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哥

发哥,何许人也?

我不敢说,至于在荷花村,人们都说发哥是“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坏透了”的家伙。有说是地痞的;有说是流氓的;有说是无赖的;有说是小偷的;对于发哥的坏,荷花村的人们是很愤愤的。

坏也要有坏的资本,发哥有一身李小龙似的栗子肉,一头泛红色的鸡窝似的头发,此曰:“身体好棒,头发好长。”再加上一颗尖刀似的心脏,这就是发哥的全部资本。

坏是需要表露的,倘若某人只是想想,我们还不能说他就是坏人。人的出名大抵有两种方式:为善与为恶,一为名垂千古;一为遗臭万年,但都可以留名,如雁过留声一样,不管其声是喜是悲。

发哥的劣迹不但人知道,连鸡舍、猪圈、菜园、豆角地、花生地、野婆娘的被窝里都熟悉了发哥的身影。

在月黑风高的夜里,发哥悄悄地出发了。踮着猫的脚步,蹭到别人的墙角,墙壁像白纸般脆弱,吹口气的功夫,就破了个窟窿,继而,别人的家禽也被这窟窿吞没了。

翌日主人发现此窟窿时,发哥口袋里已经静静地躺着几张大钞和桌上摆着的一大盘鸡肉,在别人骂村时,发哥已经呼噜声似驴鸣了。


发哥像穿山甲似的破别人墙壁时,很少失手的,但偶尔也有例外。这时,发哥便拔出尖刀,刀尖上闪着幽幽的寒光。发哥的话同刀光一起闪耀着:“大叔,看在这把尖刀的份上,您就意思意思,借您几只鸡吃,如果您够意思的话,我也够意思,给您留几只垫底的,希望您不要把这点意思弄得不好意思,否则…我这把尖刀,嘿嘿……”,在主人颤抖的答应后,发哥便英雄般地离去了。

第二天,果然风平浪静,这是发哥早已知道的结果。发哥的尖刀只认荷花村的软蛋,至于像李屠这样的人物,发哥是丝毫没有邪念头的。即使其家无主人,门户大开,发哥也不敢登堂入室,翻箱倒柜的。説起李屠,发哥总是把牙齿咬得“嘣嘣”响,心中总是恶狠狠地诅咒着:“总有一天,他妈的,老子要你好看!”发哥只是心里恨恨,可毫无行动。

李屠在荷花村开了个肉铺,从不缺斤少两,连邻村的人也跑来做他生意,且为人豪爽,用黑旋风的话说,能“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李屠的块头一点也不比发哥差,一身横肉,瞧他宰猪之时,认穴之准、下手之狠,再加上那用大板斧剁肉时的模样,就一个活似了的黑旋风。发哥每次看见他,心里都有点发毛。在发哥眼里,谁的拳头大,谁的胳膊粗,谁就是主子。李屠的拳头、胳膊不说比发哥的大和粗,但至少一样大、一样粗。

发哥和李屠是打过照面的,一天午时,发哥睡觉犹醒。觉得嘴里腥味太浓,想吃点素的,便呼小儿,不见应答。才想起小儿已在学校,一想起那小子在学校读什么鸟书,发哥心头便无名火起,不由得恨起沈胖来。那个胖胖的,已微秃的村小教师。

那天,沈胖到发哥蜗牛似的屋里进行游说。说你小仔已经十岁了,早应该读书了。发哥没好气地说没钱。沈胖说只要愿意让你小仔去,学杂费全免,还说反正这么小,也干不了什么,你就让他去认几个字。

发哥心里想,前几天听说一个要饭的儿子竟考了个省状元,政府奖励了五万。我小儿平时到别人菜园里扯几把青菜、摘几个黄瓜什么的,也蛮机灵的,从没被抓过,说不定将来,我就是状元的老子。再说,小仔放学后还可以去别人菜园里、豆角地呀!想到这,发哥竟答应下来,还破天荒地递给沈胖一根烟草。

可万万没有想到,小兔崽子进学没有几天,竟开始每天刷牙、洗脸,还整天读着什么向雷锋叔叔学习。要他去别人菜园里、豆角地时,竟吱吱唔唔,后来竟说再也不去了,还说偷别人的东西不对,发哥气得给了小仔几脚:“不是偷,是借,用拳头、尖刀借的,明白不?小兔崽子,我打死你……”


