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南海系列】紫桥


两只乌鸦从城墙上飞过,看也不愿意看身下的破旧城池,自顾自的向前方的树林飞去。

城墙上的人自然没有乌鸦的本领,而且他们现在的处境简直令人绝望,插翅难逃四个字真是贴切的很。

在乌鸦渐渐远去的叫声中,斜靠在低矮城墙上的李继宗正闭目休息。大口的呼吸着,希望尽快缓过劲儿来。约摸十数息,呼吸如常后,方睁开了眼睛。

刚才这仗从巳正直打到未初,他杀红了眼,累散了架。此刻眼见民夫三三两两的弓着身子,又抬又推得将饭食送上来,便挪了挪左腿,碰了下身边的吴六斗,张嘴道:“吃饭。”说罢,猫起身,缓缓走到民夫跟前,伸手取了自己那份——两个炊饼,一碗粥。

“老哥,东城墙怎么样?”李继宗的弟弟李延宗在另一队,守东墙。

“啊,呜,¥%#……%”老头一口不知哪里的方言,李继宗一个字没听懂,不由皱了皱眉。老头见他皱眉,又急着解释一番。李继宗不禁头大如斗,他原也没有难为人的意思。便指了指身后睡着的吴六斗,冲民夫说到:“他的那份,我替他拿过去。”

民夫这次真有些为难了。如今城中粮食金贵,为了一个炊饼大打出手的也有,他可不想卷进这种纠纷里,说不得就支支吾吾不想给。李继宗恼他婆妈,皱眉说道:“爷爷还能讹你不成?!”

说罢就要转身,那民夫却是让他唬了一跳,见他脸上身上胳膊上处处带血,头上肩上腿上处处带伤,心下早就怯了。李继宗待要转身,民夫却以为他要起身动粗,忙不迭将一碗粥放下,扔下两个炊饼,头也不回的推着饭桶噌噌噌往前去了。

李继宗自然不知是他的样子吓了人,颇觉得奇怪,但此时也没心思多想,只说了句“怪人”,便将炊饼拾了,往怀里一揣。端了两碗粥,猫身小步的移回了城墙边。

将吴六斗的那份放好,他当先喝了口粥,乍喝之下,竟是给烫了,吐吐舌头。又踹了吴六斗一下。

“还贪睡,赶紧起来吃饭。这仗有的打呢。小心下半日握不住刀,做了那小娘子。”说完又喝了一口粥,狠咬了一口炊饼。

这时他见吴六斗还没有动静,才觉得不妙起来。连忙倾身探了探鼻息,竟是没了……

“吴六斗,吴六斗!”李继宗使劲儿晃着吴六斗,闪脸,掐人中,晃脑袋,只要是他记得着的招数全都使了出来。

吴六斗死了。

李继宗忽然觉得头脑发懵,吴六斗没中箭没中刀,怎么就去了呢?李继宗想不明白。但他还是恍惚着叫来了民夫、仵作。

他吃了饭后,便被都头叫了过去,先是说了吴六斗是死于脱力。然后告诉他没有补充。至少下半日没有。他自己那一什,死了一个伍长,两个士卒,如今便只余半数人马①。仍然要坚守两个垛口。

听完后,李继宗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听了都头几句安慰,便默默回到城头,把实情和手下说了。掣旗骂了句娘,便不作声了。新兵是周国公的一个亲戚,自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第一次上战场,难免有些怕。李继宗也不劝他,只叮嘱他跟在自己身后。

说完便领了二人,围坐在城墙边。李继宗端起吴六斗那碗粥,仰头喝了一口,说道:“大头、三斤、六斗,今儿是八月十二。兄弟们里,你们先走一步,哥哥没读过书,不会说话。但你们放心,要么哥哥这几日就来陪你们,要么哥哥从今往后好酒好肉的供着你们。我李家有一亩田,就决不让三位的家人挨饿。”

“哥哥说得好,便算俺刘二铁一份。”掣旗附声道。

“也算我一个。”柴鸿啸是周国公五服之内的亲戚,但没有自高身份的意思。

“好。都是好兄弟。今天没有酒,便以粥代酒,算是对先去的三位兄弟盟了誓。”说完便将粥喝了一大口递给了刘二铁,后者喝完后,又转给了柴鸿啸。

三人没有摔碗,或是高喊什么豪迈壮语。


三佛齐和注辇的联军发起了新的攻势。三人闻警迅速取了弓矢,将刀枪斜倚在城墙。身上别了陶罐,腰后插着诸葛弩。刘二铁打起了五面小旗,在城墙后十步左右固定好。急忙赶回来从蹲在垛口南侧的二人背后取出诸葛弩,一一装上弩矢。柴鸿啸和李继宗分别聚精会神的从射击孔观察敌情。

“比头半日多。”柴鸿啸有些紧张,舔了一下嘴唇,将一粒米卷入口中,咀嚼着道。

“贼人打造了运土车。看来是想垒土山。”李继宗作着自己的判断。

“不会是想填外壕么?”柴鸿啸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那好办,再像头半日那样揍就好了。烧他个鬼哭狼嚎。”李继宗自信满满的说着,还拍了拍腰间的陶罐。

佛辇联军,再次发了一声喊,便在沉重的脚步声中,向残破的南邑前进。赵惟礼[1]有些得意的看着面前的这座城镇。很快他就可以尝到恢复故土的滋味以及无尽的赞誉和欢呼了。他的士兵是最好的,坚强,勇敢,经验丰富,铠甲精良。上午的失利,只是因为主力部队没有参与的缘故。而且注辇的先锋军多是些水军,不善攻城也在意料之中。

如今这次,他派出了从他父亲时代就经历战阵,攻城拔寨无数的精锐部队。克取南邑便在旦夕之间。想到这里,赵惟礼的嘴角不禁翘了一下。

注辇先锋摩苏埃藤是注辇皇家卫队的一名副队长,这次讨了这个差事,一是听闻堂兄撒利拔耶极为赞誉宋朝之富庶,想来发一笔财。二是皇家卫队队长一职的竞争者,故临的遮讹勒家长子比图哈耶也参加了远征军。摩苏埃藤希望自己能先一步立功,在竞争中取得优势。不过早上的结果很不好,一个小小的南邑,竟然挡住了数万联军的前进步伐。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的盟友是由傻瓜和懦夫组成的。总算对方的招待还不错,而且一力保证主力攻城必克。而根据上午的交战来看,守军人数并不多。所以,他决定再相信盟友一次。而随后得劫掠行动,自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于是便将自己的五百私兵派了出来,并且好好嘱咐了一番家将们。

于是战场上的局面便有些奇怪。负责攻击西南角的三佛齐精锐,身后除了薄薄的一支督战队外,便是五百名来自摩苏涅陀城的勇士们,他们散漫的跟在督战队后面,左右张望,好像随时要跑开一样。这不仅让进攻的士兵觉得奇怪,连防守的周军也颇觉得莫名其妙。

李继宗管不了这些。他死死的盯着三佛齐军中的弓箭手,他们在前排,比他们再靠前的就是盾牌手,再前就是推运土车的了。柴鸿啸看着那些运土车像毛虫一样往前拱,心里没来由的就觉得恶心。咽了一口唾沫,呼吸也急促了些。刘二铁见状,抚了他几下背,便又蹲回原处休息去了。柴鸿啸向他感谢地笑了笑。见他盘腿而作,闭目养神。一杆七尺红枪便横在两腿上,竟有些僧人入定的意思。心里觉得有趣,畏难之情冲淡了些,又全神贯注的观察起来。

二百步,一百五十步,一百二十步,一百步。敌军离城墙越来越近。李继宗已经看见三佛齐弓箭手开始抽箭和检查弓弦了。果然,两三息间,敌军便先射了一箭,因为离的远,周军又躲得严实,无人受伤。但李继宗却反而担心起来。这批家伙射术比上午的强不少。

接着便听到了上峰的命令,准备射击,于是西城墙上一片弯弓搭箭之声。

“放!”当三佛齐军阵距离城墙还有约八十余步时,李继宗听到了攻击命令。伴随着弓弦响动。正在整队和树立盾阵的三佛齐军阵有些骚动。但很快便平息下来。这次西城墙的齐射,没能杀掉一个人。因为三佛齐军官树立盾阵的时间要早一些。但还是命中了十余人。

“娘的,龟壳挺厚。”李继宗骂了一句,然后便又依令瞄准,放箭,连放了五箭,总算运气不错,有三箭射中,两箭被盾牌挡住了。但三佛齐军阵中的减员少得可怜,连十个也没有。

“准备火箭!”

“交替射击!”传令兵大声地喊着。

梁鸿啸连忙退后,和起身的刘二铁一起制作起火箭来,李继宗则一个人在射击孔缓缓的放箭,他已经放弃了向弓箭手放箭,转而去射杀那些推运土车的敌军。直到那些军阵再次前进,他才射了三箭。这时柴鸿啸也回到了城墙边,向李继宗问道:“宰了几个?”

“马上就有第一个了。”说完,放了一箭,头也不回的往后赶,去领火箭。

李继宗刚站回城墙边,柴鸿啸就赞道:“神了,刚才一箭穿了那厮脖颈!”

“莫分心,你也有机会。”李继宗眯起眼看着城下。

“火箭准备!”

“放!”

“放!”

两人放完后,便各自去刘二铁处取箭。

“放!”

“放!”

……

三轮之后,运土车烧着了七八辆,余下二十余辆便都卸了土,飞快的往阵后推。

这时联军各个军阵的弓箭手距城墙也不过五十步,纷纷发动齐射,压得李继宗不敢还击。接着便是军阵中后部锐卒扛着云梯,跑步冲向城墙,寻到一个被运土车填平的地方,便搭起云梯,向城头进攻。

刘继宗和柴鸿啸二人合力,将檑木一次次打下,刘二铁则持枪戒备,随时准备与敌肉搏,或者填补空位。而随着军阵中弓箭手的压制,不断有守军中箭,西城墙的防线越发显得脆弱不堪。刘继宗和柴鸿啸放弃了使用檑木,而是轮流将民夫送上来的沸水泼下,另一人则在一旁射击。二人虽然竭力防守,但沸水却送来的越来越慢,大约一刻钟多些,便没有沸水了,而是粪水。

闻着这股让人作呕的味道,柴鸿啸实在受不了了。蹲下呕了起来,刘二铁见状,便上前将他拉开,自己补了上来。

粪水虽然臭,但也只泼了两次,便没有民夫再送了。李继宗见状,便取出陶罐,将其中火油浇到云梯上。但还没来得及点火,便见下方一刀劈来,只得连忙避开。

垛口云梯处忽然出现一个人影,怪叫一声,猛地一跃,左手执盾护住胸前,右手执刀便当空劈向李继宗。李继宗慌忙拖刀招架,柴鸿啸刚要上来帮忙,便见刘二铁一枪刺入敌人后腰,对方眼见活不转了。

刘二铁虽帮李继宗解了围,但他防守的垛口处也有敌军趁隙登城,柴鸿啸也弃弓取枪,与刘二铁一道御敌,就这样,三人合力坚守,与悍敌周旋。形势危殆,不到两刻,三人皆添新伤,整个西城墙因为主力在守卫西南角,而面临被敌人冲破的危局!



