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很久以前K就对我说，叫我M吧。我却依旧叫他K。我能确定我的眼里没有泪水，即使以后我想叫他M却已经不能够了。
K的身板很瘦小，看上去虽然不至于令人感到有那种病态感，但也绝不至于会是一个能够保护他人的人。而只有我知道，K虽然瘦小，但并不瘦弱。他曾鼓起他的肱二头肌，咧着嘴对我说，全是肌肉。我只是满脸不在乎地看着远处，并不搭理他。
有人说，K很活泼；也有人说，K很忧郁。K对我说过，我其实更喜欢别人说我忧郁。那是K恋上了虹的时候。而我从K的眼神中看出来了他的想法，他其实是想欢快的，并且想欢快一辈子，只要他能够牵着虹的手走到生命的尽头的话。
二
我开始不认识K了，因为他呼吸的空气似乎全是忧郁。我在心里想，K，这下你该满足了吧，现在人们全都说你是忧郁王子呢。我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我的眼里却流下了泪水。泪水像K身旁的忧郁，怎么也断不了。我想去劝K，别这样了。但当我看到K用拳头锤击墙壁时，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K一边狠狠地捶打墙壁，一边强忍着泪水对我说，她跟我说对不起。我有些恍惚。K继续对我说，她说她甚至都不想理我了。K的眼角开始溢出了泪水。K还在捶打着墙壁。看着K那样，我的心莫名地痛了起来，像是被攫了起来，用由忧郁所凝成的镰刀来回切割着一样。我的眼泪终于像决了堤的洪水般涌了出来。我陪着K哭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没有多大哭声，只是将周围的悲愁卷成漩涡。
K的眼泪流尽了，我的眼泪也流尽了。我跌跌撞撞地走到K的身边，轻声说，我们回家吧。K似乎没听到，然而我也没听到，我只听到了K和我的哽咽声。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喉咙已经嘶哑的快要说不出话来了。于是我拍了拍K，K没有抬头，我只好比刚才更用力地说，我们回家吧。K仍没有抬头;但我确信他已经听到了，虽然其中夹杂着哽咽声和咝咝声。
我开始冷静下来，我知道这样下去，K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回家的。于是我冲着他大骂，王八蛋！骂完后我才想到这样只会让K更加地难受，于是我只好轻柔地开导K，别想太多了，她只是说她这几年不想谈恋爱而已，这没有什么的。K仍然没有抬头，连动都没动一下，像一尊蜡像。我有些无奈，眼睛又变得酸胀了起来，但终是没有滴出泪来。我继续开导说，K，她只是不想谈恋爱而已，她并没有男朋友，你还有机会啊！K似乎是想了想，随即他轻缓缓地抬起了头。K的眼睛已经红肿了，眼睛上的双眼皮承受着心里的痛苦，痛苦地叠在了一起。
K并没有因为我的开导而变得开朗起来，他只是不再那么闹了，但他却总是忧郁的。我知道现在的K已经不可能像以前那样鼓起他的肱二头肌，咧着嘴对我说“全是肌肉”了。看着K忧郁的样子，我也有种莫名的忧郁，所以我不想K不开心。我走到K的身边，用低沉的声音说，至少你还有我。K听后，他的眼睛变得空洞了起来，我能感觉到他的眼睛酸胀了起来，他冲我吼了起来，对，我只有你了，但是，你算什么东西！K是一边流泪一边说的，但我很高兴他在我面前没有掩饰自己。可是我仍是不争气的哭了出来，我也冲他吼道，对，我不是什么东西！但你也不是什么东西，连狗屁都不是！K不再理我了，独自一个人走在影影绰绰的树影下。树影在K的脚步下晃动，夜中的路灯，昏黄无力。
三
K仍没有放弃对虹的追求，虽然他每次最后都在黑暗中踽踽独行。K锲而不舍地追求了虹近两年，但每次都是铩羽而归。K忧愁而悲伤地对我说，她对我说我讨厌你，还加了个“很”字。K说完后，我没有去安慰他，我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我感觉到了K的悲楚，现在的我无话可说，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流泪，因为此时的K没有流泪，我不希望我的感伤牵扯到他的泪腺。
K最终还是失去虹了。虽然他们并没有在一起过，但K仍觉得自己失去她了；因为K联系不上她了，并且是怎么也联系不上了。K对我说，她刻意避着我呢。从这次起，K每次对我说话时，眼中总是汪着泪水的，汪到最后，泪水也就不堪重负地落了下来。
这一断联系就是一年多，在这一年多，K在我眼里再次变得陌生起来了，我甚至都不敢接近K了。自然，K也没有主动靠近我，他总是一个人徘徊在那些黑色的影子里。我想，这样世界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一年多间，K虽然不时地想着虹，但好歹平静了下来，虽然还是时而感伤流泪，但总算是没有大闹过了。但是这也只是在这一年多里罢了。一年多后的某一天，K突然变得开朗起来了，K甚至在我面前手舞足蹈了起来。他咧着嘴对我说，我又联系到她了。
然而K并没有高兴多久。因为在K又能联系到虹时，K便将他这几年压抑在心中的情感向她全部倾吐了出来，K以为过了几年，他再次向她表白能够让她感受到自己对她不变的爱，从而让她感动地接受自己；然而她却只说了一句话便将K的兴奋与激动重新化为了忧愁与悲伤，她说，我有男朋友了。说完后似乎还觉得自己的感情表达的不够完美，便补充，我们是不可能的。
