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青春念给你听【三】

再见,灿烂的忧伤。

老周说,不敢看我的文字,结果总是充斥着忧伤。这让我大半夜想起她大二时见网友,嚯地如一股春风沁在心里头。那时明明很绚烂的青春喲,硬被老周搞得人心惶惶,兵荒马乱。她还是穿着我和她同选的水绿裙子,对着镜儿贴花黄般站在全身镜面前,左一个侧摆扫视,右一个低眉巡检,几次修整修正以后手握一本“爱人“杂志出门了。那时我们大二住的是公寓楼,两房一厅八十几平米的地塞满娇嗔,躁动的灵魂。随便一个平常的夜晚,都有人或凌晨约会回来,或在厅里煲电话粥,或跟男朋友谈恋爱肚饿了做夜宵吃。那时广西区内流行铁通免装的电话,几乎每一个宿舍都装有一台。


中文系女生多,电话从来就没有间断过,老周就是在预约好的时间等那号令的网约。她的电话来了,是骑士,是贝斯手,是一个修自行车的。我们都不知道,等待其揭晓。


我不记得老周出门几分钟了,她是约晚上七点见么,好借着夜色人群攒动时刻可以轻松愉快地步入恋爱的正轨,牵个手打个KISS么。我没在意她出门几分钟了,但我看见她神色慌张地蹬着那并不高的高跟鞋回来,两只手抓住我的胳膊肘,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妈的,好吓人啊。人黑个子小,还穿着拖鞋来,白色T恤占满了柴油渍。老周连招呼都不敢打就逃了。她慌张又害怕地问我怎么办?我反过来问她看清楚是那人了么,确定了么?她十分笃定地点头说是。这下,我知道别人说的网恋见光死不是传说了。老周就是印了十万册销行的版本,死得好惨。我让她在电话和那修自行车的小兄弟说侧面见过了,不合适。可修自行车的不甘阿,好长时间还打电话来找老周。惊魂未定的她不得已跟同门姐妹打了招呼,再有电话打进来就说她搬了。

我将我们的记忆装进瓮里。

之后很长时间,老周都说他妈的再不会相信网恋这东西了,耗时耗力。她说还是现实点好,可新时代的发展,日新月异。老周见网友时还没有视频,老周发誓不再见网友时,摄像视频来了,并得以广泛应用。网吧有摄像视频的两块五一个钟,没摄像视频的两块或一块五一个钟,收费合情合理地帮一群想要网恋的青年男女过滤了恋爱第一印象的认可。那真是一个伟大的时代,恋爱获得便捷,自由,且可以随时放弃的主动权。它没有来自父母的压力,道德制高点的绑架,周遭亲人的殷殷相劝。一只不足拳头大的摄像头真切并温情地解决了形象冲关。


我和老周说,妈的,要是早有摄像头就不会出现这么多糟心的事了,对么。老周手捧着古代历史,侧头白了我一眼,她警告我,刘女人,你再说一句老子收拾你。我跑,护栏墙藤蔓抚过我的脸,花朵儿芬芳扑鼻。老周在身后追,她一边追一边笑,可窘态出现了,老周暗恋已久的广播站主席跟神灵一样飘在我前面。他说,秋玲,你们跑什么啊,这么开心。老周却“唰”地青了脸,哎呀,死啦。他会不会看到我这么不矜持的一面啊,他会不会对我印象不好啦,老周的花痴病犯了。


广播站主席,瘦高个。普通话说得好得不行。也是那时候我相信了有的人的声音是被天使吻过的,而有的人的声音是被狗啃过的。广播主席,他每一站广播都柔情万分。老周对其辨识度很高,无论是吃中饭听到广播还是午休起来听广播,她都能一抓一个准;播音主席的声,我疑惑老周对自己喜欢的人深入骨里。


其实我知道广播站主席也是个无聊的角儿。记得有几次,我们老乡结伴游金花茶公园播音主席都跟随一起。他走在前面,用手压在额头上遮着炽烈的光,一会说周伊你们写好演讲稿了么?一会说秋玲你也去么?声音细腻柔软,像春风吹过耳畔。我看见老周的面容凸出了光。我心底想,我去不去不重要呀,老周能去才是紧要事嘛。再说我相信以老周的能力,一定能为我们以后谋个小差嘛。就说恋爱,或许我们能结个亲友团,在广播站抓个小卒花前月下耳语一翻也胜过茫茫人海恋到的只是只小强。


老周对聘为广播站的播音员已经在小范围内热议。去自习室写稿,请播音主席吃烤串,我都在场。我很乐意跟老周成为狗皮膏药的“老基”。一块调侃那寡妇似的烤店老板娘,又一块去高我们一届的师兄宿舍聊天,其实是陪老周去偶遇播音主席,因为他就住隔壁宿舍。遇见的次数不少,可他总把我们当邻居妹妹,好难过。这不是老周要的结果,也不是我要的。十九二十岁。我们的天空湛蓝,青春渴望被改写,但结果都十分荒芜。班里的男同学大多幼稚狂野,只会早早吃好饭冲好凉就蹬自习室偷看一墙之隔的艺校生拉伸大腿。那不是老周要的,也不是我能看上的。


我们的青春和身心,应该注入一股汩汩而流的血液,或万马奔腾或温婉如静秋。它是洁白的胴体,是低眉的月亮。

我把你的故事说给他听。

我真切地希望老周拥有青春的美好的。我不羡慕她,也没混入广播站的野心。对我,主要能穿着拖鞋进自习室,能吃上校门傍晚卖的玉米馒头就已经很知足了。可就是这样,老周都奚落我。她揪着我的胳膊说,看你屌丝的样子,恨不得踢死你。那时我不知道我给老周多不爽的不屑,但今天我突然明白那种不屑是一种刺痛。我们相伴的岁月拥有嫉妒,峙对,和好,伤悲,友善。


二零零八年冬天,我第一次为自己的远足作了归程。老周在快巴和我聊起我的离开时,她哭了。她说不敢想象,我出去受的疾苦,这有多难。我就想这女人老了么?大学毕业出来两年,深情了么。当时邻座的人都在看我们,我想他们肯定以为我们是失散多年的姐妹,头一次相认吧。


老周最后也没能进广播站,尽管她的演讲已经尽善尽美。但倘大的教室,黑压压一片,能将演讲稿演完就不错啦!我就更渗了,介绍完自己没等热烈的掌声响起,就滚出了教室。人太多了,真有“晏子使楚”说的挥一挥手就能下一场雨的阵势。老周跟在我身后,她嘟囔着恨不得再次踢死我,只因我在演讲时表现不屑。


老周后来都不网恋了,暗恋着的广播站主席也在站里获得“刑期”已满的释放。老周当初一头扎进去的愿望日渐消减,因为站长躬着身子,桑音沙哑地问谁有金嗓子的时候,我们谁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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