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二:在国内遭遇一场culture shock

楔子

前段时间看到一本书上教大家写下自己人生的101个愿望,我顺手就在纸上写了几个,其中之一是「去一次温州」。

结果这个愿望不到十天就实现了。「温州文史群」举办活动,我就买了车票打算去。

为什么要去温州呢?

因为感觉那里很多有学问又有个性的奇人——饱醉豚就是温州人嘛。加上后来看了一篇文章,写了文史群里三个奇人,饱醉豚,云山,狗蛋,我就挺想去一趟的。饱叔我已经见过几次,所以这次见不见他无所谓,而且活动当天他刚好不在温州。

结果这回真是日了狗了。饱醉豚是温州人,但温州人并不都是饱醉豚。

从北京坐高铁,周五下午到温州,周六一早去雅集活动。

由于雅集在温州苍南县的乡下,需要坐车去,大家就互相搭车。有个叫老和尚的群友负责接我,约好早上7:45见。

结果当天才7:12,老和尚的几条微信就来了:起了吗?可能会早点到,你好了就提前出来。我回复:嗯。然后他又密集地打微信语音电话,又说:到了,出来。——这是原话,就这么四个字。这时还不到七点半吧。真不知道为什么要一刻不停地打电话。我已经不胜其烦,于是回了个:拉屎。表示自己在线。拉屎吃饭也得有个过程不是!然而他仍是不断打语音电话打语音电话……

从前几天的接触里,我已经判定此人就是很爱大惊小怪,此刻肯定没有什么紧急情况,只不过是「狼来了」。说好了7点45,那准时见就是,为什么要催命。而且「到了,出来」完全就是一种自我中心的做派,他到了别人就得马上出现。

于是上车我就发朋友圈吐槽,同时把该人拉黑。

后来还得知,老和尚早上还问胡公要我的电话,胡公又跑去饱醉豚收费群(我不在里面)问谁知道虫二电话,没人知道,他又去打114查速8宾馆电话……虫二明明没有失约,他们却闹得满城风雨,好像虫二乱跑失联了似的。(在群里报名参加活动的时候,我留了电话的,只是胡公没想到这个。虫二岂是不打招呼的人呢。)

这天早上的状况,也是其来有自,早有伏线。因为在来温州的路上我心情就不太好了,这个早上终于达到高峰。

交代一下之前与老和尚的互动。我还在北京时,他就问:我在哪里接你?我还要接另外两个人。干巴巴的就是这么几个字。我愕然道,我一点都不熟悉温州的地形呢,到时候住进宾馆了再告诉你吧。后来貌似又问过我好几次……我都没去过温州,怎么确定去哪上车,你是本地人,要不你指定一个地方,我去就好了呗。后来我在火车上,他又来了:去哪里接你?我寻思人家要载三个人,挺麻烦人家的,于是说,要不我在你家附近找个地方住吧,方便上车。他说好,立马就给我推了好几个宾馆,我就定了一个速8。

我之所以没有提前定宾馆,是因为胡公说了要带我入住某某大酒店。但是胡公只是提了这么一嘴而已,又没说谁掏钱,我查了那酒店一晚上500多,不管真是别人请客还是我自己掏钱,都没必要住这么贵的是吧。胡公一直没跟我沟通落实细节,他跟我发微信也是短短两三个字,我就不好老去问他。所以老和尚一催问,我就自己预订了速8酒店。

到温州下了车,胡公请吃饭(胡公还是很大方豪爽的),来了一桌子人。胡公一听我住的地儿就说,你怎么住那么远,和尚这人就是着急,都问了我好几回了,我原本打算吃完饭后在这附近给你找地方住的。其他人一听这个地址也说:你怎么住那么远。我慢慢才反应过来,那家速8根本不在和尚家附近,而是在城市边缘的高速公路旁。总感觉这事儿办得吧,不太地道,高速公路边好接人,不就是只考虑自己方便么,毫不考虑我在温州是否还会有其他活动,是否有更科学的住处。我提出住他家旁边,不能说不体贴了吧。

