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个来这座城市旅拍的青年摄影爱好者都会来“凡境-一个摄影师的店”。
这店已经存在多年了，十年、二十年，不得而知。一条七拐八弯的巷子深处，一个旧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木门，一块巨大的招牌，满满的铁锈色。
招牌上写着“一个摄影师的店”，旁边小字写着“摄影、茶艺、民谣”，招牌上方还有“凡境”二字。
屋顶之上，爬满了厚厚的绿苔。房子的外墙上方，横七竖八地挂着电线电缆。
平时人虽不少，可是大家都安静地或坐或蹲，各寻角度拍摄店内的陈设。清新而文艺，是店里的设计元素。
拍累了，煮一壶茶，听店里歌手用木吉他弹一首民谣，欣赏店里提供的摄影作品集，就算只是来闲逛随拍，也是一种乐趣。
我也不例外。我背着心爱的单反相机来到这个城市，自然也慕名而来。
我来这里三天了。每天都看见一个大爷倚在店旁的一截低矮的石砖墙上拉小提琴。
他戴着阔边的草帽，有一把花白花白的胡子，身着泛旧的宽松恤衫、及膝牛仔短裤，脚蹬一双鞋头都磨破了皮的皮鞋，露出一截高筒袜子。
我开始只是好奇地站在一旁默默听着他拉小提琴，曲声低沉，如怨如诉。他也不顾别人的围观，只管拉他的曲，眼神迷离而恍惚。
后来我开始对他生出了兴趣。是怎样的原因呢，让他天天在此拉曲，既不进去店里，也不离开。
2
店主是个热情好客的女人，约摸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很有韵味。人们都称她为阿惠。我抿了口茶，跟她问起这个问题来。
阿惠莞尔，细长的眼睛也弯了起来，柔美得很。
“你是说门口拉小提琴的杰哥吗？哦，他是德国人，中文名叫杰。我们认识的人都叫他杰哥。”店主很自然地说。
我㤉异了：“德国人？”
“是呀。我们这座城市是旅游城市，很多外国人来这玩的，有的还住下了，时间长了便舍不得离开了。”
“总归是有工作有爱人才会长住的吧，可，杰哥呢？他像个流浪汉！”我不解。
“呵呵，流浪汉，像个流浪汉。他本来就是个流浪汉，刚好流浪到这个城市了。街头、广场拉小提琴，街头文艺嘛，赚点路人打赏的小钱，饱一顿饥一顿的。”阿惠不以为然，似乎已经司空见惯。
我依然不解，继续追问：“可是这里我可是注意了三天了，没有人打赏给他。”
阿惠深深地凝视着我，轻轻叹了口气：“好吧，我告诉你吧，他在等人。他在这里等一个女孩回来。”
“等一个女孩？”我立刻激动起来，“很美的一段爱情故事吧！快讲给我听。我想听。”
阿惠定定地看着我，忽然眼睛灰暗下来。
“每个女孩子年轻时都一样，渴望浪漫的爱情、渴望说走就走的自由。杰哥等的女孩也一样。”
3
二十年前的春天，杰哥带着小提琴，一路流浪，来到了这个旅游城市。那个时候，他还是个温和可亲的帅大叔。
有一天，他跟随爱摄影的朋友来到“凡境”。身材健硕修长，眼神温柔的他站在吧台边拉起了小提琴，琴声呜咽哀怨，立即成为了店里的焦点，无一例外。
晓月也不例外。她带着她的单反相机拍下了杰哥许多照片，还主动上前搭讪。
“大叔你好，我叫晓月。”她主动伸出友谊的手，弯弯的眼睛清亮如月。
“大叔？小妹妹，我叫杰哥，很高兴认识你。”杰哥温和一笑，似和煦的春风拂面而来。
“你会说中文，而且还说得很好，真是不可思议！”晓月由衷的感慨。
“我在中国五年了。我喜欢中国。”杰哥的中文说得真的很好。
晓月拉着杰哥的手，仰着头问：“大叔，照片冲洗出来后，我怎么拿给你？”
“哦，不用。我不需要。”
“不可以！”晓月噘起嘴，“你必须看到我给你拍的照片有多美，我的拍摄技巧越来越好了。”
“而且，我想听你拉曲子。很好听的曲子。”
杰哥饶有趣味的看了看晓月，一个正当青春年华的女孩子，皮肤嫩得掐出水来，眼神清澈明亮，单纯而美好。
“那我天天都来这里拉给你听。”他随口一说。
“说话要算数哦！我天天在这里等你拉曲子给我听哦！”晓月兴奋地拍起了手掌，圆圆的小脸灿烂如花。
4
晓月把冲洗出来的照片制作成一本相册，天天巴巴地望着店门外。客人进进出出，唯独没有她要等的人。
