名指上躺着的戒指，不由得想起和程远的曾经。

  路书意是在一年前认识的程远，在他开的私人诊所里。

  那天的病人特别多，程远和他的助手忙得无暇顾及所有人。路书意提着吊瓶上厕所，回来的时候血沿着透明的管道倒流了好长一段，吓坏了她。

  程远刚结束一个病人的听诊，就疾步走到她面前，高举吊瓶，冷静的眉眼注视着暗红色的液体，直到它们重新流回静脉，然后安慰似的给了她一颗糖果。

  后来才知道，他那天是把她当成高中生了。

  路书意哭笑不得地说:“高中生也不需要用糖哄的好吧。”

  他只笑笑，没有回答。

  路书意在程远的诊所工作过一段时间，他们也是在那段时间里迅速熟悉起来的，以至于发展到现在的关系……

  冒着香气的的粥被他端了上来，程远就站在她面前，认真地端详吊瓶的水位线。路书意低下头，声音有些沙哑:“程远，昨天我看见江芮了。”

  程远脸色不变:“是偶遇？还是他来找你复合的？”

  “偶遇。”

  程远蹲下身来与她平视，语气依旧平静:“戒指是我给的，这代表了我的心。至于你想不想要，你最终选择谁，我都会尊重你。”

  说罢，转身去厨房收拾残局。

  路书意望着热气腾腾的粥，鼻子有些发酸。她轻声地说:

  “路书意，不要再作践自己。”

03

  她还记得两年前是多么绝望地从那个家里搬出来。

  那天的雪花下得磅礴而张扬，路书意坐在出租车里，一遍一遍环绕这个城市。

  然而路书意还是留了下来，即便是在她人生最困难的时候。

  因为当你爱一个人，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你会发现，忘记他也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做到。

  路书意跟小谢离开公司的时候，在大厦前的广场又一次遇见了江芮。

  他极有耐心地听他们告别，闷声不响地走在路书意旁边。

  “你怎么来找我了？”华灯初上，路书意的眸子被映照的如同星辰。

  江芮脚步顿了下

  路书意惊愕地与他对视，却掉进一片漆黑的洞穴。他就站在逆光的方向，让人看不分明。

“这一年我一直在找你，我从没想过你就在这座城市，也没想过有一天你会跟了别人……”

  江芮突然握住路书意的手，茫然地抚摸着右手上那枚钻戒，冰凉的，有些硌手。

  脑海中浮现高三那年全班一起去登山的情景。

  那时，他们已经是男女朋友了，回程的时候路书意坐在缆车里，因为还在生白天的气，就一个人看着窗外，丝毫不理江芮。 

  任他怎么哄都不回头，直到江芮将一个凉丝丝又柔软的东西套在她指尖。

  那是用草编的戒指，她端详的时候发现，正中央还别着一朵小小的雏菊。

  他眨着眼睛期待地问她:“喜欢吗？”

  路书意故作生气地说:“丑死了。”

  江芮闪烁的双眼瞬间黯淡了下去:“我特意找咱们班女生学的。”然后沮丧地叹气:“扔了吧，看着烦。”

  原来是为了学编戒指啊。路书意心中的火气顿时消散了，她把戒指捂得严严实实，耍赖道:“不扔，我要留着这个，等你以后拿真的来换。”

  可是还没等到他的承诺，她就已经率先和他划清界限了。

  在他以为他们还要彼此纠缠一辈子的时候。

  路书意慌张地挣开江芮的手，掩耳盗铃般将那枚戒指藏于身后。

  江芮苦笑了下，终究没能把口袋里包装精美的盒子拿出来。

  那里，躺着的是他已经拿不出手的承诺。

04

  江芮和路书意面对面坐在包间里，烤架上的肉嗞嗞响着，他沿着桌面推来一瓶热牛奶。

  手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