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南海系列】绍圣长征记

本文系转载作品,原作者呕心沥血方从哲



前传、绍圣西讨

【按】注辇国和其他同时期的印度王朝一样,没有留下任何可信的史书。今天对这个帝国的研究,主要来自四种材料:1、当时的泰米尔人和同时期其他地方印度人留下的史诗或其他文学作品。2、传世材料,主要是零散的法令、文件、钱币、铭文等。3、有史学传统的其他国家(如中国、大食等)的历史记载。4、考古发现。

因此,即便是正经的历史学家,对注辇的描述也不能不带有很大的主观性。本文作为文学作品,当然不乏脑补之处,望诸君勿绳以考据。


时间:绍圣十二年至十三年(西元1097—1098)

远因:注辇虽因与西遮娄其等国的战争而不得不暂时默认南海现状,但仍然派出私掠战舰人为截断中西航路,引起海商特别是志在制霸七海的华安集团的强烈不满。另一方面,终于走出石越阴影的绍圣帝也欲借战争而进一步提高威信,加强其个人的独裁地位(此外他也有通过控制与西方的贸易线增加内库收入和对南海诸侯的控制力的企图)。在一系列合力之下,发生了这次大规模战争。

近因:在宋方“高僧外交”的努力下,细兰(斯里兰卡)的僧伽罗王毗阇耶跋诃 (Vijayabahu I)投入宋朝阵营。他本细兰南部一小国王,西元1060年代开始与注辇国抗争,互有胜负。西元1070年乘注辇内乱北伐,统一细兰大部,定都波隆纳鲁瓦城,仍臣属于注辇。然而他于绍圣十年(西元1095)遣使向宋廷称臣。宋廷封之为西海郡王权知细兰国王事,赐名赵惟法。

细兰的倒戈,不但使注辇针对宋朝的贸易封锁政策将自行破产,而且宋人还能以细兰为基地对注辇本土构成威胁,特别是在故临(Kollam)的哲罗人王公罗摩(Rama Varma Kulashekhara)正与注辇人在喀拉拉(Kerala)展开拉锯战的时候。因此注辇国“皇狮王”(Rājakēsarivarman)句卢通迦 【1】(Kulothunga I)决定大举发兵,一举解决细兰问题。细兰人闻讯向宋廷求援。早已准备多时的绍圣帝当即派出水陆大军救援。


宋军统帅:

银青光禄大夫、端明殿学士、西海都招讨使陈元凤【最高总指挥】

宣威将军、西海都招讨副使兼细兰道马步军战棹总管兼虎翼第二军都指挥使薛奕【前敌总指挥】

太中大夫、龙图阁直学士、西海都招讨使判官兼随军转运使、知广州沈括【后勤总指挥】,战争中病逝改由广南东路转运使蔡卞代理。

宋军兵力:

宣武第一军(都指挥使王瞻、副都指挥使刘延庆)

飞武第一军(都指挥使赵隆、副都指挥使李浑)

虎翼第二军(都指挥使薛奕兼,实以副都指挥使宗泽为帅)

虎翼第四军(新组建,都指挥使荆昭)

凌州厢军

诸侯国军(早期有邺周岐三国,后期南海各国都被摊派)


注辇军统帅:

注辇国王——句卢通迦

侍卫水军都指挥使(jalathipathhi)——毗拉朱驮(Vira Choda),句卢通迦庶长子,注辇国海军的最高统帅。绍圣十二年(西元1097)宋军袭击注辇国都时兼任监国使。

文耆(Vengi)伯——毗讫罗摩(Vikrama Chola),北方雄镇文耆的总督。

伊兰(Ilam)侯——毗讫罗摩跋诃(Vikramabahu),皇妃之父(1088年后)、国舅爷。

湿婆军都指挥使——楼婆伽摩提婆(Rupakamadeva),被注辇收编并在羯陵伽获得了领地的宋人海盗之后。嗯,这位打着狗头旗的到底是谁,你们懂的……

注辇军兵力:

注辇水师主要分为7个作战军(都拥有300—500艘不等战舰,部署在Nagapatinam等大型的内外港口)和2个运输军(一支在东部沿海,一支在般荼【Pandya】、细兰、故临【Kollam】等南部或西南部沿海),都以先王或天神的名字来命名,各有都指挥使(由亲王贵戚担任,拥有 nayagan【英雄】、thevan【神子】之类的头衔)。

七个作战军的主要基地由北向南布列如下:

本土的伽驮卢Kadalur

本土的亚历伽弥度(位于本地治里附近)Arikamedu【驻有“湿婆军”】

首都注辇城(1025年以后)Gangaikonda Cholapuram【驻有龙舟舰队“居卢通迦军”】

本土的那迦巴底南Nagapatinam【驻有“罗阇罗阇军”】

般荼的鍮鍮具墀Thuthukudi

般荼的居罽Korkai.

般荼的具罗遮Kulachal.

此外还有岸防都指挥使(karaipirivu)、忠义都指挥使(kallarani)【2】等非正规武力配合。

注辇的陆军以象兵为核心。禁军有战象500—1000头【3】,步兵40000余人,骑兵10000余人,总兵力60000余人。此外还有其他郡国、部族、属国兵及民兵等,总动员能力大约在20—30万人。


【附】注辇战舰被分为四等,宋人按照自己的看法对他们作了翻译:

1、楼船(thirisadai):1000料以上的大型战舰。其中有的是远洋战舰,有的是近海楼船,有的是皇家游艇,不一而足。最大的可达2000料,接近宋朝的神舟,搭载400名以上的海兵。

2、斗舰(dharani):1000料左右的战舰,是注辇的主力舰。

3、快船(vajara):500料左右的一种中小型船只,用于奔袭、强袭、火攻等场合。

4、小舸(loola):500料以下的小型战船,主要用于日常巡逻。


纪事本末:


绍圣十年(1095),细兰遣使入朝,宋廷加封毗阇耶跋诃为西海郡王权知细兰国王事,赐名赵惟法。

同年,工部侍郎沈括出为广州知州,开始筹备攻伐注辇。


绍圣十一年(西元1096),春,注辇王句卢通迦(或作“朱尊”)亲率十万大军渡海征伐细兰。细兰王赵惟法一面向宋朝求援,一面联络故临王罗摩和般荼诸侯以分其势,同时固守都城不出以待援军。但终因寡不敌众,最后被迫弃城逃往细兰南部的老家——卢诃讷(Rohana)。

