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1

2020年,除夕。

我坐在沙发上,窗外烟火绚灿,鞭炮声不绝于耳,一片欢腾迎新气氛。

我看着手机里我和父亲的合照,父亲头发花白,背脊微驼,额头的皱纹已能夹死一只苍蝇。

我一阵心酸,头靠在沙发上,闭眼回忆。

两年前,我一意孤行投资了微商美容,家里堆满各种水乳,面膜,保健品,在我眼里他们不是货而且一堆堆闪闪发光的人名币。

当时我的“上级”对我各种糖衣炮弹,承诺我最多三个月就会回本。

当时,我对成功的极度渴望使我失去了理性,看着群里姐妹每天晒业绩,晒令人羡慕的四位数收入,我心急如焚,一心想着跟她们一样能日入过万。

可现实却狠狠给了我一巴掌,成功永远是属于金字塔尖的那一撮人,大都数人只能站在金字塔下仰头羡慕,我就是其中一个。

货销不出去,资金回笼不了,我急得头发大把大把掉,因为启动资金有一半是网贷。

六个月后,我彻底陷入财务危机。

网贷催债电话轰炸我通讯录,亲朋好友给我发了很多信息,有的是询问,有的是关心,还有一些怀着好奇心,幸灾乐祸。

愿意借钱给我独过难关的亲朋少之又少。

我总共欠了一百二十万,而去年家里为给母亲治疗胃癌,已花光积蓄。

我躺在床上望着白花花天花板,绝望吞噬了我,除了还有呼吸,几乎看不出我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是不是我死了,就可以人死账销?可是我死了,父亲怎么办?他那么爱我,如何能接受得了?

可是突然有一天,父亲告诉我,他帮我还清了债务,让我以后好好生活,不要再一时冲动,赚钱要脚踏实地。

我喜极而涕,在客厅抱着父亲转了三圈,我发现父亲竟然如此轻,这段日子,他也瘦了许多。

我问父亲哪里来的那么多钱,他调皮得像一个孩子,刮了我鼻子,“不告诉你。”

我神情暗淡下去。

2

十五天后,父亲被抓了起来,罪名是挪用公款。

我在家哭干眼泪,我已失去母亲,父亲是我唯一亲人,他走上歧路是为了帮女儿脱离泥潭,他那么大年纪,身体又不好,却要在暗无天日的监狱度过三年光阴。

身边亲朋都对我冷眼旁观,对父亲的一时冲动评头论足。

每当听到这些,我都坦然接受,父亲确实触犯了刑法,这是不争事实,但不管怎样,他都是我的好爸爸,不管他身在哪里,都阻隔不了我与他的浓浓父子情。

监狱每个月可以探视一次,父亲腰椎做过手术,还有严重高血压。

我每次去看父亲,都会给他带云南白药喷雾,还有玉米须煮的水,这是我在网上查的降血压偏方。

每次隔着玻璃看父亲,总会发现父亲发更白,皱纹更深,背脊更佝偻,但他看见我,眼睛里的笑意总是藏不住。

一年后,我认识了杨旭,他成熟幽默,像一只温度恰到好处的熨斗抚平了我心里所有伤痛,恋爱一年后,我们携手步入婚姻殿堂。

当我把消息告诉父亲时,父亲先是像小孩子一样双手捂脸,笑出了声,随后又埋下脑袋哽咽起来,泪水从指缝流出。

我每个月都会去看望父亲,陪他聊一些家长,父亲也会跟我说一些在里面的事情。

监狱里改造的人要参加劳动,父亲在里面做服装,在”制衣组“做流水线操作工,每天工作八小时,要站着,有时腰会酸痛,不过监狱里很人性化,管教干部一半都会满足改造人员的合理要求。

我劝父亲换一个轻松点的岗,他笑着说,“丫头,制衣岗工资高,我能赚到工资,你就不用打钱给我了。”

我低下头,喉头涩涩的,不管什么时候,父亲心里第一个想到的都是我。

3

可是今年疫情这只黑天鹅突然来袭,本来一个月一次的探视突然没有了。

我无法得知父亲近况,也不知道他身体怎么样,腰有没有疼,降压药还有没有,春节本是喜气团圆的节日,我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灯笼再红,春晚再热闹,年夜饭再丰盛,也无法弥补家里少至亲的遗憾。

“老婆,又想爸爸了?”

杨旭坐在我旁边,轻轻推了一下我手肘,我缓缓睁开泪蒙蒙的双眼,点了头。

此时,我电话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你是黄建国女儿吗?“

“我是,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你爸爸的朋友,有点事想跟你见面聊一下,电话里不太方便说。”

我心里升腾疑惑,爸爸进去后,很少有人关心他,但我还是告诉了对方家里地址,约了明天上午十点。

第二天男人如约按响了我家门铃,是一个大约40岁左右的男人,叫高伟,说是爸爸的管教干部,是一名狱警,警衔是”一杠三“。

我和老公赶紧把他请进屋子,我问了心里疑惑,“高先生,您好,您怎么亲自上门了,是不是我爸爸在里面有什么事?”

