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上山砍柴

秋高气爽,凉风习习,生产队上有新安排,明天开始,社员们要到一公里外的“杨家堰”山上去砍柴了,全劳力、半劳力都要参与这一年一度的砍柴“大会战”。俗语说:“磨刀不误砍柴工”,这个道理砍柴人都懂,但磨刀石呢?只有两个做木工的堂爷爷家才有,主人提早将其摆出来,放到屋檐下,边上还放一装着水的脸盆,方便边磨边加水。

吃晚饭前,已有人来磨弯弯的半月型的柴刀,它比割草刀明显重很多,第二天早上天刚亮,磨刀的在排队了,一年没用,那刀都有些生锈了,大人力气大,斜度又把握得好,几分钟功夫刀已磨好了,像我大哥——半劳力需磨得久一点,比我大一岁多的二哥,还有跟我一样大的堂哥叫“送”的,他们要磨得更久一些。整个早上,磨石没有休息过,也磨矮了一小节。

吃完早饭不久,一支长长的队伍往山上开拨了,个个全副武装,头戴草帽,身穿深色长衣长裤,手带手袖、手套,手持弯刀,还背些饮用水,肩扛长而尖挑柴用的“禾管棍”。年轻的穿解放鞋或布鞋,年长的穿草鞋。我妈也在其中,像是远古年代的部落人,以狩猎为生,部落首领统领族人手持长矛,深入森林去围攻如麝牛、驼鹿等野兽。我们小孩觉得很新鲜,也背着草篮,跟着他们去扒枯叶,想一睹森林和在那安家的小动物与泥土山的真面目。

行十多分钟来到了山上,只见满山遍野都是高高的乔木和矮些的灌木,密密麻麻,像是一张特大的毛毯,将一显露出曲线美体的仙女遮掩得严严实实,根本见不到一点点的“肌肤”。山坡里有我们特喜欢的野果树:如酸李子树、毛粟树、尿桶板树、算盘子树,也有在春天里,红色、紫色花儿开得特美的映山红树,和开小白花,树型如盆景、有型有款的野茶子树,当然也有平时与我们“作对”的蕨、丝茅草,各种带剌树,各种四处攀爬的藤。今天它们要倔服于大人的利刀之下,准备以后去“祭火神”,我当然有些难舍,我相信所有在场的人都对眼前的草木有着特别的感情。但人是要生活的,人类发展至今,已不习惯生吃了,只能委屈我们的“伙伴”——森林了。

年长的大伯拨开灌木丛,认清了与相邻队的分界线后,年轻力壮的主力就在山坡和山腰上开始动刀了,年老些的或妇女们则到靠山岭、地势较平的地方砍,由山脚到山岭各就各位,像一条长龙依山势排开,只有乔木留下杆和树尖处的桠,茶子树也留下,其它的全部要倒下,只剩下比土层高一点的树蔸,像是理发师帮一个头发密而直的青年人理发,用“推剪”贴着头皮往前推,大把大把的长头发掉到地上,露出只剩毛桩的、小了一号的光头。在树荫处,秋风吹来,有些凉意,在没遮掩处,阳光晒到身上还是热烫的。

我们的山都是三十度左右角斜着上的,砍伐时人站在低处砍高处的,腰不用弯得厉害,而且刀是由高处往低处挥,斜砍在树上,轻松又安全些,这决定了砍柴是讲方向的,用左手的与用右手的在一起砍,有一方是别扭的,少数要服从多数,又不能另起“炉灶”,像我妈是用左手的,明星不方便了,只能围着一丛丛灌木,边砍边转圈,以保持与相邻人的同步前行。

森林也不是好欺负的,里面也藏有一些“杀机”,首先要防各种有毒蛇、蜈蚣、蜘蛛,再是黄蜂、蚂蚁、牛苍蝇,松树上的毛虫,其它树上更大而长的灰色的蛸毛虫,灌木叶后的羊脑蝮(也叫洋喇子),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昆虫,我们又不知它们藏在哪里,会从哪里出来,蛇可能从灌木丛中冲出来,可能从高大的乔木树上掉下来,也可能从覆盖着枝叶的山洞里蹿出来,防不胜防。

对于羊脑蝮,我们有顺口溜:“羊脑蝮,八只角,蛰人手,哎呦呦,请你的水,搽你的药”。意思是被羊脑蝮蛰了后,要忍受住痛,需勇敢地将其打死,将它的汁搽在起肿的地方,不一会觉不痛了。

砍伐时,整枝树会震动,带菌的灰尘会伴着枯叶一起满山飞扬,飞到身上、脸上、眼晴里,与皮肤上汗水粘到一起,皮肤也发痒;各种树多少都会从刀伤口处渗出油汁来,不小心粘到手上、衣袖上,黏黏糊糊,很难弄干净;也有人不小心,砍到自己的手脚的,也有摔跟斗,从山上往下滚的,也有刀从木柄前飞出去,差一点飞到自己头上的,也有脚下不留神,踩到尖尖的树桩上,伤口出血的。总之有点危机四伏的味道,每人都打醒十二分的精神,聚精会神地干活,同时心里在默默祈祷,求得“土地山神”的谅解,以免出事,遭到惩罚。

最令人讨厌还是松树上的毛虫,山上有大量的松树枝需要砍下来。砍伐时,大量的毛虫像雨点一样地落下,我们小孩帮着去踩死它们的时候,吃了松毛叶变成的汁从肚里流了出来,真是横“尸”遍野,如让它活着,等大人们挑柴回家的途中,会爬到人的脖子里去,其后果是有些吓人的。