四月,使者至凌州。薛奕与知州文焕等具文上奏,并开始修缮战具、充实军备。

六月,绍圣帝以薛奕为细兰道马步军战棹总管,命他火速救援细兰。

同月,注辇国王朱尊闻西遮其娄人犯北疆,引大兵还其都。以国舅、伊兰侯毗讫罗摩跋诃为都总管,率部分军队继续与赵惟法的细兰军作战。

七月,绍圣帝以太府寺卿参知政事陈元凤为都招讨使,薛奕兼副使,知广州沈括为判官。

之后,陈元凤举知凌州文焕、押班窦安图二人为参议官;刑部员外郎柴贵谊、武经阁侍读何灌为勾当公事;鸿胪寺丞金忠应为主管机宜文字、家人陈义为书写机宜文字。

同月,抽调驻防京畿的宣武第一军和飞武第一军【4】南下广州,预备充作远征军。

九月,陈元凤等至广州,开始调度、组建庞大的远征军。

十月,抽调杭州虎翼第一军精锐部队,并虎翼第二军留在广南路的三个营,在广州设置以荆昭为都校的虎翼第四军。

同月,薛奕率虎翼第二军三个营并周邺岐国及部分“义勇”合计舰船100余艘(多为一千料)、海陆援军8000余人(其中虎翼第二军有战舰60艘、海兵 2000人;凌州厢军1500余人。其余均为诸侯国军及华安等海商势力的武装)到达细兰。会合细兰水师后有“战船600余号”。

十一月,薛奕在细兰海峡击败注辇舰队,遣其副将宗泽率精锐3000人自高山庙(Koneswaram temple,一座祭祀湿婆神的中世纪神庙,在今亭可马里港)登陆,横扫细兰,破十余国。

同月月,宣武第一军、飞武第一军在广州集结完毕。

十 二月望日,宋-细兰联军30000余人在收复细兰国都(Polonnaruwa)后,继续北上,在故都——菩提城(Anuradhapura,内有菩提树,据传是由阿育王之妹携带而来的佛陀坐化之所的菩提树枝发育而来,象征佛教在细兰的传播)附近击败了驻留细兰的注辇军队,细兰的注辇势力自是一扫。是役薛奕利用火器吓阻大象,使其反而践踏自军,再以骑兵追击,轻步兵截击,大破50000注辇军,俘获战象60余头。

同月,陈元凤率庞大的包括25000名陆军、5000名海兵、10000名以上水手在内的远征军从广州出发向注辇进军。


绍圣十二年(西元1097)

正月,宋朝远征军从凌州出发,为此抽调了诸侯国的大量船只水手从征。越过蓝无理时,远征军由五百余艘各类船只、超过五万人组成。其中,装备有十门大炮的两千料战舰就有40艘。

二月,注辇王朱尊再度亲征南方,号“步骑20万,战象2000头,舳舻千数”(《宋史·陈元凤传》)。

三月,薛奕率众邀击注辇水师不利,退回细兰。周太尉柴远率北奴骑军2000余人并细兰军若干,此前已登陆般荼,骚扰注辇军队的后方。因不能得到支援,寻亦败,遂遁故临国依其王罗摩。

同月,陈元凤众大至,注辇军队改取守势,陆师屯兵般荼及细兰北部,以逸待劳;水师则出细兰海,严阵以待。同时别遣一部西捣故临。而宋军亦苦无策破敌。

闰四月,陈元凤等侦知注辇国都空虚,遂取围魏救赵之策,以宣武第一军都指挥使王赡、虎翼第四军都指挥使荆昭率部北伐,直捣注辇国都。同时主力虚张声势,以攻为守,吸引注辇军注意力。

五月,薛奕率宗泽、赵隆、李浑等及细兰诸将主动出击,与注辇人交战,互有胜负。朱尊亲率水陆大军进攻故临,罗摩、柴远等弃城遁入西高止山固守,以轻骑袭扰之,屡有克捷。

同月,荆昭指挥虎翼第四军主力击败了留守注辇本土的注辇水师罗阇罗阇军,攻破要港那迦巴底南。以此为基地,王赡、荆昭又马不停蹄地前去袭击注辇国都——注辇城。

六月,初十日,王赡率宣武第一军10000余人(欠一个营)、虎翼第四军海兵2000余人、邺国公次子等统率的诸侯国海兵1500余人并在当地招募的一些土兵和作为向导的注辇降军,合计17000余人(分乘300余艘大小船只),突袭注辇国都注辇城。

尽管对宋军的袭击有所预见,但监国使朱驮等人并没有做好国都的防备。四方雄镇如文耆侯毗讫罗摩(或作“朱胜”、“朱勇”,后成为注辇国世子,赐名 “赵惟胜”)等也还只是刚刚收到要求他们带兵入卫的传檄,并未来得及行动。因此,注辇城的防御仍旧相当空虚,守军也只有万余人。因此当遭到宋军突袭时,朱驮只得退守王城,苦苦支撑。

而宋军在获取一时胜利之后,军纪却陷于崩溃。首先是当地土兵和诸侯国军队开始抢劫城中的印度教神庙,紧接着虎翼第四军的海兵乃至部分宣武第一军的禁兵也受到传染,纷纷打家劫舍,人心浮动,而王瞻莫能制,结果引起注辇居民奋起反击,全城陷入混战,牵制了宋军大量兵力,使宋军始终不能攻破王城,反陷于萎顿。

同月廿二,注辇国文耆伯朱胜率6000步骑兵、30头大象兼程而来。他巧施反间计,使率军3000多人屯于城外负责阻援的宣武第一军副都校刘延庆误以为敌人十倍于己,从而主动放弃有利地形转进。结果宋军慌乱之中遭到注辇军队的袭击和战象踩踏,损失惨重。

王瞻知刘延庆部失利,又误信刘延庆对敌情夸大的描述,遂大为惊怖,匆忙下令撤退。各军丧失胆量,争先恐后爬上战船逃走。此时,正赶上注辇水师都校楼婆伽摩提婆(或作“南欲天”)率“湿婆军”入卫,遂施以火攻,全军一片混乱,上下陷于解体。赖军都虞候王吉、第一营都指挥使魏钊等率部结阵殿后,才勉强维持秩序。已而荆昭率战舰前来支援,宋军这才突破“湿婆军”的拦截逃回那迦巴底南。但王吉、魏钊等一千多人都没有来得及上船,全部战死。邺国公次子和第三营都指挥使高世宣等人也都在撤退中被注辇人所杀。宋军得以生还的还不到7000人,此外又损失战船上百艘(包括准备献给绍圣帝的所缴获“注辇国宝船”——皇家游艇)。

