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生日体检，就近医院，贵的VIP套餐。周二去拿体检报告，医生对着结果逐条分析，翻到那一页，看了许久，欲言又止。这神态和体检当日医生一样，最后，她们都说，我们只负责出数据，具体你要找专家看。
一点也没在意。那天上午又上课又健身游泳，累极。等顾老师顺路来接的间隙，靠在医院大厅的沙发上，完全沉沉睡着。去年的体检结果已略有异常，同病相怜的我俩，曾在清晨6点跨了整座城奔赴附二院，而我没吃医生的药，而她已经好。“别担心，会没事的”，她轻松笑着安慰道。真信以为真，报告扔进抽屉，只是潦草拍了结果，让她请一位认识的专业医生姐姐先看看，立刻没事人，开开心心带着丘万圣节捣蛋。
周三一早送了孩子，KFC吃早餐。周六考试在即，再“逢考必过”，也得为“树叶考”准备几片“树叶”。刚啃了两口油条，顾老师发来聊天截图，姐姐昨天惦记着看更详细信息，总而言之，医生觉得：不太好。
肯德基新装修不久，看到这三个字，第一反应是：要不要赶紧出去？污染有害健康啊！来得及吗？顾老师听到肯德基：以后你可要上点心，垃圾食品少吃。唉，去年冬天的无数个老北京鸡肉卷，本以为最多增重十斤变“鸡肉腿”，不想......哭也来不及，饿肚皮也没力气哭，先吃了这顿再说。
非常镇定。按医生姐姐的要求挂专家号，手没抖，眼有点花，回目翻了三回，挂到个一周只有周三下午有俩号，每个号300元。“不对不对，这个号是确诊后才需要。”顾老师一边安慰我不要潜意识消极，一边找了截图发来。嗯，预约信息全输对，应该还很淡定。
在肯德基待了一个上午，没看书，毕竟人生的“考试”来得突然，近在眼前。想了可能原因、想了可能的最坏结果，想了手术、照顾、保险等等。在知乎百度搜了“XXX是什么体验？”，又看到那段流传甚广的话：“在生死临界点的时候，你会发现，任何的加班（长期熬夜等于慢性自杀），给自己太多的压力，买房买车的需求，这些都是浮云。如果有时间，好好陪陪你的孩子，把买车的钱给父母亲买双鞋子，不要拼命去换什么大房子，和相爱的人在一起，蜗居也温暖”。于娟的《此生未完成》。
以前每次读到有多触动，这次就有多疑惑：本来一切于我，就已然如浮云。不赚钱不买房不买车不拼命，But Why？大于密码位数的存款还没带我去日本；原本能照顾我的人，一个要考MBA一个要生孩子；还有小朋友啊，小朋友怎么办？小朋友怎么办？天下第一可爱智慧特别有个性的小朋友。
凡不应说的、皆应沉默。总有些特殊时刻，应该除外。此时一想起，止不住热泪盈眶。二十多岁时，其实什么都有了，年轻的不安全感，又总觉得什么都不够，真对婚姻生孩子缺乏信心，以为会丁克终身，固执自我做作，爱过，转身，就是生离死别。多艰难又痛苦的经历，才能既对自己狠得下心，又对别人做得决绝？生离是没有消息的好消息，总知道有这个人，在世上某个地方好好生活。倘若某天死别在即，该会如何被你爱的人爱你的人记起？
浑浑噩噩，故事与事故交替，一切是糟糕人为，又都纯属意外。自动清除擦掉的段落里，诞育孩子，蕴藏着一个loser的成就与光荣。一个个十字路口的抉择，煎熬我的，不是“我怎么办？”，而是“孩子怎么办？”。这次也是，难道还是晴天白日，天不遂人愿，如此好的天气，这般坏运气？
说到运气。偶然和医生同学同游杭州宝石山，在抱朴书院停放诸多逝去亡灵牌位的馆堂前，问他：从医生涯见惯了生死，是否有什么科学无法解释的超自然？他笑着又一本正经：都是超自然。比如癌症，他引用看过的一篇西方医学论文，认为人患癌症，主要运气不好。当时并不十分确定，回苏州后，又收到他求证找到的论文：确实主要是运气。
