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道是寻常

1、

林海生离婚了,是他提出的。

乔言哭得两眼红肿,不停追问为什么,问他到底被哪个狐狸精勾了魂。

“狐狸精?呵呵。”林海生冷笑,“你查了这么久,有没有查到一根狐狸精的毛?”

乔言一愣,低下头,只是抽泣,不再说话。

林海生顿了顿,又说:“我就是实在受不了这样的生活,我们好聚好散吧。我劝你早些答应的好。”


乔言捂着脸,始终没有抬头。

她觉得自己眼睛哭肿了,妆也花了,肯定很难看,她不想让林海生看见自己这个样子。

尽管,林海生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正眼看她。


乔言忽然想起汉武帝宠妃李夫人,怕自己生病容颜憔悴,至死不肯见武帝,为的就是在他心里留下美好印象,换一丝念想。

她很理解李夫人。

林海生并非帝王之身,却有一颗比帝王更无情的心,她还是不要一哭二闹三上吊比较好吧。


原来自己找人查他的行踪,他一直都知道,怪不得什么都查不到。

乔言叹了口气,论心机,论智商,她怎么比得过在政商两界厮杀十几年的林海生呢。


她想起初见林海生的那天,12年前,自己20岁生日。那时她父亲还在位,体制内风声也没这么紧,所以生日过得好不热闹。

第一眼看到林海生的时候,他正满脸拘谨又强作镇定的向父亲敬酒,话说得结结巴巴,被与他同行的姚处长一把推开:“打好草稿再来!”

林海生涨红了脸。

他人长得秀气,皮肤也白,脸红得就更明显。


乔言一下子就起了恻隐之心,她走过去,朝满脸尴尬的林海生说:“嗨,能帮我个忙吗?”

林海生如蒙大赦,问她:“有什么能帮你的?”

“跟我来。”乔言说。

她看到林海生依依不舍的朝自己父亲方向看了一眼,才松了口气似的跟上她。

看来,他很想在父亲面前博个存在感啊,可惜太紧张,弄巧成拙了。



乔言将他带到一处房间,站在门口向里面呶嘴:“呐,礼物太多,你跟小霞一起帮我整理下,列个清单,附上姓名和价值,我好根据礼物价格决定对那些人的态度。”

林海生愣了,他看向乔言的眼神里有三分惊讶,七分艳羡。

仔细看,似乎还有那么一丝难堪。

这难堪在他拆某份礼物的时候尤其明显,那是他送的,挑的时候以为已经很不错,没想到……


乔言没空理他那些小心思,转头应付客人去了。虽说今天的人其实都是冲她父亲来的,但再怎么说,她也是名义上的主角。

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她就要找借口去那个小房间一趟。

林海生整理的清单比小霞整理的清晰多了,字也漂亮,乔言看得心下大悦,随口夸道:“你真是个人才!”

林海生却低下了头:“乔小姐过奖了。”


乔言看着他,觉得他为了求父亲,甘愿帮她做这种小事,而且还做得这么认真,心忽然就软了一下。哪怕他是另有所图曲线救国,她也觉得挺为难他了,那样书生气的一个人呢。

于是她问:“你想找我爸干吗?”

林海生摇头:“只是例行敬酒,太紧张,搞砸了。”

“原来是这样,还以为你想巴结我爸呢。”乔言说。

“我只是一个小科员,还不够级别巴结厅长,今天纯粹是跟着姚处来的。”林海生笑笑,“你还在上学吧?大几了?”