虽然对注辇城的攻略以失败告终,但此战使注辇国都几乎化为丘墟,大大打击了注辇的国威。朱胜、南欲天虽为国都解围,但始终也未能集结起足够的兵力来收复那迦巴底南。相反,得知此事的西遮娄其王毗讫罗摩阿迭多(或作“折超日”)率部入寇,克文耆。

八月,朱尊知其国都被袭,西遮娄其入寇,又劳师无功,欲北还则又恐宋人袭其侧背,进退维谷,遂有议和之意,遣细兰高僧一人还国,求见陈元凤、薛奕、赵惟法。

同月,宋招讨判官兼随军转运使、知广州沈括病故,以广东转运使蔡卞代。

九月,西遮娄其王遣其曷萨罗侯(Hoysala,当时是西遮娄其的属国)攻注辇之山后(gangavadi,迈索尔地区)。当地诸侯因多信奉毗湿奴神而与注辇官方奉行的湿婆崇拜相冲突,因此纷纷乘机倒向曷萨罗家。朱尊求和之心益切,而陈元凤则乘机抬高要价,双方谈判仍无结果。

十月,那迦巴底南遭到旋风袭击,损失惨重。运送补给的船团屡被注辇水师拦截,宣武第一军陷入危机。另一方面,宋人后援不济,行动日益困难,形势终于迫使陈元凤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谈判进入务实的阶段。

十一月,双方签署《高山庙草约》。主要内容有:

1、注辇向宋朝称臣,九年一贡,两国互遣使者。宋封朱尊为注辇国王、使持节、权知南天竺军国事,承认其在南天竺的霸主地位。

2、注辇取消贸易封锁政策,但获得了向往来细兰海峡的商船征税的权力。

3、细兰为宋之属国,宋人在高山庙长期屯兵。细兰北部的诸邦为两属之国,分别向注辇和细兰称臣。注辇不在细兰驻扎任何军事力量,但细兰为此每年都要向注辇提供一笔岁币(可由宋朝代偿)。

4、故临国恢复独立,实为两属之国,且需要向注辇交纳高额赎城费。

至此军事行动基本上结束——宋人从那迦巴底南撤退,注辇则从细兰和故临撤军,将军队投入抵抗西遮娄其的战场。


绍圣十三年(西元1098)

三月,招讨司勾当公事窦图泰携《草约》返回汴京。

六月,经过一番激烈政争,绍圣帝批准条约。范纯仁不堪新旧党的夹击,辞去相位,出判西京,石越下野前所苦心构筑的联立内阁出现裂痕。

十一月,押班童贯等携旨至细兰,条约正式调印。在高山庙设置安西都督府,以赵隆为首任都督,率部5000人以镇。同时,以宗泽率水师三个营留守,准备长期经营。同时赐注辇王族赵姓,又封故临主罗摩“故临侯”、赐名赵慕华(先前柴远替罗摩上表时,罗摩自称“罗慕华”)。

十二月,陈元凤率海陆军20000多人、水手万余人,分乘大小船只五百艘,浩浩荡荡返回凌州。陈元凤本人于次年(绍圣十四年,西元1099)五月返回汴京,立即陷入了更大的政争风暴之中。


【1】 句,这里是古侯切,今音gou第一声同“高句丽”之“句”。按Kulothunga当时无译,这里是根据佛经里的梵汉对译用字拼凑出来的,反应的是隋甚至 更古早的音系。可以想象,如果宋国职方馆里真的有这个译名,那一定不是商人根据当时读音写出,而是“高僧”们鼓捣出来的。

以下许多地名人名若无古书记载或不取古书记载,也都是按佛经对译字翻译的,不可以今音律之。

【2】私掠舰队的统帅。

【3】《岭外代答》说注辇有战象六万头,是不可信的数据。在印度历史上,大抵是越近代战象用得越少,越往西北战象用得越少,但也决不能相信神话史诗里那些荒唐的记载。这里注辇禁军的战象保有量,是依据莫卧儿王朝鼎盛时期的保有量推算设定的

【4】与辽国缔结和约后,西军、殿前司军大量留驻河北,河北各军则或解散或调京畿附近整编。

飞武第一军,是由飞武第一军(定州兵)和武卫第二军赵隆部(高阳关兵)等合编而成的,当时正在郑州、滑州一带整训,仅有马军一个营、步军三个营10000余人。


第一章、绍圣帝的野心及朝野的阻力

对注辇战争的过程虽然出乎绍圣帝的预料,同时华安因为内乱而未能出手也令他不快,然而对于结果他总体上还是比较满意的。


首先,宋人凭借着军事上的优势,重新打通了绍圣元年以来封闭了十年有余的泰西商路。这不但有利于税收的增加,而且直接有利于华安总社事业的发展——这也就等于内库积蓄的增多。从本质上来说,绍圣帝未必对西洋有多大的兴趣,他对“燕然勒功”——重新统一华夏文明圈的兴趣要比下西洋大得多。然而,要北伐大漠是需要厚实家底的。绍圣帝寄希望于西湖书院食货社所提出的“航海远略策”。这种学说认为对外输出商品而获取通货才是真正的“民不加赋而国用足”。尽管这一套重商主义理论漏洞不少,在当时就遭到普遍质疑(如新党干将苏辙就从农本思想出发,认为“米麦、布帛等通过劳动得到的产品才是实实在在的,金银铜铁都不是真正的财富”;“输出的东西多了,人民能够享用的东西自然就少了,这与增加税负没有什么两样”),但还是深深吸引住了“求财若渴”的绍圣帝。因此,在绍圣帝眼中,打通泰西乃是北伐绝域的第一步。

其次,他成功的削弱了“南海王”薛弈的力量。薛弈是宋朝海船水军的奠基人,也是著名的石党干将之一。熙宁九年(西元1076)他被调往凌牙门经营虎翼第二军,此后在南海经营垂二十载,树大根深。不但虎翼第二军如同私兵,而且在整个南海都有着极大的权势(绍圣八年,率虎翼军扶立蔡国嫡公子继位)。与其不和的官员,从监察御史陈克庄开始,接连死于非命。且他又一再擅起边衅,几乎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只是他在朝中有执政撑腰,又被是为南海海商的保护者,因此朝官多为其缓颊,旧党也奈何不得。故而虽于熙宁十一年(西元1078)被高宗压制,革去侯爵,但绍圣元年,又复授宁海侯。对于这样一个俨然无地藩王而又党附执政的人,绍圣帝当然非常不满,并欲去之而后快。只是不得操之过急,恐逼反薛氏。最终,他采纳了陈元凤的意见,通过征伐逐年这一薛弈无法拒绝的战事来“徐分其势”。战争爆发后,先是让薛弈部出击,离开凌州。继而调荆昭率虎翼第一军主力从杭州南下,控制局势。接着,陈元凤以参政的地位出外,率领宣武第一军抵达凌州,接管了当地。随后成立虎翼第四军,将南海的水师力量一分为二。最后,设立安西都督府,将薛弈的亲信留驻细兰,却将薛弈本人召回京师封赏,使其孤立。薛弈一步步坠入陷阱,不能自拔。当其被加封为“宁海郡开国公”时,他毫无得获殊荣的喜悦,困于无计可施,只得上表,主动要求留居京师。绍圣帝顺水推舟,授之以殿帅(殿前都指挥使),此时他只有四十六岁。绍圣末年,薛奕的阶官超转至辅国大将军(正二品),他本人却不得不称病居家不出,口不谈公事数年之久。终薛奕一世,虽然在绍圣帝死后又逐渐受到任用,担任一些职务,在崇宁年间甚至被委以讨伐盘踞台湾的华安残余势力的重任,但却再也未能踏足南海一步。

