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1C4 苍空的密码（昆塔斯） - A.C 2017

“所以，只要把惩罚参数通过这个公式和系数向量关联起来就可以了……”泰斯拉停下手中疾书的粉笔，转过身，用食指推了推眼镜。只见讲台下，一群学生中，昆塔斯低着头，双手不知在课桌下摆弄着什么。

“昆塔斯？”泰斯拉叫道，“你又在搞什么？”

昆塔斯似乎并没有听见，注意力依然集中在手中的东西上面，整个身体也跟着手底下的动作扭动了起来。

泰斯拉有些不耐烦，他放大了音量又喊了一遍：“昆塔斯！”

昆塔斯才发现自己私下的小动作引起了讲台上老师的注意。匆忙抬起头，正要解释，却无奈双手一泄力，手中的东西窜了出来，带出一阵猛烈的风，将昆塔斯连人带椅子顶翻在地。

只见一只中空的圆环状银色物体，如离弦之箭一般直冲屋顶，东倒西歪地贴着钢铁天花板滑行，带着一路刺耳的金属声在众人头顶乱窜，最终溜到天窗下，冲破天窗飞出教室，留下一地玻璃渣子和一屋子目瞪口呆的学生。

“昆塔斯……”骚动之后的泰斯拉异常冷静，似乎这样的课堂小插曲已经见怪不怪了，“这个飞行器的温控模块精度太差了……下次换个高级货吧……”

昆塔斯躺在地上，双臂抱在胸前抱怨道：“成本太高了……我哪买得起……老师只知道说风凉话。”

“昆塔斯……”老师毫不在意地说道。

“啊？”昆塔斯躬起身子。

“下课后不许走，这个月教室都归你打扫了。”

“我就知道……又要公报私仇……”

泰斯拉装作没听见，转回身，继续讲课。

今天的课程是关于感知模块的设计，泰斯拉已经记不得是第几次讲授这一套知识了，尽管他知道每每课程结束，鲜有学生能够听明白，却还是重复地讲了又讲，似乎传道授课在他来说，只是一种消遣的方式。时间在泰斯拉那令人昏昏欲睡的声音中一点点流走，天色也渐渐黯淡了下来。

“这些就是感知模块的基本原理，虽然我知道你们依旧搞不懂，但是课后习题还是要做的，大不了依旧是零分。”泰斯拉合上讲义，扫视了一下全班，补充道，“关于今天的课程还有什么问题么？”

堂下学生面面相觑，一个个都没有任何反馈的意思。

“毫无惊喜啊……”泰斯拉好像早就猜到了结果。

忽然昆塔斯站了起来，“老师！我……”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自己的椅子被身后的唐尼蹬了一脚，回过头才发现唐尼坐在后面冲他挤眼睛。

“好啦好啦，你有什么问题打扫完教室再说吧。”泰斯拉不耐烦地说。

昆塔斯所在的巴贝尔大学，是环形城邦萨巴雷斯唯一的高等学府。之所以被称之为环形城邦，是因为整个萨巴雷斯如巨大的滚筒，日复一日旋转着，永不停歇，而这里的一切都坐落在巨大的筒状内壁上。周围的一切，仿佛巨大的牢笼，将所有萨巴雷斯人禁锢于其中。

至于萨巴雷斯是如何出现的？人们为什么会生活在这里？普遍的看法是，所有的萨巴雷斯人，都是母星的流亡者。很久以前，人类离开了面临崩溃的家园，分别登上了3000艘巨型星舰，沿着不同的航线，去寻找新的家园，其中一艘名为“亚历山大”的星舰，孕育了今天的萨巴雷斯。一千多年前，在一次未知的暴乱中，萨巴雷斯人失去了对于亚历山大号的控制权，从此对星舰以外的环境一无所知，但是人们相信，只要亚历山大号接近类似母星的宜居星球，就会按照既定程序进行登陆，届时萨巴雷斯人将得以“释放”，进驻他们新的家园。

以上就是昆塔斯在学校中学到的，关于萨巴雷斯的历史。和所有萨巴雷斯人一样，昆塔斯相信，终有一日，萨巴雷斯人将会到达新的乐园，在那里迎接他们的，是只有传说中才出现过的高山与海洋。但是和所有萨巴雷斯人一样，昆塔斯认为，那些都是千百代以后的萨巴雷斯人才能享有的福利，而自己有生之年，终还是在钢铁牢笼下穷尽一生，这就是这个时代下，萨巴雷斯人的宿命。

