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家居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院里这棵柿子树得有些年头了吧,枝繁叶茂,老张最爱在树下坐着。眼下正是柿子成熟的季节,几百个柿子挂在树上,红彤彤的,太阳一照,晶莹剔透,像一幅画。树上有几只喜鹊,翘着长长的尾巴,吱吱喳喳唱着歌。

戏匣子里马金凤老师正在激情澎湃地唱着《杨八姐游春》,老张躺在摇椅上,身体随着摇椅晃来晃去。他闭着眼睛,两手在摇椅的扶手上有节奏地打着节拍,嘴里吚吚呀呀跟唱着,好不快活。老伴一边摘韭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老张说着话。

“嘀铃铃”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老张想要老伴去接,见她一手泥,只好不情愿地起身,小跑着进屋去。

儿子儿媳要去济南培训,打电话来要老张去住几天,看门。

老张在电话里这样对儿子说:“你又不卖成衣,又没开代销铺,看什么门,锁门走得了。”

“爹,我是不开代销,可我走了,儿子咋办?”电话那头,儿子好像有点急。

“你说什么?儿子,谁的儿子,你啥时有的儿子?”老张焦急地问道,恨不得从电话线里钻过去。

“爹,上次过年你见过,我带回的那个,小宝。”听到这,老张“切”一声,随即把电话狠狠地撂下了。

结婚这都一年了,不说给我添个孙,还弄个破狗叫儿子,还小宝,切。

听老张骂骂咧咧,老伴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凑上前来。“咋了?谁又惹你了?”

“谁惹我了,还不是你那宝贝儿子!弄个破狗叫儿子,那他是啥?还小宝,咋不见他对我俩这对老宝这么上心呐!切!”

“他愿叫就叫呗,你管年轻人的事干啥?生这个闲气”。老伴扶老张坐下,顺手沏上一缸子茶。

“啥叫我生闲气?他结婚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说给咱添个丁,却叫我去伺候他那个狗儿子。这什么事啊!”

“我不去!防盗门,防盗窗,整个一鸟笼子,待上三天我准憋出病来不可!”老张气鼓豉地一屁股墩在摇椅上,摇椅剧烈地一阵前后摇动。

“老伴啊,这让你去住个几天你都难为成这样。这要有了孙子,让我去看孩子,那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啊,我能不去?”老伴也蹙起眉头,那样子就像当下就让她跟了去似的。

“哎!”老张深深的一声叹息。

2.

大约一小时后,老张坐上儿子黑色的轿车,一溜烟向城里开去。

要说老张这个儿子,那可是父母的骄傲。别看平时少言寡语,人家可是山东大学的高材生,毕业后作为人才引进回来的,现在县委组织部里,都独揽一摊了都。

天已经黑了,老张也不辨方向,跟在儿子身后,进了电梯。

一进屋门,儿媳迎上来,“爸,您来了?”

“哎,嗯嗯哎”老张对这个儿媳,目前仅限于打个招呼。

人家姑娘是大城市来的,用过去的话说那是下嫁。再说她戴个眼镜,平常也是不苟言语,现在是咱县里的团委书记。老张和她总是没得话说。

老张径直走到沙发坐下,儿媳提留一双拖鞋跟了过来。脱下鞋子,蓦然右脚大拇指露了出来,老张赶忙用左脚压住,抬眼望了望儿媳,尴尬地咳了两声。幸好儿子眼尖,忙带他去屋里换了下来。再出来时,儿媳正提着他的鞋子走向阳台,左手把鞋子撇远远的,右手还捂着鼻子,老张心里不得劲,他默默地坐了下去。

晚饭有鸡也有鱼,唯独没有稀粥。老张在家喝粥惯了,这一下没有了像少点啥似的,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拿眼打量了一圈,感觉还是把目光放在电视上比较合适,电视里正播放的什么《甄嬛传》,老张想靠靠身子,努力了几次也没成功。这个皮沙发太宽了,要想靠着就只有半躺的姿势。老张把背挺直,手放两膝上,一本正经坐着。儿子在收拾餐桌,儿媳一趟一趟打包行李。坐了会,有点累了,老张把背塌了下去,可这样,伸着脖子看电视,又不太美观,他只好再次挺直了背。

儿子给他端杯茶过来,随便聊了几句。他看出老张很拘谨,就说道“爸,您也累了,早点歇着吧”。说着把他引到了客房,关上门,老张长舒了一口气。这个床软硬适度,太舒适了,随便一躺,竟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屋里还亮着灯。拿起床头柜上的闹钟看了看,九点半了。老张觉得想上个厕所,他把门悄悄拉开一条缝,客厅里亮着灯,儿媳妇正抱着小宝倚在沙发上看电视,算了,要不过会再去吧。又捱活了半小时,老张透门缝看看,还亮着灯,不见了儿媳妇的影子,难道她去卫生间了?老张重又回来坐下。时间真慢呢,好不容易又过去二十分钟,扒门缝一看,灯终于关了。老张蹑手蹑脚出来,停下听了听,没动静,他也没开灯,幸好城里不像乡下那么黑,他轻轻走进厕所,拴上门,忙不迭解决完,又轻手轻脚走回房间。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似的,浑身轻松。天没亮,老张就醒了,他看了看表,五点半。在床上翻来覆去,哪也不得劲,这要是在家里,他早就起来了。约莫六点多钟,儿子推开门,交待了一声,然后两人赶早走了。待听到门“啪答”响后,老张从屋里走了出来,他伸伸胳膊蹬蹬腿,像刚从笼子里撒出来的鸡一样,这里瞧瞧,那里看看。

3.

