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下的质疑

『我童年不是你想的那样。很早的时候我妈妈因为意外去世了。我爸爸他抚养我长大。』

『那个时候生活很拮据。一个星期有时候没了钱,三块钱买一份饭,给开水冲着早上和中午吃。一块钱一份的饼干吃三天。晚上还有剩的饼干就果腹,没有就饿着。』

『他是个不溢于言表的男人,沉默,严肃。我学校成绩不好了,他从来都只是拳脚伺候。这样的日子直到我高考那一天。』

他说到这,看了看亭子外面的荷花。和八年前一样,夏季的时候盛情绽放。

『考上中南的时候,我问招生处什么专业人最少,实验课程最多。他们说,化学。于是我学了化工。』

『我离开了那个男人。离开家的前一刻我都以为自己是自由了。可直到火车停在了湖南,我站在中南的大门口,站在宿舍的门口时,那股从心底奔涌而起的孤傲与尖锐,我知道,我并不完整。』

『在专业里,我的学习很好,学校有一定的补助。再加上打工,日子总算是正常了一些。但没法去比。一个月省下来一千元给他寄回去。他也还好,没有挥霍,也没有不知足。但大学的这七年,他没有和我有多余的联系。过年放假,我都在这里。』

他深吸一口手中的烟,已燃到最后的滤嘴。他将其丢在角落,踩碎,熄灭。

『对不起……但……师母……她是怎么出现的呢?』他年轻清澈的眼眸缩了缩,有些怯生生地问道。

『……如你所见,在一群“最”孤独的人之间,我依然是更孤独的存在。实验室最后一个走的永远都是我。』

『但很意外的……她起先是问我那些炼金的公式,调配的反应现象……最后也是这样问起我的生活,我的世界,最后是我的过往。』

『不知道为什么,我最后即使醒悟,也无法拒绝与她断绝交流。你知道么?缘分的一种形式就是如此。』

他重新点燃一支烟。湖畔远处的高塔斜角的天边,夕阳开始困倦,摇摇欲坠。天色也因此渐渐失去渲染,像是逐渐被墨蓝色浸湿的宣纸。

他放下手中的习题。密密麻麻的公式。他从来不知道也许这些名校却也是有风景存在的意义的。

『很美是吧?她去了之后我也是这样守了六年的太阳。』他吸了一口,吐出一片烟雾,说道。

『啊!?……』他吃了一惊,手中的中性笔骤然抖落,滚落在地上,滑进了湖里。几条锦鲤像是见到了食物,争相从水底蹿起。

『今天是……愚人节……对吧?』他看了一眼左手腕坚硬的电子表,二零一六年四月一日。

『其实我们读书时候,也会开你们现在愚人节表白的那些玩笑……』

『那天我正在宿舍后面的自行车铺打工,休息看书的时候,她突然出现在我背后。她说,她爱我。』

『我震惊了一下……但随即反应过来,那天是愚人节。』

『我们只是朋友。我这样想到。她也算我们那个班长得挺漂亮的了……并且她的童年是幸福的,完美的。她没有痛苦,饥饿,困惑,过多的情感。她明白她的期待与内心所悟。』

『这样看来当然没有理由看上我的。我对她说:“愚人节快乐,如果真是这样我会很开心。”然后我换上那件泛黄的实验服,夜里又去了实验楼。』

手里的新烟还没有吸完一半。他却直接丢在了脚下。踩灭。

『噩耗在三天后的清明传来,实验楼有人中毒死亡。毒品是一种氰化物的溶液……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眼里重新出现一抹死亡的色彩。绝望而扭曲,却是陈旧的。

『氰化物我不知道她是哪里弄来的……实验室应该都是禁止了这种药物的……我……』他再次痛苦地将手插入头发,转而又捂住自己的脸。

『你现在还觉得,这愚人节的表白笑话……好玩儿么?』他透露着绝望与死志的眼神露出一丝漆黑,瞥着他。

『老师……您……』他伸出手,但又止在了半途。天色不知不觉已经挂上了黑色的银幕。他错觉面前的男人此时只是一个木偶。他更无法想象,失去她的他这七年是怎么过来的。

『她遗体被火化的凌晨,我才明白了那份迟到的情感。可能如何?爱情是个伪命题。』

『情感都是负荷。接下来的的几年我在研究,论文,毒品之间活着。我突然明白了我父亲的感受。那不是没有理由的。』他重新放下双手,他平凡的面容泛起一层不健康的苍白。

处处都是死亡的印记。

『这是最愚弄人的情感。』他诡异地朝着他露出虎牙笑了笑。

『也许我需要爱,但我从不相信他人对我的爱。』

荷花在夜风中摇曳,湖面泛起剧烈的波纹,花瓣枝叶被吹的破碎流离。

201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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