然而,朝野上下兴起了一股反战风潮。这虽然是绍圣帝所始料未及,但想来却是一种必然。对于河北、陕西的乡绅来说,开拓西洋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好处,相比之下,他们对与西夏和睦从而再开丝路还比较有兴趣。可是,为西征事业而支付的钱粮却要转化为税收转嫁到他们的头上,战死的将士(除了虎翼军以外,宋军不在南方征兵己经有大约20年历史了)是他们的亲朋好友。这种民意在讨论是否批准条约时就有所显现——虽然旧党大臣多数认为息事宁人比继续打下去好,反而是以御史中丞黄履为首的新党鼓噪这种程度的胜利“还不足以教训注辇人”,甚至认为"范纯仁纵容陈元凤卖国”,但旧党极端派的声音己经有所显现。尽管还不敢公开反对战争,但极端保守的礼部尚书刘挚还是上书,攻击《草约》不合礼仪之处,指责陈元凤等人逾越自己的权限,从而达到潜攻左相范纯仁的目的。关键时刻,范纯仁与户部尚书苏辙一道力排众议,支持条约的通过,但结果是自己也无法在朝堂立足,不得不出判西京。但同时刘挚也遭到支持范纯仁的郑雍等人攻击,被罢知郓州。

范纯仁出守河南后,枢密使韩忠彦继为左相,但旧党的目的并未达到。陈元凤凭借“战功”,居然当上了礼部尚书。旧党领袖吕大防(吏部尚书参知政事)大为懊悔,遂与户部尚书苏辙联手,图谋与帝党决一死战。

先是,注辇战事一触即发之时,朝廷用华安之策,在海州扩建船坞,兴建三千料大小、可装四十门大炮的“宝船”,号称“可载千人,倍于神舟”。此时己经完工大约二十餿,但却没能来得及赶上战事。绍圣帝的本意,是要继续建造这种“宝船”,以便到泰西耀武扬烕,但政事堂内没有一个大臣敢于支持这种妄想。连绍圣帝非常仰仗的枢密使章敦也表示,宁可罢官,也不会支持这种徒劳无功的大规模远征活动。但绍圣帝却一意孤行,私下决定用内币来营建这些船只,并决定派入内内侍省副都知童贯主持此事。苏辙从工部尚书蔡京处获得这个消息后,当机立断决定杯葛此事。他认为,出征注辇前后花费不下三四千万贯,至今后续事务未了(包括抚恤等)。

如今又要出击泰西,经费不知凡几,一而再,再而三下去国家必至于破产。对此,帝师桑充国也持支持态度。

绍圣十四年(西元1099)六月初三,《汴京新闻》披露了宝船的造船工作,指责继续建造宝船是一种巨大的浪费,继而质疑资金来源并含沙射影地批评了绍圣帝耀兵泰西的计划。随即引发巨大反战声浪,甚至有白水潭生在次日前往叩阙。苏辙等人乘机上书,要求绍圣帝放弃修建宝船、出兵泰西的计划,一时间对绍圣帝形成巨大压力。然而绍圣帝旋即在陈元凤的建议下向章敦、蔡京等妥协,协调了帝党内部的关系。帝党人士旋即发动反击,《新义拫》刊登了实际上是李清臣手笔的辟谣文章,宣称第一批20餿宝船早己下水,至于续建的事则根本是子虚乌有,并提议可以组织绅民一同前往调查。陈元凤出面表示“出征泰西”实际不过是通商泰西”,并以“散布虚假消息,挑起政争”为名,下令《汴京新闻》和《西京评论》停刊整顿。蔡京更是亲自出面,向士子们赌咒发誓“绝对没有为续建宝船花一分钱”。隨后,黄履弹劾苏辙在上书中“将今上比附为汉武帝”是大不敬的行为。虽然苏辙辩解说汉武帝并非昏君,但绍圣帝己不可能饶恕他的所作所为,他很快被贬知袁州。举朝上下似乎都抛弃了他,只有身在洛阳的范纯仁一人上书救援,结果也被贬知汝州。尽管吕大防在这次事件中明智地隐身幕后,但他当然也逃不过清算,不久就被贬知随州。与苏辙、吕大防同党的人物没有一个不遭到罢斥。桑充国为了能促使《汴京新闻》早日复刊,也不得不离开汴京。

尽管整个事件以反对派的失败而告终,但绍圣帝也不得不放弃了自己庞大的远征泰西计划,而改为较小型的“通商回易”计划,以图“曲线救国”。


第二章、 泰西通商回易使团的主要成员及其人

泰西通商回易使:龙图阁待制、朝请大夫(从五品上)金忠应(出发时39岁)

泰西通商回易副使、都辖舶货官:武经阁侍读、昭武校尉(正六品上)方勇(出发时50岁)

提举一行事务:宣庆使(正六品上)窦安图(出发时45岁)

参赞一行事务:承直郎(正七品下)、白水潭格物院副院长石信(保罗·阿卡尔多,出发时64岁)

管勾机宜文字:给事郎(正八品上)、秘书省校书郎周邦彦(出发时44岁)

监察御史里行:朝散郎(从七品上)赵明诚(出发时19岁)

副都辖舶货官:振威校尉(从六品上)李俊(出发时36岁)

同副都辖舶货官:振威副尉(从六品下)王禀(出发时28岁)

类比一下现代外交礼仪的话,金忠应是大使,方勇是武官,窦安图、石信分别是商务和文化参赞,周邦彦算是一等秘书。赵明诚,大概是纪委驻大使馆的吧……

总体上来说,规格并不是很高,如果我们知道新宋驻注辇城的首任大使——武经阁侍讲、前凌州知州文焕的阶官是从五品上游骑将军(不过朝廷很快因为这个阶官名称不合适而把他升为了正五品下的宁远将军)的话。