“老师！”下课后，昆塔斯兴冲冲地推开了泰斯拉办公室的门。

“旧城区的孩子都这么没礼貌吗？还是连敲门都不会？”泰斯拉坐在书桌前翻着书，头也不抬地说。

“因为敲门根本没用啊！”昆塔斯抱怨道，“以前每次敲门，老师都假装不在办公室。”

“那是因为老师看书太专心，没有听到敲门声。”泰斯拉的回答泰然自若。

“这样啊……”昆塔斯蹑手蹑脚靠近书桌，探头说道：“米琪小姐要是知道萨巴雷斯的机械技术权威泰斯拉先生如此迷恋她的性感写真，肯定特别开心吧。”

“谁让你进来了？”泰斯拉匆忙合上了名为“午后夜想曲”的写真集，收到了办公桌的抽屉里，拉开抽屉的一刹那，昆塔斯瞥到里面满满都是花花绿绿的颜色。“老师只是想研究一下人体美学，以后可以应用到人形机器人的设计中。”

“请老师一定要设计出性感的美女机器人。”昆塔斯偷笑道。

“昆塔斯！”泰斯拉恼羞成怒，“你来找我到底想干什么？”

“哦对了，差点忘了……”昆塔斯凑近泰斯拉，猛地深鞠一躬，双手手掌朝上举起，“请老师借我100星币！”

“开什么玩笑？”泰斯拉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当然是买零件了！”昆塔斯马上神奇起来，“我早就看中了一套温控模组！星钻工坊的高级货，最近在打折，只要99.99星币！”

“这么便宜！难得星钻有这么良心的折扣！”泰斯拉这回真的跳起来了，不过激动的心情马上便平复了，“可是我为什么要借你钱？”

“请您以身为一位教师的角度考虑一下，只要一本写真集的钱，就可以帮助您的学生完成他长久以来的心愿！当然我也会理解您身为米奇小姐的书迷，为少买一本写真集而痛苦万分的心情。一个月之内，我一定会疯狂打零工把钱还给您的。”昆塔斯恳求道。

“别妄想了。出去。”这种理由根本没可能打动泰斯拉。

“吝啬鬼……”昆塔斯小声咕哝着。

“年终评定你是不是不想及格了？”泰斯拉使出屡试不爽的杀手锏。

“对不起老师！我错了！不打扰您工作了！”昆塔斯瞬间态度大变，连忙鞠躬道歉。

“等一下。”昆塔斯退到门口，忽然被叫住，“你去过机械墓场吗？”

“机械墓场？”昆塔斯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

“就在隔离区南部，那里是存放各种机械废料的垃圾场。通常机械报废后，还能继续使用的零件会被拆除重复利用，剩下不能用的部分就会扔到那里，不过有时候也会有漏网之鱼，有些仍然完好的零件，忘记拆除就被人扔了。”

“竟然还有这样的好地方！”昆塔斯扒着门框望着泰斯拉，“所以老师的意思还是不愿意借我100星币是吧？”

“滚！”

空手而归的昆塔斯失望地跑回教室，一进门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教室中间扫地，扫地的人是一个约莫二十岁的女孩，穿着巴贝尔大学的制服，胸前别着历史学院的院徽，一袭黑色长发随着手中的动作波荡着。

“温迪？”昆塔斯认出了这个女孩，正是邻居家青梅竹马的玩伴。

“你回来啦？”温迪转过身，冲昆塔斯笑道。

“你怎么在这里？历史系的课应该早结束了吧？”昆塔斯走进教室。

“本来想找你一起回去的，可是发现你不在教室。唐尼说你又搞破坏了，泰斯拉先生罚你打扫完教室才可以回家。”温迪说着，双手握住扫帚把儿，较劲一般地拧动着，“我以为你逃跑了呢……就想帮你把教室打扫了……”

“抱歉，又麻烦你了……”昆塔斯赶忙从温迪手中抢过扫帚，“剩下的我自己来打扫吧。”

“刚才校工已经来过把天窗玻璃换好了，”温迪说着抬头望了望，“教室也打扫得差不多了。昆塔斯就不要为这些事分心了，只要把精力放在你的机械上面就好了。”

