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猪街上的客旅生涯

写在前面:即便你开足了脑筋,也想不到邑城的母猪街上,会有多少家旅馆。为了生计,我曾经在这里旅居过三年,之所以要把这段经历写出来,是我舍不得轻易丢弃那些人和事。人生如寄,过往匆匆,难免有些事,不能遗忘的那么快,这或许是遵循了遗忘的规律吧!我更希望,故事里的角色能看到这些久违的文字,与我一起期待着,再次在某地重逢。

一、老店熟客

邑城的母猪街,虽不得人心,浑号却叫得很响,臭名早就盖过了原先的工业东街。

工业东街,延伸至城中村,变成了县城的主要商业区。由于缺乏统一规划和管理,沿街商铺杂乱无章,街道狭窄不平。每逢雨季,满街泥泞,湿滑难行,再加上肆意张扬的地沟油味道,果真不负母猪街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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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一条街,除了酒楼饭店,最多的就是家庭旅馆,再就是经营各种吃食的小商小贩。街上每日里人头攒动,车水马龙,拥挤不堪的街面上,每天都像赶年集一般热闹,四处充斥着招揽顾客的吆喝声,沸沸扬扬;来来往往的人群,肆无忌惮。人满为患,乱排乱放也就不足为奇了。即便如此,却丝毫不影响母猪街上的繁华,引人关注的热度,决不亚于县城北关的红灯区。

母猪街的散乱污,已严重影响了县城的市容市貌,县上却疏于管理,任其自然。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商户都是南关村的坐地户,人情很复杂,搞不好就会一触动全身,关乎民生安稳,谁也不想贸然得罪那么多人,引发公愤。也有坊间传闻,说是工业街是邑城的龙脉,母猪街恰好又是龙头所在,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怕破坏了邑城的风水,影响到自己的仕途。

其实,邑城的工业并不发达,仅有缸套厂、化肥厂、造纸厂三家企业,依次分布在工业街西段,硬撑着工业街的体面。

工业街和文化路交汇于大十字口,由此往东走,西高东低,就步入了失魂落魄的母猪街。十字口以北的文化路,没有一家与文化搭边的店,以南却是远近闻名的画廊一条街,南北贯穿,大路通天,占尽了画廊的人气,成就了名副其实的文化路和书画之乡。

我作为职业画家,如果不是贪恋书画之乡和画廊一条街的文化氛围,是不会来邑城的,更不会在母猪街上的陈家老店常住,混迹于此,主要是为了方便。邑城,成了我发迹前卖画求生的发祥地。小隐于野,大隐于市,来邑城待久了,我竟然喜欢上了这里。

没来母猪街之前,我一直住在县府招待所,新画推介活动也都安排在那里。在这种半官方非正式场合下,活动现场接连丢失了几幅炙手可热的画作,让我大为光火。按说,到场的都是各界政要和商界名流,不应该出现如此龌龊之事。为避免再出现类似的麻烦,我把推介会搬到了文化南路的画廊里。重大利益面前,画廊老板们的能力都变得不容小嘘,我与他们之间的合作,一直进行的很愉快。

陈家老店是缸套厂工人陈四经营得副业,是母猪街上第一家家庭旅馆,生意也最好。旅馆白天由家人打理,下班后陈四才帮着搭把下手。五年前,陈四和邱芸结婚的第三年,陈四他爹从县局治安科长的位置上办了病退,告老还乡,帮着刚分家立户的小两口开了这家店。

用老科长的话说,流动性越强越容易滋生不安定因素。母猪街不光脏乱差,也是治安管理的老大难。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更不缺市井无赖,寻衅滋事,打架斗殴是常事。

整日在母猪街晃悠的地痞混混们,都害怕老陈的余威。在外面怎么耍混撒野都行,到了陈家老店,就得老老实实守规矩。不管外面怎么乱,陈家老店始终是一方净土。住在这里,自然觉得心里踏实。选择住陈家老店的旅客,在安全方面,多半是有一些私心的。不得不承认,陈家老店的背景还是有些份量的。