“大三。”乔言拍了拍胸脯,“以后如果真有什么事想让我爸帮忙,直接来找我。”


她遇到太多想巴结她爸的人,林海生是第一个说不需要她爸帮忙的。太难得了,果然满身诗书气的人不会太世俗。

可是世事难料,一个嘴里说着不需要帮忙的人,最后却从乔厅长那里得到了最大的利益——林海生两次被破格提拔,并且成了厅长的女婿。

乔言被父亲牵着手交到林海生手里时,满脑子只有一句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2、

婚后头一年,乔言的生活可以用蜜里调油来形容。

每天早上,林海生做好早餐,必定要亲吻一下她的额头才去上班。而她,一觉睡到自然醒,然后看看剧刷刷论坛,也就到了中饭时间。

楼下有家火锅料不错,她中午十顿有八顿在那解决,直到吃得满头都是痘子。晚饭如果林海生回家的话会做给她吃,林海生有应酬,她便继续去楼下解决。


时间长了,乔言觉得自己这样挺对不起林海生的,再说天天闲着也无聊,于是开始学做饭。

没想到她很有当厨娘的天份,基本一点就通。

第一道学会的菜是西红柿炒蛋,多么寻常的菜,林海生却吃得狼吞虎咽,说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西红柿炒蛋。

到后来,慢慢的,乔言就接下了家里的掌勺大权,每天照菜谱,变着法儿给林海生做吃的,直把林海生养胖了整整17斤。


“不能再这么吃下去了。”林海生说,“瞧我胖成了什么样子。”

“胖了好,胖了别的女人不喜欢,就没人跟我抢了。”乔言笑道。

她依旧每天换着花样做吃的。


乔言是真的喜欢林海生。

她也说不明白自己到底喜欢他哪点,第一次见他时,他就像个不善交际的书生被硬逼着去钻营,要多尴尬有多尴尬,浑身上下每个汗毛孔都是格格不入与不合时宜。

那时她应该是起了圣母心,想解救他一下,所以才让他帮自己整理礼物。然而看到他那么认真,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忍。

再后来,大概半年后,林海生跟她表白,她答应了,然后23岁生日刚过便嫁给了他。


林海生是什么时候喜欢她的?她对林海生的感觉又是从哪一刻开始产生变化的?乔言想过很多次,但怎么都想不起来。

她清楚的记得两人之间的很多片断,唯独忘了这最关键的一点,以至于每次回忆,都急得强迫症发作,可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



结婚一年后,乔言怀孕了。

她高兴得搂着林海生的脖子跳起来。

林海生吓得一把抱起她:“我的小祖宗,你现在可不能跳!”

两人兴奋得打电话通知了所有亲朋友好友,乔言父母赶过来说要接她回家养胎,林海生远在青海老家的母亲也说想过来照顾乔言,

乔言还没决定好要不要回娘家安胎,便出现了先兆流产的症状,最后孩子没保住。


医生说胚胎本身质量不好,自然淘汰,不必太伤心。

但乔言还是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总疑心是自己刚怀孕就四处张扬才导致失去了这个孩子。

因为有人告诉她,孩子是很小气的,没满三个月,最好不要让人知道。她本来没当一回事,后来后悔得不行,几乎成了心病。


这之后发生了很多事。

因为第一次怀孕的流产,林海生满腔热情受到打击,一直都不太开心。再加上乔言的父亲出了事,他受到连带,在单位很受排挤,一怒之下,辞职下海了。

下海后的林海生变得非常忙碌,总是出差,两人聚少离多,连夫妻生活都寥寥可数。


乔言第二次怀孕已经是四年半之后了,当时她29岁,林海生35。

有了第一个孩子的前车之鉴,这次乔言将消息瞒得死死的,除了林海生之外,连母亲都没告诉。

林海生也因为这个孩子,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此前很长一段时间,他回家都是阴沉着脸。乔言问他,他只说忙,事多,烦。

如今他终于又和颜悦色起来,虽然依旧是忙,每天很晚才回家。


那天是周末,乔言提前问清楚林海生有没有应酬,林海生说没有,乔言便去超市买了一堆的菜。

林海生已经很久没在家吃饭了。

做菜的时候有只鱿鱼掉到地上,乔言一脚踩了上去。

摔倒在地的刹那,乔言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祥的预感从心底里弥漫开来。



3、

乔言又流产了。

林海生得知消息的时候气得脸色铁青:“谁让你做饭了?怀着孕谁让你做饭了?叫餐不行?出去吃不行?”