K这次没有哭哭啼啼了，他只是在那之后变得有点呆滞了。在那之后，K常常照镜子，然后咧嘴笑了两声便戛然而止，接着又问我，我是不是很傻？在那时，我每次都是缄默不语，然后K又转过头去继续照镜子。K不知道其实我的心里比他还要难受，我之所以不回答他，是因为太过难受了，难受得仿佛只要一开口鲜血就会从心脏泵出来一样。K照着照着，便对着镜子摇起头来，然后自言自语：长的就像个丧尸一样，难怪不喜欢你。说完便放下了镜子，眼睛红的像是快要滴出血来一样。
在那之后一个月，K做了一个梦。那个梦一连好多夜晚都出现在了K的梦境中。梦里K和虹以及虹的男朋友一起出现在一个山崖。K那时还不知道那个山崖叫断情崖。K不记得他是怎样把他们都邀请过去的，但K记得，他当时很欢乐，当然，也有些许悲伤。K觉得这样的机会并不多，所以他当时就陪着虹尽情地玩着。之所以只说虹，是因为K除了一开始见到了虹的男朋友之外，在整个玩的过程中就压根儿不见他的影子。但K和虹却像从没这个人一样，欢乐地玩着，并没觉得诡异。
K为虹采着野花，虹在蝶群中跳舞，蝶在虹身边翩跹，阳光也恰到好处地柔柔撒着，一切都仿佛拥有着奇妙的生命。K笑着，赞叹着。
然而，就在这时，山崖对侧的虚空中突然张开一双血红色的大眼睛，仿佛像闪电那样迅猛地撕裂天空一样，毫无预兆。K和虹还没反应过来，天空中便传来了一阵令人惊悚的声音：你为什么要这样！那声音像是要扯碎眼前的一切似的。声音回荡在山崖里：你为什么要抛弃我……抛弃我……我……我……然后虹就惊慌失措地捂着脸癫狂了起来，而K只是吃惊地愣在那里，仿佛天空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攫住了他。K听到虹流着泪说，对不起，对不起。你知道，我只喜欢你的。K觉得自己的心猛地缩成了一团，鼻子差点忘了呼吸。K到最后便由惊骇变成了惊异，但却是惊骇地急喘着。K对自己说，混蛋，你其实早就知道了！然后语气又变得无奈起来了，我没必要自欺欺人了。K从悲恸中醒来之时，他看到虹抱头痛苦地乱走着，毫无规律，终于在悬崖边脚一滑，整个身子像石头一样直直地坠了下去。K刚从悲恸中走出，却一下子又陷入了更大的悲恸中。K大喊一声“不”，面容牙呲目裂得如同一头狰狞的猛兽。当K跑到崖边时，他看到虹在大声地叫囔着什么，但K一句也没听清。K只觉得天空一瞬间黑了下来，花草树木也刷刷地凋落了，瞬间枯朽，再成沼泽。K觉得自己在那一瞬间陷入了泥沼之中，浑身无力。但旋即，K便跳了下去，一对白色羽翼在他背后迎风展开，K急速地挥了几下羽翼，一个回旋，便将已晕的虹接住了。K抱着虹往上飞，这时他才发现，悬崖的峭壁上刻着“断情崖”三个字。K对我说，梦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我依稀记得，我抱着虹往上飞的时候我流着泪。“我为什么流泪？”K问我。我跟他说，这只是个梦。K说，“对，这只是一个梦，”然后他平淡地加上一句，“可我知道这是个预知未来的梦。”我沉默。良久后，我对K说，“不要去。”K沉默。
K最终还是和虹以及虹的男朋友去了断情崖，正如梦中那样，我始终都不知道K是怎么邀请到他们的，或许正如K所说，这是未来，命中注定的。
我们到了断情崖，K指着一块刻着“断情崖”三字的石碑对我说，“梦中没有这块石碑。这三个字应该在峭壁上。”我郁郁不乐，我说，“梦中也没有我。这不是命运，我们回去吧。”K向虹露了个笑脸，没有回应我，只是继续向前。
K自从露了那个笑脸后便很少再笑了，而虹似乎也没有K梦中的那么欢乐。他俩如同面无表情的石像。唯一有表情的，便是虹的男朋友，他倒和我蛮像，郁郁不乐，但我只是在内心，他却是形于色了。他本想说什么的，但他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压抑，便没发话。
良久后，K说，“让我们开始吧。”我对K说，“值吗？”他们俩面不露色，都怔在了原地，似乎没听到。K将嗓音提高了几分，又说，“让我们开始吧！”然后我便看到刚才还是爽朗的天空骤然间阴暗了下来，树叶纷纷飘落，落地成泥。旋即，悬崖的对空便出现了K对我所描述的那双眼睛。我知道，我进入了K的那个梦境了。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K便已经跃下了悬崖，翅膀在阴暗中显得特别亮。到这时，我知道，我再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我看着K，确实如他所说，他正流着泪。我问他，“你知道你为什么流泪了吗？”K抱着虹飞上悬崖，将已晕的虹轻柔地放在地上。K抚摸着虹的脸颊，说，“如果可以选择飞翔，我愿意抱着你一起飞翔，但如果只能选择坠落，我只想拥抱空气。”答案如此简单。
K对我说，我们走吧。K的脸上还有泪痕，但奇怪的是，我竟然没有为他难过。我说，断情崖。
K走在断情崖的边上，稍作停留，返身看了看虹，旋即便跳了下去。翅膀开始化为羽毛四处飘飞，带着无法阻碍的速度，似乎在气急败坏地说，“既然选择了救护凡人，那么你就只能选择坠落了。”
看着羽翼一片片纷飞，K突然笑了，我说，“想到什么了。”语气极其平淡。他说，“蝴蝶。”他也如此。
在崖谷的黑暗中，K对我说，叫我M吧！一阵阵疾风在我耳畔呼啸而过，如同无数飞窜而过的箭矢。
我说，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我们同时沉默。在这凄美的黑夜中，一声闷响回荡在山崖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