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门了！”我拿着书包，回过头把门关上。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也不想上楼梯——我站在楼梯口犹疑了一下。

  “啊，不能怪我，这家伙如果住在我下一层，我就会去找她一起上学了。上一层楼梯是多么麻烦的事。”

  我想着，书包上挂着的小白兔玩偶张开嘴笑着。

  今天是换夏季校服的日子。

  我闭上眼睛想着学校里一片蓝色衣领短裙的女孩子们，她们像一片片不知道会流向何方的洋流——

  “啊……夏天来了！”我记得蝉鸣，松田町夏夜的稀疏的星空，雪糕冒出的凉气……

  “对呀，夏天。”我抬起头，赫然见到莉莉斯就在几米处站着，手上抱着牛皮纸袋。

  当微微带着热气的风吹过她的蓝色裙子和头发的时候，我似乎能闻到那股湿湿咸咸的，海洋流的味道。

  “早安，嘉子酱。嘉子酱今天也不想和我一起上学呢。”

  “早安，中岛同学。”我不反驳她，也不掩饰这失礼的事实。

  反驳中岛莉莉斯，是我字典里与“最愚蠢的事”画上等号的对象。

  不过她也不会介意的。我不等她一起上学。我不等她一起做任何事，甚至拒绝一起出街，她也不会不安和疏离我。这一件事，感情笨拙的我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发现。

  她从纸袋里拿出一个红豆菓子给我：“今天也比昨天更喜欢你哦。”

  我不理她。说这句话早已成为这个女巫，莉莉斯的仪式。

  “你早就知道今天我不等你了。”我慢吞吞地打开菓子的包装。我有时去找她一起上学，有时不会，毫无规律，随心随性。

  “我不知道哦！”她眼睛眯起来笑，细细的上下睫毛交合在一起：“我是情感的通灵者，但我不是看到未来的先知。”

  我叫杏木嘉子，松田高校三年级生。

  我的朋友，中岛莉莉斯，是三年级时从邻镇搬过来的插班生。刚巧我楼上搬来一户新邻居，就是中岛小姐和女儿莉莉斯。

  莉莉斯很奇怪。带着一个奇怪的外文名字，一个奇怪的没有父亲的家庭，不是教徒却带着一本圣经。说话也很奇怪，好像梦呓般的胡言乱语，却还是能回答所有的问题。

  “名字是我自己改的。我不喜欢中岛优树这个名字。”她说。

  “你要称呼我妈妈中岛小姐，因为她没有结过婚。”她说。

  “灵力的来源，我与那个神唯一的物质联系。”最后她指着圣经说。

  尽管我在学校没有朋友，但我并不想和中岛在一起。

我常被形容为孤寂的独行者，但我并不认同。我喜欢独处，而且不孤寂。和所有人都是点头之交，事后可以轻松地擦肩而过，没有义务绞尽脑汁想出话题来和她们把聊天继续下去。

  在上学放课后的路上遇到了认识的人，我也不会走上前打招呼，而是有意躲开走另一条路或者等他走远。

  打了招呼就意味着要谈话，要谈话就很累呢。

  “我是转校生中岛哦！新房子还没有收拾好，妈妈今天也还住在商务旅馆要工作呢。虽然可能很失礼，我可以借宿一晚吗？”

  “当然了，欢迎你中岛同学。”妈妈十分惊喜，看起来只要中岛愿意她都想认她做女儿了。

  “真是意外啊，嘉子这孩子从来也没有带朋友回家过，我很担心她社交有问题会有抑郁呢。她放学也不参加社团活动，也不和朋友去玩，也不打工，就是一个人到处闲逛，真是……”

  “我不孤僻，妈妈。”我说：“我只是自己能给自己带来足够的乐趣，不需要也不想交朋友。”

  “嗯！嘉子酱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哦！因为太特别，所以处于同一个层面上的人太少了，契合度不够所以交朋友反而会觉得无趣吧？只有自己和自己的契合度足够高，所以才回喜欢独处。我相信嘉子酱一点也不抑郁，反而很自由幸福的说。”