“我想着,你很久没在家吃饭了,想做点家常菜给你吃。”乔言有气无力。

“我就那么想吃你做的饭吗?以前要不是……”林海生把剩下的半句话咽了回去。


要不是看在你爸的面子上,我能那么哄着你,天天假装很喜欢吃你做的菜吗?

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就没有说出口,是怕损了自己形象,还是怕伤害她?

怕伤害她吗?

林海生自嘲的笑了笑,其实她都知道吧,自己心早已不在她这里。

本来还想如果她真生下个一男半女,就断了外面那些联系,安心跟她过日子。可眼下看来,她身体是真的不行,第一次莫名其妙就流产,这次已经很小心了,还是没能保住。


果然,医生说乔言子宫壁太薄,很难承受怀孕的压力,以后想要孩子恐怕有些困难。

而就在这时,有噩耗传来,荣升副省长之后没多久就落马蹲了大牢的乔爸爸,在狱中自杀了,乔妈妈承受不住这打击,心脏病突发,也走了。


乔言受了这一连串的打击,变得极其脆弱敏感。

以前林海生不回家,她不是没多想过,但总觉得他迟早会回来。

现在林海生只要不回家,她就会脑补无数可能性。

比如林海生在外面跟年轻女孩子醉生梦死了。

比如林海生外面的情人怀孕了,生了孩子,得意的跟她炫耀。

又比如林海生抱着私生子对她说,反正她生不出来,干脆就把这个孩子带回来养吧,她不愿意的话就赶紧让位。


乔言每天都活在这种自我折磨中。

林海生只要回家晚,看到的必然是她一脸怨气苦大仇深的样子,于是更不愿意回家了。

再说,他觉得自己也是时候找个身体好的女孩子考虑考虑传宗接代了,这份家业,怎么也得有人继承才行。

乔言只是每天甩着脸,却不戳破,这样也好,他乐得家里红旗不倒家外彩旗飘飘。


他也想过如果在外面有了孩子该怎么办,可不可以带回家让乔言养。可乔言一定不会同意,孩子的亲妈也不会。

离婚吗?说实话不到万不得已,他真不想,毕竟伤筋动骨的。

他是靠着老丈人才平步青云,虽说老丈人出事后自己也受到排挤,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些人脉还是在的,否则生意不可能做得这么顺。

如今乔家遭此变故,自己要是再将乔言扫地出门,必然要背负千古骂名。

忍吧。


乔言32岁那年,她脑补的一切成真。

林海生外面的女人中,有个叫小丽的,怀孕已经五个半月,B超查了,是男孩。林海生喜出望外,留宿在小丽处的时间明显多了起来。

小丽却不太高兴,她说自己从未在意过名份,但不想儿子也跟着受这份委屈,不如打掉的好。


林海生一听就慌了,他经历过两次中途夭折的父亲梦,对孩子可以说是渴望至极。这个孩子无论如何都得生下来,他已经38岁了!

乔言于他而言,就像一块咀嚼殆尽想要丢弃,却不小心粘在鞋底的口香糖,曾经确实让他口气清新,如今只让他别扭而膈应,想弯腰抠掉吧,又觉得太损形象。不抠的话,带着这块胶走路,怎么可能舒服。


权衡再三,林海生还是向乔言提出了离婚,如果非要在孩子与乔言之间做个抉择的话,他只能选择孩子。

乔言最近在雇私家侦探查他的行踪,他知道。虽然自己做了足够的措施让她查不出来,但凡事都有个万一,还是趁她没查出来早点结束的好,否则真让她查出什么,恐怕会闹得不太体面。

