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的时候，没有任何预兆地想到了爸，用水哗哗洗脸时，脑子竟然浮现出他消瘦的脸，以及和善的笑。出门上班前，环视着我的新房子，暗暗地念叨，爸，今年春节，你记得到杭州来过年。
爸 做你的女儿真的挺好
第一次去老公家里， 惊奇地发现，当时已经是大姑娘的小姑子，自然地坐在爸的腿上。当时，我只是扫了一眼，心里却波澜起伏。原来，父亲也可以是这样可亲的，甚至是不需要敬畏的。而我，连我亲爹的手都没有拉过，至今说话不敢抬头看我爹，因为他积威深重，我只习惯低头听训的模式。
每年春节回家，爸都会跟我聊小姑子的聪明，每次都会得意非常。曾经我以为，小姑子可能真是天才，后来接触过后，大失所望。在爸的描绘中，她考不上清华只是不想上，或者没有认真学，现实中，我感觉小姑子就是再回炉三年，也与清华无缘。
可我还是愿意听公公吹嘘小姑子，类似一种羡慕或者妒嫉，或者一种受虐倾向。原来，父亲竟然会为自己的女儿如此娇傲。我想，也许我太缺少父爱，看着别人享受，也是好的。
新婚旅游时，我被爸忽悠去了青岛，他说那里太美了，尤其是黄岛，我不去一次，简直会遗憾终生。真去了，我才知道，黄岛那时只是一个荒野，所谓的美景就是一个破沙滩。一切，只因为，小姑子在那里，所以，那里就是是爸眼中的人间天堂。
“这个狡猾的老头。”我感觉又好气，又好笑，因为小姑子伸着手说：“我爸说你们会给我生活费。”留下生活费，带走了一身鱼腥味，我无奈地结束了新婚旅游，因为口袋空空了。
爸对小姑子的宠爱一直没有最好，只是更好。生小胖前，我的住院费还没有攒够，大半夜的，这老头电话找我要钱：“你妹妹要钱买手机，不给买，她会乱来的。”
我气急了：“我上班几年了，都没有买手机，她一学生，要什么手机？”
爸还是不屈不挠：“不给她买，她说她要去干坏事赚。”
我更火了：“你就让她去干坏事吧，我生孩子都没有钱，不给。”
扔了电话，我真想拼命掐死那个不省心的小姑子，使劲拍醒那个被一腔父爱失去了心智的笨老头。
那一天，好强的老头子，还是拉下脸面，冒着大雪去找人借了钱，他被女儿拙劣的恐吓给吓着了。虽然，谁都不相信小姑子的话，可他不敢不信，因为，对女儿的爱，他最深厚。
宠溺女儿的爸，比我爹聪明，宠大的女娃长大后，很听话。他最溺爱的女儿，也最爱他，孝顺到让混世魔王老三眼红，在二胎政策放开后，天天吵吵着想生女娃。
爸 做你的儿媳也挺不错
爸一直是一个很省心的老头，吃穿都不讲究，甚至也不需要晚辈在言语方面太过敬畏，除了有点啰嗦，这样的公公，其实真挑不出什么差错。
可在我面前，爸连啰嗦的缺点也发挥不了，因为，我比他能说，也因为，他喜欢听我说。
现在想来，我这个儿媳，好象没有恭恭敬敬跟爸说过几句话，似乎是我一直在没大没小的教育他。
爸对我一直很容忍。一开始，可能是因为，他坚信自己的老三脾气太坏了，能忽悠来一个老婆，太不容易了，一定要哄着。后来，他发现，我竟然热爱学习，这让曾经做过老师，一生都极喜欢教育人好学上进的他，简直像是捡到了珍宝。
我自考时，爸天天训斥着要老三多做家务，他最爱看电视，但一看我拿起书本，他立马就关上声音在那里看哑剧，如果我扫上几眼，他就会赶忙关上电视，躲避出去，生怕打扰到我。
每次查自考成绩时，爸比我还紧张，老三喜欢在吃饭时用手机查询成绩，爸连饭也不吃了，就那样半张着嘴，一直举着碗。
等手机里的好消息发过来，高兴的他，为了掩饰曾经的紧张，会赶紧闭上嘴装着吃饭，手上送过去的饭就这样被碰到了地上，很滑稽，经常惹的我哈哈大笑。
那几年，我经常会在报纸上发表了一些小文章，爸得知后，会跑到二舅那里故意显摆，还会把二哥那里的报纸也给拐带回来，在我多次警告后，他依旧半点也不知道悔改。
