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孩子早当家

1、变故


人有悲观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这句话,张虎不止一次听杨老师说过,可是,到底有何深意,却从来没有追问过。

然尔,1997年的正月底,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其彻底地理解了这句话的深意。

这一切得细细说来……

那日是正月二十三,阳光明媚,照耀在人身上暖暖的,活泼好动的孩子们已经脱掉了厚厚的棉被,换上了轻薄些的棉衣。

此时此刻,村口西面那片杨树林内,张虎杨树几人正在一棵足有二十余年的老杨树下面嬉戏打闹。

一阵微风吹来,吹动了树枝,发出吱吱声。几根枯掉的枝叉,在经过了寒冬的磨练后,终于败给了这阵暖人的微风,脱离了树干,以悠闲的姿态落了下来。

啪!

这是落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

啊!

这是树枝砸中孩童脑袋,他发出的尖叫声。

“快看,上面有个鸟窝!”被砸中脑袋的孩童本想破口大骂,却不曾想,抬头的瞬间,看到了一个让他心跳瞬间加速的鸟窝。

至于说他头痛的事情顿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转尔右手指着那个鸟窝,脸上尽是得意之色,如同发现了宝藏般。

话音未落,所有人都抬起头,顺着孩童手指方向寻找起那个鸟窝来。

鸟窝呈不规则椭圆状,是用一些枯枝败叶搭建而成,由于其隐藏在几根手臂粗的树枝后面,所以,很不容易被发现。

因为太阳光线很刺眼,所以张虎左手挡在额前,微眯着眼睛,仔细地瞅着那个鸟窝。

风还在吹,有两根鸟儿的绒毛晃晃悠悠飘落下来,张虎嘴角抿起一抹微笑,屏气凝神伸出左手,想接住其中一根绒毛。

近了,更近了。张虎甚至都不敢喘大气,生怕吹跑了这到手的绒毛。

有了它,就可以躺在枯黄的草丛中晒着太阳,来“掏耳朵”了。

那时的张家村,还没有所谓的耳勺,一般掏耳朵,用的都是火柴。一些调皮的孩子们,主动发扬创新精神,发现将两根头发缠在一起,在耳朵里转几圈,很是过瘾。

那种刺激感,那种噼啪声,那种节奏感,令人回味无穷。有那么一段时间,这种“游戏”在张家村很是流行。

再后来,有人继续创新,将目光放在了鸟儿的细绒毛上。

张虎敢打保票,眼前这根鸟儿的绒毛,绝对是极品,它毛细、柔软、白若雪,定然会成为所有人羡慕的对象。

“到手了!”张虎正准备握手之际,却不曾想,一阵急风盘旋而来,吹走了那根细绒毛。

“太可恶了!”张虎气急败坏,肚子急速地鼓动着,左手指着风去的方向,骂道,“破风烂风,你回来,小爷要跟你大战三百回合。”

“张虎!”杨树笑着说道,“你能战得过风婆婆,真以为自己是猴哥啊。”

此时不远处那条通向村子的土路,一个黑点由远及近,越变越大。

很快张虎几人便发现了这一幕,纷纷议论起来。

“是汽车!”

“我当然知道是汽车了。”张虎拍着自己的胸脯很是得意地说道,“你们忘记了,初八那天,我还坐过呢。”

的确,张虎初八那天真真切切地坐过汽车。为此,一连数日,张虎在同伴面前各种吹嘘坐车的感觉,什么如何爽如何过瘾……

“难不成又来招工了?”杨树抓了抓后脑勺。

村子里已经有数批壮劳力奔往省城务工赚钱。死守那一亩三分地,一年到头根本挣不了几个钱,想成为万元户,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那些有梦想,有闯劲儿,有活力的汉子,带着万元户的美梦,都乘坐着汽车奔向了省城。

只是,令张虎万万没想到的,就是那辆承载着梦想与幸福的汽车,当其再次出现时,他的家庭却发生了天翻地覆式改变。

农村时当的壮劳力进城,绝大多数都是在工地上干活。张虎的父亲张大力也不例外。

更何况,他人如其名,力大无穷,被村里人称之为“小蛮牛”。然尔,就是这蛮力,使得张大力在工地上发生了意外,右腿活生生被砸折。

出了这样的状况,张大力自然无法呆在省城,在医院里诊治后,便被送回了张家村。

这才有了如今这一幕。

那辆汽车刚进村,张大力右腿被砸折的消息便不胫而走,若春风般,瞬间笼罩了整个张家村。

一时间,张大力家院墙外围满了男女老少,纷纷议论不止。

“张虎,不好了!”

