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史遇春

在满清末期推行“新政”的过程中，科举制度被废除。这个在中国存在了一千三百多年、通过考试选拔官员的制度，最后走入了历史，成为文字记载的东西。

关于科举制度，褒贬不已。

其实，科举制度和许多其他的历史事实一样，它的好，不是一人一文所能抹杀；它的恶，也不是一文一人所能激活。

虽然，科举制度已经退出历史舞台，但是，它在现实生活中留存的印迹还在，甚或，它对现实生活的影响还在。

不说别的，就不明就里的人把时下的高考比作科举；就高考结束后，遍地“状元”的“盛景”；诸如此种，就多少可以看出点端倪。

在科举考试中能够考中，是幸运的事。中国人常说的人生三大喜事，其中之一就是：金榜题名时。

唐人孟郊有《登科后》诗，更是把高中的后的情绪写得酣畅淋漓：

昔日龌龊不足夸，

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尽长安花。

在科举考试的最高一段——殿试中能够得中鼎甲，又是幸事中的幸事。

不说别的朝代，就清代而言，殿试之后，考试的名次先由读卷官密拟，进呈内廷；最后由皇帝钦定名次，其具体过程如下：

读卷官进呈前10名试卷，皇帝钦定名次后，召读卷官入殿，拆开弥封，以朱笔填写一甲三名次序；再书写二甲七名，交下缮写绿头签，引见前10名；10名以后的试卷，由读卷官到内阁拆开弥封，依阅卷时所排名次，在卷面书写第二甲、第三甲及第几名字样；最后，依次填榜，即所谓的金榜。

既然清代的制度惯例如此，那么，殿试的名次能不能改动呢？那么，会有人将鼎甲的名次让给他人呢？

按照一般的思维，应该是不可能的。

先不急着定论！

下面，来看一段历史，再确定答案。

根据清廷吏部的安排，自乾隆六年（公元1741年）起，至乾隆九年（公元1744年），清廷三年一次的京察届期。

所谓京察，原本是明代吏部考核京官的一种制度。明太祖洪武时，规定三年一次；后改为十年一次；明孝宗弘治年间，规定六年举行一次。清代改为三年一次，以“四格”、“八法”为升降标准。

本次京察届期之后，乾隆九年（公元1744年）三月，发布命令，要求京师部院各衙门，三品以上的满、汉官员，须将这三年的事迹、过失、错误等，据实自陈。

清高宗乾隆九年（公元1744年）四月二十三日，时任清廷通政使司通政使的张若霭遵照惯例，向朝廷上疏，自陈任职期间不称职的行为状况，请求朝廷对自己予以罢斥（当为自谦），以此来严肃考察官员的大典。

张若霭在上疏中写道：

臣现年三十二岁，在臣父张廷玉任吏部左侍郎时、按照朝廷恩典、二品官之子可承父荫，臣成为荫生。

雍正八年（公元1730年）十月，世宗宪皇帝恩旨：张廷玉着给予一等阿达哈哈番【清爵位，满文；乾隆元年（公元1736年），定汉字为轻车都尉】，永远承袭，仍加二级。

随后又有旨：张廷玉的世职，准其长子张若霭承袭，仍准入场考试；张廷玉的恩荫，照例移给其次子张若澄。

因世宗宪皇帝有旨，准臣入场考试。

雍正十年（公元1732年），臣中壬子科举人。

雍正十一年（公元1733年）臣中癸丑科进士。

随后殿试时，臣的成绩为第二甲一名【清代专称二甲第一名（殿试第四名）为传胪；殿试前三名则依次称为状元、榜眼、探花。】

世宗宪皇帝有旨：今日读卷诸臣呈进殿试试卷，朕阅读到第五名的试卷时，发现其笔画端直、字迹楷正；其对策内的“公忠体国”一条，很有古代大臣的风范。因此，朕将此试卷从第五名拔升至一甲第三名（即俗谓的探花）。诸臣都认为朕得这个决定公允妥当。等待拆开试卷的密封之后，才发现，此前从第五名拔升至一甲第三名试卷的生员，原来是大学士张廷玉之子张若霭，朕深为喜悦。就其试卷对策内容看，如果大臣的子弟能够知道忠君爱国，那么，以后他定会为国家尽心尽力。张廷玉之父大学士张英立朝数十年，清廉忠诚、温和仁厚，始终不渝。张廷玉朝夕在朕的左右，勤劳忠恳、翊赞机务，时时以尧、舜期许朕，朕也以皋、夔期许他。张若霭秉承家教，加之其家世德所钟，所以，他能够有此心、才能成此文。这不但是张家的祥瑞，也是朝廷的福气。为了此事，朕特意派人谕告张廷玉，让他知道，其子张若霭从第五名拔升至一甲第三名，全是出于一片至公之心，完全没有因为张若霭是大臣之子才特别甄拔的私意。