事实上,如果稍微了解一下这些人的经历的话,你会对这个不靠谱的组合更感兴趣。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都在宋朝没有什么前途的人——这是很容易理解的,否则没有人愿意为这个前途渺茫的远航付出生命危险。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他们不得不将自己的命运和绍圣帝捆绑在一起,并为他赴汤蹈火,以求得一个即使谈不上美好至少也比现在强的未来。


金忠应,字子磐,出身高丽贵族,本贯善山金氏,家开城,大约生于宋仁宗嘉佑六年(西元1061)前后。

金忠应的族祖金善弓是高丽开国功臣,被赐金姓,其后人也成为高丽的大姓。金忠应做过兵部郎中等职务,在家族里地位并不高。但金忠应本人从小就有神童的名声, 高丽开始派出遣宋生后,他便产生了前往宋朝留学的念头。然而官费留学生的名额几乎全被想要去宋朝镀金的达官显贵子弟所占据。就在金忠应几乎要绝望的时候, 族中长辈——高丽上将军金永泰伸出了援助之手。

熙宁十二年(西元1079),他作为自费留学生随遣宋生渡来,在白水潭游学五年有余,将自己完全地宋化了。熙宁十八年(西元1085)举进士,中二甲,赐进士及第,被授予从八品上儒林郎的阶官。这个名次相对于熙宁十五年时殿试第三的耀眼明星朴彦成来说并不算高,但要想作为回国后晋身的敲门砖却是绰绰有余了(即使是五甲的同进士出身,回高丽后少说也能混上个员外郎——且不说之后升迁的机会如何)。然而,金忠应却宁可选择去河东路代州颇为贫瘠的一个下等县——五台县当普通的一名县丞。对于故国,他并无留恋。心高气傲的他,一心想要在更大的舞台上证明自己的实力。

三年后,干得十分卖力、考绩结果却很一般的金忠应稍稍得到升迁,在大名府的河北路学政使司得到一个右礼曹参事的职位,在那里他获得了学政使陈元凤的赏识。绍圣五年(西元1090)他终于苦尽甘来,得以改官,脱离了选人的行列,同时出知东光县。他在东光干得不错,修缮的城墙和仓库在后来的宋辽战争中还发挥了很大的作用,甚至在当地有“忠应公修的城墙挡住了辽军攻城炮弹”的传说。

在陈元凤的帮助下,金忠应的县令生涯理所当然地以考绩优等告终。他被超拔为保定军通判(西元1092)。然而就在他上任后数月,战争爆发了。由于从兰州赶来上任的知军张叔夜被契丹人隔绝在河间府,他不得不独自一人率一个指挥的禁军和上千厢军、巡检困守这座孤城。契丹人围攻霸州时,他组织乡勇骚扰敌人,又率众偷袭契丹的炮兵部队,因此在解围后受到嘉奖。萧忽古撤回雄州后,金忠应在蔡京帐下服役,但没有受到重视。大概在这个时期,他认识了方勇。战后论功行赏,金忠应转官朝请郎,授直龙图阁,仍知保定军。

绍圣十年(西元1095),在外任职十年之久的金忠应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汴京。陈元凤引他为礼宾院令,旋补鸿胪寺丞,开始在中枢崭露头角。次年(西元1096)征讨注辇的战争爆发,金忠应以勾当公事身份,加集英殿修撰,随同招讨使陈元凤出征。他在与注辇国的谈判中充当宋方代表,发挥了其特殊的外交才能。由于和谈的结果最终得到了肯定,因此他的表现也得到了认可,一跃而从奉直郎晋升为朝奉郎。回朝后,由于大军凯旋而雨露均沾,升至朝请大夫,守中书舍人(西元1098)。

然而,他也因此遭到旧党的攻击。《西京评论》主笔刘安世撰文,首先攻击他“不事双亲”,甚至于为此抛弃在高丽的发妻另娶,是汲汲于名位的小人;接着发掘他的诗作,无限上纲地指责他是高丽间谍;最后更指出他的家族卷入高丽新近发生的“郑崔兵乱”,资助他来华的金永泰一族已被族灭,他的父亲也被免官,正在听候处理,从而质疑此人是否有资格在这个时刻出掌外制。他无法辩驳,只好避位求去。绍圣帝无奈之下加他宝文阁待制,出牧海州,以便就近督造宝船。后因尚未至官,苏辙等即被逐出朝廷。绍圣帝认为他精通外交,略知兵法,办事牢靠,遂晋之龙图阁待制,以为泰西通商回易使。

金忠应为人野心勃勃,冷酷无情,但缺乏百折不回的韧劲, 关键时刻往往丧失斗志。在经历十五年宦海浮沉后,他发觉自己尽管抛弃了高丽,却依旧无法融入大宋,因此他决定牢牢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在泰西开创自己的一片天地,纵使抛弃在大宋的一切(包括他的妻儿子女)也在所不惜。


方勇,字慕云,出身东南禁军,生于宋仁宗皇佑二年(西元1050)。

方勇是后来泰西宋人政权名将方腊的远房长辈,很早以前就定居在明州。他的家庭信奉摩尼教,自庆历年间应募以来,世代担任宋军的下级军官。

方勇少年时在摩尼寺内开蒙,亦略读诗书,旋即从军。熙宁初,他在驻明州的侍卫步军司某个宣毅指挥任节级。熙宁七年(西元1074),杭州市舶司海船水军提辖薛奕扩充水军,他以武艺调任训练官,授三班差使。次年(西元1075)征交趾,他任海兵押队。敌走舸来攻,他引众先登,勇猛无前,功第一。战后超转左班殿直。

虎翼第一军既建,薛奕派方勇到明州筹建第二营,先任明州驻泊水军都监,后权营都校。婺州良家子宗泽诣军营投效,方勇试用其为幕僚。后见其果敢有谋略,便将他 推荐给薛奕,并保举他进入大宋水师学校深造。军制改革后,方勇授从七品下翊麾副尉,因资浅授第二营副都校兼第二指挥指挥使。

除了薛奕,方勇与其他上司的关系大多不好,再加上他本人对海战并没有心得,反长于登陆作战,因此薛奕去南海时他曾屡次上书要求同行,却没有得到枢府的批准,反而使得他更受人嫉恨。之后他的官位长期停滞在翊麾校尉,并被调任没有实权的参军、教官,最后更是沦落为两浙路伏波学堂山长。他曾经一度萌生了离开军队到南海闯荡的念头。