这时候还只是不太地道而已,到了早上夺命连环call,就惹我暴怒了。实在是生气,判定此人为不可接触。默默拉黑,不发一言。


接着就去乡下农家乐开始活动了。

早上发了朋友圈骂人,自然就有人看到。

结果胡公、老潘他们都说「他就是担心你」「他怕你起不来」「他怕你化妆太久」。

那有必要分分秒秒夺命连环call吗???我急得分辩道。

可他们就跟没听见似的,仍然像复读机一样坚持「他就是担心你」「他怕你起不来」「他怕你化妆太久」

那是我在说瞎话咯???我不识好歹脾气怪???我感到处于被质疑、要替自己辩解的境地,这种感觉很糟糕。

哎呀,我也不知道,我就是猜测而已,老潘最后说。

啊?我还以为你说这话是有根据的呢,以为你是很了解这个人、知道他人品好什么的,原来你也只是「猜测」,胡说八道罢了。

老潘也不是什么好人,之前也够给我添堵的。他是群主,原本信誓旦旦地说「虫二,你来,我去接你」,我视此为一种认真的承诺,加上他和饱叔关系也比较近,我天然地对他更多一分信任。结果后来他好像又不能来接我了,虽然人家安排有变我也能理解,但他的话都挺硬的,加上我因为有精神疾病,情绪比常人更为激烈,平日里无事也有三分焦躁,于是就在群里质问他——带点女人撒娇的意思吧。结果老潘毫无一句软话,全都是在激我,比如「那是你的问题,我可是初心不改」「一个研究生,来到小地方,这样矫情」「祥林嫂」——句句拱火,火上浇油,搞得我越发焦躁。这些都发生在我来温州之前,所以我在来之前就一直有些焦虑不安,处在一种轻微的应激状态。现在老潘这样替老和尚说话,我更是一口气憋得慌,「那我就在你车里抽烟!」这是一种反叛,无可奈何之下终于找到一个反击方式,给对方添堵。「别别别,抽烟你得下去,我不抽烟……」老潘作势要停车,我可不管,一口烟已经喷出来了。我抽的是电子烟,不会污染空气。捉弄他一下也好。

胡公还说:你跟老和尚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我心说什么梁子,我都拉黑他了他又看不到,何况我又不在乎和这个人的关系。连云山也说:你这样做不太好罢。之前云山一直激赏我的文字,还留言问我胸有多大,这次进温州文史群也是他拉我的,我视他为比别人关系更近呢。

云山说,哎呀早知道问问你住不住我家。「那你怎么不早说?」「我不好意思嘛。」「那你之前就好意思问我胸有多大??」「那是在网上嘛!当面说话就不一样。」哦……原来线上线下是两样人。

就没有哪个人说一句「他这么做确实不大合适」——如果有人这么说,大概我的气会逐渐泄掉。就是没有共情嘛,反而否定我的感受,仿佛四面楚歌,我又处于应激状态了。原先的愤怒没有减轻,反而增添了新的紧张,一口气都堵到嗓子眼了。整个气球越吹越胀,没有一点放气的时候;又像大坝越垒越高,就是没有一个口子可以泄洪。

我已经明白,这种情况下,心里不放松,是不可能跟旁人有什么悦意的交谈的,不会出现想象中的畅所欲言、切磋学问、见奇人闻异事。

这还没完,后头还有高潮。

聚会一边进行着,微信群里有好些个不相干的女人突然跳出来喷我:「和尚好心去接你,你居然骂人」「让你住在汤家桥是因为好上高速」「客随主便懂不懂?」我这才约略明白「结下梁子」是什么意思,原来不晓得哪个SB截图我朋友圈到处发,让这帮八婆看到了。这群还兴告密了,真是深得你国精髓。甚至昨晚同桌吃饭、今天一起出游、一直很友好的水晶,也来攻击我。一看就知道跟这帮女人无法交流,直接丢下一句艹你们麻痹,退群。反手我就把好友里温州人删了个干净。

真是胀到要爆了,感到整个环境充满了压迫,处处危险,好想逃走。爬山的时候踢了好几个垃圾桶,还大声吼了几次,比如「滚你妈逼快点」。我知道当时自己很大声,那种爆破似的能量它自己往外炸。

活动终于接近尾声。狗屁道别就不用了。云山也不是朋友了,什么狗屁朋友。老潘跟我说再见,说去北京了找我,我赶紧说可别找我!