30岁的时候，工作多年的我决定辞职考研，几乎没有人赞成，包括我的亲爹妈，爸表现的比老三还兴奋，比我自己还有信心，如果不是我严辞警告，估计，这老头肯定会到处宣扬，我肯定能考上北大了。
为了不影响我复习，那年冬天，爸和老妈没有来我们有暖气房子里取暖，宁愿守在乡下冰冷的老屋里，每次打电话过来，他都是在教育老三，嫌弃他不求上进，要求他承包所有家务，不能影响我学习。
可怜懒惰了多年的老三，那半年，天天洗衣洗碗，做饭看娃，还要天天被自己老爸骂，他总是怀疑：“到底谁是我爸亲生的娃？”
我笑了，如果真让爸选择，他也许真愿意选择我这个喜欢考试的女儿，少掉老三这个从小不听话的糟心儿子。
我一直感觉，我们很像父女。直到有一天，我听到爸跟老妈说话：“她对老三够好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她一个南方人，为了老三，什么面食都学着去做，天天晚上给咱们儿子做手擀面条，有几个媳妇能做到？”
只到那一刻，我才发现，哦，原来，我是爸的儿媳妇。
爸 做你的儿子耳朵要好
我家老三是一个啰嗦的人，相当于升级版的唐僧，这一点遗传我爸，可是，他也没有做到青出蓝而胜于蓝。
第一次看爸训斥老三时，我有些幸灾乐祸，得瑟地在一边围观，可20分钟过去了，爸的言语还没有重样，半个多小时了，爸还精力十足，让我叹为观止的同时，更加不解：“爸，你得有多讨厌这个儿子啊？”总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眼瞎，找了一个自己老爸都不待见的人渣。
后来，我强势围观了爸训斥大哥，教育侄儿，以及指导他最洋洋得意的二儿子，然后，彻底放心了，原来，这些男人在他那里的待遇，都一样。
我曾经很好奇地问爸：“你怎么就不跟他们说一句好话呢？怎么不夸夸他们呢？”他理直气壮地回答：“我不会说好听的话，不批评，他们怎么进步？”
再后来，他又在批评我的老三时，我恼了：“你干嘛总骂他？他儿子都有了，他是我管的人，你以后不许骂了。”
爸有点无措：“可面对他，我不会说好听的话。”
我又恼又乐：“学不会说好听的话，那你可以选择不说话。”
从那以后，年近六十的老爸，开始学着说话，说好听的话。
老家的院子东头，有一棵石榴树，歪歪的脖子。每年春节回家，大家都要围着那颗树，笑话大哥和老三。调皮的大哥因为偷家里的鸡蛋，被爸吊到石榴树上打骂。混世魔王老三，因为贪玩下象棋，被爸从石榴树下的桌子一路踢到了牛栏边。
我感觉，那颗树一直长不高，可能因为爸太能骂人了，所以，它总是陪着挨骂，负面情绪爆棚，再也长不高了。
石榴树对着的，就是院子里的灶台，每年春节，已经不骂人的爸总是坐在那里烧火，一边向灶里塞柴火，一边笑眯眯地看我们聊天，能够看到我们回家，听到我们说话，对爸来说，就是他最幸福的时刻。如果我们愿意跟他回忆往昔，陪他畅想未来，他就会乐到心里开花。
爸 要过年了 记得回家
爸的一生，都无比节约，一辈子，最怕麻烦别人。
爸有一件破背心，估计也有几十岁的年纪，不知道是哪个儿子穿旧的，上面全是大大小小的洞，在帮我看小胖时，他穿着，我们扔了几次，他捡回来了。好几年后，他给小姑子看儿子时，已经送到垃圾桶了，还是被他捡了回来。至于吃，就更不用说了，别说剩菜，就是已经坏了菜，要想从他眼前倒掉，都跟杀了他一样困难。
年迈的老爸，总是让我们无法尽孝，给他钱，他全存了起来，根本舍不得花；给他买新衣，全部都在衣柜里安家；给他买好吃的，他已经不敢吃了，因为，爸生了癌症，而且是晚期，很多东西都要忌口。
