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风尘

图片发自简书App

   那天黄昏,开始飘起的白雪,忧伤开满山冈,等青春散场,午夜的电影,写满古老的恋情,在黑暗中为年轻歌唱。

                              (一)

    那年我十六岁,上高一,因为个子高,只能坐在后排,我的同桌是从中学起就一直同学的王子豫------一个老爱称自己为“王子---豫”的家伙,在我的后面,则是刚刚转学过来的一个男生,叫林嘉辉,由于同处在教室的“后方根据地”,三个人又恰好同岁,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于是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

    我和子豫有事没事爱互相抬杠、取笑对方,而嘉辉总是在一旁听得饶有兴味。不过,即使在我们嘻嘻哈哈的时候,我也偶尔能发现嘉辉眼神里淡淡的忧伤,不象子豫,快乐的那么纯粹。

    嘉辉是从一个小镇中学转来的,他时常称自己为“乡下人”,他父亲一直经营家电生意,很有钱,因此嘉辉这个“乡下人”,实际上比我和子豫都更有炫耀家庭的资本,可是,嘉辉住学校的学生宿舍,他很少回家,也从不邀请我们去他家玩。子豫常常用充满研究意味的语气对我说:“有内容,嘉辉肯定有内容。”而我也常常敲敲他的头:“想什么想,尊重别人的隐私好不好。”

     子豫和嘉辉都是当时校足球队的主力,一个前锋,一个中锋,两人的配合默契非凡。而我则被熏陶成了他们忠实的啦啦队员,每次他们在赛场上挥汗如雨的时候,总有一个扎马尾辫、穿着大T恤,站在操场边的石阶上卖力叫喊的“球迷”,那就是我,尽管我对足球根本是不懂装懂,可总是很配合他们的情绪,显得热情十足。对于我投入的表现,他们评价道:“不错,丫头很有潜质。”------“丫头”已成了他们称呼我的代名词。我傻呼呼地问:“什么潜质啊?”“脱离‘球盲’的潜质呗。”子豫和嘉辉已经笑作一团。

       那时中考早已过去,而高考的压力又还没有到来,时光象捏在手中的棉花糖一样,快乐而轻松。周末我们三个人常常一起到郊外玩,子豫喜欢画画,嘉辉则爱好吉他,有时子豫背着他的大画夹,说是要寻找灵感,于是我和嘉辉就在离他稍远的地方,弹吉他、唱歌,而经常,子豫会忍不住丢下画笔,跑过来坐在我身边,笑着说:“两只麻雀,把我的灵感全赶跑了,干脆我也来听会儿吧。”这时候我和子豫都很安静,空气中飘散着淡淡花香和青草混合的气味,嘉辉弹得很专注,阳光映出他轮廓分明的剪影,眼睛里依然弥漫着若有似无的忧伤,象极了一个卡通少年,我听得见他手指划过琴弦的声音,一下一下,轻轻敲打着我的心弦。

    子豫迷恋油画,他说他喜欢油画喧闹的色彩和厚重的质感,可以尽情张扬自己的情绪。我们有时也能看到子豫的画作,其中有一幅,被他命名为“初恋”,画面上阳光热烈地占据着天空,周围一丝云彩也没有,整幅画布上跳跃着耀眼的金色光芒,子豫特意问我觉得怎么样,我笑着回答:“画个太阳叫什么‘初恋’,整个天空除了阳光什么也没有,谁和谁初恋啊?看不懂。”嘉辉插嘴道:“看不懂那就是印象派咯,看来莫奈后继有人了。”“没有艺术细胞,”子豫恹恹地夺过画布,“我就喜欢阳光,我就喜欢晴天。”他用一种不同以往的认真语气对我说:“丫头,有一天你会看懂的。”他的样子让我有些不自在,“哎,开个玩笑嘛,你生气了?”子豫好象意识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象以前一样漫不经心地说:“生气?我哪来那么多气。小丫头,我是在教你怎么提高鉴赏力,学会做一个高雅的淑女。”“我现在就是‘书女’啊,满书包都是书,来,帮‘书女’背书包。”我不失时机地把书包挂在子豫肩膀上,边笑边一跳一跳地逃开了。身后还传来子豫的嚷嚷声:“哎,丫头,当心下次我在你T恤上画个大猪头啊。”

                               (二)