老陈根本不介意住店的各色人等都是做什么的,即便伪装者再专业,他也能凭你的行动轨迹和日常表现,分辨出是好是坏,魑魅魍魉,从不走眼。

我住在陈家老店,虽然不缺安全感。但出门在外,也怕别人算计,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陈家老店的主顾和街面上能说上话的,只知道我和政商名流过从甚密,是个正经本分的生意人。对老陈一家,我也照例有所隐瞒。

在陈家老店住久了,我和店里的老主顾们渐渐熟络起来。在这里住时间最长的,要数程全两口子。程全是个包工头,跟着他干活的都称呼他全哥。他的女人梅子比他小十多岁,听口音像是南方过来的。好端端的普通话,从梅子嘴里说出来,就显得生硬拗口,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懂。程全和梅子夫唱妇随,时常当众秀幸福,在外人眼里,怎么看都像露水夫妻。

陈家老店哪都好,就是有一事特殊。这里常住的几位,除了程全和梅子以外,每人都有一个奇怪的外号,听起来大大咧咧的那种。搞货运的高成,叫高老棒子,贩水果的林军叫林带鱼,卖饲料的石永叫石大炮,走街串巷修缝纫机的马文山叫小马哥。就连老板陈四,在自己店里都不用叫名号,改头换面成了四阿哥。更有意思的是,做羊毛生意的崔洪顺,一个人仨代称,老崔、老美、美国人,说的都是他。

没人知道这些人的外号是怎么来的,我问过老陈,也找陈四求证过,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不知道谁先给谁起的,反正是美国人来这最晚,外号也最多,没准是互相起哄,叫着叫着就习惯了”,我觉得还是老板娘邱芸说得在理。我虽然默认老板娘的说法,但我却从没直呼过这些人的外号。这里的人也真对得起我,从来没人给我起外号。

和他们接触多了,才知道美国人不光外号多,还是后来居上,混得最吃香的一位。他外号的特征很明显,个头相貌都像极了美国人。就连平日装束打扮,也是全盘西化,除了西服就是牛仔。要是能说上几句地道的美式英语,就活脱脱一个美国人。可惜他不会洋文,难怪总有人怀疑他是混血儿。老崔时常烟不离手,身后永远弥漫着不同味道的洋烟气息。

美国人没来陈家老店住之前,程全和梅子是这里的核心人物,进进出出,前呼后拥,像是蛮招风的那种有钱人。美国人一来,这两口子立马没了气场。老崔之所以能入大伙的眼,是因为他人缘好。见人满脸堆笑不说,一见面就敬上一支外国烟,再忙不迭地和你打哈哈。外国烟很稀罕,烟气烟碱量估摸着要比当地烟高很多。能整天抽外国烟,也算是出手阔绰的主。

老陈是因为得了糖尿病才办的病退,平日好遵医嘱,养成了早晨喝茶的习惯。我们这些常住的,只有我和老崔能享受到他的礼遇,陪他喝几碗。不是老陈不好客,而是其他人不喜欢听他喋喋不休的叨叨。

二  朋友一场

人在旅途,原本是最怕孤独寂寞的。我陡然觉得,我们这些在陈家老店落脚的人,相互能叫着外号起哄,绝不是消遣孤独和讥讽卖弄,更没有丝毫恶意,而是出于一种关爱般的质朴心。毕竟大家聚到一起不容易,就如同上了同一条船,肯定要有故事发生,并非机缘巧合那么简单。

美国人老崔是个热心人,私底下我们走得很近。一起蹭茶喝的时间久了,互相了解也就多了,很多话题才能聊到一块。老崔和我从不聊羊毛,我也从不和他谈书画,并不是单单以为彼此成不了对方的客户,没生意可谈,而是觉得有所保留更好一些。

老陈的高压态势一直笼罩着这个家和陈家老店,只有等到老陈和老伴吃完晚饭一走,陈四才暂时得以解脱,每天都如此。等老陈交待完,把红底黄字印有治安管理的袖箍扔给陈四,就算是交接班。陈四不爱戴这个,但也不能直接拒绝,往往是戴不了十分钟,就摘下来扔桌上。别的店也是老板值夜班,都没有这东西,整条街上就这一个,这是老陈的独创。为这,邱芸也会和陈四闹别扭,“叫你戴你就好端端戴着,一旦老爷子杀个回马枪,发现你乱扔乱放,一家人都得跟着你受教育,再说,这不也是为店里好啊!”

