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十六

原文

       香亭弟出守广东，余赋诗送行云：“君恩深处忘途远，家运隆时惜我衰。”一时和者甚多。惟押“衰”字颇难。胡书巢妹夫和云：“江南政绩新遗爱，海外文章旧起衰。”余作书深美之。胡答书云：“为押‘衰’字颇费心，今果见许，足征兄之能知此中甘苦也。”书巢尤长五古，《途中望二华》云：“连山如洪涛，一泻不得住。散作平冈低，万壑此争赴。奔腾势未已，倔强有余怒。数里渐逶迤，坡陀相错互。草木何繁滋，容畜钦美度。落日下翠微，苍苍群峰暮。白云幻奇形，屡顾有时误。”《大散关》云：“蜀门自此通，谷口望若合。日月互蔽亏，阴阳隐开阖。微径临深溪，马蹄畏虚踏。泉流乱石中，砰訇肆击磕。时节已初春，气候如残腊。黄叶间青条，风吹鸣飒飒。时见采樵人，行歌互相答。”《朝天峡》云：“旬月去云栈，登顿劳下上。舆中困掀簸，厌闻马蹄响。今晨改水涉，失喜听双桨。羌舟小如叶，羌水平如掌。健疑青鹘飞，疾类枋榆抢。滩转峡角来，双峙袤千丈。石裂怒欲落，畏压不敢仰。洞阴中惨栗，白日迷惝恍。其深蟠蛟龙，其毒聚蛇蟒。侧目望天关，阁道更渺茫。行人偶失足，一坠讵可想!”《寄香亭》云：“携手天水桥，送我北新关。君归我夜泊，咫尺不能攀。何况万余里，远隔千重山。子来既无期，我行犹未还。至今梦寐中，桥下闻潺潺。流水无已时，思君如连环。森森九种竹，灿灿十样笺。六六双鲤鳞，泠泠三峡泉。险易虽有殊，穷达何与焉?自惜结隆爱，金石贯贞坚。与子同一心，岂与时俗迁!寓书奈不达，在远情空延。子即能我谅，我衷胡由宣?相思如萱草，忧忿何时捐?”书巢受业于嘉禾布衣张庚，而诗之超拔，青出于蓝。因书巢全集未梓，为代存数章。

译注

        弟弟袁香亭出任广东知府，我作诗为他送行：朝廷深厚施恩的时候使人忘了路途的遥远，家运兴隆的时候可惜我的命运衰颓。一时间和我的诗韵的人很多。只是押“衰”字韵很难。胡书巢妹夫和韵写到：“江南政绩新遗爱，海外文章旧起衰。”意思：江南将有新的政绩遗留于后世，把海外的文章修改起用使它不再衰颓。我写信好好美言了他。胡书巢回信说：“为押‘衰’字颇费心思，今天果然被你认可，足已说明兄长你能感知此中甘苦的滋味啊。”胡书巢尤其擅长五古诗，在《途中望二华》写到：“连山如洪涛，一泻不得住。散作平冈低，万壑此争赴。奔腾势未已，倔强有余怒。数里渐逶迤，坡陀相错互。草木何繁滋，容畜钦美度。落日下翠微，苍苍群峰暮。白云幻奇形，屡顾有时误。”意思：起伏连绵的山峰犹如洪水波涛，一泻千里停不住。间或有些平坦低洼的地方，万壑在这里争相出现。奔腾之势没有停止，像人一样倔强而且怒气未消。数理之后渐渐变得弯弯曲曲、绵延不绝，像山坡起伏一样相互交替错落有致。草木多么茂盛繁荣，容纳养育出多少美景。落日之下山光水色青翠缥缈，苍苍茫茫的群峰呈现出暮霭。白云变幻出奇形怪状，屡屡顾看有时还错过。（形容云变幻之快）。在《大散关》写到：“蜀门自此通，谷口望若合。日月互蔽亏，阴阳隐开阖。微径临深溪，马蹄畏虚踏。泉流乱石中，砰訇肆击磕。时节已初春，气候如残腊。黄叶间青条，风吹鸣飒飒。时见采樵人，行歌互相答。”意思：蜀地山门从此处开通，山谷的出入口远望像闭合起来。日月交替互相遮蔽，半隐半现，阴阳开启闭合相互依存。小路临近深深的溪水，马的蹄子恐怕踏空落入深渊。泉水在乱石中奔流，砰訇肆意四处撞击磕碰。季节已经是初春，气候却像是在残冬。黄叶中间夹杂青青的树条，被风吹得飒飒作响。时而看见砍柴的人，一边行走一边用歌声互相应答。在《朝天峡》写到：“旬月去云栈，登顿劳下上。舆中困掀簸，厌闻马蹄响。今晨改水涉，失喜听双桨。羌舟小如叶，羌水平如掌。健疑青鹘飞，疾类枋榆抢。滩转峡角来，双峙袤千丈。石裂怒欲落，畏压不敢仰。洞阴中惨栗，白日迷惝恍。其深蟠蛟龙，其毒聚蛇蟒。侧目望天关，阁道更渺茫。行人偶失足，一坠讵可想!”意思：成旬成月地行走在悬于半空中的栈道，登上爬下劳顿异常。车子里面颠簸困顿，厌烦地听着马蹄的响声。今天早晨改为水路乘舟，听着双桨荡波的声音非常欢喜。羌舟小的如树叶，羌水平坦得如手掌。矫健地行进疑是鹘鸠在水上飞，快速如在狭小的天地间争抢。河滩转弯的地方峡角便出现，两岸山峰对峙广袤千丈。石头裂开很大像要落下来，害怕被压着不敢仰头看。山洞阴森寒栗，白天里也感觉惝恍迷离，模糊不清。它的深度能盘蛟龙，它的毒害像聚集蛇蟒。侧目遥望远在天边的关口，栈道变得更加渺茫。行人如果偶然失足，一旦跌落下去岂可想像！在《寄香亭》写到：“携手天水桥，送我北新关。君归我夜泊，咫尺不能攀。何况万余里，远隔千重山。子来既无期，我行犹未还。至今梦寐中，桥下闻潺潺。流水无已时，思君如连环。森森九种竹，灿灿十样笺。六六双鲤鳞，泠泠三峡泉。险易虽有殊，穷达何与焉?自惜结隆爱，金石贯贞坚。与子同一心，岂与时俗迁!寓书奈不达，在远情空延。子即能我谅，我衷胡由宣?相思如萱草，忧忿何时捐?”意思：在天水桥上我们携着手，一直送我到北新关。你回去了我在夜晚停留下来，近在咫尺不能追赶。何况上万多里，远隔千重山。你的到来已经遥遥无期，我远行犹且没有回还。至今在睡梦中，仍能听见天水桥下的流水潺潺。流水没有停止的时候，思念你的心情如连环不断。心思繁密如九种竹丛，闪闪发亮像十样竹笺。六六顺溜如双排的鲤鱼鳞，清凉泠泠好似三峡的泉水。吉凶虽然有不同，贫穷富达有何相干呢？自是珍惜与你结下的深厚友爱，金石贯穿我们的坚贞不移。我与你同一条心，岂能随着时间和世俗改变！给你写信奈何不能通达，在远方我的思念之情凭空延续。即使你能原谅我，可是我的苦衷由什么来宣泄？相思之情如萱草疗愁，忧虑悲愤何时能捐弃？胡书巢受教于嘉禾平民张庚，而他的诗超群拔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因为胡书巢全集尚未付梓印刷，在此代为他存留数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