    嘉辉是我们当中成绩最好的一个,在学习方面比我和子豫更懂得自律,因此考所好大学基本不成问题;子豫的理想是上美院,他也有这个天赋,可他父母却希望他将来学什么经济管理,子豫是家中独子,为了不让父母失望,只好暂时收起他的画笔,猛攻理科;而我,其他学科还过得去,就是数学成绩超差,当时我常常想,弄清楚那些X+Y等于几又有什么意义。可子豫和嘉辉象哨兵一样监督着我,每次上数学课打瞌睡的时候,他们两个像商量好似的,不是这个踢踢我的凳子,就是那个扯扯我的衣角,子豫还常常“语重心长”地说:“丫头啊,现在可不比当初了,将来考不上大学,哭都来不及。”

    是啊,现在不比当初了,高二的时候,我们分科了,我选了文科,希望能考上一所差不多的大学,学中文或新闻,我喜欢跟文字有关的东西,而子豫和嘉辉都在理科班------为了所谓前途。其实我们都是好孩子,循规蹈矩地生活,循规蹈矩地成长,循规蹈矩地按大家满意的模式塑造自己。

    分班那天,我们在校门外的小饭馆里吃了一顿所谓的“离别饭”,也第一次肆无忌惮地喝了不少酒,子豫大着舌头说:“丫头啊,我------”,一句话没说完就大吐特吐起来,我想去给他找水,可自己也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迷迷糊糊中只知道,嘉辉一边向小饭馆的老板道歉,一边扶着我和子豫往外走,在靠着嘉辉肩膀的那一瞬间,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一种从没有过的感觉,让人没来由的慌张。

    我们约好,都各自好好学习,不要再贪玩儿了。

    果然,从那天以后,除了有事或轮流给我补习数学之外,他们不再来找我,偶尔在校园里遇到了,也只是微笑着打个招呼。上高二以后,学校要求大家住校,子豫和嘉辉在一个宿舍,他们两个还是形影不离,竟让我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有时候听到男生楼里飘来的吉他声,我会忍不住想,是嘉辉吗?他们两个在干什么呢?那时我已从子豫的口中,知道了嘉辉的一些事,原来他的父母早就离婚了,城里的家,是他父亲和另一个女人还有他们孩子的家,嘉辉不过是个多余的人。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嘉辉的眼睛里总有那么多藏不住的忧伤,偶尔再见到他的时候,总会有种温暖的疼痛,在我心里轻轻荡漾。

   不过,我总会努力把跑远的思绪拉回课本上,用子豫的话来告诫自己:“丫头啊,现在是什么时候?考不上大学的话,哭都来不及。”

                                (三)

    “黑色七月”终于过去了,两年时间里,我竹竿一样的身材如清荷般亭亭玉立起来,而子豫和嘉辉,都差不多高我一个头了,再走在一起的时候,子豫常常拍着我的头,得意地说:“丫头,长不过我们了吧。”我也总是跳起来,把自己悬在他们肩膀上说:“哎,这下还是比你们高。”

    紧张的神经终于得以松弛,我们相约一起参加暑期夏令营,去海南,好好疯玩一下。然而在临行前几天,子豫踢球摔伤了腿,我和嘉辉去看他的时候,他腿上打着石膏,一脸沮丧地躺在床上。“要不我们也不去了,留下来陪你。”我迟疑了片刻,安慰子豫道。嘉辉也忙说:“是啊是啊,反正以后机会多的是。”“真的?”子豫孩子般地笑了,“可是,我们都计划这么久了,不能因为我一个人害你们也玩不成。”子豫表面上粗枝大叶,其实挺能替别人着想的,在我们一再坚持下,他才终于点了点头。

    海南没去成,但这一点也没有影响到我的心情,在子豫养伤期间,我和嘉辉单独相处的时间多了起来,我和他已经分别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是同一个城市的两所大学,本来嘉辉可以上更好的大学、有更好的前途,可他却选择了我将要去的地方,从他的眼神里,我似乎读出了一种自己隐隐期待的讯息,感动无需言表,我常常忍不住想------这就是心心相印吗?难道我们就这样长大了?但嘉辉总是欲言又止,我们什么也没说,我们只是一起去看子豫、一起散步、一起打电玩、一起骑着单车满城疯跑,在小城的角角落落散播着我们年轻的快乐。