回程我上了南航的车,南航英俊又温柔。值得一提的是同车两位老先生还对我大加夸赞。


回到宾馆,收到胡公的信息问到了没,他还惦记着我哪。他又说明天让水晶陪我逛逛。我???我说那就不用了吧,水晶跟我都撕破脸了还见什么面,多尴尬。胡公:我批评过她了。我:呃,这不太好吧,吵个架各执一词,也没啥对错,不好批评人家的。胡公:没事。胡公的信息都十分简短,原话就是这么几个字,不是我概括的。

刷微信,抽烟,四个小时,木吃饭,水也喝光了。冻结木然,不知道该做什么,无法不回想这场撕裂,看悬疑罪案公号企图转移注意力。

这时又来了一个令我更加愕然的反转。胡公发信息说,水晶明天跟别人约了去楠溪江,无法陪你了。我终于忍不住说关我屁事,胡公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为什么要给我解释这个,好像我们真打算一起出去一样。就算两人真的握手言和,那也是两个人自己沟通吧。胡公:她下午说了要给你道歉。我不知道该说啥,就回了个哦字。胡公下一句话更是让我大跌眼镜:好的,翻篇了

???这就翻篇了?他们咋那么容易翻篇啊?难道这就是正常人的思维,翻篇是很简单的事?翻不过去的人是我?

我百思不得其解,终于想到去找智者讨论讨论。

智者说,胡公、老潘他们坚持替和尚说好话,那个叫作「打圆场」,意思是「都给我个面子,不要闹了,这事就这么算了」。不肯翻篇,就是不给主人面子。

诶,那我就是不给面子咯?就是锱铢必较的难缠鬼?

你和他们又不熟,你在乎他们的面子吗?

哦……

我终于意识到,胡公老潘他们根本不关心事实,对细节更没有兴趣,他们的目的很单纯,就是求个一团和气。大家表面客客气气就好,其他都不重要。

智者:招待不周,主人也会愧疚,但是客人骂人了,就很难堪。任何一个X州文史群,都是这样,大家高高兴兴玩玩就好,又没有什么理想,什么共同纲领。

智者还说,他们照顾你,可能也是看饱叔的面子。

哦……

智者又说,群里的女人喷你,是维护自己的朋友,或许还认为这是义气的表现,而且人天然倾向于维护自己熟悉的人。


诶一说到面子这个东西,很多事情就都得到了解释。

比如,还是在温州文史群,前几天甲乙两人互怼,甲突然加我微信,问对方是男是女?我说是女的。甲马上后悔,说把她当成男的了,是女的就没必要跟她怼,进而请求我帮他给乙道歉。我???道歉这事儿还兴传话的?再说也很容易传走样,而且我跟乙也不认识。但我也没说啥,顺手加乙微信,在验证消息里面照本宣科地说:甲误以为你是男的,他说向你道歉。当然乙也并没有鸟我。

后来在温州吃饭遇到这男的,我说你干嘛不自己道歉?他邪魅一笑:「男人的面子嘛!亲自道歉,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哦……

同样的逻辑,也许在胡公眼里,他转述「水晶下午说要向你道歉」,就等于道歉确已发生,我和水晶之间已经没事了可以一起出去玩了吧……

还有人把群聊截图(单截了我骂人的几句话)发到饱叔收费群,貌似是说虫二病了,让饱叔出面干预。根据「面子理论」,这就是要动用饱叔的面子嘛……当然饱叔怎么会care这些无聊的事,饱叔根本没找过我。

擦,真要是关心我,怎么没人直接来问候我呢?跑到饱叔那里去说算什么……

原来出去玩也是一场表演,每个人要演好自己的角色,做个合格的游人,合格的群友,各就各位,按部就班,共同制造一场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至于个体的感受,那一点也不重要。


也许是因为我有抑郁症,才会揪着这些事情不放,但是反过来想,我这样的性格气质,处在那种环境,才会得病啊!如果我一直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中,周围全是那样一套行事风格,千夫所指,我的感受是不正确的,必然被目为「矫情」「歇斯底里」。而这样的环境就是中国社会的主流嘛!到处都这样,我老家也是。我不得病才怪!也不可能认识什么智者网友,没法获取更高级的认知资源,搞不好会郁郁而终。所以我这样的人只适合生活在国际化大都市,北京,连雾霾都是香的

《浮生取义——对华北某县自杀现象的文化解读》里有几个故事:

(1)一个老头和儿子一直关系很差,老头住的房子坏了,想叫儿子给他修,但他不能明着请求儿子,因为这样就没面子了,于是找第三者给儿子传话。他找人的时候也神神秘秘地不明说,而是带人家到他屋里看见断掉的檩条,以这种直观的方式展示儿子的不孝。但是儿子被置于道德低点感到很不高兴,他并不吃这一套,解释说是因为父亲此前没有尽到做父亲的义务,先有父不慈后才有子不孝。