张虎还在滔滔不绝地向杨树等人吹嘘自己坐车的感受,便听到了杨文那歇斯底里的吼声。

“啥不好了?”张虎瞪大双眼,急急地问道。

“你--你爹腿--腿被砸折了……”因为过于着急,杨文讲起话来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轰隆!

这番话对于张虎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他似闪电般飞奔回家,一路上脑海中不停地闪烁着爹临行前的身影。他是那么健壮,那么伟岸,那么慈爱……

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是真的……

近了,更近了!

当张虎看到自己院落外围满了人时,他的双腿如同灌满了铅般,竟然挪不动了。

他怕,内心很怕。

怕见到另外一个父亲,一个无法接受的父亲。

尽管那些围观者议论纷纷,声音极大。可是,张虎却只听到了自己怦怦心跳声。

犹豫再三,纠结数番,张虎咬着牙,握着拳,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向着家门口挪去。

不知为何,原本喧闹的四周,此时变得鸦雀无声起来。村里的男女老少,此时都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这个可悲的孩子。

这时,杨树张文等小伙伴也赶了过来。他们本想劝说张虎,可是,这一瞬间被眼前这种莫名的气氛征服,纷纷张着嘴,不知如何开口——看来传言是真的!

床上,张大力双眼紧闭,似在睡觉般,他的身上盖着棉被,无法看清那被砸折的右腿。床边,他女人黄彩凤无声地哭泣着。

在张家村,男人是家庭的顶梁柱,一旦顶梁柱发生问题,那么这个家庭便会出现一系列难以预测的问题,甚至家破……

张虎出现在屋门口时,瞧到的便是这一幕。

以前,他觉得家中充满了温暖与爱。无论在外面玩得多累多疯,每当出现在屋门口时,都能感受到心灵上那种温暖。

可是,如今,他却觉得家中更多的凄凉与悲冷。

2、万元户

万元户,顾名思义就是指家中存款在10000元以上的。这个词,出现在中国20世纪70年代末,随着改革开放政策的实施,一部分农民家庭开始步入万元户行列。

1997年,对于别的村落来说,万元户已经很普通。甚至流行起这样的一句话:“万元不算富,十万刚起步,百万才是真正富。”

但是,对于张家村来说,货真价实的万元户却还没有真正出现。

打破这一局面,具有历史意义的第一人,便是张虎的老爹张大力。

因为,那条在省城工地上被砸折的右腿,获得的赔偿款恰好是一万元。

此消息一出,张大力瞬间成了村子里的“致富模范”。无论是古稀老者,还是妇女孩童,争相议论不止。

“要想富,腿断就成万元富。”这顺口溜也不知从谁嘴中传说的,以暴风骤雨之势袭卷了张家村,又神出鬼没地出现在附近几个村落中。

张虎每每听到这顺口溜,心里面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乱蹿似得,非但没有为万元户高兴丝毫,相反脸上的怒意已经凝若实质。

每当张虎带着这样的表情跑回家中时,便会看到老爹张大力躺在床上,悠闲地哼着小曲儿,一幅彻头彻尾暴发户的模样。

“爹渴了,倒杯水。”张大力仿佛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别忘记放茶 叶。”

在省城那几日,张大力见那些穿着得体的城里人,都爱喝茶水,当时那叫个羡慕啊。如今,他是村里的第一个万元户,就连村长家都不如自己,必须得有点万元户的气派。

张大力等了好一会儿,却不见张虎端来茶水,当即眉毛一挑,吼道:“你个兔崽子,老子的话没听清楚吗?”