南邑,周军指挥所门前。

周国公柴若讷正凝神听着传令兵的回报。

“……西城墙外来敌已退后重整,增援的牛陪戎麾下损失过半,赵陪戎麾下伤亡较轻,约有三百四十余人还能作战。”

“重伤的士卒都送至陈先生处。把牺牲的将士名单抄好。”柴若讷吩咐道。

“是。”

“让赵开峰带他的人死守西城墙。牛远山带他的人和原先程本金的部下退下休息。”柴若讷想了想没有什么再要吩咐的,便说道:“去传令吧。”

柴若讷在传令兵离开后,微微摇了摇头,带着亲卫队前往南城墙上的敌楼观察敌情。

周国立国之初,周国公即知今日之险境在所难免,所以除了朝廷赏赐的校阅厢军500人外,他还从族中选了近九百名壮年男子。组成三个指挥,作为周国立国的基本力量。自广州开始,无论新州还是凌州,柴若讷都会张榜求贤,并且招募青壮。

四月到了南邑之后,同行青壮病倒十之二三。虽有各路豪杰来投,但也堪堪维持在三个指挥的编制。另有几伙海贼、武伴当行来投靠,柴若讷一概好生接待,按约赠爵。人众稍一安定,便即四处征掠粮草,购备守战之具。又轻徭薄赋,以安城中土著之心。

到了六月间,最后一个病员康复。至此,死于疫疾的青壮有一百二十六人。而康复的病员除了一部分调去垦田和派往新建立的海船水军外,剩余一百四十七人和新近来投的一百余人马,组成了第四指挥,缺编严重,直到佛辇联军来攻,兵额仍未补足。大约缺编四分之一左右。像李继宗所在的都便有五分之二的缺额。而李延宗所在的都,因为是第一都,指挥使直领,所以兵员倒是满的。

在开战之初,柴若讷定的策略便是一个拖字。一定要拖到援军到来。因此他将精锐的第一指挥派到了南城墙和东城墙。而将战力稍弱的第四指挥三个不满编的都调到了西城墙,一个满编的都调到了北城墙,第一都则调到了东城墙。而将第二指挥作为预备队,第三指挥作为策应部队。又下令城中居民全部参战,壮妇蒸煮、抬运物资伤员,老弱采集、蒸煮。青壮发给武器,在城墙内侧搬运、警戒,随时补入前线参战。为了减轻土著的对立情绪,柴若讷又下令对参战居民免税5年,免役3年。一应战争物资,都用钱和买。这在当日,便让周国公的府库瘪了一半。


三佛齐詹卑军紫犀营营官正是佯攻西城墙的指挥者,名叫赛腊呵泥。作为一名老行伍,他根据刚才的战况,当然判断出了己方被击退是因为敌人增兵的缘故。看来,佯攻取得了一定的成功。已经下令部队重整的他,正在考虑什么时候再次发动进攻,以便粘住敌军增援的部队。令人尴尬的是,身处后方的摩苏埃藤对此并不关心,他只是看到三面城墙的进攻先后被守军打退,而他的私兵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反而还被射伤了几个。这让他满腹牢骚,但看在赵惟礼自信满满的份上,他也只好将怨气化作一声冷哼,顺便将马匹向前催动了两步,以免让盟军的那些懦夫将领们再出现在视野中。

李继宗此刻则正喝着水。上一次在这么炎热的天气里作战,好像是和西南夷吧。那次也是先得疫症,然后卷入苦战。想到这儿,李继宗闭上眼睛,狠狠的呼吸了几下,将那些厮杀、哀号的回忆排出脑海,方抬眼望向天空,似乎想要寻找什么,但很快又低下了头,晃了晃,笑骂了一句“直娘贼!”便起身从民夫手里又拿了一碗煮过的水,走向收容重伤员的房间,他寻思着,要是刘二铁醒了,肯定也渴得慌。他用的长枪是自家制的,比军里配的重许多。

才进屋中,便被屋内浓浓的腥气、臭气、药气熏了个三摇五晃,好不容易才找到被柴若讷称为陈先生的大夫陈定秀。

“恩公,您辛苦,喝口水呗。”李继宗路上就得了疫疾,到了凌州依然重病垂毙,全靠陈定秀妙手,将他拉了回来。因此人前人后李继宗兄弟都称陈定秀为恩公。

“滚。”陈定秀正在为一位重伤员下针,以便麻醉、开刀接骨。这种关乎人命的事情,陈定秀从来不肯分心。

“得令。”李继宗知道陈定秀的脾气差,因此被骂也不觉得懊恼,只自顾自的悄悄在屋中察看,寻找刘二铁。

当下这屋子,平时乃是周国的议事堂,正经的商讨国事之所。如今开战,周国公自领军登城巡察、防守,商讨国事便也不再固定地点。这所大房子便腾出来给重伤员住。屋子外面的大空地(其实是个园子,不过柴若讷要平整了做校场,工程只开了个头),则给轻伤员使用。参战各部遇有轮流休息之机,便直接在城墙内新修的马面战棚里将就。往往三五个人挤一个棚子,远没有空地上舒适。

李继宗寻来寻去,也不见人,正要抬腿迈过,再往里处察看,不料腿边之人便是刘二铁。欣喜之余,李继宗蹲下,轻轻碰了碰他,见没什么反应,又赶紧探探鼻息,试得呼气如常,方才安下心来,自嘲的笑了笑。向刘二铁道:“鸿啸偷懒了,先走一步,你可得给我挺住了。老子他娘的一个人,可……可照顾不来你那一大家子。一定挺住。”说着说着,李继宗又想起了那些在西南夷群山密林中战死的袍泽,心情有些低落。只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慢慢将水碗放到刘二铁身边,对他说道:“老子可要去杀敌了,你醒了,先喝水。”说完不再看刘二铁,起身走向院门处的守卫。

“兄弟,俺的伤好了,可以杀敌了。”

“好汉子!”守卫看到李继宗身上包扎了七八处,而且还有好几个地方已经止血,没有包扎。便忍不住赞了一句,“等一下,我找人带你去指挥所。”说完,便跑向近处的哨位,请了一个人过来。然后便满脸羡慕的看着李继宗和带路的士兵远去。


南城墙。柴若讷在敌楼上垂下了弓箭,调整着呼吸。刚刚打退了一次联军对南城墙的猛攻。趁着敌军在城下乱糟糟的后退,到一百步外重新修整器械。柴若讷连忙下令让第三指挥的部队登城轮换伤亡较大的第一指挥。因为连续不断的作战,第一指挥已经出现了近四成的伤亡。作为战力最强的指挥,这种损失,让柴若讷心痛不已。第三指挥的五个都,有三个都在南城墙下待命。其余两个都,分别在西城墙和东城墙内侧待命。

上一次进攻时,因为东城墙部队击退敌人没有动用到策应部队,柴若讷便将第三指挥的两个都皆调往西城墙增援。将敌人击退后,便留下赵开峰的第三都,而将牛远山的第四都撤下城墙。合并第四指挥程本金第五都的十余人后,匆忙赶赴东城防御。随时准备策应。如今这次进攻,西城墙又再次陷入苦战,赵开峰数次求援,得到的都是坚守的命令。

柴若讷不希望过早的投入预备队。因此,刚才对于西城墙来说,柴若讷是无兵可派的。即便刚才西城墙来报,他最疼爱的小侄子,刚刚十六岁的柴桢岳战死在城头,柴若讷也不后悔刚才的决定。

让最多的人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平静下来的柴若讷,下了城楼,在城墙上仔细巡查,慰问兵将。还探身城墙外,仔细看了外壕被填平的程度。然后便带人下了城墙,往指挥所走去。

下了城墙后,吩咐随从再去寻些石头,木板。城头上这些东西消耗的极快。

“注意不能强夺,要花钱买。有人违反的,按通敌论处。”柴若讷严肃地说道。以微末之军御狐疑之众,一旦行差踏错,倾覆便在反掌之间。

“是。东西两面城墙颇有些吃力,是不是补充一些青壮?”应声的是周国上卿,在凌州率一百名私兵入伙的凌州造船商蒋守仁。他的投靠,除了一百私兵的武装成为周国的军队外,还给周国带来了在黄金半岛和凌州的两个船坞,一个造船厂,以及六艘一千料船只和二十艘六百料船只。

“嗯,先等等。看看训练结果再说。”说完,柴若讷向传令兵说道:“去让在西城墙警戒的青壮,立刻换上军服赶往北城墙。他们到了之后,让武裕的第二都抓紧增援西城墙。”

“是。”传令兵得令疾奔而去。



被带到指挥所附近的李继宗,在卫兵的指引下,找到了此地临时的指挥官,第二指挥指挥使,金康佑。早先是李继宗所在厢军的副指挥使。因此二人倒算的上认识。彼此寒暄之后,李继宗指了指远处,正在第二指挥官兵训练下的一群青壮,问道:“老大人,这是做什么?练新军么?”

“嗯。主公说这些青壮都是要为咱们守城得,须得多训练,省得死伤过重。”

“这些人?恐怕不太中用吧。”

“这却不是我能说的。你快过去吧。我这里还有军务。”金康佑边说着边走向训练中的青壮,揪出其中一人,连比划带吼的教了一遍出枪平刺的动作,让其模仿。一遍不成,两下军棍,直到练了五遍才有些样子,金康佑才将其放归青壮中,和大家同练。

这些各族青壮,有的是土著,有的是过往商旅,还有的是平民。如今都被一股脑的困在城中。因此语言不通,变成了理所当然。金康佑也不知怎样才能训练好。以前在军中,一般是一个月一校阅,听说禁军最严的好像也是五日一校阅。如今柴若讷交给的他差事,确是又简单又复杂。说简单,是因为他只教三个动作:进、退、杀。以他自己而言,擅使枪棒(宋军多擅枪棒),那个杀字,自然就是用枪刺、挑、扫之类的。说复杂,是这位国主同时还要求每一刻钟便要校阅一次,进退倒好说,一上午下来,听不懂,做不到得没几个了。但枪术之道精妙,易学难精。一刻钟别说简单的枪术八法,就是刺、格、扫都讲解不完,更不用说让这帮家伙演练了。为了做到一刻钟校阅一次,经过上午的反复试验,终于无奈的发现,只能教刺或者扫其中的一个动作,考虑到城墙上的混战,扫这一招初学乍练,容易伤到自己人,便只教了一招刺,由此训练各队青壮。

但情况依然糟糕。这些人对招术掌握十分缓慢。金康佑一次次的降低训练标准,目前已经降到把长矛全力伸出就可以了。刺,对于这些青壮来说,同时还可以理解成“捅”、“戳”、“扎”等一系列这些人日常生活中的动作,还有一些分明把长矛当做锄头使,用力的自上而下猛抡!

金康佑没法纠正每一个人,他手下的将官们也没有这个时间,总之就是按照一刻钟校阅一次的规矩,只要发现校阅时一队中表现最差的,就救出来单练,练不好就挨打。早先还想遵照主公的意思讲解,详细说明。但这些兵头岂有能言会道的?还是拳脚棍棒说话清楚。看了上午的结果后,柴若讷也同意了金康佑等人的方法。

指挥所前的空地上,就这样训练着十队约一百人的青壮。空地东侧则是刚刚校阅完的十队青壮,西侧则是正在校阅的十队青壮。青壮被分成这样的三部分,就以一刻钟为一次的不断循环着。周围是第二指挥的警戒部队第三都,其余四都在附近的民居中休整,随时待命。

李继宗走到重新归队士兵的集结点,见那里已经有十四五个人,或坐或站,三五一堆的谈笑着。走得近了,听出来是几个老兵在给新来的讲故事,吹大气,李继宗知道这是军中法门,便也随意的站在一侧听着。偶尔看看那些训练中的可怜虫。

“这帮家伙,也就是比流民强些,比起土贼来都不够宰的。”一个脖颈上敷了药的士兵过来搭讪道。

“是啊。土贼至少还知道躲,这些家伙退一步都能绊倒自己。”李继宗应道。他实在觉得这些人训练了也白费。

“嗯。我叫刘百岁。年三十二,不知哥哥怎样称呼?”

“叫我李继宗就行,早兄弟三年生。你这伤可不轻,好汉子。”

“哪里话,就是擦破皮了。倒是哥哥一身是伤还要继续杀敌。小弟就是佩服哥哥这种好汉。”

“我这也都是轻伤。我在西城墙没见过兄弟,你在哪边杀敌?”

“东城墙。可惜没能斩首。”

“那没啥,贼人多的是。兄弟在东城墙可听说有个叫李延宗的?”

“李延宗?没听过。是哥哥家里人?”

“嗯。”李继宗应声道,忽然抬头看见远处行来数人,为首一个看着眼熟。便侧头问刘百岁道:“你看是不是国公爷?”