高伟笑了笑,不急不缓说,“是这样的,疫情期间,监狱取消了探视,我做为你父亲的管教干部,上门跟你们说一说你父亲的近况,这样作为家属,你们心里也会安心。”

我心里一阵感激,赶紧让老公给高伟泡了一杯龙井。

高伟抿啜了一口茶,继续说道,“这是我私人行为,因为我跟你父亲是老乡,其次你父亲年纪比较大,人老实,相比于监狱里一些‘刺头’,他让我少操很多心,所以我上个月把他从‘制衣组’调到了‘烫衣组’,劳动强度小,管教也容易打高分。”

我心里涌起一阵激动,我一直担心父亲在里面劳动受累,想不到父亲在里面遇到了贵人。

“真是太感谢您了,说实话,我这段时间确实挺想念父亲,他腰椎不好,又有高血压,当年要不是为了我,他也......”

老公见我泪盈于睫,轻抚我背脊,在我耳边小声说,”还有客人在这呢!”

我赶紧擦擦眼泪,跟老公小声商量,请高伟吃一顿饭,感激他对父亲的照顾。

高伟犹豫了一下,挥手宛拒,“下次吧,如果你有什么东西要带给你父亲的,我可以代劳。”

那真是太好了!我难掩激动之情。

我们三一起去家附近的超市给父亲买了两百多块钱食品,又给父亲买了一件羊毛衫,当时高伟也在看羊毛衫,手里拿着一件黑色的羊毛杉端详许久,眼神流露出喜欢。

“要不,我给你也买一件?”

高伟这次没有拒绝,笑着点了点头。

4

我和老公开车送高伟回家,他似乎对个人信息很保密,始终没说住那个小区,车子绕了许久,最后停在了一个老小区门口,老公想把车开进去,让他少走点路,他笑着拒绝了。

高伟说不太方便,我和老公想着可能是他工作性质的原因,并没多想。

当时太阳比较大,我递了一瓶饮料给高伟,他接过之后就下车了,我在后视镜子看到他喝完饮料就顺手扔在了地上。

我和老公开了一个多小时车才到家,回家后,又觉得高伟大老远坐大巴车过来,我们却连一顿饭都没有请人家吃,还让人家利用公职之便带东西给父亲。

“要不过段时间,我约上我司法系统的朋友请高伟吃个饭吧,以后爸爸在里面也有人照顾。”

西方是司发社会,中国是人情社会。

我和老公都深谙关系的重要,父亲在里面无依无靠,年纪大,身体又不好,若能有一个照顾他的狱警,自然让我们放心。

于是,一星期后,老公约了他司法系统的三个朋友,我打电话约了高伟,怕他不来,我故意说有重要东西让他带给父亲。

我特地去古色古香的唐韵餐厅订了一桌菜,老公和他三个朋友先到,我开车去车站接高伟。

我到了车站后,接到老公电话,“老婆,有点奇怪,我司发系统的朋友都说不认识高伟这个人。”

我当时头脑有点懵,“不认识?也有可能人家是新调过去的,不然他怎么会对我父亲情况那么熟悉,还知道我手机号码呢?”

老公没再说话。

高伟从出站口出来后,一眼就看到了我,我没告诉他一起吃饭的还有别人,就说先一起吃一个便饭,高伟兴头头上了车。

推开包间门,高伟见到还有其他人,神情一下紧张起来,老公朋友询问了他一些关于警察系统本身内部的一些情况,高伟要么支支吾吾,要么埋头吃菜。

我跟老公感觉有点不对劲了。

我又回想起那天,高伟随手扔饮料瓶的场景,虽然只是一个细节,但身为警务人员,这一点素质应该还是有的。

老公也放下筷子,神情严肃起来,“能看一下你的警官证吗?”

高伟抬起头,愣了一下,说没带,又拿起餐巾纸擦了嘴起身要走,我赶紧拦住他,把他拽到包间旮旯的沙发上,笑着对他说,“我老公那些朋友喝多了,喝多了话就多,我知道你工作有保密性质,有些事情不方便透露。”

高伟一听我这话,神情缓和了一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我对老公使了一个眼色,老公会意,支走了他的那些朋友,转身出了门。

“我老公去超市买点东西带给我爸,这次又要麻烦你带进去给我爸,我们也没什么能感谢你的,这两千块钱你拿着,别嫌少,以后我爸爸在里面还麻烦你多照顾。”

我从钱包拿出钱,高伟嘴上推脱不要,手却迅速接过钱。

5

老公并没有去超市买东西,而是去外面报了警。

警察来到后,我和老公站到了一起,我对高伟说,“如果我们冤枉你了,我们跟你道歉,如果你是骗子,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高伟见到突然出现的警察,仿佛老鼠见了猫,脸色煞白,坐立不安,借口渴了要出去买水,被警察拦下,警察要求他出示警官证或者其他能证明身份的证件。

高伟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双手不停摩挲,一言不发。

我和老公心一下沉到底,这肯定是骗子了。

警察带走了高伟,面对警务人员严肃的质问,高位承认了他招摇撞骗的事实,原来他肯本不是狱警,也不叫高伟,他之前因为盗窃罪已经“三进宫”。

他是爸爸狱友,跟爸爸关系不错,所以十分熟悉爸爸情况,也知道我手机号码。

我听着警察告诉我真实情况,后悔不迭,要不是发现早,后面还不知要买多少东西让他带进去给父亲。

有时候,托关系,走捷径,反而走了弯路。

而“高伟”还妄图逃脱法律制裁,他觉得只是骗了我一些食物和一件羊毛衫,外加两千块钱,殊不知我过《刑法》279条规定,冒充国家公职人员招摇撞骗,属于恶劣行为,要从重处理,判处有期徒刑3年。

他对着铁窗悔青了肠子,为了那么区区一点钱才,葬送了三年大好时光,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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