“没!”张虎咬着牙瞪着眼回道。

变了,一切都变了。老娘还是以前那个娘,可是老爹却已然不是以前那个老爹。至于说,这是为什么,张虎想不太明白,不过却隐隐地感觉,自己跟老爹之间多了一道墙。一道跟万元户有关的墙。

张大力火了。他没上过学,大字不识一个,认为万元户,就相当于以前的地主。地主是何等的待遇,那是实实在在的土皇帝,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主儿。而如今,自己这个“地主”,只不过让这个兔崽子倒杯茶水,他竟然敢忤逆自己,而且还咬牙瞪眼,简直反了天了!

“反了!看老子不打断你狗腿!”话还未说完,张大力便要起身下床。

只不过,他忘记自己那条右腿了,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疼得呀呀直吼。

黄彩凤正在打扫猪圈,听到从屋里传来的异样声音,扔掉手中的铁锹,风一般冲回了房内,直奔到床边。

“咋了这是?”黄彩凤神情慌慌张张,眼神中尽是担忧之色,“腿没事吧?”

“能有啥事!”张大力粗鲁地推了黄彩凤一把。要知道这张大力的力气是相当大的,如若不然,也不会有“小蛮牛”的绰号。

而黄彩凤呢,却身体瘦削,再加上这段时间家中的变故,过度的透支劳作,使得她的身体更加虚弱。被张大力冷不丁这么一推,一个踉跄,竟然险些栽倒在地。

张虎叫了声娘,急忙冲了过来,搀扶起黄彩凤,目光中竟然多出了一丝恨意,正待开口,却被黄彩凤的眼神给惊吓住了。

他从来没见过娘那样空洞的眼神,那一瞬间,脑海中竟然出现了一幅诡异的画面:

刚满月的小羊羔,被主人卖掉,母羊寻找不到自己的孩子,在羊圈里仰着头,用怪异的眼神望着院门方向,不停地咩咩地叫着。

“兔崽子,还真是无法无天了!”张大力抓起枕头,便向着张虎抛来,速度之快,令人乍舌。

黄彩凤眼睛的余光瞧到了这一幕,当即将儿子牢牢抱在怀中。一记闷响声,在屋内回荡不止。那是枕头砸中黄彩凤后背发出的声音。

“你……”张虎想要跟张大力理论一番,却被黄彩凤强行拉到了院子里。而屋内却是不停的漫骂声。

黄彩凤抚摸着儿子的头,吞吞吐吐地说道:“别,别--记--恨---他!”

张虎没有言语,却咬得牙齿吱吱作响。不经意间,他发现娘正遥望远方,那眼神竟然再次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只母羊。

转眼间,三个月过去了。张大力终于能够下地行走了,只不过,右腿并没有完全恢复,成了名副其实的“跛子”。如此一来,不仅体力活干不成,就连庄稼地里的活都吃不消了。

此时是农历四月份,地里的活多得很,这一切都落到了黄彩凤身上。使得她原本瘦削的身体,更加瘦弱,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吹倒似得。

这日劳碌了一天的黄彩凤扛着锄头,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入了村内。

“哎呦,快看!那不是万元户媳妇嘛,啧啧啧,真是想不开啊。要是老娘是万元户,还下什么地,天天磕瓜子,吃香的喝辣的!”

“就是!”

“要不是说她傻呢。看看那张大力想得多开,虽然变成跛子了,可是,那生活过得却是独一份。”

“哎哎,还真是不经念叨,快看,那是谁!”

几个妇人蹲在家门口,乐滋滋地瞅着将要发生的场景,想必一定很精彩!

她们的议论黄彩凤听到了,而且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说实话类似这样的言论,她已经听了无数遍。同样,远处一步三晃的张大力,她也看到了。

自从张大力成为跛子后,在屋里闷了两天后,便走出家门开始大吃大喝起来。不仅如此,最近几日,更是跟附近村里数名好事者混到了一起,许多不良嗜好也学会了,其中最值得一提的便是赌博。

看他的样子,想必是又输钱了。黄彩凤并没有走过去,相反却故意调转方向,躲开了张大力。

好戏是看不成了,那几名妇人不由得动嘴再次议论起来。当迈着醉酒步的张大力经过她们身旁时,一名妇人戏谑式地问道:

“万元户,是不是又输了?”