陈四无端地被邱芸数落一顿,鼓着腮帮子干瞪眼,无言以对。幸好不是当着外人的面,不然一定会怒怼回去。我、老崔怎么就不算是外人呢,只是我们不会正面帮着陈四鸣不平。

“就是,就是,听人劝,吃饱饭,你不愿戴我替你收着”,老崔一边附和着一边把袖箍抓过来,套在自己胳膊上。看着他那一身西化的装扮和滑稽的神态,怎么看也配不上那红袖箍,一家人顿时没了脾气。

从陈四接班一直到三更半夜,是陈家老店里气氛最活跃的时候,陈四这夜班,值得一点都不孤单。旅客们白天都各忙各的,晚上回到店里,大多都窝在房间里跟电视较劲。只有常住的,能叫得上外号的,才会在大厅里逗留到深夜。高老棒子、林带鱼、石大炮、小马哥、美国人和我,再就是程全两口子,基本上都习惯了呆在大厅里,天马行空般地胡吹海塞。梅子不和我们掺和,躲在一旁,和老板娘嘀咕个没完没了,像是总有说不完的家常理短。

虽然我们每天都聊到很晚,但从不聊各自的家庭。程全和梅子的家,就在这里摆着,除了秀幸福以外,好似也就没有再谈论家庭的兴致。我们聚到一块,可以谈天说地,无所不谈,唯独不谈各自的生意,就像我和老崔一样,都保持着特有的谨慎。插浑打科,每个人都谈资颇丰,聊自己每天的经历,还有道听图说的趣闻,加上自己的见解,或是别人的评论,就有了讲不完的故事。趁着梅子不在,程全、高老棒子和美国人也谈各自经历过的女人,都是背地里的老相好和风月场上的艳遇。他们说的那些风流韵事,陈四、我和石大炮只能充当忠实的听众。林带鱼和小马哥还没结婚,更不敢造次,只有躲在不屑的哄笑里眼馋。

“一群没正形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男人们正值眉飞色舞的兴头上,很容易被老板娘邱芸抓现行。说归说,有时我们这些没正形的男人也会遁形,偶尔做一回正人君子。

有天晚上,陈四出门倒垃圾时,住进来一位不识相的醉鬼,邱芸跟着他去开门看房间,这混球非要邱芸给他找一个女人来过夜,邱芸不爱搭理他,放下暖壶转身就走。他竟借着酒力,死皮赖脸地把着门不让邱芸走。邱芸知道陈四这空还没回,不得不大声疾呼,“快闪开,让我出去”,就这一嗓子,程全、老崔、高老棒子、石大炮、林带鱼、小马哥和我都一窝蜂般冲了过来,最前面的美国人上前抓住了赖皮的胳膊,整个人帖着他后背,附在耳边慢条斯理地说道,“兄弟,喝多了吧!要不要哥儿几个帮你醒醒酒啊!”。说完,一股浓烈的外国烟喷在那人脸上。那小子还想撒野,回头一看,带着红袖箍的美国人一脸凶相,我们一堆人都怒气冲冲,醉鬼登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摆摆手进了屋,随手带门把我们挡在了外面。出了门的邱芸,示意我们离开,临走时也没忘给这小子下最后通碟,“要住,就安安稳稳的住,不住,就给我立马滚蛋”。

出了这事以后,陈四小两口好像重新认识了我们,第二天和老陈汇报后,陈家老店大厅里,正面墙上就多了一面“治安管理岗”的三角小红旗。

我们在这里常住的几个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关系也越来越融洽,虽然彼此依然没有生意上的往来。

最年轻的小马哥要结婚了,我们这些在陈家老店常住的,都随了份子,悉数到场喝小马哥的喜酒。当晚,陈家老店老陈值班,陈四两口子也去贺喜。我们抹不开朋友一场的面子,全都喝得忘了形。

来年开春,母猪街大兴土木,南关村就要开始旧村改造了,陈家老店也关了门。在陌生的旅途中,能遇到称得上朋友的人,没有几个。即便有归途,有散场,我们理应珍惜每一段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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