   我们都收到通知书后,子豫显然有些焦灼,看到子豫的样子,我的快乐也打了折扣:“子豫,别着急,我和嘉辉的通知书也不是同时来的,你学习比我好,这两天一定会收到的。”嘉辉也安慰道:“我们约好的,你一定不会失约。”“什么约好的?”“哦,我们------”“嘉辉,先别说。”子豫打断嘉辉的话,笑得有些不自然。

                         (四)

     假期的校园一下子安静了起来,午后微凉的操场上,嘉辉和一些同学仍旧踢着球,而我仍旧坐在石阶上静静看着,没了子豫的球场似乎少了些什么,连我也有些懒懒的,“或许是天气太热了吧?”我正暗自走神,不知什么时候嘉辉已在我面前,顺着他的目光我才注意到身旁站着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从他们神似的面貌上我已猜出了他是谁。

      “有些生意上的事,我刚回来,放假了怎么不回家?”“没事有什么可回的。”“考完了?”“嗯”“考得怎么样?”“不怎么样。”男人皱了皱眉,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感觉自己站在他们中间实在有些不合时宜,正准备离开,嘉辉突然揽住我的肩膀,挑衅地望着他父亲说:“混呗,终于混到高中毕业了。忘了给你介绍,她是我女朋友。”男人的脸色愈加阴沉,他扬了扬手又无力地放下,“至少回去看看你妈。”说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剩下我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丫头,对不起,我不该拿你来气他。”嘉辉歉意地望着我,我轻轻摇摇头:“你的事,子豫已经告诉我了。”嘉辉叹了口气:“陪我坐坐吧。其实有些事子豫也不知道。”我们静静坐在校园的花坛边,月光水样温柔地洒在我们身上,仿佛是种暧昧的暗示,终于,嘉辉牵住了我的手,叹息般地说:“丫头,你怎么长得这么快呢,怎么转眼就成了大姑娘。”我没有说话,回应般握紧了他的手。嘉辉凝视着我的眼睛:“丫头,听我讲讲我的故事吧,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微凉的晚风轻轻撩动我的发丝,我也轻轻点了点头。“小时候,我妈在小镇中学教书,我爸是个军官,常年在外,我很少能见到他。每次他回来探亲,总会带很多新鲜玩意给我们,那是我儿时记忆里盛大的节日。”嘉辉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笑容,“后来,我爸转业到县城了,那时我不懂什么叫‘转业’,只知道从此可以常常见面了。可是,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多久,有一次我在睡梦中被争吵声惊醒,我看见我妈哭了。”嘉辉的眼睛里慢慢浮上一层雾一样的东西,“那以后,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平静,我爸还是常回家,每次我妈都好象很开心的样子,可她总对我爸说‘别来了吧,这样不好。’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也不明白周围人为什么总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我们。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鄙夷和嘲讽,原来我爸在县城里和另一个女人有了孩子,其实那次争吵之后他和我妈就离婚了,为此,他在单位里也呆不下去,就自己出来干个体。”嘉辉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愤怒,“可我那无耻的父亲,他居然还有脸经常来找我妈,害我妈过得不清不楚!害我被同学耻笑!害我们承受无数探询和讥刺的目光!”“你,没事吧?”我小心地问道。“没事,我没事。”嘉辉勉强笑了笑,“然后他再来的时候,我就骂他,让他走开。当时他很尴尬,我妈也好象很惊愕又无奈的样子。不过,那以后我没有再看见他回过家。”“后来呢?”“后来?我妈一个人辛辛苦苦养育我,我们相依为命。后来我考上了这所县重点中学,开学那天,我妈居然让那个人来接我到他家去住,说她不在我身边,怕我会吃不好住不好,影响学习。我不去,我妈就说:“听话,你爸家条件好,你可以安心学习。”我顶嘴道‘我爸?现在他有两个臭钱你就忘了吗?忘了他早就不要我们了?’当时我妈的眼泪都差点下来了,我慌了,连忙向她道歉,嘴上答应着听话听话,到学校后我就住校了,只是偶尔去一下那人的家,哄哄我妈。”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轻声说:“嘉辉,就算你爸爸不要你,至少现在还有我啊。”“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你心里就很温暖,你就像阳光一样照亮了我的生活。”嘉辉的眼神里流露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可是,我错了,我……”嘉辉再一次的欲言又止让我不解其意:“为什么要说错?我们已经十八岁了,你爸爸会理解的。”嘉辉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着我。我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仿佛和我一样的频率,一种甜蜜的喜悦悄悄弥漫在心间。

    沉默良久,嘉辉认真地望着我,一字一顿地说:“丫头,我确定,我、爱、你!”

