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江攀龙，还不知道他的朋友和顾客们为他所做的一切。

他正站在铁梯子上，一只手扶住墙壁，一只手紧握油漆刷，费力地给自己店铺的墙壁重新刷漆。

和楼梯口的那一面墙相比，靠近柜台内侧的那一面墙所受到的破坏相对较少一点，但也被涂上好几处侮辱性的图案，或者是骂人的话。原本悬挂在墙上的几张画更是完全被喷漆弄脏。虽说被弄脏的只是外侧的画框和玻璃，但重新更换玻璃和画框也需要时间。此时此刻，所有被弄脏的画框都已被取下，墙壁上只剩下一道道新粉刷的砖红色痕迹。他用的力气很大，仿佛要彻底把这些肮脏的黑油漆点从墙壁表面和他的双眼中一同彻底抹掉。

江攀龙踮起脚尖，奋力举起右臂，用油漆刷的顶端对准墙壁和天花板的交界处。墙壁和天花板的交界处满是黑色的油漆点。他咬紧牙关，右臂用力向下一拉，从墙壁顶端一直拉到铁楼梯的表面。一道新的砖红色痕迹将大片污秽统统覆盖住。

休息几秒钟后，他再度将油漆刷伸进油漆桶里，用它对准广阔的墙壁，连续刷下五道宽阔而厚重的痕迹。每一道砖红色的痕迹都紧紧连接在一起，中间丝毫不露出缝隙。直到整面墙已经全部被厚重的砖红色重新覆盖住，他才放下手中的油漆刷，并将遮挡在自己身体上的旧围裙脱下来，扔进洗手池里。他打开水龙头，用力冲掉沾到旧围裙上的油漆，随后才重新坐回到铁栏杆边缘的沙发上，端起水杯，用力喝下一大口冰水。他用力把一同吞进嘴里的冰块嚼碎，将冰块和冰水一同咽下去。

当他和胡侃把新买的油漆搬回到店里之后，他让胡侃早点回家去，独自一人完成对店铺的重新粉刷。他告诉胡侃，他自己一个人能行。

他看向已经重新被粉刷过的柜台表面，忍不住开始发呆。几分钟后，他才拿起放在自己手边的白毛巾，用力擦自己的脸和脖子。随后，他拿起手机，从图片库中调出一张照片。

那是他第一次跟随师父去上海参加全国大赛时，所有人一同在黄浦江边上的合影。

照片上，师父站在所有人中央。他站在师父的右手边，面对镜头，做出一个高举右拳的姿势。而站在师父左手边的，正是王克。

包括他在内，所有人都露出兴奋的笑容。因为，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去上海。大多数人的经济条件都不是特别好，很少有去其他城市旅游的机会，尤其没有什么机会去生活成本较高的一线大城市。

“噔，噔。”

两声微弱而清脆的敲门声突然响起。如果不竖起耳朵仔细听，多数人根本无法听到这微弱的敲门声。

“谁啊？”

江攀龙警觉地抬起头来，转过身，右臂按住沙发的扶手，一翻身便从沙发上站起来。

“龙哥哥，是我。”

从门外传来的，是萧欣阳的声音。

江攀龙一路小跑，“噔噔噔”地走下楼梯，走到不透明的旧门前方，拉开门锁，将门从里面打开。

萧欣阳乖巧地站在门前。她仍然穿着轻薄如纱的长连衣裙，只不过颜色已经换成淡黄色。小巧的腰包紧紧束在她的纤腰上。只不过，她的神态似乎不太对，一张俏脸上满是担忧的表情。

“阳……阳阳？你怎么来了？快……快请进……”

江攀龙着实有些吃惊。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萧欣阳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找他。按理说，在平常日子里，在这个时间，只要没有刚刚下班或者趁着上夜班之前过来喝一杯的客人，他都会关门休息。天色已黑，店铺外面的人行道上也已经亮起路灯，路人已经变得稀少，只能看到在一整排店铺前方巡逻的警察。

“龙哥哥，我听说，店被人砸了。我想来看看你。我给你发过消息的。你没有看到吗？”

萧欣阳轻巧地跨过门槛。门槛上方残留的碎玻璃残渣早已被江攀龙和胡侃清理干净，一点残留都没有。跨进店门之后，她便忍不住转动小脑袋，左顾右盼。

“啊？已经没事啦。我基本上已经都收拾好啦。先进来吧。”

江攀龙侧过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萧欣阳轻轻地踩踏楼梯，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她闻到右侧墙壁上所散发出的油漆味道，忍不住吸起鼻子来。踏上楼梯口之后，她又忍不住看向刚刚被重新粉刷过的柜台，以及变得空空如也的柜台顶部。

“那两个显示屏被砸坏了。我还没来得及换新的。”

江攀龙一边用最简洁的语言解释，一边掏出手机，看自己的QQ。QQ上确实有萧欣阳发过来的消息，整整五句话。之前他一直都在忙着刷漆，没有注意到QQ上的消息。

萧欣阳走到柜台前方，透过变得空空荡荡的柜台上方，向柜台内部看去。柜台后方的操作台和水池已经被重新打扫干净，但摆在操作台上方的物件明显减少很多。之前摆放在右侧操作台上的咖啡壶和茶炉已经不见，摆放在铁架子中央的铁盘上的玻璃杯也减少很多。仍然摆放在操作台边缘的榨汁机上也能看到明显的划痕。

