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梦魇之境

    周允桀杵在堂间，听着月牙儿不咸不淡的回话，他想起了他们初次见面时，那个在乎他冷暖，疼痛他生死，口口声声说一定会找到解他寒毒的月牙儿。他自嘲地冷笑，一别三年，他们之间已是隔了无数的爱恨情仇，哪里还会再有一个简单的你我？

  但有句话他不得不问，一直萦绕心头没有释怀。

    “月牙儿。”只这一声月牙儿，她的抵御，她的防线统统崩塌，“那日你为何没来？”

    他没想要答案，怕自己听不得，受不了，虽然还是仪态万千地离开，其实已是落荒而逃。

    月牙儿怔怔地望着他消瘦挺拔的背影，入了马车，绝尘而去，这是今生最后一面吗？为何不去，如何回答，即使说出真相他又能释怀吗？

    眼前一黑，她落叶般飘零在了夜龙心起伏跌宕的胸怀里。

    三年间发生的所有事情纵横交叠在一起，把月牙儿困在梦境中不能自拔。

    她仿佛是游魂，重回故地又游离事外。

    她看见了夜龙心受伤时满屋满床的血，偏差一步就有可能从此失去他；她看见同样是那一日，周允桀在天寒地冻里等了她一天一夜，她看着他决绝的痛心如刀绞，却不能把他拥入怀里；她看见他被册封太子，娶妻的皇榜告示贴了满城，一道道如符咒，把她一层层打入地狱深渊；她看见水云寨最后那场围剿，那把火把她十六年的过往烧得干干净净。

    她也有无法释怀，不得不问的话，“整个西梁你不是都不稀罕嘛？为什么要册封太子，难道你要做西梁下一个皇帝，来宣告于我的全然敌对吗？你娶的那个妻子是你爱的女人吗？你毁了水云寨的时候是真有那么恨我，不惜代价要置我于死地吗？你当初为何想要带我走？”月牙儿在梦里拼命呜咽着，说不出一句话，就连想哭喊都是无声的。

    心有魔障，即便知道是梦魇仍辗转反侧在期间，醒不了忘不掉。

    “月牙儿，月牙儿……”有个声音在耳边，又好像在心底呼唤着她的名字。

    “姑姑？”月牙儿寻声找去，那是暮夫人肃穆又哀婉的语气，“姑姑，是你怎么……”

    “月牙儿，你是最狠心的孩子，你忘了你父皇母后是怎么死的，忘了我们的国家是怎么灭亡的，你忘了姑姑，忘了寨子里所有人，他们都是因为你而死的，为什么死的不是你？”指责的话语是捂着耳朵也挡不住。

    “不是因为我，不是的。姑姑，你在哪里？”夜龙心救月牙儿出来的时候她甚至没见到暮夫人最后一眼。

    “是周允桀杀了我，杀了我们全寨的人，妇孺老幼都不放过。他们西梁的人都是残忍的魔鬼，你作为公主，你有责任为我们所有人报仇！”暮夫人随身用的那把剑忽然握到了月牙儿手里。

    “我不要。”月牙儿想松手，手怎么也不听使唤，紧握的拳头吱吱作响，眼见着手背上的经脉都凸起。

    “月牙儿。”周允桀又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的剑直指他的心口位置，他的眼里流出蓝黑色的血水，她想放了剑去抱他，身体还是不受控制。

    一剑刺去，却见夜龙心站在周允桀的身前，那剑刃穿透了夜龙心的胸膛，血液迅速染满他的衣衫，流淌一地。

    “龙心哥哥！”月牙儿的剑一直刺下去，停不了手，任由她挣扎哭泣。

    剑早已完全没入他的身体，连带着她的手，她触碰到他粘稠的血液，肌肉骨骼，直至跳动的心脏，“不要，龙心哥哥，你走啊，快走啊！”月牙儿心里哀求着焦灼地叫喊着。

    夜龙心最后看着她温柔地笑了笑，瞬间灰飞烟灭。来不及伤心，她已经来到了周允桀面前，鲜血淋淋的剑和手挣扎着不愿靠近他。

    “你为何不来？你为何不来？为何？月牙儿……”他一步步逼近她，将剑锋握在手里，割破掌心流下的依旧是黑蓝色的血。

    他又把剑抵住自己的眉心，“你就那么急着要杀我吗？现在寒毒已经在这里了，不用你动手，我也很快就会死的，你就安心等着吧。”剑一点点扎进他眉心，月牙儿都能听到脑壳破裂的声音。

    “啊！”痛苦终于冲破层层桎梏，冲出她的喉咙，以一种接近兽性的嘶吼传到空中，同时唤醒了梦魇中的月牙儿，大口呼吸着现实的空气，如同溺水的人被救出水面。

    守在床边的不凡和王婆婆都被她那声可怕的尖叫惊到了。

    “龙心哥哥，龙心哥哥呢？”月牙儿掀开帷帐就要下床。

    “你终于醒了，大家都快被你吓死了，你先别急，躺好了，你龙心哥哥去云洲给你请大夫去了。”王婆婆端了碗水坐到月牙儿床沿，“你昏过去后就发高烧说胡话，喊也不醒，就跟中邪似的，我们也不懂医理，守着满柜子的药都不知道要用什么，你哥那样子快急疯了。”

    月牙儿接过王婆婆手里的水，灌进干渴很久的身体，一层汗水从皮肤间沁出，湿透了衣服。

    “姐姐，你没事了？”不凡脸色煞白煞白的，显然被吓坏了。

    “没事的。”月牙儿疲惫地对着不凡笑笑。

    孩子终究是孩子，扑过去抱着月牙儿就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起来，“姐姐，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不凡要找他们算帐！”他一边哭着一边口齿不清地说着。

    “没有人欺负姐姐，不凡乖。”

    “傻孩子，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爷们，现在哭成这样。”王婆婆取笑他，“赶紧给你姐姐打点热水来。这一身衣服不换下来，一会又要受寒。”

    不凡麻溜地跑出打水来，王婆婆找来了月牙儿的干净衣服，在一边收拾着。

    梦里那些情景还是让她不寒而栗，又不住地打了寒战。

    “还冷啊？快些捂到被子里，怕也是招了风寒的，这个天气日头里暖，早夜让人不自知的凉,你一个自己做大夫的……”王婆婆絮絮叨叨，全没进月牙儿的耳朵。

    夜龙心是去了云洲了，他会不会去找周允桀报水云寨之仇，她害怕梦里的种种惨象是对现实的预兆，“婆婆，龙心哥哥去了多久了？”

    “正午时分去的，看天色不早了也是应该回来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