那么，我应该去九华山呢，还是普陀寺？
下午顾老师打电话问我紧张不紧张，说真的，并不紧张。详细看了看重疾险的保险合同，如果是真的，大概也尚可。若赔付金额都不够治愈，只能说明需即可放弃治疗，该干嘛干嘛。五点左右，师弟发来消息说出差回苏州，大概是有空约个晚饭。回复最近一堆事，他一问咋了，实在忍不住倾诉：体检结果有个数据都说不好，等待专家复查。他一惊，别人知道了吗？没有。这样的事，特么还能和谁说？成年人，尤其人到中年，不都是这样，尤其坏消息，自我承受，不动声色。
临睡前，把所有资料医保卡病历本之类，检查了两遍放进包里。去年医生开的药，还有整整四瓶，18年10月才到期，想了想，为犯懒没吃糟心，没放进包里。孩子睡后，单曲循环了Mr.的《小传奇》：
我想追随浪漫与和平，众云纷说你不听，依然信奉我热情；我想天涯浪荡更感性，在恬静海角去跟你，疏离世俗与繁荣，跟我淡薄富贵、艰辛都高兴。
粤语歌词真真体现了汉语的博大精深，写尽了为人的百转千回。不知循环几遍，听着听着睡着了。夜里做了个清晰漫长的梦，剧情逼真完整，好几次在梦里我停下来，跳出梦在清醒中思考：这一切是否是真的？睁开眼，身边是小朋友的呼吸声。答案很肯定，然后我又睡着再沉到梦的那一层，继续中断的情节。睡得深深浅浅，梦得反反复复。直到早晨突然醒来，还停留在昨晚的悲剧梦境里，身心疲惫。阳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猛地刺眼，再睁开时，记忆就像有了双腿却不被王子所爱的美人鱼，一下子随阳光化为乌有。
醒晚了，距离拿预约号的时间没多久，只能争分夺秒。今天的阳光真的特别好，走在路上，不自觉挺直了腰板，尽量带着笑意，默默自我劝慰：梦都是反的。医生们只是不确定、只是提醒、最多建议不是吗？这两天有没有想多？没有，一切正常，没当回事。潜意识呢？这是不是一个契机？不仅仅是身体健康警报，实际也是恰好给乱七八糟的无序状态的警示？也许真的就是那样，若今天是生命中最后一天，该如何度过？对这个问题，你必须有所经历才有所顿悟，认真的。
不敢说完全做好准备，但并无忐忑。在看了很多人突遇意外的体验后，上面的问题找到了答案。什么都不care的人，偶然也有点厉害，至少有自我。即使是生命最后一天，也并不希望乱了节奏，就去刻意而为。自然而然，每天都是当下，正常过。
此地，此身，此刻。
医院四个多小时，想了N多事，只能说手机关机了，医院门口报刊亭买了两本杂志，像以前读书在阅览室，定定心心看完。做了详细复查，看了专家和专家，求医问药掠过不表，隐私概不回复。两轮确认，最终还是认为99%良好。看了附二院的详细数据报告单，公认九龙的体检虽贵但真不太靠谱，好吧，虚惊一场。
退出想想，如果是真的，还有心思在凌晨两点，打字记录这两日脆弱混乱的意识流吗？很可能。那大约第一夜会失眠，打字给我慰藉。谁都没想象的那么强大、刀枪不入。打字的时间太晚，回头看看，铺垫两千字，结局四五十，特别想睡，不想详细，不得不虎头蛇尾。好在虎头蛇尾，不是吗？医院的四个多小时，若敲打出来，只怕要半部中篇，读起来更累，索性算了，会写字的人，就这么随性。我已知熬夜伤神伤身，只是若此时不动笔，只怕又把经历和思绪淹没在琐碎繁杂里。有人知曾经我是谁，我不立人设，我都忘了我可以是谁。
Anyway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