直到一个月后，杰哥才和他的朋友一起再次来到这里。
晓月眼前一亮，冲进内屋，抱着相册冲到杰哥跟前。
“大叔，你不守信用。我等了你一个月了。”
杰哥挑了一下眉，有吗？他耸了耸肩，双手一摊，表示完全不知情。
“上次你说的，你天天来，天天拉曲子给我听的。”晓月呶着嘴，有些怨气。
“对不起，对不起。我当时就是随……”杰哥把未完的话咽下去，“哦，我忙坏了，忙不过来，今天刚刚有空过来。”
晓月一听，脸上马上开花了：“我就知道大叔不是骗我的。”她把相册双手捧着，递给杰哥，“你快来看，我第一次把光影处理得这么好。”
是的，晓月把照片拍得很美，把杰哥拍成了一个有故事的人，既成熟又忧郁。
自此以后，杰哥就天天来“凡境”呆上一两个小时，拉一曲小提琴，和晓月喝一壶茶，聊聊在外面其他城市流浪的生活。
冬天到了，杰哥说他要去别的城市流浪，带上晓月，还有他的小提琴。
晓月得不到母亲的支持，大吵大闹后，在某天半夜留下一张纸条，便收拾几件换洗的衣裳，带上她的单反相机，跟着杰哥离开了这座城市。
5
我听得入神，和心爱的男人一起去流浪，好浪漫哦！
阿惠把泡淡了的茶叶换掉，重新装了新茶。淡淡的烟色飘在空中，夹杂着淡淡的香味。
“这是晓月最爱喝的茶。”阿惠抿了一口，“人是轻轻柔柔的人，茶是清清淡淡的茶，性子却是刚烈倔强的。”
“当年她留下的纸条写着什么呀？”我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我想要谈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我想要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阿惠缓缓吐出，似有千斤重担压在喉咙。
“那后来呢？她们有结婚吗？她后来过得怎么样了？她去哪了？她知道杰哥在这等她吗？”我一古脑儿的嘣出一串疑问。
阿惠凝望着窗外，外面蓝天白云，还有几只飞鸟掠过，甚是好看。
6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没有钱作为坚实基础的旅行，就像是少了好茶叶的水，是那么的寡淡无味。
激情过后的爱情，也褪去浮华，各种各样的问题相继出现，在现实生活中，人是如此的脆弱不堪。
争吵、咀咒、攻击、谩骂、怨怼，渐渐让两个热恋中的人越来越相互厌恶。
晓月在某一天撞见杰哥与另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在酒吧里暧昧的眉来眼去时，悲愤交加，转身离去，从此，杰哥就没见过她了。
7
“那晓月后来怎么样了？”我很想知道这个女孩后来怎样了。
阿惠把目光收回来，幽幽地说道：“她回到家时已经神志不清，发着高烧，全身冰凉。我把她送到医院，几天后她就离开了这个世界。我把她的骨灰放在她爸旁边，她一直想念着她爸。”
“什么？那你是……”我瞪着双眼，不可思议地说。
“我是晓月的母亲。这是她爸开的店，她爸是很有才华的摄影师，可惜很多年前就离开我和晓月了。”阿惠一脸云淡风轻，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我指指外面，说：“杰哥知道吗？”
“他知道。他回到这座城市后，晓月已经不在了。可是他坚持要留在这里。”
“为什么？”我依然不解。
“他说，他答应晓月每天拉一曲给她听。他觉得这样的日子好过一些，好像晓月一直都在似的。有所期待的生活会好过一点。”
“你恨他吗？”我问。
“恨？”阿惠浮起一丝沧桑而无奈的笑，“头两年我恨。五年十年，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多的怨恨都散了。都是可怜人啊！”
小提琴曲呜咽呜咽，似有似无的飘进耳朵里。
我临走前，站在杰哥的面前静静地听完了整首曲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