“是哎,真真是。国公爷可是俺遇到的最和善的大官了。”

城外的联军在此准备攻城了,这一次他们准备了更多的运土车,更多的云梯和更多的弓箭。赵惟礼坚信,刚才两次进攻已经让守军精疲力竭了。从两次进攻都攻上城墙来看,守军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只要这次全力发动猛攻,一举就能夺下此城。

为此,他向负责东城墙和西城墙的指挥官也下达了全力猛攻的命令,并且全军承诺,最先登城的奖励黄金三十两,官升三级。最先杀入城内的营可以获得南邑金银的五分之一,每人官升一级。

听闻如此重赏的联军兵将,自上而下将两次被打退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而这种高涨的情绪表现出来,就是乱哄哄的怪叫和此起彼伏的呼喝。三佛齐军诸军严整,皆列阵待命,刀枪森森,旌旗猎猎,传令兵前后左右,纵马驰骋。终于准备完毕,再次如巨浪般向南邑扑来。



就在联军的运土车向外壕不断推进,准备一举填平的时候。柴若讷正带着三百余名第二指挥的士兵等在南城门内侧。身后的胞弟柴若评,正在尝试最后一次劝谏。

“兄长,便让我来吧。还请以社稷为重。”

“你跟着我。”柴若讷平静的说道。再次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器物,转身向身后的三百名将士说道:“各位跟着柴若讷,吃了不少苦。”

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默默的看着眼前的将士,又说道:“予愿与君等共甘苦,同富贵。赏格一如之前,”说着,他指了指身后的城门,“富贵只在我等面前。请诸君奋勇!”

说完便大声吼道:“生死与君共之!”

“必胜!”

“干他娘!”

“必胜!”

“必胜!”

“开城门!”

“放吊桥!”

列阵诸人皆持刀执盾,战意高昂,突然由高呼转为沉寂的瞬间,吊桥由慢而快的渐渐落下!

映入柴若讷眼帘的是一张张吃惊或者迷茫的面孔。城墙外的三佛齐诸军整列阵用弓箭压制城头守军,大量的步卒尖兵都在顺着云梯奋力向上攀爬。

远处的赵惟礼也有些莫名其妙,他第一反应是敌人要投降。可是根本没有这种预兆,那就只可能是守军出城反击了。这比投降更令赵惟礼吃惊——守军竟还有这种实力!

但此时的赵惟礼已经来不及下令了,从吊桥北侧冲过来的周军借着奔跑的冲势,如蛮牛般撞入攻城部队军阵中的弓箭兵序列。

要糟!赵惟礼心中一惊。

干的好!柴若讷心中一喜。

休整了接近一天,一直盼望与敌人搏杀的第二指挥,虽然只有三个都参战,但因为是生力军,冲击的时机又极好,因此一上来竟把三佛齐军阵打得向后败退,弓箭兵弃弓抽刀,与周军混战一团,在云梯旁等待的精锐步卒,也迅速转身,冲向周军。因为阵型散乱,零星的冲击没能对周军造成阻碍,反而纷纷被砍伤刺死。

城头守军见状纷纷弯弓射向正在变阵的三佛齐军。城门外正面和西侧的三佛齐军步卒只好等待盾牌兵掩护,方缓缓列阵向前。但城门外东向之三佛齐军却几近崩坏。弓箭兵、推运土车的民夫损失惨重,皆自溃散,精锐步卒上前支援却被退下来的兵士冲乱,陷入苦战。正面有周军猛攻,右侧又有城头敌军攒射。一时哀嚎遍地,难以为继。

柴若讷极想冲击这侧,让其崩坏无法组织进攻,但柴若评的话还是让他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

“兄长莫要急进,南边来了敌军。”

冲出吊桥的周军虽然凶猛拼杀,但却陷入夹击之中。柴若讷发现西向敌军后阵正在放箭,便领周军向南卷击。

柴若讷用盾奋力撞开来敌,右手持刀猛捅向右侧的一个三佛齐十夫长。那人身材矮小,动作娴熟,急躁的喊着号子。对柴若讷的一刀,习惯性的撩开,反手就是一剑刺回。所幸被周国公的卫士架开。柴若讷一击不中,也不停留。依然奋力向前开路,刀法由刺转劈,大开大阖,一抒胸中郁气。

老子不是懦夫!!柴若讷心中喊道。

在汴京寄人篱下的生活,让柴若讷心中郁气积蓄已久。受人白眼、取笑都没什么,猜忌、歧视、敬而远之,才伤透柴若讷。何时方能一展所学?

正是封建之时!但三佛齐积极发兵来攻,他可没什么地方可逃。说不得,就得用这南邑,重振柴氏声威!

世宗之高平,吾之南邑!柴若讷一刀劈中了敌人的右臂,刀锋顺势切入皮肤,划过肌肉,分开骨骼,夹杂精钢重劈之余威,一逞迎风而翔之快!

柴若讷回刀挡住一击,接着用盾牌护住小腹。左臂顺势传来麻木感,那是被一个三佛齐百夫长,用钉头锤扫中的感觉。柴若讷咬了咬牙,不顾左手的痛疼,依然挥刀和敌人对斩。凭着锋利的钢刀,敌人兵器应声而断,闪避不及之下,被柴若讷一刀砍入左脑壳。这一刀,柴若讷全力施为,砍入较深。不理软到的敌人,柴若讷左腿蹬踹,右臂奋力抽刀。左臂则无力的垂着。

臂膀怕是伤了。柴若讷心中有些苦恼。

破空风声想起,柴若讷急忙想要提盾,左臂肘部抬到齐腹便用不上力了。

噗嗤一声,一支投矛扎入了柴若讷左侧一名周军的右腿。

柴若讷抽回刀又砍了三四回,扫视四周,发现三佛齐的投矛队和弓手已经重整完毕,正在准备投射。

撤退?柴若讷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但随即被击得粉碎。

决不撤退!

柴若讷大声喊道:“诸君请随吾后!”喊完,便当先向敌军冲击,这次盾牌提不起来,便直接用肩膀。刀砍,盾削,刀刺,肩撞。柴若讷知道,此时,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冲锋在前。

本来冲锋被阻的周军,攻势忽然更加疯狂。本来以为已经控制住战线的三佛齐大将莫须陀,见状咬牙命令道:“让弓手立刻放箭!再调一个千人对过来!压上去,压上去,压垮他们!!”

不断减员中的周军早已不足三百人,但仍需面对十倍之敌!

三佛齐军阵,以百人为队,行军则两列纵队,计有50排。遇敌列阵,各部皆有习惯,纷繁不同。然而本次进攻的部队,都是三佛齐常备军精锐,乃三佛齐王室立国之本,列阵皆有成制。百人遇敌列阵,计有十二排。由前至后,分别是盾手、投矛手、弓手、步卒、督战队。每排各八人。其中弓手三排,步卒六排、其余各一排。每排8人。第一、第二、第三、第六排东首各有一名旗手,分别号令盾手、投矛手、弓手、步卒。步卒十夫长中最勇者为百夫长。

而三佛齐布阵,多以千人队为常。千人队有百人队十队以及千夫长得若干私兵和二十名斥候骑手。野外遇敌,常趋五队正面迎敌,四队分别掩护两翼,千夫长只带精锐一队,随时冲击缺口。三佛齐纵横金洲、黄金半岛之间,多赖此强军。

如今周军出击,虽出人意料,但毕竟兵少,莫须陀自认手下皆勇武可战之士,遂加派一个千人队围攻周军,令弓手射击、步卒肉搏、投矛和盾手掩护。其余数个千人队,则徐徐而进,准备继续攻城或者趁势杀入城中。

柴若讷与柴若评依然在死战,他们不知道莫须陀又增兵了。但被柴若评箭支射中后,柴若讷等人便已明白,如今陷入重围之中。众人皆奋力搏杀,无有畏惧不前之举,这全赖柴氏兄弟,不逼矢石,中箭不退。军中诸人感念柴氏情谊,无人肯退。八月烈日晴空下,双方将士血汗混一,浸衣透甲。

相比于在城外厮杀的柴若讷,留在城头指挥的第一指挥指挥使匡处飞,同样满头是汗。作为一个普通的厢军指挥,虽然在荆湖、两淮都驻防过,杀过西南夷,宰过山匪。但那时的他只是奉令而行罢了。如今,周国公自己出城厮杀,却将掩护和城守之责交给了自己,匡处飞除了感激之外,更多的是惶恐。

“放!”匡处飞看到弓手已经预瞄完毕,便下令放箭。

数十支羽箭如飞燕般投入敌军阵中,但却没能丝毫减弱三佛齐军的攻势。

“第二组准备!”

“放!”

……

一连放了六箭,匡处飞才下令交替射击,有力的齐射虽然杀伤效果惊人,但对士兵的体力同样消耗惊人。匡处飞下令后,便匆匆跑上发射台,向自己的副手,副指挥使成敬宗,大声吼道:“大头,还没好么?生孩子呢!”

“马上就好!”成敬宗大声答道。

“你俩,准备震天雷!”匡处飞说完舔了舔嘴唇,“xxx,让你这帮龟孙瞧瞧爷爷的手段!”

“匡头儿,好了。”成敬宗大声说道。

“有一套,不愧是识字的。Xxxxx,哈,这次我要先打第一发!”

说完,匡处飞便走到了那个心组装的抛掷器前。这个抛掷器,整整花了将近一天,才装起来。当然,这有安装者不熟练以及安装地点更换多次的问题,但同时,这个投掷器本身不适合于安装在城头也是重要原因。这是用于虎翼军主力舰船的投石器的改良版。主要用在以千料左右的中型战舰上。在凌州期间,柴若讷本人及所有将官和工匠都去看了虎翼军的战舰,柴若讷最为中意的便是投石、弩炮两样。但周国招募的工匠水平有限,到了南邑后,虽然全力仿制,但也只做出了两个,没能如柴若讷所想的造出二十具。弩炮就更是连影都别想了。

看到士兵将震天雷放好,匡处飞便问成敬宗:“这东西能抛多远?”

“听人说最远二百步。”

匡处飞指了指三佛齐军阵中督战的几骑人马,“那几个便只一百五十余步,就轰他们了!”

混战中的柴若讷和周军士兵渐渐被人数众多的三佛齐兵将挤了回来。虽然城头上一直有弓箭的支援,但人数绝对劣势的周军,在弓箭和刀剑的合力下,还是缓缓退到了吊桥附近。

柴若讷身被六创。仍然不顾一切的拼杀,好似面前的人是一个个仇人一样。周军损失超过一百人,冲击渐渐无力,双方再次胶着,而对于劣势一方来说,焦灼即意味着死亡。

莫须陀看着不远处的吊桥和城门,再看看缓步后退的周军,心中有些快意:赛腊呵泥这老顽固,还想看我的笑话,我这就当先进城了。哈哈,跟在后面吃土吧,老家伙!

塞腊呵泥的进攻更加猛烈,完全不是佯攻的样子。破城的最新赏格已经传到了他这里,看着手下几个千夫长跃跃欲试的样子,他也顺水推舟的同意了发动猛攻。

第一个进城的,未必需要走城门呢。塞腊呵泥心中想到。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城头凶猛的反攻给打得七零八落。城头的敌人好像突然增多了,原本已经开出来的两个口子,又被堵上了。而且,对方有使用了那种魔油!云梯队剩下的云梯可不多了。

在得出了敌人再次增援的结论之后,塞腊和泥除了让弓手压制城头反击,然后向中军要更多的云梯外,就是在心里嫉妒莫须陀的好运气!

同样嫉妒莫须陀运气的或许还有负责进攻的东城墙的三佛齐指挥官,阿萨苏迪耶。东城墙的进攻倒没有像西城墙那样突然变得猛烈。而是一直很猛烈,阿萨苏迪耶,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见过的死人恐怕要比三佛齐的寺庙还多。五千人的部队,一天下来,连死带伤,已经去了一半。他一点儿也不慌张,只是让败退的队伍去中军休养。哪个队曾攻上城头,他还私人奖励,有时是一枚戒指,有时是一个佛坠,有时一个金叶子。你根本无法想象,一个穿着普通,甚至像个苦行僧的家伙,雍容的掏出一个金叶子的情形,那是多么的不相称啊!因此,他手下的士气倒是维持得住。

阿萨苏迪耶十分镇定地坚持着,周军东城墙的指挥官却已经中箭身亡。他的副手,第三指挥第一都副都兵使简禄则带伤作战,呼喝连连。

李延宗比他哥哥运气好得多,到现在只是右臂擦破了皮。简直算得上神灵庇佑。不过,连番苦战,又碰上个阿萨苏迪耶这种魔头,李延宗已经累得够呛。趁着这一波攻势被打退。赶紧倚在城头休息。民夫也趁着间歇将解暑汤送上来,兵士们强打精神,晃过去取汤。李延宗也拿了一碗。仰头喝了,直接还了,又用袖口擦了擦嘴。便见着一队伤兵上了城头,他们什将正在那儿领人。不一会儿就领了七个回来。给李延宗等各什分了。

和新来的袍泽回到城头,李延宗正要介绍自己,不料对方倒是个急脾气,已经抢先说道:“兄弟我叫刘百岁,不知哥哥如何称呼?”