想到这些,发哥就更恨起沈胖来。发哥睡意完全给气跑了,心里一面恨着沈胖,一面寻思着去把小兔崽子给揪回来。走到操场上,正好碰见沈胖,沈胖远远地给了他一个怯怯的笑。奶奶的,你还敢笑,发哥瞪着血红的双眼,握紧拳头,跑过去准备给沈胖几拳。

沈胖见来者不善,拔腿便跑,像一圈肉团在地上滚着。发哥见沈胖竟敢跑,气得在地上捡了块石头,待距离差不多时,像掷铅球似的扔出处,可惜劲头不准,没中!发哥一边狼嚎着,一边追着,沈胖吓得差点没尿裤子,气喘喘地喊着救命,这一嚎一喊引来许多人的围观,但没人敢拦阻。

李屠恰逢经过,见此奇观,把双袖一捋,胸衣一敞,露出黑森森的胸毛来,大喝一声,横插在沈胖的前面。沈胖见有救星到了,立马站在李屠身后。发哥见是李屠,凶恶地说:“闪开,不关你鸟事!”

李屠道:“这事我管定了,不平之事,定要不平之人来管。”发哥翻着白眼,歪着头:“你真管?”

“不错!”

“那好,就看谁的胳膊粗,谁的拳头大!”

围观的人认定这是一场好架。自古对付像发哥这样的人,只有两种办法:一是韩信般从胯下钻过去,忍辱偷生;一是杨志般刀刃恶棍,以暴制暴。

旁观的人都希望李屠能赢,可嘴里却说,算了算了,都是同村的。发哥心里明白,这帮人心里都向着李屠,何况自己没把握胜过李屠,见旁人说算了算了,便顺水推舟,借个台阶下:“好!我就给乡亲们一个面子,今天的事就此作罢。”李屠只是冷眼瞧他,没言语。旁观的人颇为失望,暗怪自己多嘴。发哥又对沈胖说,去,把小仔给我叫出来,老子不让他读什么鸟书了。沈胖有李屠在旁,壮着胆子说不行,一个挺聪明的娃儿不能让你给带坏了。何况你有义务供孩子读书,这是法律规定的。发哥听了这话,上前两步准备痛揍沈胖一顿。李屠跨前一步挡在发哥面前,道:“别在我面前耍威风,让你小仔继续读书,不然的话就别怪我的拳头不客气!”

这几句话无疑把发哥推上了决斗的悬崖。俗语云:“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像发哥这样的人面子大于生命,这些话无疑于李屠当众打了发哥两记耳光。

“小仔是我的儿子,你管得着?”

“你不配当小仔的老子!”

发哥终于忍无可忍,一记直拳摆过去,李屠单臂一格,顺势抓住发哥手腕一带,发哥身不由己地移动了两步,这一下孰优孰劣,立见分晓。发哥像狼似的,两眼迸射着凶光,鸡窝似的红色头发一下子竟直了许多,两只拳头像毒蟒似的咬向李屠的脸部、胸部。李屠只是镇定地闪躲着,胸毛仿佛正很精神地嘲笑着发哥。许是攻得太紧、太急,一个下盘不稳,给李屠一记横扫千军,发哥颇为不雅地摔了个狗啃泥,牙缝渗出血丝来。似乎摔得很重,半天才爬起来,四旁的人都哄笑起来。这群软蛋竟敢笑他,发哥心头虽怒,但浑身的力气硬是提不起来。李屠像座山似的站在发哥面前,我再说一遍,不准让你小仔辍学!发哥愤愤地拨开人群,如只丧家狗似的,有点拐的,走了。


发哥走到一墙壁处,见上有用石灰水书写的几个大宋体字,端庄严肃。发哥看在眼里,心里特憋闷,走过去喷了几口唾沫,有点痛快地走了。可惜发哥不识字,不然的话,这面墙壁肯定会被发哥抹上牛粪之类的污物的。被欺侮的几个宋体字,铁青着脸站在墙壁上,其内容曰:“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