熙宁中期,京东路寇如蜂发,提点刑狱使李清臣权兼路指挥使,率众督剿。但登莱一带的水匪却往来高丽、契丹之间,难以根除。李清臣遂向朝廷提议整顿虎翼第三军,并调能员充实。方勇得到薛奕的保举,权任虎翼第三军第二营都校。在任两年,大破盗贼,登莱为之一清。后李清臣入朝,蒲宗孟又继之,方勇累功进致果校尉,真除第二营都校,封开国武功男(约西元1085)。

绍圣七年(西元1092),宋辽战争爆发。方勇时任振威校尉、虎翼第三军副都校兼第二营都校,引众增援沧州,兼领诸寨厢军,屡败契丹。后宣抚副使蔡京引京东兵大至,以方勇威名素著于江湖,拔为京东兵副统制。此后,进援霸州,扫荡契丹沿海,攻破辽之苏州(今旅顺一带),均为方勇之手笔。绍圣帝听说方勇能以水师抗衡契丹的铁骑,认为他是奇才,招至京师,再次提出从海路联合高丽开辟第二战场的计划,拟开春后着手实施。后因战局变化而作罢。战争结束,方勇被提升为昭武校尉、虎翼第三军都校,封爵开国武功子。后因他与华安的关系不睦,被人弹劾“食菜事魔”、“大乖伦常”甚至“勾引不法”,被左迁为大宋水师学校堂长。

不过所谓简在帝心,在挑选回易副使的时候,绍圣帝一下子想起了这位和谁的关系都很疏远的武将。虽然依靠华安推行许多政策,但绍圣帝并非华安的傀儡,而任用这样一位精通登陆作战、曾经正面对抗过契丹铁骑的水师将领,实际上也暗示了绍圣帝对这次远航真正的期望。不过,为了掩人耳目,方勇的差遣倒是非常低调的——并非“都监”也非“提辖”,而是作为货物押运官的“都辖舶货官”——但这却不能掩盖使团本质上也是一支强大的两栖武装力量这一事实。

方勇笃信摩尼教,认为尘世和肉体都是不值得留恋的。为了战胜邪恶的敌人,这些他都可以放弃。他为人冷漠、寡欲,不喝酒、吃长斋,终身不娶妻妾,无子嗣,在军中是一个有名的怪人。这样一位家族长辈,对方腊的影响是非常巨大的。


窦安图,字静庵。其先沙州人,家汴京。出生于宋仁宗至和二年(西元1055)。

窦安图出身宦者世家,与绍圣帝所宠信的另一位权阉庞天寿是亲戚,年轻时在李舜举门下行走。

熙宁十八年(西元1085)绍圣帝被立为太子后,他被选入东宫,以内西头供奉官任皇太子宫谒者。石得一宫变时,他随侍太子左右,与提点左春坊事宋用臣、皇太子宫都监庞天寿及同主管左、右春坊事杨士芳、田烈武等一同力战。宋用臣战死,他侥幸生还。论功行赏,迁内常侍。从此成为绍圣帝所信用的宦官之一,升迁很快。至绍圣七年(西元1092)已遥领威州刺史。期间他曾任译经院都监,又奉佛甚勤,因此粗通梵文和大食文,被人目为“黄门博士”。

宋辽战起,窦安图随河北、河东宣抚使司提举一行事务李舜举北上办差,后差遣至定州吕惠卿、段子介军中,督办粮草、军械事务,有战功,迁入内内侍省押班,步入中贵人的行列,勾管往来国信所,也一度被派往燕山府,充当实质上的监军。

绍圣十一年(西元1096)随同陈元凤征注辇国,出为参议,立有战功,迁宣庆使。但窦安图敏锐地察觉到,自从李舜举死后,自己在绍圣帝心目中的地位已经大为动摇。童贯后来居上,地位日益巩固,而庞天寿与自己也逐渐疏远。由于自己“清廉自奉”,内无臂助,外少强援,在宫中实际上已处于孤立,又早早开罪了信王(后之崇宁帝),恐怕日后将难于立足。因此,当绍圣帝委婉地向他提起远征泰西的计划时,他当即自告奋勇地表示愿意前往。绍圣帝十分满意,因为这是他所遇到的第一个在他面前如此热烈地赞成这个计划的人。毫不意外的,“提举一行事务”的头衔最终落到了他的身上。

窦安图清廉自奉,宽以待人,在属下中人缘不错,亦有文武之才。然颇崇佛,在汴京时曾舍祥符县私宅为寺,御下过弛,这都对泰西宋人政权的未来产生了深远影响。


石信,字循龙,原名保罗·弗洛伯·德·阿卡尔多,罗玛人,家勿溺希亚(威尼斯)。出生于宋仁宗景佑三年(西元1036),是众人中最年长者。

石信是威尼斯商人,早年与诺门人(诺曼人)的酋长交好。治平三年(西元1066)诺门公威廉西侵英吉利国,向石信订购大量军需。不料这些物资在中途为英王所获, 石信遂破产。不得已,他加入了前往达马斯谷(大马士革)、天方(阿剌伯半岛)的贸易团,以谋求重头再来。在此期间,他听闻了东方的富庶,深深为其所吸引, 并敏锐地感到开通一条前往大宋的航线将会非常有利可图。因此,他决心抛家别业,前往宋朝。

熙宁二年(西元1069),石信从威尼斯出发前往东方。次年,他抵达了拜占庭(君士坦丁堡),后来又到安都城(安条克),在那里他工作了五年,积攒了资本。熙宁七年(西元1074),就在罗马帝国因被突厥人击败而由盛转衰前夕,他动身前往巴士尼亚(巴士拉),在那里与仆人一起扮作水手,混入大食人的商队前往东方。熙宁九年(西元1076),船队到达故临(古里)时,他们 不幸被希冀永远垄断印度洋航线大食人发现。就在他们将要被处死的那一刻,志在环游世界的宋人航海家程栩救了他们,因为同样坐困于保守机密的大食海商的他想要找一个泰西人作为自己的向导。最终双方各得其所,程栩得到了石信的仆人作为向导,而后者则以为程栩工作八年为代价得以前往大宋。

之后,石信先是来到凌牙门,与程家的仆人一起在环南海地区经商,之后又到过广州、泉州、杭州。最终在熙宁十年(西元1077)夏抵达汴京,在熙宁蕃坊与程家合开了一家武器铺——宝云斋。由于长袖善舞,先后交结了石党骨干章敦、吕相之弟也就是交钞局令吕和卿及与契丹进行大宗贸易的巨商柴远等人,因此他的生意做得很顺利,靠贩卖盐州的池盐和参与灵夏地区的重建发了家。