  我放下书包瞟了她一眼——这是我为数不多的几次集中注意力地去看哪个人一眼。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妈妈拿出冰箱里的芝士蛋糕，又问喜不喜欢热可可：“你会和嘉子这孩子成为好朋友的对不对？”

真是可恶。谁要和这个电波系做朋友！这个都不经过我允许第一天认识就直呼我为嘉子酱的电波少女！况且，妈妈甚至都不许我在吃晚饭前吃零食！

“中岛同学，床足够大，请不要靠过来，不然我会觉得很困扰的。”

她扑地笑了起来：“呀呀，嘉子酱和女孩子睡也会害羞呀！”

我恼怒地把枕头扔过去：“我没有允许你叫我名字！”

“我允许了呀。你可以叫我莉莉斯酱。所以我也叫你嘉子酱吧？”

我的嘴张开，却一时说不出话，也许是因为逻辑跟不上这个电波女，更有可能是脑子里闪过了无数反击的刻薄话，却不知道挑哪一句好。

最终我还是挑到了一句，说出来却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不知道我竟然会挑这一句——这可是我做出的最坏的选择：

“那好，莉莉斯酱。满意了的话就把枕头还给我。”

她又笑了起来，两颗小虎牙在黑暗里亮闪闪的——不得不说她是个可爱的女生，脸蛋白白的，下巴有些圆，胸脯也发育得比我饱满。如果她也化妆，像班上那些女生一样涂上腮红和橘红色的唇膏，大概会是许多男生追逐着发短信约会的对象。

“不还，和我聊一会天吧嘉子酱。”

“你是笨蛋吗，我要睡觉了！”

“不要嘛，嘉子酱，哪有朋友来家里留宿不聊一整夜的呢？何况你还想十点就睡觉……好好好，那我们不聊天了，和我出去逛逛怎么样？”

我以为我耳朵坏了，或者她疯了。

“我们可以结一根绳子悄悄滑下去呢！你看，”她搜索了我的房间，发现了一卷织围巾的毛线：“我们偷偷溜出去，在一座午夜敲响钟声的教堂里找到一个叫艾伯特的神父，然后我们会收到一张寄给席德的明信片——原来我们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虚假，我们都是一个故事中的人物。为了逃脱特定情节给我们规定的命运，我们向艾伯特抗争，逃出书中的世界……”

“够了！”我爬过去抢过了枕头：“我对哲学没有任何兴趣，呆在书里也挺好的！”

她似乎有点诧异，诧异我能接上她的话。毕竟日本女高中生会读到《苏菲的世界》的人少之又少。但马上又恢复了那月牙一般弯弯的微笑：“果然，我的试探方向是对的呢。”

“什么试探。”我装作不耐烦的样子，抱着枕头躺下，心却突突跳着。

我感觉到，我能感觉到！好像我是一本平淡无奇的书中主人公，曾经过着清水一样的无趣平静的生活，马上就要遇到那个转折点，打开全新的剧情，经历一番跌宕起伏的，光怪陆离的奇遇——莉莉斯是那个不寻常的“魔法使”，像露娜（美少女战士中的黑猫）那样给我带来历险的力量，她要说了，要说什么了。

“你果然是个特别的人。”

我失望了起来。

我一定是疯了，竟然在想那些事。那些愚蠢庸俗的东西。或者当我没有再想了，我就又重新变成了愚蠢庸俗的书中生物，只是自己毫不知晓而已。

“别急着失望啊，嘉子酱，我没有把一对鬼牌亮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就没有呢？”

我再相信这个电波女我就是中二病。

“只有你我知道的秘密哦。我是一个通灵者。”她盘腿坐在我床上，微微仰起头望着窗外的月亮。冷冷的月光洒在她脸上：“我拥有感情通灵的能力——看到过去未来的那种哦！虽然这不是什么很厉害的能力种类。”

“……”我不再回答她。我说过了，我再相信我就是神经病。

“好吧，你不相信我。那么我只好展示一些东西喽。”她自顾自地闭上眼，仰头说：“你现在已经开始有一点喜欢我了嘛，嘉子酱。一个星期以内，每天放学和我一起吧？你会很快更加喜欢我，喜欢到和一个电波系做朋友也不在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