他以为乔言会一哭二闹三上吊,毕竟她一无工作,二也没有娘家可回。

谁知乔言哭确实是哭了,却并没有过多纠缠,她把自己关在房间,任林海生怎么敲门都不开。

当然,林海生其实也没怎么敲,他主要怕她真死在里头,麻烦得很,察觉她还活着,便也不再管她了。


三天后,乔言打开门,说同意离婚,同意林海生提出的一切财产分配方式。

她想得很清楚,以林海生的手段,如果自己坚持闹下去,到头来可能连钱也落不着。自己如今没有工作,没有后盾,要是连钱都没有,要怎么生存呢,还是见好就收比较明智。

两人默默办理了离婚手续,一切财产分割清楚后,乔言搬去了她分得的一处房子居住。



4、

乔言前脚刚搬走,小丽后脚就急不可耐的搬了进来。

其实林海生并没有多喜欢小丽,但他确实喜欢小丽肚子里的孩子。做爸爸的希望几次三番落空,孩子都快成他的心病了。

小丽是个售楼人员,学历不高,销售成绩也不怎么样,但她比较机灵,及时吊住了林海生这棵大树。


而林海生,彼时与乔言关系早已进入冰河期,小丽出身与他相似,开始的时候两人有不少共同语言,并且小丽对他又万分崇拜,这也弥补了他在乔言那里没得到过的虚荣心与膨胀感。

可是时间长了,林海生就开始觉得小丽到底上不了台面。

本想慢慢冷落,大不了花点钱打发了,但没想到小丽居然怀孕了,还直到五个多月才告诉他。


小丽住进来的第一件事,是让林海生去请保姆。

林海生皱眉,他不喜欢家里多个外人,乔言还是副省长千金呢,之前那么多年也没说过要找保姆。

“所以她孩子掉了。”小丽轻蔑的说,“该省的不省,不该省的瞎省,省那点钱,把孩子累掉了,值当不?我可不会那么没脑子。”


林海生有点不高兴。

虽然乔言掉了孩子他也很生气,但小丽这样说,他还是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舒服。

保姆请来了,住家的,方便小丽随时使唤。但刚过一个星期,小丽就要换,说这个保姆太懒。


“怎么懒了?”林海生不明所以。

“她连内裤袜子都不肯洗!”小丽大叫,“不肯洗我的,也不肯洗你的!”

保姆就在现场,她看了小丽一眼,眼神中有些不屑,转过头对林海生说:“不好意思林先生,我不洗袜子和内裤的。”

“你听听你听听,这是什么话,哪有保姆洗个衣服还挑三拣四的!”小丽手指着保姆,气得直打哆嗦。


林海生无语:“她不肯洗,你洗不就是了么,又没多少。”

“我肚子都显怀了,你让我洗这些,孩子出问题怎么办?你前妻的前车之鉴啊,还没吸取教训?”小丽扬了扬手,“听说对胎儿有伤害,我连指甲都不做了,当妈牺牲这么大,你怎么就不能牺牲一下呢?”

林海生烦躁:“我洗行了吧,我洗。”


真是的,换保姆换保姆,以为挑个保姆这么容易呐。

于是林海生就开始揽下家里洗内裤洗袜子的重任。

头两天还挺积极,呵呵,不就那么小的玩意么,每天给他五分钟,他能洗十个人的,何况家里还就两个人。

可渐渐就觉得不行了,他不可能每天回去都洗袜子,有时候就堆在那里第二天甚至第三天洗。

越积时间越长,越积袜子越多,好不容易清掉前面的,转眼又有新的袜子出来,更别提还有内裤。


林海生快要疯掉:不就两个人吗?怎么那么多的内裤袜子?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原来,以前乔言在家做了这么多事吗?

自己和小丽加保姆都觉得做不完的琐事,乔言一个人无声无息就搞定了?


林海生越来越烦躁,终于忍不住对小丽说:“内裤袜子你就不能随手洗了吗?各人洗各人的,我每天下班回来累得半死,洗自己的也就算了,还要洗你的!”