(2)一个女人总是打她老公,老公身上老有伤,别人问他怎么回事,他就说是媳妇打的。女人很生气:「你说这叫人多丢人呀。他也丢人我也丢人。要是个聪明点的,就说是栽个跤摔的,不就完了吗?」

(3)男人康娱一直不上进不好好过日子,媳妇素荣和他离婚回娘家了。男人自己肯定是不会来道歉的——那多没面子呀!婆婆亲自来求媳妇回去,差点要给媳妇下跪,素荣就还是回去了。在这场道德游戏中,媳妇一直是占理的,但到了婆婆来求时,她就该收手了,因为如果坚持不回去,那就是不给老太太面子,自己反而变成没道理的一方了,就会输掉此前积累的道德资本。

道歉没面子,提要求没面子,该给人面子的时候要给面子,哈,和前面温州群里道歉还要传话的例子是不是如出一辙!

还是武志红评得好,他说,《浮生取义》书写得很好,但我绝不想生活在这种地方,单说我三十六岁还没结婚,在那里就根本混不下去。而我以前上学时听到的评论,学者们都是钻进书里去,对「过日子」「做人」「面子」这类东西津津乐道,甚至还从中看出美感来了。我看到武先生这样讲,感到心有戚戚焉。我听腻了那些披着理客中外皮的讨论,我需要听到这样鲜明的价值判断。

今年,也就是我硕士毕业8年后,我一时兴起又回去学校听课,那次是Q老师讲《金翼》,福建一个农村家族的故事,《金翼》不像一般的学术书那样深奥,就是很平实地讲故事,我以前也没看出什么深意来,但是Q老师讲出很多深意,他大概是说那种传统家族社会棒极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多么紧密,你不是孤零零一个,你会得到很多支持;你的生命不是只属于自己,而是承上启下,来自祖先,传之后人,多美好!而现代都市多么冷漠孤独,人和人之间的联结太弱,你失恋了都找不到人安慰。Q老师讲得很有感情,听起来也十分享受,真有孔子与弟子浴乎沂风乎舞雩的感觉。

然而当我走出教室,催眠作用消失,一股紧张不安又慢慢浸上来,我又想要赶快回家躺在摇椅上放松一下。总感觉哪里不对……

听起来实在很美妙,过去我也曾幻想在这种社会中好好做人,做个知礼懂理四平八稳慷慨仁义的人,修身齐家,没准儿老了还可以封个诰命夫人呢。但很快就发现这是行不通的。实质上不就是抹杀个人感受嘛!还是那样,重要的是扮演好「角色」。

可怕,在那种社会,关键词是「过日子」和「做人」,日子是拿来「过」的,人是要「做」的,也就是说,你并非天然具有人的资格,而是要努力符合社会的某些期待,才算个人。最牛逼的是「全乎人」,父母双全,公婆健在,还有儿女。Q老师还说,你的生命承上启下,来自祖先,传之后人,生命是属于集体的,多么幸福,多么美好!这就很容易得出人必须结婚必须生孩子的结论。要享受那个系统中的「福利」,可就得照它的规矩办事哪!我婆家那里,人死了都是夫妇合葬——不是「可以合葬」,而是「必须合葬」——光棍也得配个阴亲,不然就不能埋到家族墓地,得不到祭祀。看明白了吧?不结婚,就是自绝于人民。就问你怕不怕!

何况我最大的问题是抑郁症。那样的社会是如何看待抑郁症的呢?患者在其中又能得到怎样的“支持”呢?

