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孩子读诗(一)

都说诗歌是艺术的最高载体,这么高的艺术形式,孩子们是不是高不可攀呢?

肯定不是。当代诗歌中有“儿童诗”这一旁支。儿童诗大多是“浅语”艺术,易懂,而且很有童趣,既具有诗性美,也适合孩子们阅读。

当然,不同的儿童诗仍然有不同的年龄和人群喜好的对应。要说我们家首先引领孩子入门的,是日本的童谣诗人金子美玲的选集作品。

金子美玲之所以被称为“童谣诗人”,因为她的诗透着天真,简单,而且情真意切。仿佛就是从儿童那全然的感受力出发,感知这个世界,那么清澈动人。

她的诗,涉及的命题都是每个孩子的日常生活以及孩子阶段的哲学思考,她所呈现的儿童本位的心理描写,令我吃惊、动容,因为仿佛就是我小时候的真实呈现。

我以为的那些模糊的记忆和情感,那些一晃而过的童年时的闪念,如金子般闪闪发光却一去不复返的孩子的慈悲,全都在金子美玲的诗里一一复原了。

所以,当我发现这些宝贵的诗作时,我迫不及待地拉过放学回来的大女儿(当时她还只上一年级),动情地读给她听。她当时也一下子就被迷住了,和我一起反复读,如同老牛反刍般,并认真抄写在手账本上,一丝不苟地配图,往往一折腾两个多小时,最后迫于时间太晚,才手忙脚乱地收起一切。

不知是不是因为最初的启蒙,我家老大后来读冰心、读闻一多、读泰戈尔、普希金都没有任何的情绪障碍,很容易就进入到各种诗歌的品咂学习中。

前几天,我和孩子爸爸带着心爱(二女儿)去小菜园,小菜园的光景是几日不见当刮目相看,草和菜并肩齐驱,比着赛地往上蹿个儿。草仿佛更胜一筹。

“不得不拔了”,

我这样想着,便蹲下,手拉镰割,除起草来。

“妈妈”,

心爱一边吃着刚摘下的小番茄,一边笑着说:

“你现在好像个理发师啊,给大地妈妈剪头发了呀”。

那一刻我有点吃惊,一下子觉得是时候了,是时候领孩子进入诗歌的宝库中了——而且她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摸到“诗王国”的大门了。

昨天晚上要睡了,灯一关,心爱照例央求我讲一个故事。外面夏虫正此起彼伏地鸣叫,潮湿的夜风吹来阵阵清凉。

“我今天给你读诗吧,妈妈有一首特别好的诗想读给你听。”

“……好吧。”

露珠

(日本)金子美玲

谁都不要告诉

好吗?

清晨庭院的

角落里

花儿

悄悄掉眼泪的事……

于是,心爱小朋友开始了真正与诗歌接触——在夜色中,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时候。

这令我感动,忍不住分享,并且思绪仿佛一下子涨潮了,有那么多关于诗歌的念头奔涌出来,无奈拙笔只能作细水长流,慢慢来吧。

今天就只摘抄几首金子美玲的诗作,附上简单的鉴赏和适合的年龄、情境,供大家一一择取。


我想变成

一朵云

一朵轻飘飘的云

白天,逛遍了天上的角落

晚上,陪月亮姐姐

玩捉迷藏

玩乏了,累了

就变成雨,

带着雷娃娃一起

跳进池塘


蔬菜摊儿的鸽子

鸽子妈妈和三只小鸽子

在蔬菜摊儿的门柱上

“咕咕,咕咕”的叫

茄子是紫色的

卷心菜,是绿色的

草莓是红色的

都闪闪发光

他们想要买什么呢

白色的鸽子

在蔬菜摊的门柱上,

“咕咕咕咕”的叫。


这两首诗都是金子美玲的想象诗作,第一首关于天象,历来是孩子们想象、描绘的对象,这首诗的想象来自于儿童化的经验,很有童趣,会引起孩子共鸣,给予孩子想象的启发。

第二首,首尾相同,有呼应、反复的感觉。中间描绘蔬菜的部分,透露出孩子的喜悦。

现在还有多少孩子觉得蔬菜“闪闪发光”呢?这些平常的物品就是生命中很好的赐予,觉得蔬菜们“闪闪发光”的孩子,一定不是物欲之海中沉浮的孩子吧?万物各美其美,孩子的眼睛自会发现。