臣父张廷玉得旨后，再三恳切辞让，向皇上启奏：普天之下，人才众多，三年才得一次大比，应考的士子没有谁不想考取鼎甲的。臣蒙圣恩，现在政府居官。皇上派人谕告，臣子张若霭殿试登一甲第三名，这是在与天下寒士争功名啊，臣于心实实难安。如果皇上恩典，能将臣子张若霭名列二甲，臣就感觉荣幸之至了。

世宗宪皇帝以为：张廷玉家忠荩积德，有这样优秀的子弟，能够得中鼎甲，也是众人所共同服膺的，命张廷玉不必逊让。

臣父张廷玉跪奏道：关于此事，皇上大公无私、诸臣也没有偏私阿曲，因为臣子张若霭一时之长，而蒙受圣恩，取其为鼎甲。但是，臣家恩荣备至，臣心满意足，这一甲第三名，臣情愿让与天下寒士。请求皇上怜念臣的愚衷，如果君恩祖德庇佑臣的儿子，那就把这福分留给他，让这成为他将来上进的阶梯，这才是更大的美事了！

因臣父张廷玉陈奏之时，情词恳切，世宗宪皇帝勉为其难，答应了臣父的请求，最后决定，将张若霭改为二甲第一名（即传胪），以二甲第一名的沈文镐为一甲第三名（即探花）。这样一来，既表达了大臣谦虚谨慎的忠诚，也昭示了国家科举的盛事。

关于此事，世宗宪皇帝希望普天之下的士子都知道，这其中，既有圣上的私中之公，也有张廷玉的公中之私。

五月臣奉旨：张若霭原被取中鼎甲，后虽辞让，实未入列，着按照鼎甲的成例，授予翰林院编修。

很快，臣又奉旨：张若霭着办理军机处行走。

雍正十三年（公元1735年）六月，臣奉旨：张若霭署日讲起居注官。

至此，答案已经全然清楚：

第一、清世宗雍正时，读卷大臣进呈的名次，皇帝确实改动过。这说明，殿试名次的最终决定权在皇帝；另外，也可以从侧面看出，人事的最终决定权，也全在皇帝。

第二、大学士张廷玉之子张若霭在试卷密封的情况下，被从读卷大臣进呈的第五名拔升至一甲第三名（探花），成为鼎甲，但是，张廷玉不愿意见了好处就吃干抹尽，他以让天下寒士的名义，将鼎甲执意让出。

第三、当然，对于此事，有人会从当时制度惯例的层面提出种种的不屑与质疑，这全是预料中的事。

第四、关于张廷玉的行为，喜欢怀疑的人一定会继续怀疑下去。但是，如果能够看到他不会吃干抹尽这一点，差不多就可以了。

附本文人物资料：

【张廷玉】（公元1672年～公元1755年），字衡臣，号砚斋，安徽桐城人。

大学士张英次子。

清圣祖康熙三十九年（公元1700年）进士，改庶吉士，授检讨，入值南书房，曾任刑部左侍郎；雍正帝时，曾任礼部尚书、户部尚书、吏部尚书、保和殿大学士（内阁首辅）、首席军机大臣等职；康熙末年，整治松弛的吏治，后又完善军机制度；先后任《亲征平定朔北方略》纂修官，《省方盛典》、《清圣祖实录》副总裁官，《明史》、《四朝国史》、《大清会典》、《世宗实录》总裁官；谥文和，配享太庙，是清朝唯一一个配享太庙的汉臣。

子若霭，字晴岚；雍正十一年（公元1733年）进士，授编修，直南书房，充军机章京；乾隆间，屡迁至内阁学士；工书画，内直御府所藏，令题品鉴别，诣益进。乾隆十一年（公元1746年），扈上西巡，感疾，归卒。

子若澄，字镜壑；乾隆十年（公元1745年）进士，改庶吉士，直南书房，累迁至内阁学士；亦工画，亚若霭。

子若渟，字圣泉；入赀授刑部主事，充军机章京，再迁郎中；出为云南澂江知府、四川建昌道；内擢太仆少卿，五迁至侍郎，历工、刑、户诸部；清仁宗嘉庆五年（公元1800年），授兵部尚书，调刑部；嘉庆七年（公元1802年）卒，赠太子少保，赐祭葬，谥勤恪。

本文依据清人姚元之《竹叶亭杂记》卷六中的一节写成。

（全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