“我叫李延宗。”李延宗尴尬的笑了笑。因为面相偏老,他时常被人尊为前辈。


收到东西城墙进攻指挥官传回的军情,赵惟礼心中不由有些不满。但既然委任了莫须陀,那么他便不好于诸将前发作,否则一则使自己与莫须陀失和,二则有伤自己识人之名,于威信有损。但如今看来,南城守军薄弱,只要莫须陀的中军加紧进攻,很快就可以破城。

必须像个办法督促莫须陀。

想了一会儿,看着左前方的摩苏埃藤,赵惟礼笑意一展。你小子受了我那么多好处,也该用你一用。心中想完,便自行趋马行至摩苏埃藤右侧。王宫侍卫自然紧随其后,以策完全。王旗随即移动,至赵惟礼侧后停住。

莫须陀虽然一直在关注战事,但他的幕僚长却一直对东西方面和中军多加留心。王旗一动,幕僚长便即接到通报,只以为是中军要来,不料只是前移几步。思量之后,便向莫须陀走去,想要劝莫须陀立即发动全面进攻,虽然伤亡会大一些,但总好过被国王记恨。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到“砰”的一声,只觉得耳朵嗡嗡得难受。还没看到究竟如何,便又听到前方传来一声闷响,便见围(那个)攻周军的军阵西南侧飞起两支断臂,接着便传来哀号之声。

“混蛋!”刚刚冲下发射台的匡处飞又怒气冲冲的赶了回来,指着一众发射震天雷的将士吼道,“不是能投一百多步么,怎么才五十步!”

接着就踹向负责组装第二台投掷器的士兵和工匠,一边踹一边骂“xxxx,炸者自己人怎么办!吃屎的东西!xxx,脑子都让狗吃了!”即便如此,怒气也未减。“还不快重新安装,再出这种错,爷爷把你投出去,你个xxx!”骂完踹完,转身向成敬宗喊道:“你帮帮这些废物,我不放心了。”

说完亲自搬了一枚震天雷,放在第一台投掷器上。一边用家乡话马者,一边接过火把,给震天雷点燃导火索。紧接着抽刀拍向机括。

“嗖——”震天雷伴着匡处飞连篇的脏话,随风冲向前方,越过城头,越过外壕,越过死战中的周军,拖着尾巴掉进不安的三佛齐军中,先是被人的脑袋弹了一下,接着是擦了肩膀,险些将导火索弄灭,但震天雷在一个优雅的三百六十度转身后,跌进了人群中。

匡处飞转身要去搬另一个震天雷,却看见成敬宗站在原地没动,而第二组投掷器的士兵也尴尬的站在那里。心中不由火气,冷笑道:“怎么?我说话不好使了?”

“匡头儿,这个东西拆了再安,怎么也要明天了,倒不如这样留着,要是国公爷回军,多少可以阻挡追敌。”

“你娘……你说得有理。老子下去拼命,你在这里往狠里打。国公爷要是回来,你负责给国公爷断后。”说完,扛了刀冲下发射台,去指挥弓手了。

成敬宗则输了一口气,向挨打和挨骂的士兵说道:“你们肯定觉得委屈。但匡头儿也是着了急。这仗赢了,我替你们请功。好好准备去吧,一会儿替国公爷断后。”

虽然被震天雷下了一跳,但幕僚长还是赶到了莫须陀处分说。莫须陀稍一寻思,便决定开始全面进攻。下令调两个千人队猛攻南城墙西侧,另调四个千人队进攻南城墙东侧。分属这六个千人队的弓手也都转而压制城头。

对于震天雷,三佛齐士兵并不陌生,至少在一年前他们就听说过或是见识过了。当时文焕、薛奕率联军到达后,锐气正盛的一击,就使用了震天雷和霹雳投弹。如今,切实挨了两下,士兵死伤不过八九,对于千余人的三佛齐步卒来说,微乎其微。见到己方已经全面猛攻,士气更盛,加紧冲击周军,以便早些冲进城内。

周军士气也大为振作。不仅是弓箭的威胁减少,而且因为敌军开始攻击城墙,增援面前敌人的兵力也会减少。这让一直担心敌人换上生力军围(那个)攻的周军松了一口气。但形势比人强,周军步步后退,被挤压到了吊桥之上。柴若讷已经退到第二排,手里的钢刀早已不知道那里去了,此时已经换上了一支短矛,是他从侍卫身上拔出来的武器。那个叫武清河的侍卫,死前还捅穿了一个敌人,但紧接着就被敌人的短矛扎中胸口,神仙难救。

损失过半的周军最后一排已经退到城门前。大部分都到了城门洞里。只有十余人在城门洞外的吊桥上和敌军拼死搏杀。三佛齐军见状,纷纷挤向吊桥,希望趁机杀到城门前,并攻破城门入城。一想到让人鲜血沸腾的赏格,不论新兵老兵,都难掩贪婪本性,纷纷涌向吊桥前。攻击城墙诸队,也都观望踟蹰,希望能打个顺风,从城门进城打劫。千夫长们也各怀心思,对手下未加约束,率领私兵和斥候队向吊桥方向聚集。

本来游荡于三佛齐军后的摩苏埃藤私兵,也趁机见缝插针的往前推挤,希望能混水摸鱼,趁早进城。

赵惟礼满意地笑了笑,对友军的抢功行为视而不见,也没有一点儿火气。只是笑着对摩苏埃藤建议,让注辇先锋的也参与到攻城中来。对于盟友的这种慷慨和友谊,摩苏埃藤立即表示了敬佩和接受。六千人的注辇先锋军,分别整队,渐次向前。

“放!”成敬宗喊道。随即一枚震天雷离开投掷器,冲入联军中。虽然震天雷带来了伤亡,但是联军无视地上哀号的同胞,面对尸体和受伤的战友,心思好些的,迈过;心思一般的,踩过。联军中人,彼此呼吸相闻,无路可绕,只余前进一途。

南城墙的周军再次陷入苦战,即便联军的攻势因为吊桥处的战斗而显得犹疑,但人数上的极大劣势还是让他们必须全力迎战。城楼之上,匡处飞指挥着二十名弓手交替射击,掩护吊桥上的周军。

杯水车薪!匡处飞想到了一个成语。上次听到这个词,还是在老家的茶馆里……

停住遐想,回头望向成敬宗处,见他身边兵士渐渐准备停当。心里松了一口气。接着向弓手们吩咐道:“换火箭!”

城楼上的弓矢之援一顿,吊桥上的战斗又残酷起来。双方竭力撞击对方,以便令敌坠入壕中;刀砍枪刺对方,以便令敌重伤垂毙。两方厮杀已久,吊桥前,吊桥上,皆有尸体分布,外壕中被尖桩穿胸透骨者,数十人;昏迷不醒者,数十人;中箭被创,血尽而亡者,百余人。

南邑城门,便只有南北各一。城墙上宽六丈,下宽八丈。城门在城门洞近城墙内侧约一丈处。原为两层厚松木,每层厚三寸,间以树胶、粘合之物,总厚六寸六分,重一千二百斤,以工匠力夫二十二人,用绞盘开闭。初建成时,实为南海少有之重镇。时日侵削,至封建之时,南邑城门形制不足,作用不显。周国公下令重修,善择南海木,请工匠重新制成,边角包以锐铁,门面敷以桐油。临战又取古法,涂泥插枝,于是城门之固,胜于南邑初建之时。

与城门相对,紧靠城墙外侧的便是吊桥,吊桥形制未变,长一丈八尺,宽九尺。照例为南海硬木所造,两年一换,封建前刚换过。因此周国公未曾更改。桥下墙外即为外壕。初建时,深不过六尺,宽不过九尺。内布尖桩、猎夹。至三佛齐欲反宋朝,为守城计,又深挖外壕并拓宽之,并准备引水成河,以为屏障。不料薛侯神兵天降,三佛齐转瞬落败,割让南邑等地。因此,外壕仅加深至一丈,拓宽至一丈二尺,也未曾引水成河。周国公至,本愿加深两尺,以备非常,但终因人手不足放弃。

“放!”成敬宗吼道。数十个盛着火油的陶罐被装到几个旧网兜里,随着投掷器的弹起,被抛向城外约三四十步的地方。

还是重了些。成敬宗想到。

还是远了些。匡处飞喃喃道。

碎片四溅,联军士兵们紧张过后便是肆意的嘲笑。士气仿佛更加高昂。对方既然连最狠厉的武器也失效了,还有什么好怕的。有几个悍勇的百夫长又怪叫着推开前面的士卒,挤了上来。

联军攻势大振。

柴若评快撑不住了,力气好像已经被抽空,身体四肢皆非自己所有,麻木、盲目的挥砍。一击不中,立即回刀再砍。那只原本只是用来握笔持卷,抚琴弄玉的手,早已消失干净,现在是如此粗糙:拉过缆绳、扯过横轭、编过麻绳、使过锄犁,刷过甲板。前些日子不过是拿起兵器而已。心中对兄长,不能说没有埋怨。但这些埋怨完全被对兄长的理解所缓和或者化解。

周国没人照顾,也没有人帮忙。周人自己不努力,便是自掘坟墓,有死而已。柴若评,如大部分宋朝男子一样,也是有血性的。因此在兄长受伤后,便主动顶替,在第一排冲杀,至今没死,除了运气好,本事硬外,便是他身上的士兵装束。

是的,古代军队中,那些人是官,还是很容易分辨的。柴若评虽然是周国公的弟弟,但根据周国的军功授爵令,没有军功、牧民之功或是发明,都不得升迁、封爵。因此,现在的柴若讷自己军衔也不过是一个致果校尉,柴若评则仅是个毅士而已。

对面的敌人,突然凶猛起来,后排一个持矛的家伙,狠狠地扎向柴若评右侧的周军士兵,柴若评惯性般提刀格挡,堪堪挡住那一矛的时候,柴若评忽然觉得心口一痛。

完了。这是柴若评最后的想法。

“仲维!”柴若讷吼道。

“放箭!”匡处飞看到陶罐落入联军阵中,便让弓手瞄准后,才下令放箭。

火箭入阵后,匡处飞没有看效果如何,只是再下令,让各弓手再射一轮。一连射了五轮。其间投掷器又抛射了三次。才有一支火箭点燃了火油。在联军阵中,立即燃起大火。延火油溅射、流淌的方向,迅速扩张,本来包裹陶罐的网兜,也变成了引燃物。

柴若讷不顾劝阻,亲自提枪上前,要为胞弟复仇。周军感念柴若评恩义,烈日下拼死冲杀。此前的战争,如果说还在战斗的范围内:双方竭力保存自己,消灭敌人,那么现在的战争,则超出了战斗的范围:周军完全无视联军的攻击,拼死向前。

即使被砍中、刺中,也决不后退。仅剩百余人的周军一举打退联军的凶猛攻势,让联军士兵惊骇莫名。吊桥上,两军厮杀,鲜血四流。柴若评静静的躺在吊桥中间,脸朝蔚蓝的天空,似乎对战斗无所关心,又似乎是放下重负。四周的血迹,让他的衣服染红,发黑。

被柴若评救下的周军士兵,名叫万三石。此时,身中两箭三刀的他,死死用手拽住敌人的兵器,张开牙齿,像野兽一样扑咬过去。

其余周军也好似绝望般扑杀敌人,同归于尽的作战方式,让联军士气遭到打击。此时,联军后方二十余步处开始燃起大火,攀衣附甲,很快就波及作战中的联军士兵。这些拥挤在一起的联军士兵,互相怪叫,呼号,扑打,试图熄灭火焰。但联军士兵的这种自发行为,使得火焰燃烧范围更广,如草原野火般蔓延。在最前锋的百余人身后,是一条蜿蜒波动的火线,它灵动、婉约,若隐若现;它凛冽,霸道,张牙舞爪,它温柔、可爱,动人心魄;它残忍、无情,令人发指。

联军出现了混乱。

赵惟礼的脸僵硬了。僵硬在似笑非笑,邀请摩苏埃藤准备进城的那一刻。

莫须陀目瞪口呆。看着向两边攻击城墙部队四散奔逃的被灼烧得三佛齐士兵,莫须陀气得发抖。指着那些奔逃的士兵,向传令兵吼道:“杀掉!有敢乱阵四逃者,统统杀掉!”

