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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充满了叫喊声和鸣笛声,将睡意正浓的她吵醒了。她打了个哈欠,拿上牙刷,摇摇晃晃地来到窗边。楼下的街道上有各种各样的声音:母亲训斥孩子的声音、商贩们的叫卖声、城管对违规店铺的斥责声、汽车等待路人的不耐烦的喇叭声,它们混在一起,仿佛海浪撞上了礁石的声音。
这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正一丝不挂,便顺手拉了拉窗帘,然后下意识地抚摸起自己的脸。那是一张仅仅用手就能感知到的丑陋的脸:右边眼睑下方有一颗深灰色的暗斑,周围则是坑坑洼洼的毛孔,仿佛绿植被连根拔去之后的土壤,更别提手术之后那消瘦的眼眶。
从医院回来之后,她杜绝了一切采访,社交账号也停更了,每天除了送外卖的小哥,没有人能够敲开她的门。可就在上周,她发现外卖小哥也不能相信了——外卖盒上莫名其妙地贴了一张祝她早日康复的纸片。吃完那次外卖后,她将手机丢进了马桶。家里的鸡蛋和罐头已经吃完了。医生说,她需要补充大量的蛋白质,但就算吃得再多,也只能吸收一点点儿,大部分都会从身体里流失掉。最后,她将没法吸收任何物质,只能眼睁睁地等待死亡。
她打了个哈欠,穿衣,刷牙,打开电视。一位气象学家指着地形图上的漩涡,表情惊恐地说着“窟窿”这个词。她不禁大笑起来,仿佛在说他的地中海发型。
热身完后,她开始收拾行李。她将挂在墙上的地图取下来,上面画着几天前就已计划好的路线,终点处被划上了大大的红圈。
红圈旁边写着三个字:“暴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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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没有挣扎过。曾经散落在地上的画就是她想要活下去的证明。她每天最兴奋的时刻,就是等待阳光路过窗台。她将画摆成特定的角度,让鎏金色的光成为这些画的框,再沿着光的轨迹画上几道阴影,一幅画作才算真正完成。
本来,她只是将那些作品拍了几张照,上传到网上,把那里当作一个储存记忆的空间,可不曾想突然间在网上成为了讨论的焦点。敏锐的出版商人这时出现在她面前,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那些画作就变成了纸质印刷品,并在市场上畅销一空。出版商为她找来了最好的医生,鼓励她与病魔做斗争;他们将病房的墙上挂上了梵高等人的名画,床头每隔几天就会更换一批不重复的花——当然,抽屉里摆好了颜料和画笔,她随时都可以画她想画的。
然而,她却告诉医生,把这些东西全部撤掉。如果自己想活下来,跟这些东西没有任何关系。医生把这个事情和出版商讲了。他们说,随她去吧,但画笔和纸的还是要留着,那是她活下去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