听了温迪的话，昆塔斯放下扫帚，双手抱臂，靠在课桌上，“温迪……关于我们的约定，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不会的。”温迪简短地回答。

“就这些？”昆塔斯有点出乎意料。

“是啊。”

“我原本以为会是‘加油，别泄气，要有信心，你一定能行’之类的鼓励。”昆塔斯耸耸肩。

“鼓励都是多余的……”温迪眯起眼睛，背着手转身走出教室，“其实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放弃的吧？”

昆塔斯又露出了笑容，跟了上去。

走出教室，已经是傍晚，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学校的庭院里。徜徉在庭院中，四周尽是青褐的金属建筑，靴子踏在地板上，一步一步激起刺耳的声音。庭院中央是学校中唯一一棵巨大的树木，萨巴雷斯土壤资源匮乏，通常植物只能栽培在营养液里。一百年前，为了表彰巴贝尔大学对于萨巴雷斯人才培育的贡献，在总统的提议下，议会授予了巴贝尔大学一方可观的土壤，学院的先贤们则选择了一株原始植物进行栽种，并给这里命名为“梦境花园”。百年即逝，银杏树已宏伟参天。

昆塔斯和温迪走近银杏树，昆塔斯扶着足米高的花园围栏，探身想要钻进去，却被温迪拉住。

“昆塔斯！这里是禁止进入的！”温迪小声说道。

“都这个时间了，不会有人发现的。”昆塔斯拉住温迪的手，一起踏进了花园。

踩在草坪上，有别于金属的噪音，脚下隐约的“沙沙”声显得异样的悦耳。昆塔斯放开温迪的手，自顾自地倒在花园里。趴在草地上，昆塔斯闻到的是青草与泥土的芳香，草叶轻刮着脸颊，有痒痒的感觉。温迪走到昆塔斯身边，也默默地躺下，望着旁错展开的银杏树枝杈伸出黄绿相间的叶子，遮住了这个钢铁城市。

“喂，温迪……”昆塔斯闭着眼睛，轻声问道：“我们有生之年，真的就这样度过了么？”

“就这样不好么？”温迪反问道。

“我不知道……”昆塔斯的手摩挲着草坪，“如果没有来过梦境花园，我可能也会安于这样的世界吧。”

“昆塔斯，我觉得自从你来到大学，好像变得没有以前快乐了。”温迪说着，双手枕在脑后，“以前的昆塔斯，那样执着于你的飞行器，似乎沉浸在那些零件中，就会和烦恼绝缘一样。”

“可是越来越发现，以前的想法太简单了。我原本以为，成为一名优秀的机械师，制造属于自己的飞行器就是我最大的目标。可是即使达成了目标又能怎样呢？机械师造不出森林与草原，飞行器也无法带我们飞出这个大铁桶。”

“但是也不能因此什么都不做吧？至少先从飞行器做起，森林什么的暂时就让别的人去操心吧。”温迪拍着昆塔斯的背说道。

“说得倒是简单，做飞行器也很难啊。”昆塔斯把头扎在草丛里，发出怪异的音调。

“我就知道肯定是遇到什么问题了。你可是天才机械师昆塔斯.金斯利！有什么事能难得住你吗？”

“是啊……”昆塔斯翻过身，望着满脸认真表情的温迪，“我到底被什么难住了？”

“我觉得对昆塔斯来说，哪有什么难事？只有麻烦的事。如果只是因为怕麻烦就放弃了，那也太可惜了。”

“对啊……怎么能因为怕麻烦就想放弃呢？”昆塔斯一下坐了起来，“温迪，周末陪我去一趟机械墓场吧！”

虽然温迪一定也从来没有听过“机械墓场”这个名字，但是昆塔斯相信向来他提出的要求温迪是不会拒绝的。

机械墓场原本是大块荒地，据说那里比较接近亚历山大号的中控区，地表下是各种发动机和原子补偿炉（萨巴雷斯所需的能量主要有两个来源，首要依靠附近恒星的光能，当光能不够时，会启动原子补偿炉进行能量补偿。），因此带来的噪声和辐射导致这一区域不适宜人类生活，后来被作为隔离区而荒废下来，至今已成为萨巴雷斯的垃圾场。机械墓场位于隔离区南部三点钟方向（由于萨巴雷斯呈圆筒形，人们通常借用表盘的概念来划分内部区域。同时指向中控区的方向为北方，远离中控区的方向为南方。），沿旧城区向北，穿过一片种植园就可以到达隔离区的边界了。