前线的百夫长和千夫长们,显然比莫须陀的反应快得多。攻城部队的千夫长们分别带着自己的私兵和骑手喝令驱赶那些奔逃的士兵,但这些人如何有时间听令,皆想先逃到安全的地方再说。于是指挥官们在将令下达之前,便纷纷下令,让各部弓箭手、投矛手执行军法,射杀奔逃士兵。

战场上出现了混乱的一幕:周军和联军一起射杀三佛齐士兵。

周军趁势反攻。城门大开,第二指挥指挥使金康佑,率领余部冲出城门支援,为了虚张声势,它还让正在训练的青壮也跟了出来,冲过吊桥,涌向三佛齐士兵。

本来已被周军打得步步后退的三佛齐士兵,至于最前锋的百余人,其余诸部,要么被火焰波及,要么避开火焰后退。这时又见到周军大举增援,这百余人立时大溃,向后方奔逃。周军早已杀红了眼,得势不饶人。跟在后面追杀。金康佑部恐国公有失,只得跟上。大量青壮也随军冲锋。联军部队本来已射住阵脚,正在射杀被火焰烧中者,但随着前锋溃卒涌来的周军冲击弓手,一击得手。三佛齐军丧失对火焰的压制。仓皇翻滚于地的着火士兵,再次将火焰引入三佛齐军中。周军自首次出城,前后六十余步,与敌军来回厮杀,吊桥前多有尸首,便是桥前五十步,也还留有周军的战果。虽然这些尸首在联军进攻时,没什么妨碍,但溃败时,却成了绊脚石。联军正面应敌的部队,被自家溃兵冲乱,接着便是饿虎一般的周军扑上。因为各部刚才为了压制着火者,都在重整军阵。周军来势汹汹,联军不及变阵,前后拥挤,进退失据。

随着金康佑、青壮们的杀至。攻击城墙的千夫长下令攻城部队撤退重整,而周军正面的联军也在抵抗了一阵后败逃。

金康佑疾追两步,扯住柴若讷,大声喊道:“下官敢请国主回城!”

“嘭!”一个震天雷在奔逃中的联军中炸开,实际上连一个人也没炸死,只是有一个人被炸起来的土块击中了额头有些眩晕。但联军先锋部的溃兵此时最后一丝侥幸和勇气也消失殆尽,发疯似的拨开面前的战友,没命的往前跑。这加剧了联军的混乱。没有人想过停下来,返身回战,或者向两翼撤退。百夫长们的喊声微弱无力,督战队抽刀砍倒几个也无济于事,甚至还有士兵抽刀和其对砍。

“放!”成敬宗指挥着那个能打一百余步的投掷器周围的士兵们。

“可惜了,一个也没炸着”发现无甚战果的匡处飞喃喃道。看了看周军的位置,以及周军两侧的联军的重整行动。向传令兵道:“鸣金!”



青壮们第一次上战场,有的人很兴奋,有的人很紧张,大部分的人十分茫然,害怕?欣喜?复杂的情绪围绕着大多数青壮,他们没有杀死一个敌人,但看见敌人狼奔猪突。心里还是有些得意。因此听到鸣金声,很多人都不解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看见金康佑的长枪,和听到他那带有方言的怒吼。

周军退向南邑。

沿路收集了数十具周军的尸体。有很多尸体来不及收。联军大将莫须陀正在恭听斥责。千夫长们无所适从,有几个想进攻的,才一动,便被周军中的殿后的一个都弓箭射中。那个千夫长自己挨了一箭,马匹也挨了两箭。由此,联军千夫长们便只自行整理军阵,等待命令,不再擅自追击。与这种有序的备战形成对比的是遗留在吊桥和联军之间的被烈焰焚烧的士兵,他们无序的发出哀号,或者干脆只剩噼噼啪啪,哔哔剥剥的焚烧声音。听得联军兵士心头冒汗。

周军最早出战三百余人,其中活着回来的不足九十。人人带伤。虽然杀敌数三倍于损失,但惨重的损失,让人无语。

柴若讷还在看着柴若评。

后悔么?后悔跟着我出击么?仲维,心里还在怨我吧。柴若讷有些伤感,这是他的胞弟,在汴京那个大牢笼里,只有自家兄弟才是真正的依靠和臂助。远赴万里封建。为的是什么?不正是要让柴周再生,使柴氏子弟尽展才华,令世人刮目相看么?可是,如果兄弟、族人都死了,柴周再生还有意义么?

柴若讷第一次感到茫然,以前的迁族、立国、整军这些虽然费神,与他而言却都是有所根据,心中谋划更是涉及长远。周国,不可能满足于南邑周围这数百里!

但如果柴氏损失殆尽,疆土再广又如何?难保不会有人学赵匡胤!

军功授爵,亲疏一体。究竟有没有必要?

让这些乌七八糟的问题烦恼着的柴若讷,根本没有注意到士兵们的变化。大战过后,众人的情感都像紧绷的弦突然松开。扭曲夸张的释放出来。有的骂娘,有的猛喝水,有的仿佛灵魂出窍。

金康佑见此,便知道士兵们想要发泄,可是如果发泄完了。士气也就完了。

气泄不可复鼓。

他连忙赶到柴若讷身旁禀报此事。柴若讷被金康佑从烦闷中拉回来,也意识到了危险,这样下去,此战的战果便将付之一炬,必须保住士气和敢战之心!

他大声说道:“诸君的勇武,柴若讷佩服得紧!”

众兵士听他说话,便渐渐回神,看向柴若讷。

“大伙都受了伤。但我们赢了!”柴若讷看到士兵们眼中并无欢喜。接着说道:“而我们也有很多袍泽战死了。很多。有诸君的兄弟、乡友,也有我的”,柴若讷看了一眼柴若评。续道“他是好样的。”

“你们的兄弟、乡友呢?也是好样的!”柴若讷提高了声音。

“你们丧气了么?我没有!你们害怕了么?我没有!你们后悔了么?我没有!”连声高呼,让士兵们全神贯注于柴若讷。

柴若讷呼了口气,平缓的说道:“我没有因为挨了三刀三箭而感到丧气。”

“我没有因为敌人四次围攻我们而感到害怕!”

“我没有因为弟弟死于军中而感到后悔!”

“诸君,因为你的勇武,受伤多过柴若讷的,请受柴若讷一礼!”说着,勉力抬起手臂。行了一个宋军厢军的军礼。金康佑愣了一下,立刻也带头行礼。于是整个城门前,围着最初出击的幸存者的周军、新训青壮都有样学样的行礼。声音此起彼伏。

“诸君,因为你的勇武,冲锋破围顽强殿后的,请受柴若讷一礼!”

又是一边此起彼伏的行礼声。

“诸君,因为你的勇武,”说到这儿,柴若讷缓步向前,走过幸存的突击者们,来到抢收回来的周军尸体前,小心的绕过,转身看向在场的所有士兵。高声道:“为了保卫周**卫南邑,保卫同胞而受伤和牺牲的,请受柴若讷一礼!”

说完,就向着面前的兵士们弯下了腰。

这一次,鸦雀无声。

士兵情绪大部分平复,受到的创伤正在愈合。包括柴若讷在内的伤兵们,列着纵队走向救护所。柴若讷在队伍中间靠后的位置。他的伤在伤兵中并不算重。按照战前定的规矩,伤重者优先救护。柴若讷自觉地坚持这个规矩。

看着前面那些被抬着的伤员,柴若讷轻轻的对自己说道:“这是有意义的。”

刘百岁大力的呸了一口,呲着牙,大口的喘着气。嘴里骂骂咧咧了一会儿,背靠在城墙上,扭脸问道:“大恩不言谢了,哥哥。”说完又呸了一口,“这帮畜生,倒是肯拼命!”

“哈,咝……”李继宗刚说了一句,就扯动伤口,疼的止了言语。

刘百岁正要相询,就听李继宗道:“嗯,总算退下去了。趁这当儿赶紧喝水,休息,少说话。”说完舔了舔嘴,又添了一句“耗气力。”

“是啊,这鬼天气。”刘百岁应了一下,也疲累的不愿多说,舔着嘴,盯着楼梯处。

李继宗是第二波被分配到东城墙的伤兵。因为柴若讷执意出击,挫联军锐气。城中兵力不足。金康佑统率的第二指挥剩余两个都的兵力作为预备队使用。所以只能分遣轻伤兵上城墙驻守。刘百岁是第一波登城的。和李继宗的弟弟,李延宗一起守了小半个时辰的东城墙,李延宗便受伤被青壮送到救护所包扎治疗。等李继宗分派上来,两人又恰巧分在一个什。于是并肩厮杀到现在。

负责攻击东城墙的阿萨苏迪耶,此时已经下令收兵。除了留下三个百人队部属在东城墙待命外,带了剩余分属三个千人队的一千余人,撤往中军方向。东城墙的守军见状不由松了一口气。军官,士官纷纷下令原地休息。青壮的头领则跑上跑下的张罗饮水、干粮和守城器具。东城墙的指挥官不知道下一次会怎样:面对一个疯子,你无法预测任何事情。

阿萨苏迪耶面无表情的走进中军大帐,帐中正中是国王赵惟礼,左首坐的是摩苏埃藤,右首则是王室书记官哈差。赵惟礼身前身后各站了两个侍卫,这个规矩据说是向宋朝学的。阿萨苏迪耶行完礼,便走到左侧,站到莫须陀右手旁。他对面站着赛腊呵泥。莫须陀的对面站着王子兼詹卑军赤炎营营官索锡太,他本来被安排去了城北埋伏。手下虽然只有三个千人队,但却是目前三佛齐仅有的精锐骑兵部队。

“阿古鲁,”赵惟礼叫着阿萨苏迪耶的勇号,“听说你把军队都撤下来了?”

“是,陛下。”

“还剩多少人?”

“不到两个千人队。”

“你是真正的勇士,阿古鲁。”赵惟礼说道,“孤再拨给将军五个队。”

“索锡太,把你的军情向各位勇士通报。”赵惟礼吩咐侄子道。

“是,陛下。我等发现城北墙头的守卒已经换了人。有很多不是宋人。我怀疑是城中青壮。”

“勇敢而高贵的马拉迪达人,您有兴趣么?”帐中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声音,就像是用磨刀石磨刀的声音,直刺人心。

赵惟礼还是没有适应他的书记官那奇特的声线。所以他一听到这声音,就自觉地将脸转向摩苏埃藤。看他如何回应。

摩苏埃藤心里早就不满,要不是他的私兵刚才在战场上的表现实在不好,让他很没面子。他现在一定跳起来将帐中每一个人都骂一遍。现在,他只能优雅的笑一笑,然后说一句:“您尽管吩咐。”

约摸一刻钟的时间,赛腊呵泥率先走出了大帐,赶回西城墙外的临时驻地。接着是索锡太,他急于赶回城北,以便统带部队配合摩苏埃藤。接着是莫须陀,黑着个脸,虎虎的上马赶赴前线。最后是赵惟礼和阿萨苏迪耶,赵惟礼亲自从中军选派了五支千人队,交给阿萨苏迪耶。虽然这几支千人队成立不久,但服从命令最好,而且都是孔武有力的青壮,就是个头也不必那些宋人矮多少。

周军也在紧张的筹备着下一轮防守。

联军的猛攻并非一无是处,除了造成三百余人的死伤外,还极大的消耗了南邑的资源:木头、石头、铁块、箭支、瓦罐、布幔等等。如果阿萨苏迪耶手下是一个万人队,那么东城墙只怕已经被占领了。现在周军有了喘息之机,大量的青壮被动员起来,去运送物资上城墙。然而不容乐观的是,南邑储备收购的物资已经大大不足,

负责调遣物资的是柴若讷极为信任的副都指挥使卢好义。这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是一个远房亲戚介绍,除了对钱粮庶务极为精通外,据说还对桑农、水利很有办法。从一见面开始,便被柴若讷引为左膀右臂,一应政务,皆得参画。此时的他,左手里拿着一本帐册,右手拿着一支细毫笔,放到嘴边舔了舔,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身后的椅子,用笔在账册上一勾,笑道:“好了,这个也可以拿走了。”说完,不管身边那些拿了许多物资的青壮,径直出门往救护所而去。

柴若讷正在包扎,面前的学徒很紧张,手法也不熟练。毕竟他们也不过才学了两个月多些,所以,柴若讷已经非常满足。这次封建,事起突然,没有什么医生愿意远走他乡。所以,一路上,便是族中的读书人,推举了四五个医书读得多些的,暂且照应着。即便如此,抵达新州港时,还是有超过两成的人得了疫疾。要不是在凌州寻得陈先生,这些病人十有八九活不过六月。这些在救护所里忙碌的,大部分是陈先生的学徒,还有两个是他的家眷。他的夫人虽然不会诊病,对待病人、学徒却比陈先生和蔼多了。

卢好义一到救护所,便直接寻到柴若讷处,将物资消耗极快的情况说了。柴若讷也有些头疼,毕竟他不想激起城内居民的反抗,所以强抢是不行的。而一味的购买,消耗资财甚巨,他还要靠重赏鼓舞士气。对刚才出城突击的士兵,无论生死都要赶紧给与安抚。这些,都需要资财。

柴若讷缓缓向卢好义说道:“贞之,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顾及的了。就按早先说好的办。”柴若讷顿了顿,“借!”

