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先贤们被遗忘的故事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无垠的白色沙漠里,沙丘绵延至天际,仿佛要将天幕吞噬一般。沙粒苍白而颓败,这是一种近乎“死”的颜色。死是什么颜色呢?没有人说的清,但是我的意识却能将它敏感地捕捉。

当下,暮色吞掉夕阳最后一抹颓然挣扎的余晖,地平线上缓缓升起了一轮巨大的月亮。

风刮过沙丘,挟起一层沙织的帘帐,呼啸着征向远方,露出掩于沙层中的动物遗骸。有野狼的,有狐狸的,有人的,甚至有鲸的。

沙漠里怎么会有鲸的尸骸呢?这里的一切都过于怪诞和荒谬。

看着这些森森的白骨,我感觉到不安,这种不安来源于对未知的恐惧和死亡的压迫感。人本来就是向死而生,从划开脐带的那一刻的疼痛开始就等待着死亡的末日审判。但总归死的想要有人情味一点。要死在花圈和挽联的簇拥里,死在悼词和眼泪的哀恸里。而不是被风吹去皮肉,磨砺成白骨,被森森然的白沙藏污纳垢。

我在哪里呢?我并没有关于这里的一点印象。我敢确定,这里绝不是地球上该有的景观。我试图行走,将陷在沙漠里的双脚抬起,凭着直觉寻找这片沙漠里除我以外的生命个体。

恒河 姜尚上钩的鱼

我来到一条类似于“河”的岸边。说是河,其实就是缓缓涌动的流沙。岸边坐着一个垂钓的老人。我暗舒一口气,总算遇到了活人。我朝老人走过去。

他正微眯着双眼,手里握着鱼竿,鱼线末梢空空荡荡,就像破落的蛛网垂线。俨然一副枯守之姿。

以这样一副姿态示人的,古往今来,只有姜太公一人了。

我试探着问:“难道,您是姜尚?”

他答道:“正是。不过,我更喜欢别人叫我飞熊。”

“老人家,请问这里是哪里啊?”

“恒河。”

“这里怎么会是恒河呢?根据历史记载,应该是渭水啊。”

“一物一数,作一恒河。一恒河沙,一沙一界。不要吵,你惊到我的鱼了。”

鱼?哪里有鱼?混沌的流沙里哪里有一条鱼?

姜太公死了几千年了?不管他是不是疯子,能和活人说上话,好歹使我心安了。不过在这个怪诞的沙漠里,出现姜太公也不是不可能的。按照历史的进程,过一会儿,届时还是西伯的周文王就会过来和姜太公谈论治国之策。

“您在这里钓鱼,钓多久了?”

“三年。”姜尚用手比划出个三。

“三年?三年西伯都没有来?”

“竖子!圣明的君主即将来到,你不知罢了。”

“您在一条沙河里怎么会钓到鱼呢?”

姜尚看了我一眼,“哼,愿者上钩。奸钓周西伯。”

三天后,周文王带着他的侍者风尘仆仆地来了。身后是西岐的仪仗。

西伯问我:“这是什么地方。”

我按照姜尚的说法回答道:“这里是恒河。”

“恒河?可是我要去的地方在渭水。”

在一旁的姜太公答道:“渭水?这里很早就没有渭水了,不过是睡了一觉的功夫,渭水就逃进沙子里,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将出猎,卜卦而知所获非龙非螭,非虎非罴,所获霸王之辅。其地在渭水之畔!可如今渭水既没,霸王之辅焉存?”

姜尚抚着胡子说:“渭水虽没,但圣人犹存。你要寻找的人就是我。”

西伯答道:“这现年,我见过许多想你这样不用鱼钩钓鱼的老翁。他们都是以此吸引我注意力的庸才。与我谈论治国之道的时候,滔滔不绝,可都是说说罢了,没有一条策略可以兴我西岐。”

西伯转过身,带人回去了。

姜尚垂下头思考了良久,然后低低的笑了几声:“时候啊,水草肥美,我总和邻家的阿狗一起钓鱼,鱼鳖不可胜食,可大人们总是嫌渭水太宽,水流太急。但我总希望,渭水再宽些才好。后来人们虐待渭水,渭水就逃走了。这里就成了这样,人们陆陆续续的离开。只有我还守在这里,就盼着渭水还能再回来,我还能再看到它激起的水沫。你说,若是渭水还在,我是不是就能施展抱负,安国兴邦。”

我安慰他道:“再等等吧,或许西伯会回来。你重任在肩,还有三百六十五人等着你接引渡化。”