周末一早，昆塔斯和温迪就乘着公共车来到“三点钟”的种植园，为了多带回一些备用零件，昆塔斯背了一个大背包。穿过密集的培养池，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排密不透风的高墙，沿着高墙向逆时针方向步行30分钟，就是一道数米高的铁网门。铁门年代久远，铁网上零星分布着许多漏洞，靠近边沿的地方也已经向外翻开了。昆塔斯和温迪攀上铁网，从距离地面最近的一个网洞中钻了进去，网洞不算大，刚好可以容下一个人。

翻过铁网门，就是机械墓场，里面形形色色堆放着各种各样的报废机械。食品加工机、电风扇、烤面包机等等，昆塔斯一边踢开脚边的碎块，一边踱着步子向里面走，嘴里还一直念叨着：“温控……温控……”。

“昆塔斯……这里这么多废铁，到底哪一个才是你需要的啊？”温迪小心地跨过脚下的废铜烂铁，问道。

“谁知道啊……”昆塔斯蹲下抬起一台制冷机，翻看了一下，只是个空壳，随手又扔到了一边。“一般制冷器、热力机之类的机械都会装有温控模块，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从里面找到个忘记拆掉的——当然还得是能用的。”

“这也太夸张了！这么多废铁，我们就是花上几个周末也未必能找到啊。”温迪有点泄气，好像有点后悔当初答应昆塔斯的要求了。

“要怪就怪泰斯拉那个小气老头吧，他要是肯借我100星币买零件，我们也不用跑这里挖废铁了。”发现一台热水器，里面依然是空的，“咱们这不是没钱么……就别嫌麻烦了。”

“这个也不能怪泰斯拉先生吧……毕竟100星币也不是小数目呢。”

“对我们来说不是小数目，对那老头来说还不是小意思？你知不知道他抽屉里……”昆塔斯语顿了一下，本想说泰斯拉买写真的钱够买几十个温控模块了，又觉得泰斯拉沉迷写真的事还是不要告诉温迪了，毕竟是老师的私事，日后要知道是自己给透露出去了，凭他那小心眼，肯定又要刁难自己。

“抽屉里怎么了？有很多钱？”

“没……没怎么，不说闲话了，还是抓紧时间找吧……”昆塔斯赶忙把温迪的问题搪塞了过去。

两个人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走了多远，只知道有用的东西依然一个没找到。

“不是说会有漏网之鱼么？怎么一个都没见到……”昆塔斯自言自语着。

“喂，昆塔斯。”温迪不知是累了还是烦了，找了一台倒着的铁柜子坐了下来，“你说，中控区里面到底有什么呀？”

“还能有啥？能源炉、控制室之类的呗。”昆塔斯头也没抬地继续翻弄着。

“那为什么我们萨巴雷斯人没办法进入中控区里面？”

“你不是历史系的么？怎么还会问这个？那段历史小孩子应该都知道吧。”昆塔斯有点不耐烦。

“大家都知道的是‘因为一场暴乱导致中控区被封锁’，但是什么引起的暴乱，为什么要封锁中控区，历史书里就没有写了……”

“书里都没写的东西，我更不会知道了。”昆塔斯一无所获，站起来转过身，“走吧，这里看上去也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么快！”温迪显然还没有休息够，“我脚都快走断了，再休息一会儿吧？”

“好吧，那我先去那上边看看。”昆塔斯吁了口气，指了指眼前的废铁堆，就走开了。

温迪坐在铁柜子上，看看时间，距离进入机械墓场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感觉昆塔斯找到零件的希望其实很渺茫。温迪盘算了一下，自己的零用钱差不多也有40星币，昆塔斯那家伙经常买零件，肯定攒不下零用钱来。如果晚上下课拉上昆塔斯去餐厅打工的话，加上自己的零用钱，半个月下来应该也能有100星币了，怎么想也比在这个垃圾山里寻宝靠谱多了。