“很多东西都被那些混蛋砸碎了，”江攀龙掀起柜台边缘的挡板，走进柜台后方，“还好，大部分东西都被我锁在橱柜里，他们打不开，也拿不出来。杯子、勺子之类的东西，我还有备用的。只不过，有些设备需要修，还有的东西只能重新买。”

“是……那个游戏店里的人干的吗？”萧欣阳问。

“阳阳，你先坐吧。”

江攀龙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先微笑一下，向萧欣阳伸出手，右手指尖指向最靠近柜台的一张单人沙发，请她先落座。无论如何，一个男人都不会轻易在女生面前露出自己为难的一面，或者是脆弱的一面。

萧欣阳点点头，乖巧地后退两步，向单人沙发上坐去。刚刚坐下，她又忍不住皱起眉头，轻轻地向前挪动，让自己的身体刚好离开沙发表面上的划痕。两道来回交错的“X”形划痕硌得她有点不舒服。

“几乎所有的沙发都被他们给划过。我会在这两天分批把所有的沙发重新换面的。”

江攀龙从铁盘上抽出两个新换出来的玻璃杯，将它们拿到水池下方，仔细地清洗一遍。

“阳阳，你想喝点什么吗？鲜榨果汁、冰沙和奶昔还是可以做的。”

“嗯……”萧欣阳伸出一根手指，用指尖触碰自己的唇边，“那就要橙汁吧。龙哥哥，我直接转账给你就可以吧？”

“不用啦。今天我请客。你能过来看我，我已经感到很高兴。”

江攀龙转过身，走向冰箱，从保鲜区的最下方一层取出最大的那一个塑料保鲜盒，从中拿出四个新鲜的橙子。他打开橱柜，拿出水果刀和案板，熟练地将四个橙子全部剥光，再切成大小均匀的月牙状小块。随后，他拿出最大容积的搅拌杯，往搅拌杯中加入少量冰水，再将切好的橙子整整齐齐地码放到搅拌杯中。

几次眨眼之间，搅拌杯高速转动的声音响起来。

“那……哪里好意思嘛……”萧欣阳脸红起来，“你这里出了事，还让你请客……人家不好意思啦……”

“没事的啦，”江攀龙笑笑，“你能过来这里，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惊喜。”

萧欣阳有些害羞地缩紧身体，略微低下头，两只小手紧紧扣在一起，平放在膝盖上。从小到大，清纯秀美的她在学校里从不缺男生追求。只是，她从未答应过任何一个男生的追求，因为，她总觉得学校里的那些与她同龄的男生都太过幼稚。总有人说，大多数男生都比同龄的女生幼稚一些。此时此刻，看到江攀龙真诚而又略带一点坏的笑容，她仿佛感觉到，自己的心弦似乎被一双无形的手轻轻地拨动一下，开始发出美妙的音节来。

不一会儿，金黄色的橙汁从搅拌杯里倒出来，渐渐装满两个玻璃杯。江攀龙又从冰箱里取出冰块，将冰块夹进玻璃杯里。他往其中一个玻璃杯中夹入三块冰，往另一个玻璃杯中夹入一块冰。随后，他往玻璃杯中插入相同颜色的塑料吸管，将两杯橙汁平放到托盘上，端起它们，稳步走到萧欣阳面前，弯下腰，向她行礼。

“尊贵的客人，您点的鲜榨橙汁已经做好。还需要其他的服务吗？”

“哈哈……”萧欣阳忍不住捂住嘴笑起来。

江攀龙也笑起来，将托盘平放到桌子上。他将只放一块冰的那一杯递到萧欣阳面前，将另外一杯放到自己坐的沙发前方。

“喏。我听别人说，女生吃太冰凉的东西不好，所以，我只给你放一块冰。如果你还想要加冰的话，我再给你加几块，好吗？”

“不用啦，不用啦。这样就挺好的。”

萧欣阳接过玻璃杯，两只小手紧握住玻璃杯底部，咬住塑料吸管，轻轻的啜饮杯中的橙汁。

江攀龙没有动，只是微笑着看着她的脸，看着她慢慢地喝橙汁。

“嗯……”喝完一小杯橙汁之后，萧欣阳忍不住伸出舌头，轻轻地舔嘴唇，“好甜啊……龙哥哥，你放糖了吗？”

“没有啊，”江攀龙笑着摇头，“鲜榨果汁都是不放糖的。我用的橙子比一般市场上面卖的橙子要好一些，糖分也会更高一点。”

“哦哦。”萧欣阳轻轻地点头。

“哦，对了，”江攀龙突然想起什么，双眼一睁，“你的那两个朋友怎么没陪你一起来啊？这大晚上的，你一个人出来，真的没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啊，”萧欣阳笑着说，“我是坐专车过来的呢。专车直接把我送到步行街前面的公交站上面呢。胜男今天又有些不舒服，躺在宿舍里。梓慧正在照顾她呢。”

“不会吧？她为什么总是不舒服？不会是……身体真的有病吧？为什么不去医院呢？”江攀龙问。

“梓慧说，胜男从小身体就不好，”萧欣阳露出认真的表情，“她和胜男是发小，从小一起长大，从小学到大学，一直都在同一个学校。她说，最近半年来，胜男好像是生病了，但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病。她也问过胜男，为什么不去看医生，可胜男就是不去，也从来不肯告诉我们原因。”

江攀龙摇摇头，没有继续追问。他感觉到，再问下去，可能会有强行打探别人隐私的嫌疑。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强行追问女生的隐私总是不太好。

“龙哥哥，砸店的人……真的是那一家卡牌店里的人吗？”萧欣阳放下手中的玻璃杯。

2019.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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