小丽委屈:“我说要换保姆,是你自己非要洗的。”

于是换保姆。

这个保姆倒对洗内裤袜子没什么怨言,林海生松了口气。


可没过几天,小丽又不乐意了。

“春霞总是当你的面穿那么暴露,动不动盯着你,眼睛都放光了你看不出来吗?”她懊恼,“怪不得愿意洗袜子,原来有目的的。”

“你别看谁都有目的好不好?难得遇到个什么活都愿意干的。”林海生很无力。


小丽生气:“你饱了眼福,当然没意见!我知道,最近我肚子大了不方便,满足不了你,所以你动歪心思了是吧?”

“说什么呢?我口味不至于这么差吧?”林海生火了。

好歹他堂堂一公司老总,居然以为他会和保姆有些什么?

虽然……

林海生看了小丽一眼,虽然目前这个也不怎么样,但这不是肚子里有孩子了吗,他是奔孩子的。

可是林海生没想到,这个孩子依然没能保住。



5、

那天林海生休息,带小丽去产检,大排畸。

B超显示一切正常,宝宝很健康,林海生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去取车的时候甚至哼起了歌。医院停车场车位总是不够,所以他将车停在离医院有段距离的一处小区里,那儿有个收费的停车场。

因为在地下,停得又比较靠里,他就没让小丽跟着,叫她在外面等自己。取完车回到路边,发现小丽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呻吟,身下一小滩血。

林海生脑袋里嗡的一声,抱起小丽就往急诊处跑。


上天终究没有听到林海生的祈祷,孩子还是没保住。

小丽面如死灰,林海生脸色也不好看,他恨不得杀了撞小丽的司机,可那个地方人少,又没有摄像头,查都无从查起。

他问小丽,有没有看清肇事车辆。

小丽摇头,她什么都没看到,那车从侧面撞过来,等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车子早已不知去向。她险些没命,自顾都不暇,哪里还有余力去看车牌。


还有句话小丽没敢说。

当时她站的位置太危险了,本该站路内侧安全位置的,可路边有棵树,树荫在靠路的那边,她想着自己一个大肚子孕妇,即使有车经过,肯定会让着她的,就站到了路上,谁知道……

如今吃了这哑巴亏,看着林海生的脸色,她哪敢把这个说出来。


引产后小丽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她让林海生把保姆辞了,换个月嫂,林海生二话不说,同意了。这让小丽心里舒服不少,觉得他肯定也心疼自己受了这么大伤害吧。

小丽身体好得差不多时,就开始将再次备孕的事提上日程,位置还没坐稳呢,有个孩子才能彻底拴住林海生。

可林海生冷着脸跟她说:“孩子这么大,掉了很伤身体的,你再休息一段时间吧,养好了就搬出去。”


小丽惊呆了,反应过来后,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上演了整整三个流程,见依然无法打动林海生,只得拿了补偿,含恨离去。

林海生叹了口气,他真的累了。父亲梦接二连三的破碎,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注定命中无子。

如果是这样,倒不如……

他又叹了口气,倒不如当初不和乔言离婚呢。


林海生自己生活了一段时间,没请保姆,也没同意任何女人进门。

然后他发现,即使每个周末将东西收拾整齐,没两天就又会乱掉,地板三天不擦就会很多印子。

原来每天光晾衣服收衣服,都需要很多时间。更可怕的是,马桶竟然是会变黄的!


以前和乔言没离婚的时候,每天回家都是一尘不染窗明几净,他以为家本来就是那样子的,从来不知道要付出那么多的劳动,才能换取那份整洁。

一直以为乔言仍是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在家无所事事闲得发霉,原来她每天都要做这么多事。


林海生有点怀念乔言了,怀念她的菜,也怀念她在时,家里的那份清净与整洁。

更怀念她离开时,默默流泪之后,毅然转身的决绝。

到底是家世好的女子,哪像小丽这样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让人头疼,被别人知道了都觉得掉价。

这份怀念越来越浓烈,终于,在某个晚上,林海生忍不住给乔言发了条微信:最近还好吗?