我们这些儿女，对他唯一的孝敬，可能就是凑钱给他治病，对他最大的不孝，就是没有拼尽全力。直到今天，老三总是难过，总是自责：“如果，我们早点采取靶向治疗，我爸就不会那么痛，也许，还能多活几年。”
我不知道爸是如何撑过患病后四年多的时间，他的意志力，他的忍耐度，都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被确诊为癌症晚期后，最难过最悲观的反而是我们，因为爸，一直很乐观，不伤感，他坚信自已能战胜疾病。
除了需要送他去医院化疗，爸几乎没有麻烦儿女，那几年，很多时候，他都像一个健康的人一样，赶集买菜，烧水做饭，帮老妈收拾院子，甚至还能骑着电动车带老妈去理疗按摩，就连老妈也说：“我真没有怎么照顾你爸。”
最后的关头，爸已经痛的不行了，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他还是不愿意麻烦别人，甚至不忍心打扰容易失眠的老妈。自已一个人睡在小小的偏房里，实在痛的睡不着了，就用背使劲地撞墙。偶尔不小心，会撞到墙上的开关，屋里的灯会亮起来，老妈关切地询问时，他还在继续隐瞒。每每回忆到这些，老妈就一直念叨：“你爸肯定痛的不行了，可我却没有发现。”
而这一切，我们这些在外工作的儿女，都不知道，电话里的爸一直是乐观的，开心的。他总说，他感觉又舒服了一些，更有劲了，可能真快好了。而我们，就这样马虎的相信了。
前年国庆，爸还很有精神，老三和我却很伤心，因为冬天要来了，患病的爸还要呆在冰冷的老家，就算我们给他安装了空调，他又怎么可能舍得开。也因为，我们小小的房子，无处安放爸，更因为，需要看病的他，因为医保，已经不能离开老家。
回来后，老三到处看房，他要倾尽全力买大房子时，我没有反对，因为，他想让爸过来过一个温暖的冬天。要二胎时，老三说：“也许，再有一个宝宝，我爸就会更想撑下去。”借款装修时，老三拼命的赶进度，挺着大肚子的我，也经常泡在现场。
被爸棍棒打出的老三，很孝敬，他做的一切，都是希望能出现奇迹，让爸心情变好，让癌症自已走开。
也许，这是有效的，我们买房，爸兴奋了好几个月，逢人就夸老三厉害；我们怀上二胎时，爸又开心了好几个月，甚至雄心勃勃地说要过来帮我看娃。只是，在我们装修时，爸变了，他总说，他没有遗憾了，真走，也值得了。我知道，爸撑不住了。
去年大年三十的时候，老三兴致勃勃地吵吵着去刚完工的新家贴春联，开心地幻想着，春暖花开，把爸接过来住新房，看小孙子，他喋喋不休地重复这些期望，只到老家打来电话：“爸，不行了。”
因为我临产在即，爸一直反对我们回寒冷的老家，所以，那个春节，我们没有回家。就算到了最后，爸还是只为别人着想，就算他无比地想见我们。
老三带着小胖开车一路狂奔回家了，他们在最后的几天，总算尽了一份心，也见到了最后一面。怀孕的我只能一人呆在杭州，其实，我怕去见爸，怕生离死别，也天真的以为，不去见面，也许就没有那么痛。
陪小胖看《寻梦环游记》的时候，我想起了爸，真好，还有那么一个世界，可以安放老爸。爸，在哪个世界记得帮我们圈几个小院子，我的小院要能屋后栽菜，院前种花。不要总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有空时，再帮我们做一些你擅长的小凳子，还有家具，现在，那些拙朴的实木家具很是流行。
过年了，爸，记得回家，我们的新家很大，中央空调很暖和，杭州的春节，总是阳光很足，有些花儿，可能也会开放。所以，春节，这里不会冻着你，你放心的过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