发家之后的石信热衷于公益和学术。熙宁十五年(西元1082),他拜会了闲赋在家的枢密副使、太子太傅石越, 并被聘请为白水潭格物院的教授;十年后他更是成为了该院的副院长。绍圣元年(西元1086),他被选为管勾熙宁蕃坊的四人之一,被赐官身。此外,尽管宗派不同,但他还是大力赞助了景教的汴京教区,并因此而结识了河套蕃军的一位出身阴山室韦、汉名叫赵世显的副指挥使——这位军官后来和石信一起去了泰西,中途被差遣去波斯,在那里被选为景教的大主教。

然而,功成名就之后,落叶归根之情却渐渐浓厚起来。虽然没有明文记载,但他很可能参与了宝船的建设(攻打注辇前他曾多方游说,战争爆发后也慷慨乐捐)和西行事务的谋划。离开家乡三十年之后的绍圣十五年(西元1100),他辞去了在宋朝的一切差遣,被绍圣帝召对,赐承直郎散阶,受命作为“参赞一行事务”引导“通商回易使团”前往泰西。

他在泰西的广泛人脉意外地帮助了宋人在第一时间站稳脚跟。但在金忠应之乱后逐步淡出,最后返回了意大利,成为了安科纳边区侯爵,一直活到八十多岁,是那个时代少有的寿星。


周邦彦,字美叔,号清真居士,杭州钱塘人。生于宋仁宗嘉佑二年(西元1056)。

周邦彦年轻时在西湖学院读书,深受新党的影响。熙宁十四年(西元1082)到汴京游学,入国子监读书。熙宁十六年(西元1083),作《汴都赋》。高宗赵顼召礼部侍郎李清臣诵读,泰半不识,清臣为之窘。高宗爱邦彦博学多闻,授儒林郎,拜国子小学学正,至此入仕。但因为这篇文章粉饰太平,歌颂宰相吕惠卿的治世,因此邦彦也被人攻击为党附吕相。甚至他的学生也嘲笑他“先生只合为文林郎(从九品上),奈何为儒林郎(正九品上)”,以讥讽他只会写文章,全无儒士气骨。邦彦颇难堪。

孰料两年后(1085)吕惠卿被排挤去职,司马光(憎恶吕惠卿)、石越(盗用过周邦彦诗句)、李清臣(因当庭读白字而出丑)等当权,“咸恶邦彦为人”,却找不到他有什么大的过失,遂将其逐往庐州任教授,竟六年不得迁,后稍迁溧水县丞,调国子监主簿。入仕十五年,始终盘桓在选人七阶,眼看就要老死选海。这一时期他十分不得志,写了大量抒情长短句,奠定了他“词坛领袖”的地位。

绍圣十二年(1097),周邦彦时来运转,通过在秘书省工作的好友刘昺、王寀(王厚弟)的引荐,接近了在杭州时期就曾有数面之缘的户部尚书蔡京。蔡京对其十分赏识,有意栽培其成为御用文人,为自己的政绩锦上添花,因此不但帮他解决了改官问题,还引他进入秘书省,先任正字,后任校书郎。

“通商回易”计划推行的如此一波三折,绍圣帝也深感对民意引导不够,事先缺乏御用文人造势。蔡京伏察上意,遂荐周邦彦为管勾机宜文字,随团出使泰西。蔡京认为,这样一来可以向“泰西蛮夷”炫耀华夏文明;二来可让周邦彦在沿途创作大量边塞诗词,凭借他“词坛领袖”的地位,有望掀起一股边塞诗词热潮,对于推动开边决策有利。为了让周邦彦心甘情愿,他还私下允诺,一旦事成,将荐周邦彦以馆阁。对于周邦彦来说,则一方面是感激涕零的他急于报答蔡京的知遇之恩,另一方面也是为当时士大夫建功立业的豪情支配着,此外,或许还出于想亲眼看看在秘书省藏书馆里读到的那些泰西经典所描绘的那个世界究竟如何的好奇心,他竟然对此不假思索地满口答应了下来。直到船队出发的那一刻,他也没有想过,从此他将再也没有机会能够回到故国。

周邦彦为人优柔寡断,时而又深文刻薄,是个典型的文化人,但后来也成为一名成功的外交家。被突厥人称为“童贞汗”、被泰西人称为“阉王”的窦安图死后,他继任泰西宋人政权的第三代指导者,人称“诗人王”。在任期间,不能像前任那样推诚抚众,诸军节度观察留后纷纷反对已皈依天主教的他所推行的各种内外政策。不得已,他禅位于赵明诚,最后成为一名修道士和宗教音乐家。


赵明诚,字德甫,密州诸城人。生于宋高宗熙宁十四年(1081)。

与出生在仁宗时代的众人不同,赵明诚出生在熙宁末年,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众人的子侄辈。他出生的时候,父亲赵挺之正在陕西担任延州通判,参与对盘踞灵武的西夏党项人政权的最后一击。可以说,从婴儿时代开始,他就沐浴在熙宁变法时代的风雨之中。

早慧的赵明诚与许多石党官僚子弟一样,很早就考入了白水潭。在白水潭的三年中,他学会了希腊语、拉丁语和阿剌伯语,同时也迷上了格物院教授李格非【1】的女儿李清照(嗯,李清照虚岁大概有十四岁了,不要吐槽,桑梓儿遇到石越的时候也是十四岁!)。然而埋首于塞夷(古希腊)古籍的李清照只是把他当成了长期饭票和免费词典,根本懒得搭理。无奈之下,赵明诚也只得放弃。

绍圣十二年(1097),年仅十七岁(虚岁啦)的赵明诚作为白水潭贡生进士及第,殿试一甲第七名,授宣义郎,知华亭县。虽然远赴东海之滨,但赵明诚还是没有放弃自己的追求,继续默默地做着李清照的备胎(而且是输给古籍和定理……)。

绍圣十五年(1100),对感情已然绝望的赵明诚接受了首次勘磨【2】。由于官声并不怎么样,他本来对此也没抱什么希望,不料结果却是“成绩卓异,特转朝散郎,除监察御史里行”。看到这里,赵明诚认定这是业已投靠帝党、官拜太常少卿的父亲为自己活动的结果,心里大为郁闷。这时他听说皇帝正在组织一支前往泰西的船队,正缺一名监察御史。于是他抱着“远远离开这污秽的中土,再也不要回来”的想法,自告奋勇地成为了这支船队的审计官……他同样没有想到,这个自暴自弃的举动会成为他备胎转正的契机。