卢好义从救护所出来时,除了手里握着柴若讷的私人印信外,身后还跟了六名士兵。一同前往指挥所。取得正式的周国公印信后,卢好义开始了募集物资的行动。



“来了,兄弟们别错过了发财的机会!”刚喊了一嗓子的李继宗,看到了城外敌军的变化。同时各个城墙也响起了报警之声。各个都、什都紧急动员,休息的士兵纷纷持弓执弩,青壮也按什聚集,抬运物资,将砖石、檑木重新检查一遍。

“差不多了,将布幔支出去。”李继宗命令道。鉴于敌军的齐射比较有威胁。周军现在已经习惯了早些支出布幔。一来掩护城头守军,二来也可以补充箭支。

不料这一次三佛齐军竟然放弃弓箭压制,直接命令步卒执云提攻起城来。东城墙的弓弩手立即向敌人齐射,敌人受阻后有的停下,有的后退,有的继续前冲,和早先的悍勇很不相同。

周军还没来得及高兴,敌军的弓箭手便在号令中前进到三十步,发动了齐射。盾手则支起了大盾,作着掩护。距离如此之近,可以清楚地看见敌人的表情,但城头的弓弩手射击不是变得更快,而是变得更慢了。因为敌军的数量优势超过守军太多,虽然通过射击孔可以对敌人造成伤亡,但却压制不了敌军的步卒了。面对层层箭雨,没人打算站在城头当靶子,各人都尽量卷缩身体,斜靠在城墙,要么从射击口杀伤敌军步卒,要么从垛口观察布幔的情况,适时地收回来,以免损毁。

三佛齐军的步卒,终于将云梯搭上了城头。东城墙再次陷入了残酷的攻守之中。檑木、滚石的阻挡之后,三佛齐用巨大的人数优势撕开了城墙防守,分别在两处垛口登上了城墙。

李继宗一枪戳倒一个敌人,立即抽枪横扫。将准备和刘百岁的肉搏的敌人打了一个趔趄,刘百岁吼着单刀直劈,一个大好头颅应声而裂。士兵后方的青壮们,也有人壮着胆上前,用耙子、勺子、短刀、长棍,参与到围(那个)攻中。登上城头的三佛齐军虽然气力正盛,但因为缺少战阵经验,被来援的周军和青壮打得后退,最终命丧城头。

而周军的防守因为不断的抽调人手支援破口处,而不断出现空虚,被突破防守登城的现象。双方陷入拉锯战。即便东城墙周军指挥官数次求援,但指挥所依然无兵可派。只有数十人的受训青壮被派上东城墙助守。

西城墙战事更为惨烈。尤其以西南角为甚。本来在西城墙下休息待命的周军早已上墙防守,除此之外,受训青壮中点了近二百人赶赴西城墙增援。如今指挥所前,便只余约五百受训青壮和二百余周军。柴若讷再次带了一百人,登上南城墙参加战斗。

匡处飞在柴若讷登上南城墙前便已受伤,送往救护所。成敬宗接过了临时指挥权。相比于东西城墙的猛烈,进攻南城墙的敌军十分稳健。在八十步上就开始用弓手压制。步卒全军待命。运土车不再试图靠近城墙,只是在弓手前十步左右垒土台。盾牌手在最前负责掩护他们。

南城墙的周军即便都出任弓弩手,也没有对面敌军弓手的八分之一多,所以两军对射,虽然周军有城墙保护而且射程、命中占优,但造成的伤亡却相差不多。周军被迫采取从射击**击的战术以减少伤亡,这样一来,对敌军的杀伤也减少了。柴若讷见状不再停留,带了人往西南角赶去。

南邑的西南角,在上次薛侯率军来攻时,曾被炸出一个缺口,周国封建后,虽然尽力抢修,但还是被联军当做了重要的突破口。除了步卒的蚁附攻城外,还有大量的民夫在修建的土坡,已接近城头,此处墙外的外壕,上午便被填平。周军在这里付出了惨重的伤亡,方才守住。如今赛腊呵泥除了原先的人马外,莫须陀还从中路调了两个千人队参战,务求在城墙上取得稳固的突破口。

柴若讷感到阵阵乏力,敌人汹涌而来,他挥刀的力气已经大不如前。日头又格外的烤人,无论将士还是青壮,体力都下降的非常快。

这样下去,一定会被敌军拖垮!柴若讷心中想到。

青壮们再一次将砖石、木料、箭支等物资运上来后,周军的防守又稳固下来。柴若讷命令最早参战的两个都下城墙休息,又令人调了一百名受训青壮登城助守,方才独自下城往指挥所走去。指挥所前,金康佑依然认真的训练着新来的青壮,除了一个都的第二指挥士兵外,还有陆续赶来的伤兵六十余人。等待再一次登城作战。

“报!城北发现三千援军!”

“援军?!”柴若讷停住了喝水。

“援军来了!”城北的青壮们十分高兴,彼此相告,东城墙的部分士兵受此影响也格外振奋,三佛齐军对东城墙的进攻再次被打退。只是这帮家伙好像收到了更加严厉的命令,反而凶猛起来。

望着远处行来的援军,青壮们纷纷欢呼,雀跃,有的迫不及待的要去开城门,准备杀出去和三佛齐人拼命。

“宋人真厉害,看,抓了不少俘虏呢,哼哼,这帮家伙还想在外面埋伏咱。”

“切,看清楚了,那是丹流眉、渤泥侯、安南侯的旗子,宋军的旗子得有,得有这么大”另一个青壮比划着,“上面的字都方方正正嘞。”

“你又懂。来了援军就好。不过,援军好像也有人受伤了,用竹架抬着呢。”

“打仗还有不受伤的。听说国公爷也受伤了。”

“嘘,别乱讲。”

摩苏埃藤撇着嘴,他对这个计策根本就不屑一顾,注辇雄狮什么时候要披着羊皮了,简直就是侮辱!注辇的先锋军通过简单的给部分人换装后,打起了南海诸国的旗帜,“押解”着索锡太的一千名骑兵往南邑城北而去,他们的马匹则由注辇军牵着,上面盖了些用弓撑着的布袋,伪装成运输驽马。以便实施偷袭。

因为柴若讷在北城的布置被联军识破,而防守的青壮没有见过注辇先锋军,便连三佛齐人和丹流眉人等的区别也知之甚少。因此虽然摩苏埃藤赚门不成,但“援军”们却成功的抵近到城墙下。本来就不满伪装策略的摩苏埃藤见敌人不肯开门,正中下怀,抽刀大吼道:“雄狮们,进攻!”

一声令下,“援军”们突然执弓抽刀,向守军猛攻过去。措不及防加上惊慌失措,青壮超过三分之一受伤,除了少数几个悍勇的凭借城垛掩护还击外,大部分守军仓皇而逃!注辇先锋军在几乎无抵抗的情况下将云梯装好——就是那些用来“抬运”伤员的竹架。近二十个简易云梯搭上了城头!

柴若讷大口呼着气,剧烈的奔跑让他伤口隐隐作痛。但他没心思顾及这些。北城被偷袭了!心中不断闪过这样的念头,而且他还在作着北城墙被占领的打算,甚至不排除城墙全部失守!

我要命丧于此么?

绝不。“绝不!”柴若讷边想边喊了出来,紧接着就抽刀砍倒了一个溃逃的青壮,

世祖之高平,吾之南邑!

“勇武!”柴若纳暴吼了一声,率先冲上城头将一个才一只脚登上城墙的注辇士兵削去半个脑袋,接着就是一脚,将邻近垛口才露头的注辇军踹飞。片刻不停,柴若讷延垛口由西至东一路杀将过去。身后是金康佑等一百名第二指挥第一都将士以及二百名受训青壮。指挥所前的青壮们暂时交给了伤兵们训练。

“勇武!”柴若讷又砍倒了一个冒头的,心中畅快,不由自主的喊了出来。

“勇武!”金康佑也捅死一个,紧跟着喊了出来。

于是城墙上此起彼伏的想起“勇武”之声。城下的索锡太命令所有骑兵执弓射击,为登城的注辇军提供支援。

摩苏埃藤吼着推开了一个士兵,亲自攀登云梯,他娴熟的用盾牌护住头颈,一只手扶住云梯保持平衡,迅速的向上攀登,眼看就要爬到顶,却发现云梯被推翻了——部分溃逃的青壮又赶了回来,手里没甚么武器,便拾了叉子,帮助周军将这些简易云梯推翻。简易云梯和三佛齐所用不同之处在于没有倒钩,自重也轻的多。这才叫青壮们得了手。

摩苏埃藤一头栽倒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眼见昏迷不醒。索锡太却是命令不动注辇军。因为柴若讷亲自守城,青壮又大多回来助守,于是城头滚石、檑木纷纷打了下来。注辇军攻势渐止。周军的弓弩手也从射击口向索锡太的骑兵射击,因为骑兵弓小,还击困难,距离又近,因此伤亡迅速增加,索锡太不愿虚耗兵马,只得不甘的下令撤退,注辇军在摩苏埃藤副官的率领下缓缓后撤,到了一箭地之外,却是死活不肯再扯,只将摩苏埃藤派人好好护送去中军医治。大军却在北城外驻守。

护送摩苏埃藤的士兵还有一项使命,就是将剩余的三千注辇军,一千班加罗尔私兵调到城北。用那位副官的话说,只要摩苏埃藤有所不测,就是死到最后一个人,注辇军也要攻下北城墙为他复仇。

索锡太觉得这帮疯子不可理喻!怎么不现在复仇!老子倒愿意现在就打!索锡太虽然腹诽万千,却也无可奈何。总不能把他叔叔请来。

柴若讷等虽然打退了敌人的偷袭,但敌军守在城外不肯走,却让柴若讷进退两难。

南邑正式被包围了!

想到这个必然会出现的结果,竟然这么快就出现。柴若讷不由感到无奈,既然无法避免,那就坦然面对吧。柴若讷迅速做出了决定。将带来的二百青壮留下一百名,和原先的近一百名青壮一起守卫北城,又将另一百名青壮留在北城和指挥所之间休息待命,随时支援。自己则带了金康佑等近一百名周军赶回了指挥所。

看着往往返返的伤员,柴若讷有些麻木了。这就是战争么?他们应该更好的活着的。周国需要活着的国民!


东、南、西三面城墙不断传来的报告说明,联军再一次发动了全面进攻。南城墙再次陷入肉搏战——弓矢无用!青壮、士兵已经分不出来了,有的士兵兵器脱手,随意寻了叉子、长棍、短刀再次搏杀,也有些青壮从战死的士兵或是敌人手里、身上取得兵器,加入战团。

“诸君,请随我冲上去!”柴若讷向金康佑等说完,便将喝完水的碗放到一边,率先冲向南城墙。一百人出现在南城墙的战斗中,他们不惧强敌,一往无前。从原先的没杀一个敌人便喊一声“勇武”,渐渐的变成了每挥一刀,每次一枪,每出一招都大喊“勇武!”