“开啥玩笑,老子能输!”张大力嘟哝着回道。不过,无论是眼神,还是脸上的神情,已经出卖了他。

这名妇人也不揭穿,咯咯地笑个不停。其余妇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就是再输,老子也比你们富。因为老子是万元户!”留下这番豪言壮语后,张大力便离去了。

那向名妇人也不在意,接着议论了起来。

“你们说,他这万元户能到啥时候?”

“就他那脑子,跟隔壁村那几个赌徒玩,那除了倾家荡产也没别的可能了。依我看,最多三个月!”

“或许两个月都不到。”

3、掴嘴

“娘,回来了!饭我都做好了!”

张虎见娘亲扛着锄头进了家门,便急急地跑了出去。

黄彩凤将锄头挂到一旁的枣树叉上,借转身的机会,用袖管擦拭了一番眼角。尽管如此,细心的张虎还是瞧在了眼中,只不过,并未讲出来罢了。

“吃饭!”黄彩凤嘴角抿起一抹笑意。

锅盖刚掀开,一身酒气的张大力便摇摇晃晃进了屋门。

“愣着干啥,水!”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后,张大力嘴中便嘟哝起来,虽然有些字听不清楚,不过大致意思却能推测出来,无非是自己今天点背,明天一定能翻本之类的言语。

说实话,如果不是娘亲频频给自己使眼色,就是三天不吃饭,他也不会给张大力倒水。

“给!”

张虎将一碗水递到张大力身前,语气甚是不友好。

张大力赌博输了钱,心情本来就不怎么好。在外面,他是村里唯一的万元户,必须得装作一幅毫不在意的样子。可是在家里,就不一样了。

更何况,眼前是一碗白开水,不是他近来一直喝的茶水,当即所有的火气便冒了出来,右手一抬,便蛮横地将水碗打翻在地,发出清脆响声。

“老子只喝茶水!”这番话张大力是彻头彻尾吼出来的,声音在房间里久久回荡着。

黄彩凤见状,嗖的一下出现在儿子身边,这样的速度与其消瘦的身体,很是不协调,甚至不科学。不过,事实却真真正正的发生了。

待检查一番后,见儿子并没有被破碎的瓷碗块伤到,黄彩凤那颗悬着的心这才落地。

而就在这个时候,张大力那只粗鲁的大手已经向着黄彩凤呼啸而来。

类似于这样的事情,以今后的日子里在张虎家可谓频繁上演。甚至形成了规律,只要这张大力在外面赌博输了,回来就会施暴,借此来发泄心中的火气。

任你有再多家产,在赌博这条路上也会倾家荡产。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张家村的“万元户”便已然成了“破落户”,由此引起的话题度,只怕用滔滔长江之水都无法淹没。

这两个月时间,黄彩凤的身体显得更加消瘦了,甚至完全可以用瘦骨嶙峋形容。对于肉体上的变化,黄彩凤是能够承受的,不管是被打还是被骂。但是,唯独有一点,她无法忍受,那就是见不得儿子受委屈。

那是个无风的黄昏,张虎站在家门口焦急地等待着娘亲回来。此时几名妇人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也不知道是聊得过于投入,还是黄昏的缘故,其中一人竟然踩中了狗屎。

一时间,那名妇人成了其余几人笑话的对象,纷纷避而远之,作捂鼻子状。

那名妇人张虎认识,是村里有名的寡妇,人送外号“母夜叉”。提起这位母夜叉,就不得不提起当年她那成名一战。

据说,1988年的一个夏天,似乎也是这样的黄昏时分,村里的电工老赵去她家收电费,正要敲门,便被冲出来的一条黑土狗咬了腿脖子,疼得直叫娘。若不是老赵反应迅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捡起身边的半块砖头,将黑土狗给砸跑,只怕搞不好一条腿得废了。

可谁曾想,这母夜叉闻声出来后,双手往腰间一叉,如同背台词般,竟然数落起老赵的罪过来,那阵势那气焰,当真是若黄河之水般,滚滚不息。

据当时在场的人说,那番惊天地泣鬼神的数落,骂得老赵都哭了。

那时的老赵四十有余,生平很少落泪,即便是被黑土狗咬,也不过是骂了句娘,可却不曾想,被生生地骂哭了。

由此可见,这母夜叉的骂功何其的强悍。

而如今,又修炼了数年的母夜叉,竟然踩了狗屎,那股火气蹭的一下子就蹿了出来。

“笑你先人呢,再笑一下,信不信老娘站在你们家门口骂上三天三夜。”

不得不说,这母夜叉还是有一定威吓力的,这番话刚出口,那几名妇人便紧紧地闭上了嘴巴,本能地后退了几步。

母夜叉又望了眼脚上的凉鞋,这可是自己最忠爱的,没有之一。而如今呢?她眼睛的余光一扫,便将矛头对准了张虎。

“看什么看,赔老娘的鞋!”