“温迪！快来看这个！”远处的昆塔斯突然朝温迪招手。

“难道找到了？”温迪带着疑问跳下铁柜子跑了过去。

“看我找到了什么！”昆塔斯激动地拍着一个半人高的大家伙说。

那个大家伙样子有点怪异，底部有一前一后两个轮子，“这是……车？”没见过两轮车的温迪问道。

“是啊！这可是100年前风靡全国的机车！‘穆特里亚’厂生产的，”昆塔斯趴到车上细看了看铭牌，“型号9800不知道意味着什么。最重要的是，竟然还能启动！”昆塔斯说着，按了一个按钮，整个车身亮了起来。

“听上去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温迪也兴奋了起来。

“这可是市面上已经见不到的交通工具了。”昆塔斯把背包扔到地上，抬脚跨上了机车，跟温迪使了个眼色，“快上来，我们去那边跑跑看！”

温迪学着昆塔斯的样子，跨到机车的后座上，害羞地扶住了他的肩。

“机车开起来可是很危险的，你可要抓紧。”昆塔斯抓住温迪的手，放在自己腰间。

温迪怯怯地环抱了住了昆塔斯。

“我记得在小说里看过，应该是拧把手……”昆塔斯握紧机车的车把，慢慢地拧动，机车果然一顿一趋地开动了起来，昆塔斯来回扭动着车头才能勉强维持着平衡。

“昆……昆塔斯……这车……怎么感觉……比我走得……还慢……”机车颤颤地行驶着，温迪的声音听上去也颤颤的。

“不……应该啊……速度……怎么……上不去？”昆塔斯又拧了拧把手，却明显感觉到把手传来的阻力，“难道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昆塔斯继续用力，只听到“咔”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折断了，机车的速度跟着渐渐快了起来。

“昆塔斯！快停下吧，我有点害怕。”温迪不由得抱紧了昆塔斯。

昆塔斯试着捏了一下车闸，机车没有丝毫减速的趋势，“完蛋了……刚才没检查，车闸好像不起作用了。”

“昆塔斯！你这个笨蛋！那我们怎么办！？”温迪说话声音愈加颤抖。

“要不……跳车吧？”

“怎……怎么跳？我不敢啊！”温迪抱着昆塔斯的手越来越用力，“而且周围都是废铁，摔在上面能没事么？”虽然车速不是很快，但是两个人贸然跳车的话，肯定会伤得不轻。

“别、别担心，还有办法！我们就这么一直开下去，一会儿电池的电耗光了，车自然就停下了。”昆塔斯一边说着，一遍稳住车头。

“那得要开多久啊？”温迪快哭出来了。

“这辆车少说也有几十年历史了，电池里的电应该衰减得差不多了，估计坚持不了多久。”昆塔斯尽量安抚着温迪的情绪。

温迪没有再说话，似乎平静了下来，只是静静地抱住昆塔斯，不自觉地将脸贴在他的后背上，耳中传来了这个男孩急促的心跳声。

昆塔斯驾着机车，小心翼翼地绕过一个又一个山包似的废铁堆，穿过一个又一个空场。昆塔斯感觉到暖暖的微风拂过耳边，望着后视镜里，温迪乌黑的长发，如一抹轻柔的墨色，舒展在风里，昆塔斯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惬意。在无边的机械墓场中蛇行，不知道走了多远，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机车的速度慢慢地降了下来，车头仪表盘上的红灯也闪烁起来，应该是电量耗尽了。昆塔斯一脚着地，终于稳住了机车，回头望了下温迪，好像趴在他背上睡着了。

“温迪，车停下来了，我们安全了。”昆塔斯摇晃着温迪的手。

“哦……这么快就没电啦？”温迪缓缓坐直，揉了揉眼睛，从机车上跳下来。

“喂！温迪，你是不是睡着的时候口水流到我身上了！我怎么感觉后背凉凉的？”

“你……你胡说！明明是你自己出的汗。跟女孩子说这样的话，太没礼貌了！”温迪偷瞟了一眼昆塔斯的后背，果然有一大块阴湿。

“哦，那算了，反正很快就干了。”昆塔斯把机车平躺在地上。

“我们这是在哪啊？”温迪环视四周，钢铁墓场一望无边，“要怎么回去？”