姜尚闭了眼,对我说:“你沿着河岸往上游走吧,我只能告诉你这些了。”

说完,姜尚仿佛失了魂魄,一头栽进流沙河里。

我想抓住他,却在触碰到他衣角时堪堪错过。我其实并不应该感到悲伤,但又切实感到了一种呼之欲出哀恸。真是奇怪。

庄周 惠子 猫将军

我沿着河岸往上游走,忽然看到有一个身穿铠甲的人在前面走,他扛着一柄钢叉,身后居然还有一条白色尾巴。我小跑着追上去,拦住他,只见眼前的人竟然长着一张猫儿的脸。尖尖的耳朵,粉嫩玲珑的鼻子,还有白而纤细的长胡须。他身披胄甲,头上戴着花翎冠。手里还捻着一串砗磲十八子。

“大胆凡人!竟敢拦住本将军去路,喵——”

“我的天啊,猫咪竟然说话了。”

“本将军才不是普通猫,我是猫将军。喵——”

“那么,猫将军,您这是要去干什么啊?”

“已经没有田鼠可以抓来吃了,本将军去捉鱼。喵——”

“这四周都是沙地,怎么会有鱼呢?”

“你知道庄周吗?他才高八斗,又有仙人之姿。仙薄上有他的名字,南华真人。等他得道之时便可飞升成仙了。听说他和惠施在前面辩论,鱼知不知道自己快乐的问题,已经激辩了三天三夜。其实不管鱼快不快乐,总归是要被我吃掉的。如果可以找到他,他一定知道鱼在哪里。喵”

说着猫将军捏着钢叉快步向沙漠深处走去,我赶紧快步跟上。

我跟着猫将军翻过数道白茫茫的沙丘。银白色的巨大月亮从地底缓缓的升起来,天幕呈现出灰败色。

远远的,我望见前面的沙地上竟闪烁着银光。像是水。像是希望的光辉,像是生命的救赎与延续。水,在干渴濒死的沙漠中,千金难易。

难道是找到猫将军所说的那处水泽了。只听猫将军“喵呜”一声,就化成了一卷烟雾冲向大泽。

水边有两个人,一人身穿着灰布曲裾,头发用一根木枝固定好,另一个身着青色曲裾,头发披散。被从沙漠里骤起的微风吹起,放诞的外表下自藏了一种风流。犹如仙人临风。

我走进那两个人,他们正在争辩。

青衣的庄子随口说道:“河里那些鱼儿游动得从容自在,它们真是快乐啊!

一旁灰衣惠施问道:“你不是鱼,怎么会知道鱼的快乐呢?”

庄子回答说:“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了解鱼的快乐?”

惠施又问道:“我不是你,自然不了解你;但你也不是鱼,一定也是不能了解鱼的快乐的!”

庄子安闲的回答道:“我请求回到谈话的开头,刚才你问我说:‘你是在哪里知道鱼是快乐的?’,这说明你是在已经知道我了解鱼的快乐的情况下才问我的。那么我来告诉你,我是在濠水的岸边知道鱼是快乐的。”

此时的惠施阴测测的一笑:“那么,请你看一看,你说是在濠水的岸边知道鱼是快乐的。那么你所说的濠水在哪里呢?”

庄子的脸一下变得惨白。他往下面一看,只见濠水已经干枯成一个涸泽,而自由自在的鱼,已经被猫将军的钢叉穿成了一串。

惠施还在阴阴的笑,而刹那间庄周似乎看了我一眼,然后纵身跳入干枯的濠水。摔的血肉模糊。鲜血涓涓涌出,直至浸入沙砾。

我回忆着庄子的眼神,那是绝望的。似乎想告诉我什么,像将要燃尽的死灰,纵使微茫火星竭力翻腾,却只能归于寂寞。

庄周,飞升了罢。

御酒 残阳 指间沙

残阳总是如血

我漫无目的,在如此荒芜的沙漠里,没有方向感,连自己想去哪里都不知道。既然如此,就跟着太阳走吧。

我跟着太阳翻过沙丘,趟过涸泽。环境愈发的恶劣,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溃败着。我本能的前进,感觉不到饥饿和干渴,也不顾嘴唇皲裂冒血。

我站在沙丘上,看见前方旌旗猎猎,上书一个斗大的“汉”字。这是一只军队,士兵们身披汉时的甲胄。队伍的最前方,健硕的汗血宝马上坐着年少的将军。

历史的顺序在这片沙漠上被割裂了。

年少的将军指挥军队在此地扎营。我趁乱溜进人群,躲在一处小沙丘后面。

一阵喧腾过后,扎营完毕。

将军从随军的马车里提来一坛泥封的酒,对将士们说:“这年秋天,我们打垮了浑邪王。把匈奴人驱逐到了玉门关以外。诸位将士功不可没。这是陛下赐给我的美酒,可我认为,在座的每一位将士都应该和我一同享受陛下的恩赐。”

说着,将军启开泥封,将酒倒入一口泉水中,清冽的泉水翻腾起夹着酒香的白沫。士兵们欢呼着,雀跃着,呐喊着:“冠军侯!骠骑将军!”