老张左脚着地,右脚搁在阳台上的栅栏上,两只胳膊肘拄着栅栏,头往前伸着,努力凑近防盗窗,往下瞅。这是二十三楼,视野挺开阔。可就是看东西不真切。不说那人跟蚂蚁样,也真差不多。这个姿势保持了一小时多了,腰有点累了。老张把身子反转过来,两胳膊往后掣,头仰起来,看云。今天天气不错,淡蓝的天空中飘着几团白云,忽而又撕开,似丝似缕,快速飘动着。老张眼盯着云,盯着,直到最后一缕消失不见。

看了看墙上的钟表,已经一点多了,早上喝了一点麦片,到现在也不觉得饿。一回头,瞅见小宝在沙发上坐着,老张气不打一处来,“他奶奶的”他顺手脱下一只拖鞋,瞄了瞄准,朝着小宝恶狠狠扔了过去。小家伙挺机灵,抽身就跑,“啪”拖鞋打在墙上隔断的花瓶上,花瓶应声落地。

老张朝门口瞅了瞅,顾不上小宝,手忙脚乱去收拾。

这是一只蝴蝶犬,眼睛耳朵是黑色的,周身毛是白色,耳朵竖起,似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身上穿了件黑底红花的小马夹,这会子正坐在不远处歪头看着老张,无辜的小眼神像极了受了委屈的孩子。

“狗穿衣服人露肉,哎,时代变了!”老张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拿精致的狗粮给小宝添上。“吃吧,吃吧,小--宝”说着竟笑出声来。

卧室里睡了一觉,起来的时候四点十分。吃中午饭有点晚了,吃下午饭又有点早,算了,过会再说吧。

老张上了个卫生间。回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四下看了看,周围安静得很,只有一个活物-小宝,正在沙发上睡得香呢。

摸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看看新闻吧。可是研究了半天,怎么也没调出电视节目来,反反复复播着那个什么《甄嬛传》。这有两个遥控器,到底怎么按呢?

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大碴子粥,老伴端着香喷喷的油饼,要开饭喽!一阵妖风吹过,老伴,老伴!……老张一下子惊醒,用手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还好,原来是个梦啊。

天已经黑了,周围静得可怕,偶尔能听到不知哪方传来的叱责孩子的声音。

小宝自己在地上追着一只皮球玩。

老张瞅了一会儿,这小东西,不吵不闹,好像也没那么讨厌哈。

4.

天亮了,老张起了床,洗了洗手。

冰箱里有蔬菜、水果,还有冻水饺、肉。

可是,吃什么呢?一个人,费那事干吗,老张打开燃气,下了几根面条。

索然无味,硬撑着吃了下去。

没有太阳,天渐渐黑沉下去,约莫十点多钟,天上开始飘起雨丝。地上的小蚂蚁一撮一撮,移动得越来越快,终究都消失了。只有来来往往的车辆,窜来窜去。老张猫在高楼的阳台上,就像是在看动画片,一点也不真实。

雨丝越来越密,越来越密,玻璃模糊了,只剩下白茫茫一片。听到了雨打在玻璃上的声音,雨丝变成了雨点。

老伴在家干什么呢?老张正出神呢,小宝从客厅探出头,往前走两步,看着老张,歪着头,像在征询老张的意见。老张招了招手,小宝跑过去,钻到了老张的怀里。老张抚摸着他的毛,像是抱着自己的儿子。

听雨听雨,听着听着,老张又睡了过去。不如去床上睡吧,走,小宝,睡觉去。

老张摸摸脑袋,哎,这亨清福也不是好事,脑壳疼。正坐沙发上出神呢,电视突然开了,唱起了豫剧。这怎么回事呢?难道是我碰到了摇控器。没有呀,摇控器老老实实在那躺着呢。老张起身到处摸摸,机关在沙发上吗?老张找了一圈,也不是啊。又把电视前后摸了一遍,始终没找到机关。算了,不管他了,正好解个闷吧。

把小宝喂了,自己简单对付了几囗,又九点多了,老张把电视关掉,这一天算结束了。

5.

今天天气不错,艳阳高照。

老张照例在阳台上打发时间。紧闭的窗户却自动打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老张满腹狐疑退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会,电视又打开了,这回老张记得清清楚楚,他什么也没动。难道,这屋里有人?!