                          (五)

    “丫头,我想回家看看我妈,告诉她我考上大学了。你能陪我吗?”我点点头:“好,不管你到哪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我陪嘉辉一起去了他镇上的家,在那里,我看到了他的童年、他成长的痕迹、有关他的点点滴滴,也看到了他母亲,一个端庄娴静的女人,眉眼里有着和嘉辉一样淡淡的哀伤。那晚我和她住在一起,我们聊了很久,听我讲起学校里的趣事,她笑了,有种说不出的妩媚,让我忍不住想:这样的一个女子,难怪嘉辉的爸爸一直舍不得放手,可是,既如此他又为什么要做那些错事呢?

“几天没跟子豫联络了,”我打电话给嘉辉,“也不知道他的腿怎么样了。”“那咱们去看看他,说不定他的通知书已经来了。”

    我和嘉辉牵着手慢慢走着,落日的余晖给大地涂上一层金色,象极了子豫那幅画中的光芒。远远地一个人和我们对面走来,在光影里看不清样子,“哎,找你们老半天了,”是子豫兴高采烈的声音,“我收到录取通知书了。”近了,更近了,子豫低头看见我和嘉辉牵着的手,他的笑容渐渐凝固了,呆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我有些不好意思,我和嘉辉的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我想:也许两个好朋友突然变成了恋人让他觉得不习惯吧。“子豫,我们正准备去看你呢。” 我红着脸说。子豫没有回答,他冷冷地看着嘉辉:“林嘉辉,告诉我为什么?你告诉我!”“子豫,你怎么了?”我焦急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子豫吼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从没见过子豫如此伤心的样子,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消失了,暮色渐浓。“子豫,对不起,你听我说。” 嘉辉终于艰难地吐出了这几个字。“还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了,原来自己一直是个大傻瓜,原来这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子豫的眼眶里快要涌出泪来,“祝你们幸福!”说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嘉辉,子豫这是怎么了?” 嘉辉轻轻扳过我的肩,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晴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记得吗,我们三个人喝醉那次,子豫没有说完的那句话?”“什么话?”“‘丫头,我------’,后来他告诉我,他想说喜欢你,从上中学开始他就喜欢你了。他问我该怎么办, ”嘉辉深深地看着我,“我当时很难过,因为我心里也喜欢着你,可是,既然子豫比我更早爱上你,我不想伤害他,不能象抢走我父亲的那个女人一样,去破坏别人的幸福。于是我对他说,‘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先把对她的感情埋在心里,好好学习,等考上大学了再向她表白,有这么多年的友情做基础,我相信她会接受你的。’子豫听了很高兴,还和我约好,要报考和你同在一个城市的大学,那天我想告诉你、但子豫没让我说的,就是这个约定。”

   “在子豫养伤这些天,就我们两个人,我终于没能压抑住对你的感情。所以,那天,我说我错了,子豫那么相信我,可我还是抢走了你,我深深伤害了他。”看得出嘉辉内心很挣扎,“对不起,我一直没告诉你他比我更早爱上你,现在,我和子豫,交给你来选择。”

   “嘉辉,在我心里子豫一直都是好朋友,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意?”“我、其实我说出爱你那天起,就一直在想该怎么以伤害最小的方式来告诉子豫,可是,太突然了,我们都还没准备好,对他的伤害就这么突然来了。”

  “让我们都冷静一下吧,事情总会过去的。”

    我们谁也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当晚子豫的离开,竟是永别。第二天去子豫家,我们见到的,是冰冷的子豫,和他悲痛欲绝的父母。

   那晚子豫回家时,不小心从河堤上摔了下去,本来不是很高,可是,子豫的头碰在了河岸边的石头上,当时没有流血,把子豫送回家的路人也没有注意,因为子豫说他没事,子豫说这算什么,这算什么痛。子豫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说他睡了。子豫睡了,子豫再也没有醒来,医生说,如果当晚发现及时的话,还有救;医生还说,子豫是颅内破裂出血,整个脑袋里全是血。全是血,可是,没有流出来------像子豫最后,那没有流出的泪水。