赵明诚在治所芝州建立巨大的藏书楼,妇唱夫随,搜罗各种泰西孤本善本抄本上百万卷,并赞助“芝州书院”和“泰西博物院”,俨然学术中心。周邦彦去职后,成为泰西安抚司政权的第四任指导者,被希腊人和突厥人一致称为“哲人王”。在任期间,他努力团结宋人诸镇,共同对抗外敌;并积极与宋廷和南海诸国取得联系,为维持泰西安抚司政权(又被泰西人称为“芝州共和国”)耗尽心力。 然而,他最终并不能挽回其颓势。在1129年赵明诚英年早逝之后,该政权就在实际上垮台了。


【1】 原作最后一次提到李格非时说他离开白水潭到西京的嵩阳学院任助教,不过我们这里假设他回来调回了母校。没有原因,剧情需要。

【2】 按北宋后期勘磨一般是四年一次。不过新宋么,谁知道呢。


第三章、 穿越印度洋的航程(1100—1101)

由于西征披上了“通商回易”的计划,因此不但在各种名义上作了掩人耳目的“修饰”,而且规模也大大削减了。然而这也不是绍圣帝或陈元凤独自的发明——早在25年之前的熙宁七年(1074),知杭州的石越就曾经派出战舰去执行“通商回易”任务。甚至在虎翼第一军成立之后,这支海船水军还曾经多次执行类似的外贸活动。在宋朝,官方亲自出面进行商业活动,并非是一件稀奇的事情。尽管绍圣以来官方逐步减少了对国内市场的干涉,但当局从事外贸活动以渔利却并未有所收敛。

根据官方的说法,商回易使团将由三十艘“宝船”组成。这些宝船究竟多大,众说纷纭,一般认为在两千官料即四千民料左右,复原后轻排水量大约1500吨。武备方面争议则不大,一般认为每艘宝船装备两门旋风炮(布置在甲板中部,主要用来发射多达200枚一钱重的小铅子,以打击试图遂行跳帮作战的 敌人)、十门子母炮(布置在火炮甲板两侧,每侧五门。每门重约500宋斤,主要用来发射两宋斤【约合3磅】的铅弹,有效射程约三百步【约合500米】,以摧毁敌舰投射能力)、两门重炮(同样布置在火炮甲板两侧,每侧一门。每门重可达2000宋斤,主要用来发射十宋斤【约合14磅】的铅弹,有效射程约三宋里【约合1700米】,以打击敌人的舰体和防御设施)。每艘船定额海兵105人,水手等其他人员约200人。舰长是从八品上的御侮校尉或从八品下的御侮副尉(在海船水军里已经是指挥使级别了),大部分抽调自虎翼第一军,也有部分来自华安或其他民间船队。除此之外,还有名为“都押舶货”,实际充当远征军的马军、步军营各一,主要来自殿前司部队。再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人员,整个“使团”估计有一万五千到一万六千人组成。搭载的货物主要是中国产的茶叶、丝绸、瓷器等物,大部分还是金忠应和窦安图在苏州就地临时采购的(本拟采用变相摊牌的“和买”形式,后因时间紧迫而改为现金采购)。

由于金忠应等人的高效工作,绍圣十四年(1099)底,就在西方于此世纪之交欢庆十字军“光复圣地”之时,这支庞大的队伍已经整顿完毕。担心夜长梦多又闹出什么岔子的绍圣帝立即下令过了岁首就整队出发,出洋经略。

绍圣十五年(1100)正月十六,元宵夜刚过,船队就从苏州华亭县的青龙港出发,驶向大洋,从此开始了这支大军的漫漫长征之途。恐怕当时大多数人都没有料到,此生将再也没有机会看到刘家港的栈桥。船队沿着成熟路线一路南行,经过福建、广州,于三月初抵达凌州。此时,新任知州事曾孝蕴(晋江人。新党大佬曾孝宽从弟,石党水利官僚曾孝广之弟,西湖派理财官僚)才到任未久,尚未来得及着手承宣招商。于是使团在凌州住下,以待半年后季风转往有利西行的方向,抛售部分从中原带来的物资,并派上百名下级官吏前往南海各地招募商船、水手同行。

十月初八,当使团离开凌牙门时,麾下的船只数目已经膨胀了数倍。一百多艘一千料以上的商船跟随船团浩浩荡荡,他们有的是被使团雇佣的武装商船,有的则是跟着使团前去冒险或做生意的民间或诸侯国船只。此外,虎翼第二军副都校李俊也率领虎翼第二军的半数舰只同行。

十一月初,使团抵达到细兰岛高昌庙城(即原先的高山庙)的安西都督府,为驻守在此的都督赵隆、长史李浑等人送去了补给和轮戍新兵。同时,李俊也将他带来的虎翼军更戍舰只交给了都校宗泽,交卸了差事之后,作为副都辖舶货官,率领少数快船加入了使团。另一方面,使团派出部分随员前往注辇、故临等地宣慰并通告来意。

十一月初,使团从高昌庙城起航。为了避免引起注辇的过度恐慌(虽然船团本身有震慑注辇的意味),使团首先折向南方,来到位于溜山国(今马尔代夫)的华安补给港星港。在那里稍作停留后,开始穿越大食海。由于一部分民间船只在细兰售罄物资后返航、部分船只转向故临,使团的规模已有所下降。通过故临之后,随行商船已经减少了一半以上。由于是在未知的大洋上航行,遭遇风暴又出现了疫病,宝船上的水手们也发生了骚动,欲劫持船只返航,结果被金忠应以铁腕平定。为首者被吊死在桅杆上,骨干则被扔进了大海。尽管如此,武装商船甚至虎翼军快船的溜号还是难于避免。

十二月廿八,使团终于来到了大食的索科特拉岛(今属也门),此时船团只剩下宝船二十五艘、武装商船(大部分在一两千料水平)六十艘、虎翼军快船等其他船只(一千料以下)四十艘,海兵三千五 百名,水手一万出头。至于搭载的马步战兵,估计只剩下了四千左右。总员额与从青龙港出发时相差不大。简单补给后,半数船只就地修理,其余船只前往萨那埃米尔穆哈迪.优素福.贾立勒的私人港口古拜,在那里庆祝了元旦。七天后,剩余船只也来到古拜。

使团全部抵达古拜这个不大的港口后,补给压力骤增。无奈,众人听取了华安东非分部执事会的建议,决定尽快前往华安在东非经营的大型基地马萨瓦(在今厄立特里亚北部地区)。仅留王禀率领一艘受损严重的宝船、五艘六百料快船及部分商船留守古拜,等待季风允许的时机前往黑衣大食首都报达城(今巴格达)。

绍圣十六年(1101)正月廿八,众人抵达马萨瓦。至此,贯穿印度洋的航程基本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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