“你在跟我说?”张虎愣了愣。虽然说他有点怵这个母夜叉,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在母夜叉面前会软弱如柿子。

母夜叉万万没想到,在这张家村竟然有人敢顶自己,而且还是个生瓜蛋子,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废话。老娘不跟你说,跟鬼说呢。瞧你那样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

还别说,此时此刻母夜叉仿佛找到了自己当年痛骂电工老赵的感觉,眼神中尽是刁钻与蛮横,“别在那装傻充愣,这双凉鞋老娘买的时候可是花了四块六。对,就是四块六,今儿要是不拿来,信不信老娘把你头发一根一根揪光!”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便很难在短时间内结束。对于母夜叉来说,骂战便是如此。就算张虎赔了她钱,放心她也不会就此罢休,甚至还会变本加厉。

所以,喘息了两口气后,母夜叉开始慰问起张虎的历代祖宗起来。

对于张虎来说,若是家中没有经历变故,这种阵仗肯定会被吓住。可是,在见过他一次又一次暴打娘亲后,却被没有被眼前的阵仗吓退一步。

若是仔细观看,会发现张虎的拳头已经紧紧握住了。这段时间,他心中一直埋藏着一股怒意,而如今,母夜叉这番作为可谓将他的怒意给彻底点燃了。

“哎呦,你个生瓜蛋子,咬牙切齿还握拳头,怎么,想打老娘……”母夜叉咯咯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很是诡异刺耳。

就在这时,黄彩凤出现了。这黄彩凤是正儿八经逆来顺受型,这一点村里人可谓人尽皆知。原本还想一哄而散的看客,此时不由得眼睛变得雪亮,抬不动脚了。

他们都相信,接下来的一幕会很精彩,比电视上演的至少精彩十倍。

母夜叉是村里的名人,她也瞧见了黄彩凤,不过却丝毫没有放在眼里,在她看来,这黄彩凤跟空气无异。莫说是她,就算是把张大力叫来,让他们一家三口一起上,那也不叫事儿。

然尔,事情的发展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当黄彩凤那一巴掌掴在母夜叉的脸上时,在场所有人的眼睛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就连当事人母夜叉也没反应过来,直至第二巴掌掴来,她才回过神来。可是,要想躲闪,已经晚了。

于是,那一记响声,永远地印在了众人脑海中。

母夜叉本想还手,可是,当她看到黄彩凤的眼神后,吓得一个机灵,那眼神就像说书人讲的,跟死人眼睛似得--空洞,无神,死寂。

“你-你--给我等着!”留下这么一句狠话后,母夜叉便匆匆地逃了。

任谁也没有想到,在张家村赫赫有名的母夜叉,竟然会折在逆来顺受的黄彩凤手上。

据说当天晚上,杨树很是认真地思考了半天,可是最终也没有想明白。

“爹,你说为啥呢?”杨树不得不打断正在看《道经》的杨林。

杨林淡淡一笑,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道:“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4、男儿当自强

赌博,就如沼泽地般,只会越陷越深,最终成为行尸走肉。靠一条腿成为万元户的张大力,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便成了破落户。

可是,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罢手。在他看来自己还有机会翻身,于是,不到三日的时间,家里的庄稼地都输光了。