   那晚,我们犯了一个让我们从此遗憾终生的错误------当子豫离开的时候,我们疏忽了天色已晚,疏忽了他的腿还没有完全复原,而在他回家的路上,有一段长长的、没有护栏的河堤。原来生命有时候竟如此脆弱,那年子豫十八岁,永远的十八岁。爱笑爱闹的子豫,变得那样安静,安静的让人心碎。在子豫的书桌上,还放着他没写完的日记,我一页页的翻看,泪水一遍遍汹涌而来:“唉,你这个笨丫头,怎么就看不出我画里的意思呢?你叫‘晴’,所以,我喜欢晴朗的心情、喜欢晴朗的天气,你就象阳光,占据了我整片天空,有一天,我会把这幅‘初恋’亲手送给你,我还要告诉你,因为有你,我生命中的每一天都是晴天,都那么阳光灿烂。” “我真没出息,怎么刚说到关键的地方,偏偏要吐,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又没抓住机会,也怪我平常跟你闹惯了,说到认真的事反倒开不了口。” “我报了和你相同的学校,我要给你一个惊喜,以后的以后,我们都要在一起,不知道你会不会爱上我呢?但愿象嘉辉说的一样,老天保佑!”

   最后一页,只画了一颗破碎的心,什么也没来得及写。那幅画,被端端正正挂在子豫床头的墙上,我把它取下来,画的背面写着:“给我最爱的晴儿。”嘉辉和子豫都说,我象阳光一样,可是,从此我的世界下起了漫无边际的雨,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肝肠寸断。我再也不能,穿着子豫涂鸦的T恤在校园里招摇;再也不能,笑他新剪的短发象刺猬;再也不能,看见他在球场上奔跑的样子……来不及,哭都来不及,再多的泪水,也无法挽回。

 子豫说,祝我们幸福。可是,我们不幸福,当我们埋葬了子豫的时候,也同时埋葬了我和嘉辉刚刚萌芽的感情,我们都无法面对,无法面对子豫的离开,无法面对自责的煎熬,我们拼命安慰子豫的父母,我们拼命安慰对方,但我们从彼此的眼睛里,只看到绝望。

   我曾经对嘉辉说过,要一直陪着他,但现在不能够了;曾经以为会有长长的相聚,没想到我们的爱,只是夏夜里一场,流星雨。

                          (六)

   十年时间,风过无痕。现在我是标准的职业女性,穿得体的职业套装,化得体的妆,象个真正的淑女那样,恰到好处地微笑。我谈过几次无疾而终的恋爱,我努力让生活过得象一幕热闹的话剧,可是,我孤单极了。嘉辉在另一个城市,演绎着他的故事,没有子豫,也没有我。

   十一长假,嘉辉打来电话,“晴晴,回去看看子豫吧?”我无语,自从子豫死后,嘉辉不再叫我“丫头”,再也没人叫我“丫头”,我二十八岁,我是秦晴小姐。

   其实,这些年我们都常回去看望子豫,看望他日渐老去的双亲,只是,我们总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季节里交错而过,嘉辉这样邀我同往,还是第一次。

   我和嘉辉站在子豫的墓前,我们小心翼翼地替他除去坟上的杂草,我们抚摩着墓碑久久无语,我们三个人又在一起了,子豫像当初那样,微笑着坐在我的身边,我们听嘉辉弹吉他,午后的阳光温暖地照着,照在我们年轻的脸上。

   子豫,安息吧。子豫,愿你来生幸福。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

                              (七)

    “嘉辉,你什么时候回去?”

 “这次来,我大概要住上一段日子,或许,就留在这里了。”嘉辉沉默了片刻,低声说,“我父亲,得了癌症,我要留下来照顾他。”

   “这么多年,你也该原谅他了,明天我和你一起去看看他。”

“不是我原谅他,”嘉辉的声音充满哀伤,“而是,他原谅了我, ‘树欲静、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原来自始至终,错的都是我。”

 “嘉辉,不要太难过,你能这么想,你爸爸一定很欣慰。”

  “晴晴,你愿意听我把十年前讲给你的故事讲完吗?如果不是我父亲时日无多,也许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故事的真相。”