“我也不知道，我们刚才一直在转来转去的，应该没有走多远。”说着，昆塔斯指向远方，“那边那个‘小山’，和我们捡到机车的那座很像，到那边去看看吧。”

温迪踮起脚望过去，那“山脚”下似乎有个方方正正的影子，应该就是自己刚才休息过的铁柜。

大概10分钟以后，温迪跟着昆塔斯来到目标中的“小山”，昆塔斯先一步跑了上去。

“奇怪，背包去哪了？”昆塔斯围着“小山”转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当时自己扔下的背包。

“昆塔斯！你不会带错路了吧？”温迪有点着急，眼看着头顶的灯光渐渐暗淡下来，应该快到夜晚的时间了。

“你这么一说……”昆塔托起下巴，“刚才在远处看是有点像之前的‘小山’，不过现在走近了，好像又不大像了……”

“我就知道……马上就到退光的时间了，我们要是回不去的话该怎么办？”温迪的眼泪俨然要夺眶而出了。

“那我们只好在这里先过一夜再说了……这里尽是铁器，天黑赶路容易受伤，太危险了。”昆塔斯走到温迪身边，踢开地上一块块碎片，整理出一块平整的地面躺了下来，“地面竟然很暖和呢！不用担心感冒了。”昆塔斯露出一副满足的表情。

“睡这里？就我们两个？”温迪愁云散尽竟然有点窃喜。

“是啊，就是地面有点硬，得忍耐一下了。”昆塔斯翻了翻自己的裤袋，掏出两条补给棒（一种压缩食物），借着暗光检查了一下，挑出一只递给温迪，“忙一天了，先把肚子填饱吧……草莓味的。”

温迪接过了补给棒，虽然是自己喜欢的口味，但是在这种境况下，实在让人没什么胃口。

两个人匆匆享用过“补给棒晚餐”，并排躺在地上，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昆塔斯，对面那边是什么地方？”温迪翻来覆去睡不着，问道。

“应该也是垃圾场，这边都属于隔离区，除了垃圾场就是荒地。”昆塔斯答道。

“那再往北呢？”

“再往北就是中控区了，继续往北就是旋转轴心，不过没有路通往那地方，咱们过不去。”旋转轴心处于萨巴雷斯陆地的垂直面上，据说那里有个天窗，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

“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飞到轴心去……”温迪翻身趴在地上，向轴心的方向望过去。

“等我制造出可以载人的飞行器，就可以带你飞去那边了。”昆塔斯虽然这么说，其实心里却对此并没什么把握，他侧过身，背朝着温迪，似乎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心虚的样子。

“什么声音？”温迪突然说道。

“当然，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我答应过你就一定会做到的。”昆塔斯似乎并没有听到温迪的疑问，自顾自地说着。

“好奇怪，白天怎么没发现？”温迪索性从地板爬起来，朝着头顶的方向走过去。

昆塔斯感觉到身后温迪起身的动作，回身坐起，发现温迪正朝着一团微弱的绿光走去。昆塔斯不放心，赶忙跟了上去。绿光的光源掩藏在重重残片之下，透过残片的缝隙冒着微弱的闪光，像是许多只阴冷的眼睛窥视着周围的一切，伴随着绿光脉动着的，是间断的蜂鸣器声。距离绿光几米远的地方，温迪停下了脚步，昆塔斯追上她想要继续靠近，却被温迪拉住了胳膊。昆塔斯拨开温迪的手，示意她站在原地等待，一步一步走向绿光。

一片一片掀开覆盖在绿光上的碎片，绿光的本体也显露出来——是一大一小两块嵌在地板上的屏幕。确认不是什么危险品之后，昆塔斯招手把温迪叫了过来。

“这是什么？”温迪又问了个没人能回答的问题。

“成功……？”昆塔斯念出了大屏幕上显示的内容，绿色的词“成功”显示在屏幕正中央，不间断地闪动着，屏幕下方，左右各还有一个单词——“放弃”和“确认”。再看下方的小屏幕，上面显示着一长串数字：“第87384579233899856次尝试：6s5twiuVsb7RnVb9ekqL”