这个念头一出,浑身惊煞煞的,老张伸手把小宝捉过来揽在了怀里。有人的话,会是什么人呢?难道也是个有年纪的?也喜欢看戏?可不,电视依旧是河南台,正播放戏曲。那他也坐沙发上,和我坐在一起?老张不由起身,躲进卧室里,过了好一会儿,他出来看看,电视关了。

老张想再验证一下,他又出来坐在沙发上,没动静。他呆愣愣坐那出神,这时,电视又开了,而且音量还又大了些。确实有人,老张坐实了他的猜测。他想给儿子打电话,不行,太冒失了,儿媳也在他身边的。想想这套房子,老张把一辈子的积蓄都投了进去。怎么这么倒霉呢,偏买个不干净的!这个臭孩子啊,怎么不好好巴问巴问,就买下了啊?

老张一激灵,感觉有人碰了他,他站起来,一溜烟躲进了屋里。天黑下来了,老张四下瞅瞅,总像有人在黑窟里盯着自己。他把屋里能开的灯全部打开,饭也没吃,和衣躺下。半夜起来上厕所,门一开,我的妈呀,灯竟然全关上了。老张前面走,后面有人跟着,一回头,那人又跑前面去了。老张受不了了,他抱着小宝,哆哆嗦嗦躲在被窝,他彻底合不上眼了,眼睛盯着门的方向,耳朵支楞着,天终于亮了。老张稍稍放松了下,经过卫生间,镜子里的他,满眼的血丝,胡子拉渣,好像一下老了几岁。

已经是第四天了,老张喝了几口面条,他不想在屋待了,和一个不知什么东西在一起,他恐慌得很,尽管他是一个大老爷们。他打开门,想下楼去待着。门开了,他看了看一色的白墙,和两侧一模一样的电梯,刚迈出的脚步又退了回来。小宝去哪儿了?这几天这个小东西像儿子一样,和自己寸步不离,他已经离不开它了。

沙发上没有,阳台没有,小宝?小宝?老张一开口,把自己吓了一跳,他已经好几天没开口了。喊了四五声后,小宝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老张一把把它搂在怀里,用脸摩娑着它的毛发,像一个小姑娘亲昵自己的布娃娃。

阳台不去了,那个地方不干净,窗子早晨自己开,下午四五点钟自己关;沙发不想侍了,那个看不见的人或东西总爱看电视,还是老实呆屋里吧。

不行,这个房子不能要了,说什么也要处理掉。既然要处理,那这件事就不能声张,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这个念头在老张脑子里反过来,调过去,折磨的他吃不香,睡不着。晚上他总感觉窗户也响,门也有人轻轻地敲。他抱着小宝熬半宿才会睡一小会儿。

6.

这天下午,天上黑影了,“啪答啪答”门响了,老张迅速起身,整个身体抵在卧室门上,耳朵贴上面听着外面的动静。“爸,我们回来了!”

老张拉开房门,一下从屋里窜出来,“儿啊,你可回来了”。可怜巴巴的,倒向是儿子受了委屈,向老子诉苦的样子。

“呵呵,爸,你怎么了?哎?这胡子满脸的,怎么还感觉瘦了呢?”儿子儿媳都在盯着老张,想听听他说什么。

“儿子,既然你们回来了,那快送我回家吧!”老张一刻也不想在这呆了。

“再住一晚,我明天去送你不行吗?”“不行!我这就要回去!”拗不过老头,儿子只好连夜去送他。

要不要告诉儿子?不行,他要开车呢?还是回家再说吧。

车刚到门口,儿子电话响了,好像事很急,儿子屋门也没进,倒头就走了。

老张只好把事放肚子里头,连老伴也没说,他不太相信老伴那张嘴。老伴呢,也只当他在城里几天,憋闷的,整个人都没精神了。

一天一个电话,一天一个电话,儿子终于回来了。

老张迫不及侍把儿子拉到一个角落,斩钉截铁地对他说“你那房子,必须卖掉!”

“嗯?爸,你说什么?”儿子一下愣住了。

“房子,必须处理!”

“爸,怎么了?”儿子仍然一头雾水。

“怎么了?你,你那房子不干净!”老张提高了声音,气急败坏了。

老张把来龙去脉讲完后,儿子“扑哧”一声,哈哈哈大笑起来,把老张笑愣了,儿子却捂着肚子直喊肚子疼。

“爸,那叫智能家居,你懂不懂啊?哈哈哈,哈哈哈!”

智能家居?快说说,什么是智能家居?儿子有声有色一通讲解,只听得老张一愣一愣的。

噢,原来是智能家居。

老张尴尬地摸着脑门,多日的疑云愁绪一下子消失了。

“嘿嘿嘿嘿!”他冲儿子干笑几声,“我……我……”

“老伴,快端饭来,上酒,我们爷俩弄一气!”

“真是!这该死的智能家居!该死,该死的高科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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