这两首诗没有年龄限制,只要能听得懂,或者懵懵懂懂,都可以。

还有孩子对于成人世界的仪式的模仿和感受

葬礼游戏

这是模拟的葬礼

模拟的葬礼

小坚,你拿着经幡

小麻,你扮和尚

我,要拿着漂亮的鲜花

敲打木鱼,咚咚咚

南无阿弥陀佛

然后我们都被大人骂了

大人们非常非常生气呢

这是模拟的葬礼

模拟的葬礼

刚一开始就结束了

吊丧的日子

每当看到人家有丧事

院子里装饰着花圈和彩旗

我就在想

如果我家也有丧事就好了

但是,今天家里的丧事真无聊

没有人和我玩耍

从城里来的姑妈

不吭声的在流眼泪

没有人批评我

但是我总觉得好害怕

待在角落里缩成一团

那些人们

举着花圈和彩旗的队列

像一道白烟

从家里飘走了

后来,院子里更加寂寞了

我的心里,也更加寂寞了

这两首诗,是有关于神秘的“丧礼”的诗。小时候会模仿大人世界中的仪式,应该是每个孩子偷偷做过的事。

不过,不建议读给没有“丧礼”经验的孩子,大人可以自己欣赏,有过这种经验的大孩子也可以读。

我觉得,金子美玲每一首诗都可以加一个副称——“孩子的心灵”。尤其是后一首中,这样描述丧礼仪式上的人,“像一道白烟,从家里飘走了”。太贴切了。

我小时候,经历姥爷、爷爷的去世,那些高低起伏,穿白戴孝的大人们,痛哭着、搀扶着,跟着浩浩荡荡的纸做的车、马、花圈后面,走出院门后,空空荡荡的感觉,像极了金子美玲此诗中的描述,真的是全然的孩子视角,这是一种很宝贵的诗人的素养和能力。

就我们每个人而言,随着岁月的磨蚀,一般在长大过程中稀里糊涂地丢失了这种能力,所以童诗诗人的感受力是细腻的,能捕捉细微的、转瞬即逝的瞬间。

还有孩提时代的各种小心思,金子美玲的诗中也体现的非常有趣。

买零食

我没有告诉妈妈

偷偷去买零食

经过食品店

每次都是走过去,走过来

犹豫不决

操着京都方言的老板娘

会做许多好吃的点心

银色的硬币

紧紧攥在手里

手心都出汗了

愿望

夜深了

好困呀

算了,算了,睡觉吧

半夜里,这个房间

会突然冒出带着小红帽儿的小人

偷偷帮我做数学作业

这样聪明的小人

一定在某个地方藏起来了

月亮和姐姐

当我走路,月亮也跟着我

是个好月亮呀

如果每晚

都能够挂在天上

那就是更好的月亮

当我笑,姐姐也笑

是个好姐姐

如果每天

不论何时都能陪我玩耍

那就是更好,更好的姐姐


女王

如果我是女王

我要把全国的点心店召集起来

命令他们给我建一座

点心做的城堡

我要坐在高高的王位上

一边吃着墙上的饼干

一边颁布各种各样的法令

我要颁布的第一条法令是

“不许让小孩子一个人在家”

这样就不会有小孩子像我一样

寂寞了吧

然后,我还要颁布

“住在我的国家的孩子

拥有的皮球,都不可以比我的大”

如果真的执行了

我也就不再想要更大的皮球了


被我藏起来的

弟弟的小点心

告诉自己不要吃

我却吃掉了

一个小点心

妈妈如果告诉他

是两个小点心

可怎么办呀

放下了

拿起来,又放下

因为弟弟还没来

所以我吃掉了

第二个小点心

苦苦的小点心

难过的小点心

所有美好的童诗都给孩子精神的指引,金子美玲用她明亮纯净的眼睛看到了属于孩子的世界,用她朴素清丽的文字带给孩子高贵的精神引领。

读过这些诗,那些珍贵动人处,那些随喜、慈悲、爱万事万物,乃至令人笑嘻嘻的稚趣,都会萦绕在孩子心头,久久回响。

SUMMER

全部都喜欢

我想喜欢所有的东西

所有所有的东西

葱、西红柿、鱼

一个不落,全部都喜欢

家里的饭菜,全部呀

都是妈妈煮的

我要让自己喜欢

不管是什么东西,全部

医生还是乌鸦

一个不落,全部都喜欢

世界上的所有的东西

都是神灵创造的呀

向着明亮那方

向着明亮那方

向着明亮那方

哪怕一片叶子

也要向着日光洒下的方向

灌木丛中生长的小草啊

向着明亮那方

向着明亮那方

哪怕烧焦了翅膀

也要飞向灯火摇曳的方向

夜里飞舞的小虫啊

向着明亮那方

向着明亮那方

哪怕只有小小的空间

也要向着阳光照耀的方向

留守在家的孩子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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