发哥心里窝着火,想发泄,发哥想到了秋香。据说荷花村村名的由来有二:一是荷花村的荷花特别多,故而得名;二是荷花村的女子都出落地像荷花一样亭亭而又美丽,秋香亦是。秋香有荷花一样的脸庞,有荷花一样的芬芳,却可惜没有荷花一样的高洁。

发哥敲开了秋香的门,秋香白了他一眼,秋香也欣赏到了发哥今天狗啃泥的优美姿态,心里瞧不起他。以前发哥总是手拿钞票“啪啪”地甩在桌子上,像虎似的扑过来,而此刻的发哥像只丧家犬似的站在她面前,秋香只喜欢虎,可不喜欢什么丧家犬。秋香半撇着嘴唇对发哥说,老娘今天不高兴,给我滚出去!他妈的,今天撞邪了,绵羊也成了狼,发哥艰难地张开口:“骚货,你什么货色,老子还不知道,少给老子装清高。”

“滚!滚!给老娘滚!”秋香边说边推,发哥浑身疼痛,抵挡不住,被推出门外,“咣”的一声,大门被关上了。发哥嘴里一边骂着骚货、婊子之类,一边却无可奈何地走了。男人为什么要偷野婆姨,道理很简单,家花永远不如野花香。更何况发哥的家花却在千里之外的滨城打工。

发哥回到蜗居,横躺在窄小的床板上,心里泛着酸味,眼里有点湿湿的东西,但却没有掉下来,把又脏又破的被子蒙着头闷睡着。

翌日,小仔又背着书包上学去,发哥只看了一眼,没说什么,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还能说什么。

发哥近来连遭挫折,以为在荷花村的运气太差了,应该转移目标,便在田野间的小径上独自谋划。

此时,天空正蓝、稻苗正绿、荷花正香。一西装笔挺的小伙在拍摄田野的风光,皮肤比秋香的还要白,身上的香味比秋香那野婆姨的还要浓。发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在发哥眼中,这个小白脸,他十分地看不顺眼。瞧他浑身打扮肯定不是邻近的人,而且还是个有钱的主。发哥决定敲他的竹杠,有着这样的歪念,发哥便佯装不稳,一个踉跄,把小白脸撞倒在地,发哥趁机大声厉喝一声:“瞎了你的狗眼,敢撞大爷!”,揪着衣领把小白脸从地上提起来:“小子,你说这事咱们该怎么了结?”

小白脸的脸更白了,没有血色。心里却明白有人故意敲诈,从口袋里颤颤地掏出三张“大团结”来,发哥见这小子这么阔气,又道:“这点小钱也敢打发大爷?”其实发哥口袋里很少有过三张大团结,小白脸又摸出两张,并把口袋倒翻过来:“大哥,只有这些了。”

发哥心里像吃了蜜似的,甜着呢!却沉着脸:“好,兄弟既然爽快,大哥也爽快一些,你滚吧!”

小白脸临走前又回过头来看了发哥一眼,走了。走了没多远,小白脸见望不见发哥的身影了,便从上衣口袋里掏了一个长长方方的东西,拨了三个阿拉伯数字。

发哥正在家里盘算着怎样花掉这些钱,发哥心里想到了秋香;想到了鸡肉;想到了啤酒。正在发哥做美梦时,门被踹开了,进来几个人,给发哥戴上了冰凉的手铐,发哥想反抗,想挣脱,没用!被押上了警车,发哥望了一眼后面围观的人,发现人们眼中都闪烁着喜悦。

发哥以前在村上行走时,不管背后白眼、唾沫,只管昂首阔步。这回发哥望见人们的眼光,心里只觉得有点冷。

发哥上缴了五张大团结,关了一段时间,被释放回来了。

在村口,一位农夫望见了发哥,觉得比以前清爽多了,原来红色的头发只剩下半厘米了。

发哥也望见了村夫,便远远地,有点哽咽地恭敬地叫了一声:“大……大叔!”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160,706评论 4 366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68,002评论 1 301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10,462评论 0 250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4,375评论 0 216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52,763评论 3 294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0,849评论 1 224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2,033评论 2 317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768评论 0 204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34,490评论 1 246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0,734评论 2 253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2,204评论 1 264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28,566评论 3 260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3,227评论 3 241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6,137评论 0 8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6,934评论 0 201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35,926评论 2 283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35,774评论 2 274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