山上有些鸟儿知道大事不妙,早已及时自顾逃命去了,树上窝里的鸟蛋就被人捡去,有时还有未来得及转移、被遗弃的刚孵出不久、才长出毛、刚学会飞小段距离的小鸟,大人们捡到了,送给我们小孩玩,因为见不到自己母亲,它们光会不停地叫着,拒绝进食,过不了几晚定会死去。对于蜜蜂窝,自然有勇敢者来对付。我们当地的蜂,都是纯种本地蜂,既没有非洲杀人蜂那么可怕,也不是深山老林里的又大又黑的凶猛“老虎头”,大人只需用一根长棍,人站得远远的,用棍举着一头火把,去烧它们的窝,没多久蜂即逃的逃、死的死,危险随之解除了。

对于建在地面上,几十公分高、象一堆牛粪那么粗大的蚂蚁窝,就更加的简单,不能去破坏它。蚂蚁都躲在里面不乱动,等四周的树木砍光了,当晚蚂蚁们会抬着“皇后”,逃到远远的树林里去,重建一个新家,剩下空的窝在那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最直接浅显的理解是:人们的眼光被山头、或树林所挡,所以看不清。我们平时来山上扒柴,也看不清远处的情景,现在整座山被“理光头发”了,哪儿陡峭,哪儿平坦,哪儿有沟都一目了然,并且还清楚哪些树长在什么地方,对我们以后来山上捡柴,采摘山货、野味都有帮助。

大人们平时在田地里做事一天中分四“气”,上午下午各两气,两气之间要休整“歇气”:喝杯茶、抽口旱烟、聊聊天,借机让身体收收汗水。砍柴也不例外,前一气已经砍倒一大片树木了,下一气需派一部分大力的劳力“系”柴了,用砍柴时已抽出来的长些的“青杞木”树条将松散的长灌木、杉树枝、松树枝等乔木树枝,夹住蕨类和短的灌木枝,捆成近两米左右,长方形、扁扁的捆柴,捆条将捆柴表面分为前后两截,前截是小而硬的树杆,后截是长而“胖”的树小枝和叶子,整捆有些像一个葫芦瓜,每担柴也有百来斤重。

在哪砍下,也在哪就地捆扎,所以捆柴有的在山头,有的在半山腰,平均一个主劳力已砍了两担柴了,就该准备回去吃午饭了。于是每家每户都派个代表聚到一起去,生产队长将编了号的小纸球丢到地下去,每人捡起一个解开,看清后知道自家的两担柴的编号了,大概是编号靠前的,需去最早砍的地方去找,靠后的在刚砍下的地方找,至于是静躺在山坡里,还是半山腰上,还要对照捆柴上夹着的纸条编号去相认了。

这时,我急于帮母亲去指定区域找,分给我家的四个编号。有时是在半山腰,需要滚下来,方向要把握好,因为山下有不浅的水沟,需要先搬动捆柴,对准方向后,让它们滚到山坡里去,然后我母亲和大哥来挑了。“禾管棍”一般是用干杉木树做的,粗而轻,两头是尖的,其中有一头离末段七十公分左右处有一横栅。先将有栅的一端剌入捆柴中,用手端起禾管棍,让捆柴“站”起来,体积小的树头一端向上,多枝桠“肥胖”的一端朝下直立着。人蹲下,让禾管棍上肩,用双手压住还没挑柴棍的一端的同时,人站立起来,捆紧也被举起,又让禾管棍空的一头对准另一捆柴的捆条附近靠尾的一边,剌进去,整个人又往下蹲,用一只手用力拉住刚剌入的、还在地下捆柴的枝桠,防止它往下滑,肩膀往弯腰的前方移动,过棍的中线,按照杠杆原理,高高举在头顶上的那捆柴会往下沉,同时将另一端的捆柴撬上来了,人同时伸腰,并及时调整好肩与棍的接触点位置,保持两头的平衡,并站稳了。这时就可以迈开腿,往家里赶了。

为了公平起见,所有的捆柴都差不多重,只是里面的树种有些不同。大男人挑起来觉得轻松的,我母亲挑起来感觉有些重了,而起肩又是最难的,每次妈都叫我帮忙,抬起地上难以撬起来的那一把生柴。上肩后,妈都会吃力地讲一句:“重得像死尸一样”。之后我也背着装满一些生的树枝和树叶的沉重的草篮,跟在妈的后面往家赶。因为每家每户都分了柴,都要挑回去,所以是没有谁能空出时间来帮你的,只有五保户,会有他们的近亲的侄儿来帮挑回去。

吃完中午饭,又有一些磨刀的。众人休息一会,又要上山了,当天砍的柴要全部挑回来,放在屋前后的空地上晒,几天下来,整个空地都摆满了捆柴和我们小朋友们扒回来的树叶和零散的枝桠。大人们看上去都有些疲惫,我的肩也因每天背得重,又路途远而有些红肿,摸起来也很疼。“漏网”的毛虫从捆柴上爬到地上来,纷纷择路逃跑,半路上一部分给鸡吃了,也有一部分上墙了,之后可能被墙上的蜘蛛、壁虎或鸟儿吃了。虽然每天干活又累又脏,但我们的心情是喜悦的,因为以后一段时间,每家烧饭菜的柴火有了保障,从而减轻了大人们依赖我们小孩每天上山扒枯叶来维持一家柴火的压力。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159,117评论 4 362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67,328评论 1 293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08,839评论 0 243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4,007评论 0 206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52,384评论 3 287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0,629评论 1 219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1,880评论 2 313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593评论 0 198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34,313评论 1 243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0,575评论 2 246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2,066评论 1 260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28,392评论 2 253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3,052评论 3 236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6,082评论 0 8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6,844评论 0 195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35,662评论 2 274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35,575评论 2 270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