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骨有血的浪游者

朝阳区一家地下负一层小酒馆里,挤挤攘攘坐了很多人,我、李三、邹胖、王希、冰哥由酒保引进去在最角落的位置上坐了下来,酒保拿了菜单,李三接过去点了两杯长岛冰茶、两杯血腥玛丽、一杯咸狗,一打德国白啤又叫了两份蔬菜沙拉。酒没上来,大家齐齐点上了烟。

“邹胖,你他妈倒是换换鞋子啊,这双鞋子,我他妈看你穿了快一年了。”

众人都笑,冰哥应和讲了两句。

“老子爱穿,你管我。”

邹胖常年穿一双白色匡威,烂一双买一 双,不烂不洗,不烂不换。倒不是他没钱,只是他的癖好。近乎恶心的癖好。他确是我们五人里面最富裕的人了,平日里在一家广告公司做设计,周末帮知名摄影师做助理,收入不菲。

虽然叫他邹胖,其实他一点也不胖,清瘦、白皙,身上有一股对万事万物狂躁的激情,他甚至憎恨肥胖,他觉得肥胖是堕落的标志。

他对电影深有研究,比很多电影系的学生还要懂得多,周末不出门在家看一整天的电影,我们从不敢和他谈论电影,他会毫无顾忌的骂你肤浅和庸俗。找他推荐电影他却满心欢心,跟你详细介绍这部电影的导演生平、创作背景……种种,但他讲得太详细了,搞的我们兴味索然。

五人里最穷的属李三了,大学毕业在上海一家设计公司做程序猿月挣五位数,毕业一年后,也就是前年,他带着一只背包和两麻袋书来了北京,在望京租了间地下室住下了。前公司认识的客户月薪三万请他去,他不去,给他父亲去了个电话告知这些事情,被骂得半死。他不怎么在意别人的看法,甚至是家人,接了些小公司的活在家里做,饥一顿饱一顿,好在他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家不用他养,只顾自己吃饱穿暖。

他白天几乎都在昏睡,晚上起来干活,没活做的时候就邀我们几个喝酒闲聊,有时候聊着聊着就剩我们四人,他借口上厕所就出了酒馆兀自在街溜达,有回喝完酒第二天他在群里说话“老子昨天走完整条长安街。”

无人理会他,当他说酒话。再见面时他又说起此事,四人干笑几声,举起酒杯碰了下,一口闷下,转聊别的话题,不理他。

他喜欢Eagles的歌曲,在他那十几平米潮湿的地下室,有很多的书和Eagles的唱片。去年圣诞节,他的农历生日,邹胖央求酒馆的驻店歌手唱了一首Eagles的《加州旅馆》,想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结果音乐响起,那个扎着小辫子的歌手唱了两句,他就激动起来、骂咧咧想要吃人。“他妈的,简直侮辱了Eagles”。

邹胖有些尴尬,但王希送的两张蓝光碟缓和了他的情绪,他不再骂人,但从此我们也再没有去过那家酒馆,也没有人再去求驻店歌手唱Eagles,谁也不愿意惹恼他。

王希话少,多半在听,偶尔嗯嗯两声,有时候又嗯得特别敷衍,最起初众人都不满意,长久厮混在一起倒也习惯了,不在意。

她在知名媒体做记者,最开始在南方,实习时期就在南方某报业集团,为了留在那里,实习一年,她几乎夜夜回家哭着写稿件翻资料,当然那时我还不认识她,并不知这些事,都是认识她后,在她醉酒后听她自己说的,有一部分是我在她微博里面看来的。

她常感叹的事情就是稿件写不下去。无事的时候她就说:在家喝酒、看电影、在公园看老太太跳舞,翻检自己。她常跟我们感叹说:“我写的选题都好绝望,无法对抗时间,夜深人静写稿听录音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要死了。但交完稿我又疯狂的迷恋那个时候,尤其是出差在异乡的街头一个人往宾馆走,再拧开台灯听录音的时候回想起来太孤独又太美好了。”

我无从体验她的那种生活,但我是艳羡的。

她沉静、宽和更像是传统意义上的乖乖女,但她不采访的时候化浓艳的妆,眉毛勾勒得棱角锋利,唇色很重,背上有一只墨绿色的小鸟的文身。她说:“这样我感到更安全。”

她害怕别离,她的微博和朋友圈写了很多跟别离有关的事情,和采访对象分别、同事、来北京旅游的朋友……她都一一记录下来,她说人的缘分很淡,我受不了这种淡淡的缘分。

我们认识是通过邹胖,她一次采访是邹胖负责拍摄照片,后来熟了,凑着喝酒,早先就彼此关注过微博,很快就都熟了。

冰哥是我们几人中最大的,在一家公司做新媒体主管,运营公司两个百万粉丝的账号,以及自己的十万粉丝的账号,总是拿着手机,喝酒的时候也会拿出手机留意热门内容,教我们几人如何经营自己的朋友圈,为此我们每人都开了一个微信小号。(其实不是因为他,主要是工作需要。)

从毕业入职到现在一直在那家公司,有猎头找过他介绍更高薪、更好平台的工作给他,他没动心过,问他为什么,他说:“太熟悉了,我懒得走,公司楼下的吃食挺多,我还挺喜欢的。”他的个人账号有品牌和个人找他做广告,他没答应,问他为什么,他说:“这是我的个人品牌,我不想搞砸了。”

我们喝酒的时候多数时候是他买单,一来,他也有钱;二来他能喝不醉,所以他常常买单,为大家拦车。毕业三年,每年九月他都请假回家一周帮家里收割麦子,邹胖去年吵吵嚷嚷说是要跟去,最后在郑州转车的时候,他坐车去了洛阳看龙门石窟,冰哥自己回家。

他喜欢收麦子,还喜欢和他老迈的父亲吃着花生就着咸菜在院子里吃夜饭、喝酒,他常说起他小时候的事情,借钱上学、偷人家柿子、偷父亲的酒喝被玉米杆划伤胳膊……

每每谈起我们都听得入迷,他适合讲故事,嗓音暗哑,带着一点点河南腔,加上他善于把握叙述的节奏,为此我们常忘却时间,呆到很晚。

想起这些人,便热血澎涌。都是俗人,都是孤独的魂灵,都是有骨有血的浪游者……但我们都渴望生活,渴望掌控完全属于自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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