昆塔斯和温迪对视了一下，没有说话，鬼使神差般按下了大屏幕上的“确定”按钮。只见屏幕暗了下去，“成功”一词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长长的进度条。两个伙伴屏住呼吸，注视着进度条在几秒钟之内慢慢长满。忽然两人感觉到地板在颤动，脚下一块方形区域连同屏幕开始下降，同时伴随着电机的运作声。温迪不敢喘息，紧紧地抓着昆塔斯的胳膊，在地面以下大概十米的地方，下降的地板停了下来，屏幕上显示出新的信息：“操作人检测……完成”，“欢迎来到亚历山大”。

“欢迎来到亚历山大，我是艾雅，您的舰内助理，请设置我的性别。”一个平静的女性声音响彻在耳畔。

“啊？怎么设置性别？”昆塔斯有点不知所措，但艾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便又大喊了一声：“艾雅小姐？”

“性别设置完成，保持为女性。”艾雅的声音又响起，“操作人员体征不匹配，是否新建档案？”

“呃……是的，艾雅小姐。”昆塔斯答道。

“请提供两位姓名。”艾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

“我是昆塔斯.金斯利，这个女孩是温迪.奥古斯特。”

“档案建立完成，金斯利先生，奥古斯特小姐，请进入身后的走廊，直走左转进入升降梯。”

昆塔斯才发现身后竟然是一条明亮的钢铁走廊，嵌在走廊两侧顶端的，是两排平行的灯箱。沿着走廊前行，可以看到墙壁上挂着凌乱的划痕。走廊尽头是一个T字型路口，正对面的墙壁上是一块巨大的钢板，上面凸浮着一种类似图腾标识的图案，前景是一艘长梭形的星舰，背景是一个星球的剪影，星球上覆盖着斑驳的区块，似是地图。图案的下方，是用某种艺术字体呈现的“亚历山大”这一名字。再往下看，是两排不规则的小字，应该是有人用小刀在上面刻下的：“艾丽克夏永不倒——艾伦.杰弗逊”。

按照艾雅的指示，两个人左转走到一扇玻璃门前，玻璃门自动侧滑打开，昆塔斯拉着温迪进入升降梯。

“请选择目的舱室。”又是艾雅的声音。

“哪些舱室可以选？”昆塔斯问道。

“首要可选目的舱室为：主舰桥，备用舰桥，船宿区，休息区，动力室，原子炉，机库。”艾雅回答。

“酷！”昆塔斯从来不敢想像自己能够深入到亚历山大号内部，“主舰桥。”

“未检测到核心人员，请提供口令。”

“口令？”昆塔斯没想到还要口令，抱着试试的想法，念出一个口令，“艾丽克夏永不倒？”

“口令通过确认，目的舱室确认，前往主舰桥。”随着艾雅的声音，升降梯开始平移，几分钟后开始爬升，当玻璃门再次打开时，昆塔斯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主舰桥中。

主舰桥异常宽敞，正中间落有一张圆桌，桌面光亮如镜。围绕在工作台周围的，是七座巨大的椅子，其中一座最高大，正对门口，昆塔斯猜测应是舰长的位置。在舰长两侧，各有三座椅子列坐在圆桌两边。昆塔斯走到舰长座椅旁，扶着座椅慢慢坐下，眼前的圆桌上立即浮现了各种星图和仪表盘，昆塔斯似乎被吓到，匆忙起身，圆桌上的仪表盘随即又消失了。

“昆塔斯，你怎么了？被电到了？”温迪看昆塔斯有些不对劲。

“这个桌子……怪怪的。”昆塔斯摸了摸桌子，材料似乎只是普通的金属，并没有什么异样。

“哪里怪了？”温迪似乎并没有看到昆塔斯眼中的景象。

昆塔斯没有说话，他选了另一张椅子坐下，桌面上的画面果然又出现了。再望向温迪，她的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女孩儿。女孩一袭蓝色长发，穿着贴身的宇航服。

“艾雅小姐？”昆塔斯问道。

“是的。”蓝发女孩回答。

“昆塔斯？你怎么了？”温迪看着昆塔斯冲自己身边的空气说话，十分好奇。

昆塔斯叫温迪在身旁的椅子坐下，温迪起初也被吓得跳了起来，但很快又坐回了椅子上。

“艾雅小姐，你是谁？”昆塔斯开始进入提问模式。

“我是亚历山大号人工智能助理。”艾雅解释了自己的来历。

“你不是人类！？”温迪并不是没有听说过人工智能，但是没有想到亚历山大内部存在如此高智能的程序体。

“我不是人类，你们在‘虹膜投影’下看到的只是我的虚拟形体，虚拟形体可以增强我的亲和力。目前我的形象只是默认设置，如果两位对我的外形不满意，可以针对肤色、发色、体型、衣着、身高、体重及三围等方面进行自定义设置。”艾雅继续解释道。