   “嗯。”我轻轻点点头。

   “我父亲有一个朋友,从小玩到大,两个人好的不分彼此。”嘉辉幽幽地讲道,“后来,他这个朋友,在结婚的前几天突然出了车祸,弥留之际,对我父亲拜托了最后一件事,就是替他照顾他已经怀孕的未婚妻。在那个年代、那个小镇,未婚先孕是女人莫大的耻辱。我父亲料理完朋友的后事,就和我母亲商量该怎么解决这件事。”“那,他们想到办法了吗?”嘉辉苦笑了一下:“开始,他们想为她再找一个男人,可是,没那么容易,几个月下来,肯为那孩子当父亲的人没找到,而她的肚子却越来越大,已经有人在指指点点了,其实她也无心再找,失去爱人的重创,使她整个人都要崩溃了。”说到这里,嘉辉叹了口气:“我想你已经猜到后来的事了,那女人,就是我父亲第二个妻子,我现在叫她云姨。为了不负友人所托,为了让朋友唯一的骨肉能够名正言顺地长大,我父亲承担了罪名,为此被迫离开单位,也离开了母亲和我,和云姨结了婚。”“原来,你爸爸这么伟大。”我惊愕地说。“我想,我母亲更伟大,”嘉辉答道,“本来她和我父亲非常相爱,可是她却要劝说自己的丈夫,去和别人结婚。我那晚看到的争吵,其实就是她在替我父亲做出最后决定。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母亲一直没有再嫁、而父亲离婚后还常常回家;为什么父亲和云姨各有各的房间、而云姨对我总是小心翼翼。”

  “这次回来,云姨和我父亲离婚了,她说,在父亲最后的日子里,要让他名正言顺地和自己真正的爱人在一起。”嘉辉顿了顿,又说到,“我父亲还告诉我,其实有时候自己认为对的事未必就是对的,这么多年,他和母亲相爱不能相守,而云姨在有名无实的婚姻里,靠着对爱情的追忆空度余生,三个人都想成全别人,但其实谁也不幸福。”

   望着嘉辉的脸,熟悉而又陌生,我青涩季节里的青涩爱人,我以为我早已淡然,可是,为什么一见面心还是隐隐作痛?

 “我父亲说‘自己以为对的事未必就是对的’,这句话让我突然明白了自己原来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嘉辉看着我,目光一如当年,“我以为离开你,就能向子豫赎罪,就能让我们忘记那些伤痛,就能够让你、永远把我放在心里。可是,现在我才知道这不是爱,这些年我一直悄悄关注你的消息,我知道你不快乐,我也不快乐。如果子豫知道的话,一定会怪我,没有好好照顾我们最爱的晴儿。”沉默了片刻,嘉辉又小心翼翼地说到:“只是,现在知道这些,会不会太晚?”

 我没有回答,我不确定自己十年的蹉跎,是不是一种隐隐的等待?往事象浮在水里的小纸船,不断地漂流、碰撞。“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现在的我们,早已不是昨日的小小少年,青春不能重来,我们的爱,能够重来吗?

   我和嘉辉并肩走着,一时之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去咱们以前的学校看看吧。”嘉辉提议道。

   离开这么久,学校完全变样了,我们原来的教室,差不多拆光了,再也找不到曾经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教学楼,阳光下,骄傲地展示着它们年轻的影子。

   如同操场上奔跑的、叫喊的那些孩子,那是我们的昨天。那些白T恤、马尾辫的青春岁月,那些相知的日子, 以及过去的点点滴滴,在这夏夜微凉的校园,都将被忘记。

   只有学校的广播里,还放着我们熟悉的歌谣------相信爱的年纪,没能唱给你的歌曲,让我一生中,常常追忆。

   我认真听着,回头问嘉辉道:“你现在还弹吉他吗?”“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弹给你听。”

  忧伤的旋律慢慢流淌,我仰头看看天空,那么蓝,象子豫喜欢的一样晴朗,有飞机经过,在天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白线,“嘉辉你看,象不象天上的桥?”我指着白线问,“你说子豫会不会在桥上看着我们?”

   “我想会吧,”嘉辉若有所思地说,“或许就是子豫指引着我们的重聚。”

   我们花了十年的时间来忘记,可是我们还是象系着线的风筝,跑来跑去,又跑回了原点,回头看,要有多坚强,才敢念念不忘?回头看,当时的月亮,一夜之间化作今天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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