笑话!在这么美好的世界里,人还怎么可能抑郁呢!所以抑郁症本身就是一种错误,你得病是你不对,是你不会「把自己的心融入集体」。怪不得 另一位Z老师在得知我患病后给我的建议是:「少想点儿自己,多想想别人。」Emmm……抑郁症是在这种体系之外的东西,是他们无法认知之物。所以处理办法不是解决问题,而是把有问题的人解决掉。而且可以反过来说,正是因为此人的问题在那个系统中解决不了,她才会积郁成疾——抑郁症的形成当然是与社会事件密切相关的。

乡村社会,处理不了抑郁症。个体不重要,只要社会整体看上去还「好好的」就行了,就像滚做一团趟过大火的蚁群,牺牲几只以保全种族。

这种社会,可怕不可怕!……

这些搞社会学、人类学的人就这样,研究一个东西,搞着搞着就搞出感情来了,对一个东西越了解,就越不自觉地赞同它喜欢它,真是……真是在茅厕里待久了就不觉得臭啊!哦不好意思对他们要文雅点,那改为: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也可能不是这样,而是他们一开始就挺赞同那种文化的,他们这些中年男子,本来就代表这个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嘛,是社会的中流砥柱。我这样的年轻人、女人、精神病患者,当然是边缘异类了。

也许我的老师们会说,你根本不了解传统社会,不懂面子这个东西,里面还有好多门道好多细节好多复杂精微的东西;再说了我们怎么可能简单地捧/踩一个东西,理论是充满张力的……你根本不懂,纯属胡说八道。但是我干嘛要去懂它,干嘛要浪费宝贵生命去搞清楚屎的味道里含有哪几种吲哚,杀人的利刃由多少道工序淬炼而成?

所以我退出学术圈是对的,我根本就不适合搞那些研究!!!不是我好懒贪闲,实在是八字不合。

现在看来,中国的社会学,实在是保守腐朽得很。(也许不是全部,只是我接触到的小圈子如此。)也可能社会学的学科取向就注定了它是重群体不重个体的,「社会」学嘛。有一次某老师说起有个学生研究福建的民间信仰,那学生认为这些东西都是陈旧的迷信,老师对此十分不齿,大意是说怎么能这么批评自己的研究对象呢,研究一个东西就得对它有些同情。若干年后我才回过神来,怎么就不能批评自己的研究对象了?谁说了研究一个东西就得喜欢它呢?古文字学者梁惠王(史杰鹏)就表示对自己的研究对象并无感情,他说唐诗宋词固然美,但中国古代的思想很多都是垃圾,他说自己是在研究大便、研究古人如何犯罪。哈哈哈哈哈

后来我也没有兴趣再去听课了。


我也有主动「给面子」的时候。

1.我有一次在某群跟一个人轻微怼了一会儿,跑去跟好友舒明月吐槽,她表示赞同我的观点,她也认为对方的说法错误。

后来在一次线下聚会上遇到这人,发现那人也是舒明月的朋友,仨人都在现场。我就心想:哎呀原来他俩也是朋友啊,那注意客气点,别跟那人闹得难看。

2.还是舒明月,另一次我是跟她的助理怼,还挺激烈的,我说他是一坨屎,他说觉得我比屎好一点。我又去跟舒吐槽,她只说:唉,我觉得他这个人内心也很痛苦啊。

我就没说什么了。后来我跟这个助理又自然地和好了,而且我觉得他吵架的样子跟我很像,感到惺惺相惜。

舒明月不说那些混帐话,我心里没有不舒服,自然愿意照顾她的面子。再说我们也无所谓面子不面子的,朋友的朋友,就算掰了,掰就掰呗,不用硬往一块儿凑。


温州之行铩羽,下一站去上海找舒明月。窝在她家沙发上,吃着葡萄聊着天,抽抽电子烟,慢慢放松下来。第二天出门吃早饭,陪她洗牙,一起健身,就都还蛮好的,我甚至可以重新开始做一些工作了——这说明状态趋于平稳。因为我情绪激烈的时候,怒气顶着整个人,根本没法做事。我们没安排什么特别的内容,洗牙健身都是日常本来就要做的。她问我要不要去哪里逛,或者见什么上海的朋友,我说不用了,不想折腾,我对旅游没太大兴趣,来一趟上海能放松能平静,就非常满足了。

因为朋友可以理解我嘛,所以我心里憋着的那股气能流动能疏通。

我还一直以为自己因为情绪而影响做事是很不正常的,为啥别人就不会?为啥别人就能顺顺当当地做事,情绪算个屁?但是现在看来这并不是我有问题,人心气儿顺了,才能好好工作,这个很正常嘛!不然学生怎么会因为遭受打击而无心学习呢?比如我初中时遭到霸凌而学习成绩下降,或者其他人遇到父母去世或离婚影响学习。我实在是没啥不正常的……o(╯□╰)o