他们奔向泉边,用双手捧起御赐的美酒,虔诚的将其送进嘴边。

可送到嘴边才发现,甘冽的泉水却成了粗糙艰涩砂砾。从指间漏下,与地上的白沙撞击,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将士们面面相觑,眼睛里满是茫然无措。年少的将军显然也被这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

“将军,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个将士问。

“不知道。”将军答道,然后微抿着嘴唇。

忽然一阵风刮过,将军身后的将士都变成了风沙消散在燥热的空气里。

我从沙丘后面出来,将军看了看我,并没有惊异。

只是喃喃的说到:“本来,我已经想好了,要陛下将这里赐名酒泉。常年在这样的环境里作战,我知道我命不久矣。只是不曾想到,这一天竟然来的这么快。”

“渭水和濠水已经消失了。”我缓缓的说到。

他长叹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爬上山丘,站在丘顶上望,他坚毅的侧脸被残阳熔铸了悲壮而隐晦的微茫。我知道他入眼的一定是满目的死一样漫漫白沙,孤寂而苍茫。

管仲 鸡鸣草

我回望巨大的沙丘,太阳彷如一个暗淡的光斑嵌进光与暗的晨昏线。沙丘抛下的投影好像死寂的巨大坟茔。我不禁想,其中埋葬的是什么呢。是灵魂,是骸骨,是命运?又或是希望?但拜托千万别是希望。那是最宝贵的,是潘多拉吝啬的不敢放出的东西。

脚下的路冗长的没有尽头,明明是广袤的莽莽沙海,我却觉得越发逼仄难行。好像稍有不慎就会跌入万丈深渊。

日影恍惚见,我看到一个老者。他头带巾帽,右衽交领,正盘坐在沙地上,拊掌而歌。

我靠在沙丘旁听他唱:“鸡既鸣矣,朝即盈矣。匪鸡则鸣,苍蝇之声。东方明矣,朝即昌矣。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会且归矣,无庶予子憎。”

真是呕哑嘲哳难为听。

他转头问我:“我唱得如何。”

我不假思索的答道:“如临仙乐耳暂明。”

他很受用的抚着胡子说:“我是管仲,你来到此处多久了?”

“十天。”

“有什么感觉吗?”

“死。”我又回答道:“我感觉这里弥漫着死的气味。”

“其实这里以前,和你们生活的地方是一样的。山高水美,可是因为他们不听我的。我曾跪在各国的君主面前,求他们采用“山泽各致其时”的主张,可他们偏不,偏要“竭泽而渔”。好啊,现在泽也竭了,河也枯了。鱼呢?”管仲长叹了一口气转而笑呵呵的问我:“你打算怎么做?”

    “不知道,这样恶劣的环境如何改变?况且,凭一人之力,如何胜过莽莽沙海?”

“当然能。”他从宽大的袖子里捧出一个盒子,待我凑近了,才小心翼翼的打开,如同对待一个新生的婴孩。

是一株草。

我看着这株草,眼睛莫名的湿润了。它绿绿的根茎稚嫩而坚定。在这个到处潜伏着静默到死的的哀愁里,它不仅仅是一株草。它是诸神用来惩罚罪恶之人的神器。得到它,也就得到了赦免和救赎。我知道我看到的,是千百年来,人类不断毁灭又不断保护的东西。虽历千万劫也不曾泯灭。

我抬头却不见了管仲的身影,留在我眼前的只有一缕没有来得及消散的白沙。

突然一阵晕眩,我堕入了无尽的虚空。

再醒来时,我正躺在我逼仄简陋的床上,周围是高高摞起的书。我望着天花板上泛黄的白炽灯,猛的闭眼,脑海中便是无垠的白色沙漠。

恍然间我想起了什么,抓起外套,跑下楼。

我惊恐的睁大了眼。

我看到在一片高楼林立中,正有被风挟裹的白沙,在空中飘而又散。

而我的手里,紧紧握着那株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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