青壮、士兵相互感染,有的高呼“勇武”,有的简单的喊一句“杀!”。南城墙的声音逐渐宏亮,在西南角艰苦战斗的第二指挥第四都剩余的七十余人也感同身受,纷纷呐喊杀敌。接着是东城墙。南邑上空,想起连绵不断的喊杀声,

李继宗再次挥刀,砍翻一个敌人;刘百岁上前一步,将一个敌人刺穿,两人手里的兵器不知换了几茬,也不知还要换几茬。李延宗听着城中的呼喊声,心里暗暗为兄长祈求狄二郎保佑。

刘二铁好不用意醒了过来,被学徒照顾着喝了水,听着城外的喊杀声,又安静的睡了过去。

金康佑不知道杀了十个还是二十个敌人了,完全没有时间数,他只是机械的挥枪。突然,被一柄大刀挡住,力气奇大,金康佑立即提起十二分精神,专心招呼起这个武艺超群的家伙。

萨来多是三佛齐军中的一名百夫长,和其他百夫长一样,他也是武艺过人之辈,不说在他们的百人队,就是千人队里,也没有对手。要不是他和莫须陀大将的身份相差悬殊,他倒很愿意和其比试比试。眼前这个家伙武艺看起来不错。

不过城头这种地方,还是自己的大刀比较占便宜。战场不是比武场,也就无需讲什么公平了。一连挥出三刀,劈砍削,招招不离要害,而且他步法灵活,于出招之间已是欺近金康佑。趁金康佑躲闪的功夫,他还一刀砍断了一个周军的手臂,炫耀似的向金康佑舞了个刀花,一个重劈迎头打下,金康佑躲闪时便弃抢抽刀,见招连忙全力一记上撩。将重劈挡下。又侧移两步消减冲击。萨来多步步紧逼,一刀快似一刀,金康佑则逐渐沉稳,腾挪闪避,渐渐将对手引出人群。

“嗖!”成敬宗一箭放出,也不看结果,便从敌楼西侧转到东侧,弯弓搭箭,寻找有威胁的敌人。

“噗”金康佑一刀架住萨来多的横削时,一名周军持枪准确的刺入萨来多后腰。结果了这位三佛齐少有的勇士。

“干得好。我再去寻一个过来。”金康佑向两名与他配合的周军说道。

南城墙的战斗逐渐稳定,局面对周军越来越有利。随着一百名青壮上来替换,原先的青壮得到了休息。运送物资,配合杀敌的效率再次高涨起来。联军在南城墙的突破口渐渐被肃清。

城北依然安静。

西城墙和东城墙的联军攻势也缓了下来。赛腊呵泥是因为不想加剧紫犀营的伤亡,而使用莫须陀的人马总有些不顺手。阿萨苏迪耶却是因为手中老兵太少,新兵对伤亡的忍受力太低的缘故,即便有督战队在,也难以再发动有力的进攻。

只剩下南城墙了。从南城墙下来的柴若讷收到了最新的军情。因为东城墙与西城墙的进攻放缓,柴若讷从东西城墙各抽调了七十余人,参与到防守作战,而将休息好的青壮送上东西城墙助守。

看来,还是要再出击一次。柴若讷默默的想到。

在指挥所聚集的众人前。柴若讷动员道:“柴若讷必须告诉诸位袍泽、父老,南邑被包围了。”这个消息虽然有些骚动,但经过城北的一战以及溃逃青壮的宣传,知道人并不少。

“现在,你们的手下败将,正进攻南城墙。请诸君,随我再出击一次。将敌人打垮,用你们的勇武,让他们四散奔逃!”

“第二指挥第一都!”

“到!”金康佑大声应道。他的身后站着七十余人。

“第一指挥第四都!”

“到!”都兵使名叫连季亥,淮南东路海州人。他的身后站着二三十人。

“第三指挥第五都!”

“到!”副都兵使李信功,成都府人。他的身后站着十几个人。

“金指挥使,再挑选三百名青壮。”柴若讷吩咐完,便将三个都合计一百余人的周军**起来。处于队列最前方,看到金康佑选好青壮后,便让这些青壮紧跟在周军之后。

金康佑选的青壮,大部分是出击过一次的,领过赏格。因此对这次出击很是兴奋。而周军因为连续作战,有些疲惫。

柴若讷又让军士们休息了一下,才发令道:“出城!”

“开城门!”

“放吊桥!”

这一次的联军没有惊慌失措,一见到吊桥放落,待命各队百夫长便开始整队,率领步卒准备迎击,并下令弓手后撤,避免被周军冲击。

两军几乎同时发动了冲锋,柴若讷虽然竭力奔跑,但还是被右侧的士兵甩开了,他清楚的看到敌人被那个士兵撞到,接着他也撞了上去。随后就是拼杀之声。后排冲上的青壮,在“杀”的口令下,提枪猛刺,大部分都没刺到人。只有少数几个,刺中了敌人。随着战事的激烈,有的人越刺约熟,有的人则越刺越慌,联军的老兵看出破绽,欺近贴身肉搏,部分战线的青壮损失惨重。

但是周军死战不退,青壮们机械的刺杀着,生生将局面扳了回来。因为怕周军在使用那种水浇不息的火焰,这次联军的阵型比较宽松。两侧攻城的士兵也没有急于赶来支援,依然奋力攻城。因此城墙上能给予周军的支援少之又少。

莫须陀静静的观察着战场,嘴角翘了起来。他看见弓手登上土台了!

联军的弓手,后撤并没有退入步卒保护中,而是退到了土台上,在吊桥前有六个土台,分别站好了弓手后,便是密集的射击。

“哧!”一箭射中了柴若讷右肩。同时一柄铜锤也打了过来,柴若讷闪避中跌倒。诸军以为柴若讷有失,纷纷怒吼营救。金康佑一把拽起柴若讷,将他交给青壮,“快护送国公回城!”

“周军将士听令,我等为国公爷殿后!”百余周军齐声应是。

本来以为射杀敌军大将的联军正要发动冲锋,却被周军打了回来。一百余人分成两排,就挡在联军前锋和吊桥之间。

死死的挡住。

联军将士只能看着青壮们护着柴若讷退入城中,吊桥也随即抬起。

“对不起了,兄弟。”下令收起吊桥的成敬宗低声说了一句。

“还有多少震天雷?”成敬宗转身问道。

“五枚。”士兵立刻回答。

“准备发射,全用上。给兄弟们送行!”

金康佑、连季亥、李信功接连受伤。因为巨大的人数优势,周军不断减员。吊桥收起后,周军身后便是外壕,后退一步,即落入尖桩陷阱之间!

吴天河识字不多,见到最大的官,便是提督使高遵惠。但即便人人称道的高大人,也没有国公爷这般和煦、宽厚。而且,吴天河虽然不知道什么事尊重,但他知道国公爷和别的大官很不同。他信国公爷的话。这仗一定能赢,自己家里一定会有好几百亩地,孩子也能读书识字。想到这些,吴天河又像是长出了力气。右手死命的拽住一个敌人,反身跃入外壕之中——他的左臂刚刚被砍断了。

金康佑又中了一刀。心里骂了句娘,但还是劈死了对手,然后就失去了知觉。看着金康佑倒在自己面前,李信功怒吼一声,捅死那个偷袭的敌人,然后将另一个敌人踹倒,跟着补上一刀。没砍中!被崽子挡住了。再砍,再挡,终于砍死了。

连季亥平时很少说话,一把环首刀,开合之间,便似鳄鱼一般撕咬着敌人。横扫,竖劈。军中招法,最重简洁。绝无虚招。李信功就自觉没连季亥的武艺和力气。惭愧之余,又鼓起余勇,再次冲击起来。两个士兵和他配合,生生宰了六个敌人才又牺牲一人。但周军士兵体力本就疲劳,又连番冲击,渐至极限。李信功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也许连季亥会是撑到最后的吧。

柴若讷已经被抬入了救护所。陈先生只是过来看了一眼,就让人抬了出去,只打发两个学徒去为柴若讷取箭敷创,便自回了屋中。

柴若讷一待包扎结束,便要再出城,但却被成敬宗拦住,说什么也不让出城。柴若讷静静的听着成敬宗的劝谏,不置一词。

“大人,您已经无兵可用。全城都在苦战,那里还有锐卒可以陷阵呢?金大人已经殉国,请您三思,三思啊!”成敬宗高声道。

柴若讷望了望四周的青壮和城外仅剩的二十余名周军。

“无必救之军,则无必守之城。”柴若讷突然说了一句话。让成敬宗赶到莫名其妙。

“我一早就派了使者,只是不知道援军几时能到罢了,南邑的援军定会赶来!”柴若讷像是在说给将士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但在援军到之前,我们只能靠自己”柴若讷顿了顿,“如果我们自己连出击敌军都做不到,婴城自守,让敌人放手施为。又如何面对五十倍于我之强敌!”

“全城军民,当有必胜之信心。这个只能靠我等用命,拼杀出来。”柴若讷歉意的向成敬宗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但我还有兵可用!”

南城墙敌楼、城头纷纷向三佛齐军发射弓弩、檑木、砖石。这才让周军得以存续,而且一连发了五枚震天雷,也让联军攻势变缓,不敢过分压上。莫须陀见此不由咬牙切齿,眼见夕阳西下,残阳如血,遂严令诸军,限一刻钟内消灭残敌,否则军法从事!

柴若讷召集了四个儿子,最小的十六岁。还召集了所有在指挥所前的伤兵,共计八十六名,李继宗、刘百岁也在其列。受训青壮四百一十二名。李延宗等七名伤兵因为已有兄长在出征队中,被留下继续训练青壮。

“诸君,请帮帮柴若讷!随我再出击一次!”柴若讷高声道。

“你们击败过三佛齐军,击败过注辇军,甚至有人击败过西夏人和西南夷!你们的勇武,是柴若讷所尊敬的。”

“如今南邑被四面包围,为了诸君和我的家人能够坚守到援军赶来,免于被敌军凌辱、杀戮。”

“请诸君随我”,说着指向南面的城墙,“击垮城墙外的敌人!让家中父老、妻儿能安心的生活,无忧的玩耍。”

“柴若讷与诸君约定:此去一往无前。勿以某的生死为念!”

“我等无路可退!”

“出击!”

“杀敌!”队伍中有人高声呼喊起来。

“杀敌!”“杀敌!”渐渐应和起来。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李延宗喃喃道。心中感慨,不由喊了一句“大周,勇武!”

“大周,勇武!”

“勇武!”

“要~窝!”在将士们列队出城前,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这走调走音的话语比之前的呼喊更直透人心。这和周国公的奖赏无关,和是否是周国人无关,和是否精通战事无关。

我等无路可退。

至少要坚持到天黑。

至少让儿子活过今晚。

应该撑到天亮。

各种各样的想法,在各人的脑海中浮现。

“开城门!”

“放吊桥!”