所以我就是应该选择舒这样的益友,这样的小环境才能让我心气儿顺,好搞创作。她一直建议我要运动健身,这次还带我直接体验,我就更容易开始了。于是回北京后每天都有运动,持续补给多巴胺五羟色胺,感觉精力充沛了许多,调节情绪的能力也变强了。(抽烟也不是好事,年轻人不要学,进入9月以来我一口也没有抽了。)

那我跟舒明月也是网上认识的,她又不是我亲戚,也不是同学、老乡。这种有益的关系,还不是我自己在大世界里淘来的。那些亲戚同学之类的固有关系算个屁啊,你有什么事去问身边一圈人,只能得到平均水平以下的建议。我要是仰赖他们,肯定死得很惨。

有的人,做什么都要从父母那里找支持,这种情感不奇怪,都认为家人是心里的安全岛避风港嘛。但是,如果年轻人想搞点新鲜事,比如你想辞职想创业,或者你疑似患上抑郁症,首先去跟父母说,得到的绝大多数是忧虑劝阻甚至打击。反而是一些朋友甚至网上的陌生人,能够给你有价值的建议。

我对自己老家的很多人都「不通庆吊」,除了亲戚、发小的婚礼要参加,人不到礼也要到,至于其他多年不见的同学之类,结婚发帖子我也当没看见。有人还专门打电话希望我从北京飞回去参加他的婚礼,还说非常希望和我坐一坐,「有好多话想说」……搞笑呢,我跟你又不熟,到底有多少话想说?机票那么贵,跋山涉水那么折腾,我干嘛要回去。我毫无负担地并没有回去,也没有送钱。

所以Q老师描绘的那种乡村「田园」生活,漏洞大大的。看似有亲密、互助的优点,但是连我那纯正农村出身、和学术完全不搭界的老公都说,以前农村非得大家庭互相帮助,那只是因为穷、资源稀缺罢了,而现在大城市资源丰富办事方便多了,对亲人的依赖当然大大降低。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完全有更多渠道获得更优质的资源,家族社会能提供的那点好处并没什么了不起的,很鸡肋。


我一个阿姨,买了一件旗袍,她穿上很好看。刚好她家明天要宴客,我说你明天就穿这件。她摇摇头说,不行,明天来那几个女的身材都不咋好。意思是别人看到她穿得漂亮心里会不舒服的。

把这事讲给我爸听,他语重心长地说:看,人家这就是懂得为别人考虑。

我愕然。原本我分享的重点是看那些客人心态多么恶臭,我爸却从另一个角度看到某种做人的「智慧」。

呃,过去我爸也一直教我这样「为别人考虑」——其实就是酱缸生存之道、矮檐低头之道嘛。

后来我统统弃之不用,而是直接选择了跳出酱缸。我怎么可能跟那种塑料花姐妹来往……我的朋友都是能当面吐槽我穿得像大妈的。


尾声

在上海的时候做了个梦,梦见我们一班同学跟着一位风度翩翩的老师学舞蹈,老师长得很帅,皮肤微黑,课上穿浅粉衬衫黑西裤,对学生很好。有一天,气氛特别紧张,老师叫我们几个快逃跑,因为留下来会被处死,以后会禁止跳舞。我说不会跳舞啊,我只是在走路而已。老师指着我的动作说:你这个就是现代舞里的步子。原来我走路就自然在跳舞。

于是我们几个人就拼命跑,绝对安静大气也不敢出。中途遇上一群黑衣人堵截,跟他们干!一人一把斧头,敲脑袋!这才发现人头骨可以敲瘪的。这时来了蝙蝠侠还是什么动物侠出手相救,搞来三辆摩托车,一人跨上去一个,轰足了油门死命开,逃到天涯海角再不回来。而留下的舞蹈老师会被处死。这世道疯了,几十年后才可能回来,就像过去搞运动那样。

这个梦无疑与前几天的情绪状态有关。「天然就在跳舞」这个情节颇有寓意,就像我以前在出版社上班,只因为穿了件背心裙就被人嘀咕,我痛苦地反思我到底哪里做错了,我可以改!后来终于搞清楚:不是你做错了啥,而是你的存在本身就是问题,就是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呼吸都是错。所以你也没法改,永远无法让他们满意的。你不跳舞也是在跳舞。

噫!原来我一身儿反骨是天然!

我写的东西也都有种「淋漓之气」对吧,有那样一股劲儿,不是流于表面打打太平拳。我在线上和线下可没有任何区别,就是这么一个「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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