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饼

还有几天就是中秋节了。

不过这生活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今天还是和往常一样来到客户的生产车间解决客诉。车间里各类机器也如往常一样发出一样刺耳的噪音,坚硬的零件相互间咬合摩擦的声音,就像是一支大手用它坚硬的指甲刮擦着黑板,吱吱的声音渗入人的身体直达每一根骨头,难受却又摸不着地方。翻滚的浓盐酸犹如十八层地狱里的油锅,瞬间将一个个黑色的铁件腐蚀成白亮的颜色,没有人怀疑它强大的威力,甚至它浑身散发出来的绿色雾气都不容小觑,整个上午都让车间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工人们一言不发,默默地重复着一样的动作,似乎熟练到失去了所有思想,每张黝黑的脸上除了滚动的汗水,没有一丝表情。

直到中午饭后短暂的休息时间,客户突然拉来了一车中秋节的礼品,花花绿绿的包装袋放了满满一地。几个大叔咧着嘴漏出一排排黄黄的牙齿,站在队伍中间,时不时发出阵阵的爽朗笑声,车间里那绿色的雾气和阴郁的气息顿时被这笑声活生生逼到了墙角,欢快的空气顿时流动了起来。每个人发到了一盒月饼、一壶花生油、一箱酸奶还有一箱葡萄,大家都在谈论着今年的礼物,又或者围在老员工那里打听着前几年都是些什么东西。

倒是有一位大叔挺特别,他穿着一身皱巴巴的工作,胸口的那几个扣子也没有扣上,漏出腊肉一样干瘪的胸肌,脸上是标配的黄牙的黝黑的皮肤,只是那耷拉的眼角说出了他的年纪。大家都在一群群的坐在各个地方聊着天,只有他面带恭敬的穿梭在人群之中,好像在求大家什么事情一样,而且大家似乎听了他的请求还纷纷大笑起来,似乎在嘲笑他些什么。我好奇的往前凑了凑,隐隐听到大叔似乎是想换东西,他想把葡萄和酸奶换成月饼。

按理说来,那一小盒月饼明显没有葡萄和酸奶值钱,难道这位大叔不知道?又或者大叔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猫腻?我小心翼翼的向大叔打听了一下,他憨厚的笑了笑,用浓重的四川口音说道:“我那小孙女,最爱吃这个月饼了,一到中秋小嘴就馋的要命,每天都闹着去买月饼吃。”

我小时候也很喜欢吃月饼。

虽然我们是少数民族,但是大部分的生活习惯早已经汉化,所以中秋节在我们那不是什么大节日,但是同样也会吃月饼。在小时候的记忆中,每一年到这个时候,母亲就会带我去赶集,最主要的任务就是买月饼。

那时天还没亮就会被母亲从床上拖下来,一脸茫然中听到母亲说要去赶集买月饼,马上就醒了过来,一改拖沓的毛病,刷牙洗脸吃早餐,一气呵成,雄赳赳气昂昂的站在门口,等待着母亲的一声令下,赶去解救那些属于自己的月饼。

那时村上还没有公路,赶集只能翻过门前那几座大山才能去圩上。在稀薄的晨光中,脚上的石路才微微露出轮廓。即便如此,母亲也只能一直追在后头,一面还要叫我慢一些。救饼心切的我早就忘了平时那些总躲在山洞后面吓我的妖魔鬼怪,也忘了那些拦在路上张牙舞爪的蛇蚁爬虫,心里就只剩下豆沙馅。

那时的我还很矮,下巴刚好能够到月饼店里的木桌子,一进门我就把自己死死挂在豆沙馅的大盆子前,等待着母亲和店主砍价,小小的耳朵里早已听不清是两毛一个还是三毛一个,眼睛里、鼻子里、嘴巴里、耳朵里满满都是豆沙馅的味道。

那时一般都只买四个——三个五仁叉烧,一个豆沙馅。每次我都会嫌弃母亲不懂得欣赏,干嘛要去买那个又贵又难吃的五仁叉烧,而且每次她都要把里面的肥肉挑出来给我吃。每次我都要给这个不长记性的女人解释一次,豆沙馅不仅便宜,而且还甜甜的糯糯的。然后在她连声应好的时候,眼巴巴的望着她,她就会很识趣的叫店主再加一个豆沙馅的月饼。

那时每当母亲给完钱都会把我留在店里等月饼,然后自己去买其他的东西。我会走到打包的那张桌子那里,踮起脚尖努力的往里看。可是我太矮了,始终没有看见他们是通过什么神奇的法术做成一个个月饼的。有时我会伸出食指,点在自己的舌头上,然后用湿润的指尖,把桌子上掉落的月饼屑粘起来,一点一点把它吃掉。有时候也会不小心碰到别人家的月饼,然后看着四下无人,快速的用指甲抠出一点点皮放进嘴巴里,因为不敢嚼,只好让它一点点在嘴里化掉。

那时热乎乎的月饼我只能摸一次闻一次,然后就会被母亲收走,说是要等到中秋节月亮圆了才能吃,不等到那个时候吃会生病的。可是每次我说邻居家的哥哥白天都吃了也没有生病,母亲就会打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能在回家的路上不停的看着母亲装东西的袋子,生怕月饼掉了母亲看不见,因为有一年我的豆沙馅月饼就掉过一次,变成了五仁叉烧的。

那时小伙伴们都习惯收着月饼,等到看着别人都吃光了才会拿出去炫耀。每一次我都赢不了村里的小九,他家好像有好多好多月饼,怎么吃都不完。而且他的月饼和我们的都不一样,我们都是用纸包着的,而他的是用塑料包着的,母亲说用塑料包着的都是从很远的地方运过来的,不新鲜。不过这个游戏玩的最好的是我奶奶,每次过完八月十五好多天了,大家也都不再吃月饼了,她就笑眯眯的问我,要不要吃月饼。然后每次总能从她的柜子里翻出半个月饼,可惜每次都没有我爱吃的豆沙馅,只有五仁叉烧。

前几天,公司发了一盒月饼,被我送给了工厂里不相识的那些工人。或许是那些年吃了太多的月饼,吃腻了,我不爱吃月饼了。

今天,母亲又去打月饼去了,图片里的月饼黄灿灿的摆了一桌,我甚至能感受到那热腾腾的气息,顿时眼睛里、鼻子里、嘴巴里、耳朵里满满都是豆沙馅的味道。放下手机抬头一看,夕阳也刚好像那月饼一样黄灿灿的挂在天边,还没等我闻出洒在身上的阳光是不是有豆沙馅的味道,汽车一个拐弯就把夕阳甩到了身后,越走越远。

人生总是这样,那些我们留恋的东西总是在不经意间被甩在身后,离我们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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