李信功倒在了吊桥前,他做到了,坚守到了最后一刻。他超过了心目中的勇者连季亥。看着那片染红的天,李信功想笑却没力气了。


三佛齐军没来得及庆祝终于干掉了抵抗的周军,就发现又有一批包扎着许多部位的家伙杀了出来。联军再次增兵,希望一举冲垮这些“残废”,顺势攻入城中。

完全出乎意料。出击周军战斗力格外强。联军才踏上吊桥一刻钟就被赶了下来,不断的后退,周军则将战线渐渐展开。有的伤兵已经挥不动刀,但会用身体去将敌人撞入外壕,或者去撞离得近的云梯。后排增援的青壮也一改方才的慌张,有条不紊的刺杀起来,相比于武艺娴熟的周军,青壮们的攻击十分单调。就是一排一排的刺杀,肉搏,再刺杀,肉搏,直到倒下。

四五百人的队伍,对于数千人的三佛齐主攻部队来说,无异于扁舟航于怒海,萤火戏于月光。但奇怪的是南邑南城门一直开着。

城中的卢好义开始忙碌了,随着不断有青壮投军,加上南邑被四面包围的消息传出,终于开始有人要借给周国物资了。急速的消耗,终于得到了补充。这对于周军的长期坚守是有利的。而且他还带人拆了周国公府的围墙。这一行动也感染了一部分人。物资的逐渐增加,让他在调派使用上更有余地。

李延宗和卢好义差不多忙。他和六个同伴正在一批批的训练青壮,每批一百人。没训练完一批,就有一个新归队的伤兵带领支援柴若讷。这些新训练的青壮,几乎只知道进退口令,刺杀动作根本就是花架子。但是李延宗没有考虑更多。就这样一批批的将只完成基本训练的青壮送上了战场。

在早先受训青壮的刺杀,突进下,周军的战线逐渐变成了弧形。而不断新增的青壮到了战场后虽然无所适从,但跟在前军身后拾遗补缺,加上临近的老兵的招呼,渐渐有了些模样。但也有几个人晕血,还有十几个蹲在地上吐啊吐得。

从那扇敞开的城门里,每过一刻钟便又一队援兵出来。联军却是不愿轻易放弃攻击城墙。于是两边渐渐胶着,联军前锋部,约两千人,每一个人都经受着残酷的考验,除了眼前疯狂的敌人外,还有不断增援的敌人,一次次提醒他们,这场仗打完还早……

李延宗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但他为了尽可能的使周军能够有足够的人维持战线,不得不就这样一边训练,一边将新兵送上战场。

因为南城门外战局出人意料的惨烈。猛攻西南角的莫须陀部队接到命令前往南城门增援。西城墙与东城墙的攻击又放缓了。这让南城墙有了更充足的人手,尤其是弓弩手。大量的弓弩手集中到敌楼,射击台。对城外土台上的三佛齐弓手进行齐射。其中一个土台上的弓手被三轮紧凑的齐射杀伤近半,因而被驱离土台。其他五个土台上的弓手虽然没有受到周军齐射的杀伤,但因为盾牌手依令登上土台掩护,这些弓手们也放弃了之前敌我不分,杀伤效率较高的直射,改为采用抛射杀伤周军。

周军最先锋的是伤兵们,他们因为是周国公的常备军,所以配有统一的铠甲,而随后的青壮就没有这样幸运。抛射虽然没有直射杀伤效率高,但却可以发出密集的箭雨,这对于无甲的青壮来说,是十分不利的。

在不断的前进中,有一个部分青壮处于非战斗区域,也就是一线战斗人员的后面。这让他们成为了箭雨的主要目标——三佛齐弓手进行抛射自然可以有效的避免伤到正在交战的自己人。

在中箭人数不断增多的情况下,后排青壮们对战线的支援力度急速下降,如果不是每一刻钟就赶来的一百人的青壮支援,以及三佛齐弓手需要不断的休息和轮换。被箭雨覆盖的青壮们也许已经调头跑进城里了。

周军的战线被稳定住了,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周国青壮的不断增加,周国突击部队的阵型也越来越密集。

不知道是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后排的青壮们开始将他们唯一的武器——长矛,拄在地上,不断的左右摇摆。两三个,三四个,七八个,越来越多的青壮有样学样,开始摆动手中的竖直长矛,用来击飞抛射而来的箭支。

很显然,这是一场赌博。但随着晃动的人越来越多,彼此照应的范围越来越大,箭雨的伤害的确降低了,降低了一半或许更多。这让这些无甲的青壮有一种莫名的兴奋!这是神灵在保佑么?

一定是!

一定是佛祖在保佑!三佛齐弓手们也渐渐发现了这个问题。他们的箭雨的伤害一次比一次小。周国的青壮们,要么高喊着不知所云的号子,平端着简陋的长矛冲入战线,要么像个勇士那样站在战线后直面箭雨和眼前的厮杀。只是他们手中不断摇晃的长矛,好像被佛祖保佑了一样,总能拨开大部分箭支。

三佛齐的步卒比弓手们压力更大。弓手们至少还能看到被射到的战果,步卒们完全看不到,没当自己砍中一个人,还没等对方倒下,面前就会又冲过来一个拿长矛的家伙。一层层的长矛,从来没有减少过,而且还有些阴险的家伙拿着刀、斧、锤等肉搏利器,不断的偷袭。

在后排的青壮稳定住伤亡后,周军的战线再次向前推进。即便从西南角赶来的援军抵达,三佛齐军也没能起到击退周军的效果。

柴平荃,已经挨了两刀。但还是倔强的和敌人对战,不肯退下。他是柴若讷的长子,他要保护好自己身后和身边的兄弟、将士。

柴家,没有懦夫!

柴平荃一刀砍中敌人的右肩,正要抽刀,突然觉得左臂一空,瞬间失去了知觉。

后排的青壮立即顶上,另一个青壮则从柴平荃手中拿过钢刀,转身猫腰,学着那些伤兵的样子给了一个敌人的胯下狠狠一撩!然后吼叫着一招斜劈,将左侧敌人从左肩到右肋下狠狠的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柴平蕈红了眼,持斧拼死照着那个杀他大哥的敌人砍,双手连续重劈,那个三佛齐十夫长,猝不及防,第二下即被劈中倒地,但柴平蕈像是疯了一样,无视其他敌人,一个劲儿的照着那个倒在血泊中的敌人猛劈,骨肉、肌肤、衣甲、兵器残破四碎,不断迸起四射。临近将士无分敌我,陷入了短暂的懵懂中。最先反应过来的一名三佛齐士兵,立即提刀向柴平蕈劈了过来。柴平蕈依然无所察觉,周军将士惊呼欲救,为时已晚。柴平蕈仓促间本能的用右臂格挡,被敌人长刀削断胳膊,直入肩头。柴平蕈痛疼欲死,咬舌恢复一丝神智。左手握斧,大喊一声“杀!”

利斧竖直横扫,以斧面拍向敌人脑袋,敌人正要抽刀,不及反应,只觉右耳一片风声啸过,脑袋就不是自己的了。

三佛齐步卒见柴平蕈重伤之余,一斧将那个同胞脑袋拍扁,尽皆胆寒。而周军则士气大振,纷纷杀上。

“进!”柴平蕈向前迈了一步喊道。心神一晃,只欲坐倒,好好歇一歇,不像其他。但想到兄长惨死,方咬紧牙关,提斧向前砍杀。

“杀!”在柴平蕈的号令下,周军发动了最猛烈的冲锋。

三佛齐兵士看着鬼怪一样的柴平蕈,和疯狗一样的周军,不知谁先发了一声喊,调头就跑。

当李延宗率领最后一队受训青壮从城中赶出支援时,敌人的右翼步卒,已经溃逃,周军左翼先锋,已经开始扫荡土台、云梯。城头的周军也开始配合杀伤那些敢于抵抗的三佛齐士兵。李延宗率部刚走上吊桥,就见前面赶回来两个青壮,抬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周军回城。

李延宗吩咐青壮侧身列队,给伤员让道。然后自觉的向那个右臂残缺的周军行军礼。

“勇武!”

李延宗喊完后,便带队立即投入到左翼继续扩大战果并向中路掩杀。

“进!”

“杀!”

“进!”

“杀!”

落日余晖下,天地混一,血幕弥漫南邑城外。

……


“哥,你醒了。”李延宗看到李继宗醒来,连忙去招呼哥哥。

“嗯,水。”李继宗不想说话,但实在渴得慌。

“来,慢点儿喝。”李延宗慢慢的给李继宗匀着水。神情激动之下,竟是哭了出来。

“熊样。”李继宗不满的说道。

“你都昏死十多天了。哥,百岁一直担心着你。国公爷也来看过两次。”李延宗默默的解释道。

“呀~”,李继宗有些疼,缓缓问道:“十多天?”

“咦?胳膊呢?”李继宗虽然早有觉悟,但真的发现左臂没了,还是很失落。

“活着就好。二公子也是断了胳膊,人却没保住。”

指挥所现在十分破败,联军的进攻在第一天被挫败后,赵惟礼等人采取了更为稳健的攻城策略。烟熏,火烧。还有制作大量的抛石器。以及造作箭楼、望台和土山。

周军在第一天的进攻中虽然取得了骄人的胜利。但随后的守城战并不轻松。双方一度在第七天再度交锋。但这次周军没能再击溃敌人,只是将敌人拖至天黑,各自罢战。南邑城中,为了守城,能拆的都拆了。柴若讷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如果再撑个十天,援军还不到,那南邑无论如何也会失守了。

赵惟礼肯定也不好受。柴若讷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相比于周军的伤亡,赵惟礼肯定更大,目前也接近容忍的极限了。从第七天开始,联军就放弃了四面围攻。全力进攻一面或是两面。这说明联军对伤亡的容忍也开始降低了。

负责物资调配的卢好义,此时已经转到了指挥所。原先的公所已经拆了……

“这样打下去,迟早会失守的。”卢好义说道。

“嗯,但我们一定可以等到援军,而且敌军也未必就不会撤退。”柴若讷答道。

“第一天的突击消耗了大量实力,这样并不明智。”

“……”

“听说四公子的伤情恶化了?”

“是,陈先生已经尽力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柴若讷淡淡的说道。

卢好义轻笑了一下,仿佛看穿了柴若讷所感所想。“主公后悔了么?”

“我能后悔么?”

“主公想后悔么?”

“我该后悔么?”柴若讷静静的望着屋外的将士说道。

救护所。

正在努力喝些米粥的李继宗,听到李延宗说的消息后。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将米粥端着,坚持要去见刘二铁最后一面。李延宗苦劝不住,只得请一名士兵和自己一起扶了哥哥赶过去。

当李继宗一瘸一拐的来到刘二铁面前时,刘二铁已经合上了双眼。李继宗忍不住哭了出来。哭到一半,突然止住,然后,一口喝了滚烫的米粥,将剩下的半碗米粥放在刘二铁怀里。喃喃的说着什么。静静的看着两名士兵将刘二铁抬起,准备运往墓地下葬。

忽然院外传来滔天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众人还没听清什么,就见刘百岁欢天喜地的跑进来,晃着两支受伤的臂膀,高喊:“援军!援军!援军来了!”

“二铁,援军,援军来了,听见没,快起来,跟老子冲出去杀敌。杀一个十亩田,十贯钱。你的老婆本就指着这个了!”听说援军抵达的李继宗,一脚深一角浅的赶上刘二铁大吼道。

“起来啊,杀敌啊!挣你的老婆本啊!”说着说着,李继宗又哭了起来。

“哥,哥。别这样,让二铁安心的走吧。”李延宗安慰着大哥道。

“援军来了啊,援军啊,来了。”李继宗不断重复着,声音越来越小;手里来回晃着刘二铁的身体,力量越来越小。

“哥,哥。哥!”李延宗正劝着,突然发现哥哥又晕了过去。急忙招呼刘百岁一同将哥哥送回屋里休息。又连忙去求陈先生过来救命。

“援军来了!”城里响彻着欢快的声音,在满城欢腾中也有孤儿寡母,鳏夫寡妇在暗处祭奠亲人,倾诉心思。

“是虎翼军!”

“对,正是虎翼军,薛侯爷的兵马,绝对错不了了!”

“我们守住了,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

“赢了!”

“赢了!”

“赢了!”

砰!赵惟礼将佩刀一下砍倒了案几上。他刚刚接到了注辇水师在海上被薛奕大败的消息。而且薛奕已经领兵来援。

“撤!”


《两朝国史·邺世家》

……

邺康公元年春闰二月,宗汉率部众就封,建新邺,立宗庙、社稷。

……

八月丁亥,注辇国水师先锋三百余战船已至监蓖。惟礼乃悉起国中精锐,得两万余众,战船四百余艘,自为将,攻周。是月,注辇水师降监蓖国,破西郡,与惟礼合兵,困周国公若讷于南邑。

……

若讷坚守南邑残破之城十五日,城中矢尽,无药少医,伤者多死,尸骨狼藉。薛奕乃率援军大至,先破注辇国水师于海上,南邑之围遂解。


《野获丛谈》

……

周国强兵,号以紫桥军。孔武无惧,杀伐甚重。勃然有魔气,静处有佛心。……紫桥之号,一说来自柴周立国之战。南门吊桥浸血生色,化褚为紫。感念拼杀之烈,将士勇武。遂名为紫桥。此后紫桥勋章,紫桥阙歌,皆传自此。另一说,该号为薛奕援南邑时,自城北入城,感念周军英勇,不敢令兵士践踏血战之吊桥,铺以紫绸而入。还有一说,颇为滑稽,是说南邑总医官夫人陈门柯氏,闺名紫桥,往来救护将士无数。当时城中缺医少药,得活着无不感佩涕零。加之该夫人性情温和,远胜其夫。周军悍勇之辈为示不忘恩义,遂以名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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