正忐忑呢,就见对话框显示需要添加对方为好友。

原来已经被她删了,自己却一直不知道。

林海生自嘲的笑了笑,当然不知道,因为这是离婚后,他第一次联系她。

林海生抽了根烟,咬咬牙,添加乔言好友。

没想到竟然通过了。

他莫名的有点紧张,心也怦怦跳了起来。



6、

“最近过得怎么样?”他发了条文字消息,没敢语音。

乔言几乎秒回:“就那样,怎么了,有事?”

林海生盯着信息看了足足五分钟,才又发了第二条:“明天有空出来坐坐吗?”

“好啊。”乔言说。


一切顺利得出乎林海生的意料。

他以为乔言怎么着都得对自己心怀恨意,她应该拒绝添加他好友,拒绝回复他信息,拒绝接受他的邀约才对。

毕竟当初是自己对不起她。

可乔言二话不说通过了他的好友请求,秒回他所有信息,想都没想就答应他见面。

林海生一颗心快提到了嗓子眼儿:乔言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她如果不恨他,为什么会删他微信?如果还恨他,又为什么答应得这么爽快?她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


乔言变成了什么模样,林海生很快就知道了。

8月的蓉城,闷热得空气都变了形,可乔言着一身淡绿色丝绸裙子,袅袅婷婷站在那里,皮肤白白净净,看一眼就觉得沁人心脾的清新凉爽。

她居然比离婚前更美更年轻了,而且,多了份说不出的淡然。

林海生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乔言盘了家茶馆,刚刚步入稳定经营阶段。

林海生看着她,心想,原来开茶馆了,怪不得气质变得这么恬淡。

“你呢?升级当爸爸了?”乔言问。


这话戳到了林海生的痛处,他沉默了一下才道:“没有,孩子这事,随缘吧,二人世界挺好的。”

乔言笑笑,没答话。

林海生有些尴尬,但他想,大家都一把年纪了,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于是他说:“我想和你重新开始,可以吗?”


乔言抬头定定看了林海生好一会,看得林海生心里直打鼓,以为她会出言嘲讽。

可是她说:“我觉得大家都变了不少,也不知这变化是好是坏。不如,先试试吧。”

林海生长长松了口气,如情窦初开的少年般,刹那间心花怒放:“你有时间吗?我们去旅游吧。”

“好啊。”乔言点头,“旅游是最好的了解彼此的方式了。”


三天后,他们出发前往九寨沟。

林海生心里快活极了。他觉得天那么蓝,地那么广,空气都是香甜的。原来跟乔言在一起的感觉这么美好,为什么他以前从来不知道。

最初接近乔言,完全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他自己都没想到能得手,或许是她太天真,或许是自己俊朗秀气的外形起了作用。

总之他确实从她身上获得了数不清的好处,破格的三级跳,想都不敢想的物质生活,用都用不尽的人脉。


可他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他想,那应该是爱吧。

他认为所有这一切,都是自己牺牲了爱情牺牲了婚姻换来的。虽然乔言表现出很爱他的样子,可如果有一天,她知道自己真正的想法,又会怎么对他呢?