“连服装和三围都能重设？”昆塔斯喜出望外。

“我们换个问题吧！”温迪打断了昆塔斯的话，“这里是‘亚历山大号’的中控区吗？”这个问题其实两个人一开始就想问了。

“是的。”两个人的猜测果然没错。

“我的天！听到了吗温迪？我们竟然进入中控区了！”昆塔斯激动起来了。

“中控区不是被封锁了么？为什么我们这么轻易就进来了？”温迪有点怀疑。

“你们输入了正确的密码，开启了进入中控区的入口。”

“我们什么时候输入密码了？”昆塔斯和温迪对看了一眼。

“在这之前，你们输入了87384579233899855次错误密码，第87384579233899856次终于输入正确了，密码验证通过时间为1小时13分21秒前。”

“开什么玩笑？我们怎么可能输入那么多次密码？况且这要用多少时间？恐怕我们这辈子都不够用。”昆塔斯摸不着头脑。

“87384579233899856次密码输入历时1253母星年215日37分28秒。”艾雅一次又一次报读着冗长的数字。

“不管他了，反正我们莫名其妙的进入中控区了，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昆塔斯显然还没有从激动的心情中跳脱。

“艾雅，中控区当初为什么会被封锁？”历史学院的温迪迫不及待地问出了困扰她已久的问题。

“因为‘亚历山大审判’中，塞斯禁止方舟（亚克）上的人类接触母星科技。”艾雅一字一句地吐露着陌生的名词。

“‘亚历山大审判’是怎么回事？”温迪追问道。

“塞斯认为母星科技会给方舟带来混乱，以御魂石为交换条件要求游民政府放逐‘亚历山大号’，这一计划被称为‘亚历山大审判’。”随着艾雅的叙述，令人困惑的问题越来越多了。

“‘塞斯’是谁？”

“检索数据库……”艾雅话落，圆桌凌空出现一个人像投影，“塞斯，男性，出生年不详，出生地不详，已知的御魂者第三号人物。”

“还是没搞清楚他到底是谁……”昆塔斯抱怨道，“那方舟又是什么?”

“天秤座方向，欧米伽21798号恒星系第4颗行星，距母星约20光年，半径约为母星的三分之二，质量约为母星的二分之一，杰弗逊舰长将其命名为‘方舟’。”艾雅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检索到数据库中有‘方舟’星球相关项目1889条，是否逐步展示？”

“当然！快展示！”温迪已经等不及了。

圆桌上方塞斯的人像消失，逐渐显现的是一个蓝色的星球，“方舟（亚克）行星2182年前被发现，与母星相似度为95.6%，表面74%为海洋，陆地主要分为三块，游民政府将其分别命名为：东原大陆、西土大陆和隆赛岛。”随着艾雅的话音，方舟星球的影像随之转动，“亚历山大号于2180年前登陆方舟，144年后因‘亚历山大审判’计划的提前执行而被放逐。”

“亚历山大号登陆过一颗行星！？”温迪不敢相信这段从来没有记录过的历史，“而且还停留了140多年！”

“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方舟？那不是人类梦寐以求的归宿么？”昆塔斯不敢相信，“还是说……我们是2000年前被放逐的人类？”

“为什么会这样？”温迪的话语中透露着不甘心，“已经过去2000年了，方舟现在距离我们有多远？”

“切换为实时影像……”随着艾雅的声音，整个舰桥瞬间黑了下来，圆桌、墙壁、座椅全部消失不见了，昆塔斯与温迪的脚下泛起了蓝色的光芒，一个巨大的星球出现在脚下。云层、海洋、大陆、岛屿，那些只有在书本和荧幕上才出现过的东西就这样遍布在上面。望着脚下的星球，行云似在流动，海洋似泛着波光，昆塔斯仿佛感受到了这个巨大的家伙正在律动与呼吸。只听到艾雅依然用毫无感情的语气说道：

“方舟距离：32万千米，就在我们脚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