农民一旦没了庄稼地,便如同士兵没有了武器,在战场上只有等死的份了。

原本幸福美满的家族,如今却真变成倾家荡产。这黄彩凤的身体本就虚弱,当知道此噩耗后,便一病不起,无论是吃药打针,都不见任何好转。

直到多年之后,张虎才明白当年娘亲患的是心病,更为准确地说,娘亲的心已经死了。

一家三口,父亲跛脚却整日烂醉如泥,有时数日还不回家。而母亲却患病在床,脸色蜡黄如纸,虚弱至极。

如此一来,张虎便成了家里的顶梁柱,起初他还抱怨过,不过很快他就没有时间抱怨了。

因为,他必须站起来,顶住村里所有长舌妇的漫骂与讥讽。

如何挣钱给娘亲看病,成了张虎整日思虑的事情,那天杨文、二胖、张北几人前来找张虎,均是一幅神神秘秘的样子。

张虎家的事情,他们个个都清楚。身为好伙伴,自然要伸出援助之手了。

“张虎,你猜猜俺们带啥来了?”二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直线,一幅贼兮兮的样子,时不时瞄两眼杨文手中拎的袋子。

“带啥了?”张虎无精打采地说道。

“你猜啊!”二胖笑得更贼了。

杨文把手里的袋子放在地上,小心地打开后,揪住兔子的耳朵,左右手各拎出一只白色的大肥兔。

“兔子!”张虎尖叫了声,眼神中放出了异常的光亮。

杨文拎着两只大肥兔,道:“送你了张虎。这两只兔子都是母的,而且都怀上了。”

“送我?”张虎愣住了。

家兔的繁殖能力是很强的,理论上讲一个月就可以生一窝,而且一般情况下一窝有七八只左右。

作为常识,这一点张虎自然清楚。若是自己有了这两只怀了孕的母兔子,那么一个月后就会有十七八只兔子,两个月后便会有三十多只,等那些小兔子长大能够繁殖后,那岂不是……

脑海中这么想着,张虎那灼灼的眼神仿佛回到之前般,充满了希望与幸福。

杨文几人也不待张虎回答,将两只兔子装好后,便在院子角落里开始铺盖兔子井了。

兔子是一种很会打洞的家畜,如果不把兔子井盖好,那么等你一觉醒来,便会发现兔子不亦而飞。

杨文有养兔子的经验,而且家里盖了六七个兔子井,所以,在他的指挥下,找砖头的找砖头,和泥的和泥,一下午的时间,一个一平米有余的兔子井便建好了。

所谓的兔子井,就是在地面上挖个直径四十多公分的圆坑,坑面跟四周都用砖铺好,防止兔子打洞逃走。

有了这两只怀孕的母兔子后,张虎仿佛看到了希望,每天天还未亮就去割草,生怕饿着了它们。

转眼间一星期过去了,这日张虎背着一筐草刚进入家门,便闻到了一股扑鼻而来的香味儿。

这是煮肉的味道。张虎的肚子不由得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煮的竟然是他的两只肥兔。

要知道,那可是他的希望,所有的希望。

看着张大力大快朵颐,那一瞬间,张虎有种杀了他的冲动。

“为什么?”张虎瞪着张大力,双拳紧握着质问道。

张大力一连数日没有回家,却不曾想刚进家门,便发现了意外之喜。望着那两只肥胖兔子,他想都没想,便宰了烹煮起来。

此时的张大力正在啃一只兔子腿,眼神里尽是贪婪之色,愤愤地吼道:

“为你个头。再瞪老子一眼,信不信打你个半死。”

“你试试!”

张大力闻言火气更大了,把手里那只带肉的兔子腿猛得抛向张虎,张虎没有躲闪,任其打在自己胸口上,眼神似剑般盯着张大力。

“兔崽子,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张大力起身,向着张虎奔去。

床上的黄彩凤刚醒来,便瞧到了这一幕,连咳带喘下了床,以闪电般速度冲向了张虎,并用自己虚弱的身体紧紧抱紧了张虎。

“要打就打死我,别打我儿子!”黄彩凤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嗓子。

张大力嘴里吐沫星子四溅,手上却没有半点留情,冲着黄彩凤的后背连砸数拳。

张虎想要挣脱开母亲的束缚,可是,任何怎么用力,也无法挣脱。只能边淌泪边嘶吼。

出完气后,张大力转身出了屋门,不过,却又扭头奔了回来。黄彩凤见状,把儿子搂着更紧了。

张大力阴冷一笑,冲着母子二子哼了一声,来到桌子旁,将剩下的半只兔子装在袋子里,拎在手里哼着曲儿悠闲地离开了。

5、绝处逢生

自从那两只兔子被张大力烹杀后,张虎如同丢掉了魂魄般。不过,纵然如此,每每回家出现在娘黄彩凤面前时,他总是打足了精神,似真正的男子汉般。

“娘,你放心。有我呢,一定都会好的!”