林海生想都不敢想。


好在,后来老丈人倒台了。虽然他也受了些牵连,处处被排挤,但之前的人脉还有不少是可用的,他当机立断下了海,果然闯出一番新天地。

此时压在头顶的大山已经不在,他不用时时刻刻担心会惹恼乔言从而惹恼老丈人,所以对乔言也就怠慢起来。

他越看乔言越不顺眼,天天就知道做饭做饭做饭,好像她什么事都没有,一天24小时都在等他回家吃饭一样。

而且居然怀个孩子都留不住,如果不是新婚之夜明显的落红,他都怀疑她是不是以前玩多身体出了问题。

即使这样,他也恶意的想过,谁知道那落红是不是真的,现在什么不造假啊。


第二个孩子流掉的时候,林海生真的觉得自己忍耐到了极点,再忍下去,他一定会疯掉。

好在,她并不干涉他在外的偷腥,虽然也像模像样的找人查,但找的人段位太低,根本查不出什么。

又好在,终于有人怀了他的孩子,并且是个儿子。

还好在,他以为会撕扯一番的离婚,居然没费多大劲就离成了。


他是多么庆幸可以摆脱乔言开始新生活啊。

可为什么,竟又越来越觉得她原来是那么好呢?尤其在小丽住到家里以后。

他也怀疑过,是不是因为小丽的粗俗衬得乔言值得怀念,可小丽走后,他更加怀念乔言了。

怀念她的饭菜,怀念她将家里打理得干净整洁,井井有条。

亲自做了,才发现那都是需要付出极大功夫的。

她怀孕总流产,会不会是累的?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不会再让她那么累了,他会请保姆,请脾气好的。

不能生孩子也没关系,现在丁克家庭很多,不多他们一个。



7、

路上遇到交通管制,晚上九点才到川主寺,林海生考虑是不是在这里住一晚,第二天再去九寨。

乔言递了瓶水给他,说:“与其明天一大早起床赶路,不如辛苦点,到了那边再好好休息,明儿晚些起。”

林海生觉得有道理,接过水一口气喝了小半瓶,继续赶路。


山路险窄,夜间更不容半点分心,林海生精神高度集中的看着前方,不知不觉,神思有些恍惚。

“靠边停下吧。”乔言忽然说,“路上喝多了水,有点憋不住,我找地方能解决一下。”

“那你小心点,不用走太远,这儿附近没什么人。”林海生正好也有点疲了,借着这个机会,想闭目养会儿神。

他很快就睡着了,以至乔言的尖叫声响起时,他没有听到,山石扑天盖地汹涌而来的时候,他也没有看到。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周围环境噪杂而陌生,林海生用了足足半小时,才消化眼前的情况:

九寨沟发生地震,他们所行地段山体滑坡,车辆被埋。因为救援及时,他活了过来,乔言却失踪了。


“真是命大啊,车子都报废了,人居然没事。”有人说。

“也亏得有车挡着,不然也危险。”又有人说。

“人还没找到,就证明还有希望。”有人安慰道。

“失踪的人也不是一个,黄金72小时还没过,还在搜救,别放弃。”又有人安慰道。


林海生一个都没回应,他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滋味,想大哭,想捶胸顿足,想放声哀号。

可他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的躺在松潘县医院,想着乔言到底在哪里,是不是被埋得很深,最后时刻,她得有多惊恐?

都怪自己,如果不吵着要带她出来旅游,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可如今后悔又有什么意义。

自己当时怎么就睡着了呢,真是该死。


因为他一直都不说话,不管问什么都不回答,护士怀疑他受打击过大,精神出了问题。

她们找来了参加救助的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试图对他进行诱导,可他始终不肯开口。


武警官兵终于放弃搜救的时候,林海生出院了。

护士收拾床位时,发现枕头下塞满了各种废纸。

这些纸的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仔细辩认,都是同一句话:

“当时只道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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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蓉城肖家河某地下汽车改装厂,两个年轻人看着车库里一辆蓝灰色本田。

“这车都放三四个月了吧,还不来提?”

“听说车主出事了。武哥打听过,上次九寨沟地震,车主不巧去了那边,尸体到现在都没找到。”

“啊?那怎么办?”


“放着呗,等以后确定安全了再说。那女的当初要求那么怪,要改得面目全非,谁知道是不是车上有人命啊。”

“没个家属什么的吗?不至于一辆车就这么扔了吧?”

“虽然有钱,但孤身一人无亲无故的,谁管?死了都没人知道。”

“武哥要是不敢处理,送我,我不怕。”


“美的你!出去别乱说啊,武哥怕惹祸上身。”

“我这点数还没有吗?就是觉得浪费啊,可惜,真可惜。”

两人叹息着走远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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