张虎的话坚定而又有力,目光更是坚毅无比。

纵然这样说,但黄彩凤却知道一切并非如此。

毕竟知子莫若母。

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张虎接近绝望之际,他偶然得到了一个消息。

县城里土鸡蛋比村里的贵上两倍不止,当即他便满血复活,开始忙碌起来。

他没有本钱,但是,却凭借着那颗火热之心与真诚之意,说服了十余家村民,由其代卖,每斤从中抽取两毛钱的辛苦费。

那天,张虎挣了三块二,回家的夜路上虽然漆黑如墨,无人相陪,但他却丝毫不害怕。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黄彩凤的病情也渐渐好转了。而张虎倒卖鸡蛋的生意也渐渐步入正轨。

不得不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他经过不断摸索,最终将目的地选择在了县医院旁边,最好的一天净收入竟然达到二十一块零七毛五分。

那一天,张虎永远不能忘记。即便是多年之后,每每想到此事,他也会情绪激动不已。

由于张虎卖的土鸡蛋,是从村里挨家挨户收来的,所以,无论是质量,还是营养,都是旁人无法比拟的。再加上,他卖的价钱,要比县城市场上低得多,所以,销路很好。

为了赚更多的钱,让娘过更好的日子,他开始去周围村子收购鸡蛋。

他虽小小年纪,却不怕苦不怕累,终于靠双手挣来的钱,维持起了生计,甚至手头上还有了些许富余。

那日,不知何故,他在一所小学门口停了下来。如同着了魔般,趴在学校栅栏外往里看。

上学,读书,那是多好的事情啊。其实,内心里张虎是非常想回到教室,继续读书的,只可惜……

他的眼角已经湿润,直到风吹干泪水,只剩下了泪痕。

他仰天长叹一声,挪动起脚步,向着远处奔去,右手插在裤兜里,紧紧地擤着那些钱。

这些钱还有别的用处,跟娘比,这学不上也罢!

张虎,你还是彻底死了上学这条心吧。

命中注定,他此生与校园无缘了。

6、浪子回头

他们去哪了?

这是张大力这段时间最大的疑惑。他不清楚老婆跟孩子是什么时候消失的,至于说去哪儿了,更是不清楚。

他问了左邻右舍,却都吃了闭门羹。

那夜,他又喝醉了,尽管酒钱是借来的。等他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阳光穿过窗户,正巧照耀在他脸上。

他吧唧了两下嘴巴,用左手挡了两下刺眼的阳光,本能地向屋中心看去。

这一看,他突然有种莫名的伤感。

空寂的房屋,残败的家庭,不知所踪的母子……

那一瞬间,张大力有种抽自己耳光的冲动。

想当初,自己的家庭是多么的幸福。而如今呢?

这一切,归根到底,都是那一万元引起的。

张大力正自责之际,院内传来了两名狐朋狗友的呼唤。

他本想抗拒,但是,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应了声,便奔出了屋子。

三人走在村里的街道里,有说有笑,当真若世外高人般。

“修鞋勒……”

在村口,张大力被一个修鞋匠吸引了,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修鞋匠,左腿截肢,骑了辆破三轮车,右腿一下一下地蹬着车轮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三轮车上坐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时不时跟着也吆喝两声。

望着这一幕,张大力突然泪如雨下,甩掉了狐朋狗友,向着那辆三轮车一跛一跛地追了过去。

他要学修鞋,要从头开始。

7、那一抹斜阳

半年后的某日黄昏。

张大力修完鞋,推着自行车刚进村口,便发现村民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劲儿。

他想问问为啥用那种眼神瞅自己,却还未开口,人已经走远了。

张大力摇头苦笑,暗笑自己八成是看错了。

可是,当他拐过弯,远远地望向自己家院里正冒着缕缕炊烟时,当即整个人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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